陈坤:是,我有一种责任感。记得有一次我妈妈生日的时候,我就攒下钱去菜市场买面包。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西餐,就把面包切开了放进一片西红柿,作为给妈妈的生日礼物。我挺想照顾她的。我觉得小时候的快乐就是这样。
朱军:在你的童年记忆当中最让你感觉到不快乐的是什么?
陈坤:过去了我就不想提。
朱军:人生道路不过从一个驿站走向另外一个驿站,你在其中的时候很难说清楚、道明白。但是那一段过去对每一个人心理造成的影响应该是终生的。所以我想,我们每一个人从这个驿站走到下一个驿站的时候,不妨都回头看一眼。你能接受我这种观点吗?
陈坤:我接受。
朱军:既然接受了,是不是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
陈坤:不快乐的记忆就是我小时候不能吃肉。同学不太愿意跟我在一起玩。
朱军:为什么?
陈坤:那时候,在我们那个地方,同学里面只有我妈妈是离婚的。去郊游的时候,他们就不带我。小时候其实挺希望群体活动的,但那之后,我就习惯个体行为了。长大以后,所有的行为逻辑都按个体行为,包括运动。他们也许不是因为我父母离婚,只觉得我有时候挺怪异的。在我们劳卫小学有一个田径队,老师挑了每个班身体比较好的去田径队,去跑步或者去踢足球。我小时候身体很弱,不能去。有一天上补习课,田径队的人可以不用上,直接去活动。当时是一个新来的老师来通知,他根本不知道谁是田径队的。于是我就伸手了,说:“我是。”我在那一刹那特别荣耀,觉得被一个团体接受了。我就去了,真的去了,那个田径队老师就觉得我很奇怪:“你怎么会来我们这儿?”让我跟着跑了一圈,完了以后他说:“你明天不要再来了。”但是我心里窃喜。(不好意思地笑)
朱军:最后还是把你驱逐出去了。
陈坤:其他同学也觉得我很奇怪。
朱军:性格上跟其他孩子不太一样。你觉得那个时候最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
陈坤:我会幻想。
朱军:幻想?时常想什么?
陈坤:我小时候幻想我妈会经常跟我在一起,还老幻想我的老师是我妈妈。老师是我妈妈就好了,我可以每天见到她。我是老师的孩子的话,她就可以给我补课,我的成绩肯定就突飞猛进。
朱军:这一切告诉过你的妈妈吗?
陈坤:没有。
朱军: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你一直在说你的妈妈,应该还有你的爸爸吧。
陈坤:嗯。
朱军: 为什么不提他?
陈坤:我爸爸也是蛮可怜的一个人。他应该是为我骄傲的,我没让他丢脸。我跟他交流不太多,不太经常见面。(表情开始不自然)
朱军:对不起,我试图化解你心中的某些东西。我觉得人间美好的情感值得我们去放大,并且通过我们的努力把它传播出去。其实你演的每一部戏都是想让人们通过作品更多认识到人间的真、善、美。是不是这样?你的很多同学听说我们要请你做客的时候都很兴奋,有些同学好像有一些话要跟你说。
陈坤:小学的吗?
朱军:让我们一起来听一下,好不好?
同学一:陈坤你好,记不记得我?陈坤在小学的时候不是很出众,因为他的性格比较平和,不爱和大家打成一片。
同学二:陈坤小时候有点黑有点瘦。
同学三:从小学的照片能够看出来,他当时穿得比较别具一格吧。
同学四:陈坤的坤,大家都知道,是“乾坤”的“坤”。但那段时间,他可能对自己的“坤”字不满意,就有意识在作业本上把“坤”字改成了昆仑山的“昆”,一直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知道陈坤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
同学五:希望你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大大的成就。
同学六:你看我娃都有了,你还不快点?(大笑)
朱军:都是你的小学同学?
陈坤:嗯。(微笑)
朱军:先回答那个同学的问题,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把自己的“坤”改成了昆仑的“昆”?
陈坤:我觉得是乾坤的坤,是乾为阳,坤为阴,我不喜欢。
朱军:觉得有女性化的成分在里面,所以你自作主张改了昆仑的“昆”,想让自己更阳刚一些。如果让你用比较短的话来回顾你的童年,你将怎么告诉我?
陈坤:很难哪,我的童年好像就是为了现在、为今后做准备。我现在回过去再看,童年的时候,我是一个单独坐在那儿的人,比较孤僻。
朱军:如果你没有那样的童年,从小也跟父母在一起,你觉得你能有今天吗?
陈坤:不知道。
朱军: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陈坤:我很感谢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小时候有一些很快乐的东西、很快乐的记忆,但也有一些很不开心的事情。就是因为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让我有了现在的个性,让我那么好胜、那么自我、那么极端地做事情。也感谢我父母离婚,当然不是劝别人离婚,感谢我父母他们的离婚。
服务员的理想
朱军:后来到中专去学了计算机,学完之后到了某一个机关做打字员。是这样吗?
陈坤:市委机关印刷所。
朱军:工作干得好好的,是什么让你突发奇想走向了艺术道路?
陈坤:没有走向艺术道路。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到夜总会做服务员。到了印刷所以后,每个月工资很少,发展的空间也不大。其实我真的是从高中毕业之后才进入了社会,天啊,市中区原来这么好。
朱军:你刚才说到,觉得打字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于是做了什么决定?
陈坤:我离开了那个事业机关,完完全全做服务员。
朱军:夜总会是一个小社会,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当你看到那些老板挥金如土的时候,当你看到人们在某一个时间段内开心地玩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陈坤:我没怎么想。因为我一直觉得,得到任何东西都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从我的角度出发,我觉得那本来就不是我的,我拿不到。我只能拿到我在夜总会做服务员的工资,如果服务得好,他们会给一些小费,我只能做到这点,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初中的时候写理想,我是一个写不出理想的人。
朱军:真的没有过理想吗?
陈坤:应该说我的理想跟同学太不一样了,所以不敢写下来。那时候我想有一个大房子,爸妈都住那儿,我爸爸妈妈不要离婚。我不喜欢的人不要出现。
朱军:如果你一直很满足,觉得当服务员挺好的,可能今天我对面的就不是陈坤。从端盘子开始,你又做过哪些努力?
陈坤:我尽量把我的工作做好,希望老板不要开除我。第二,尽量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我希望能做到领班。
朱军:后来做到领班了?
陈坤:我做到大堂经理,大堂主管吧。
朱军: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离开?
陈坤:没有离开。但是我觉得当歌手很有意思,歌手唱歌那么轻松、那么简单,挣得钱比我还多。我就跟我的老板说,可不可以让我在不收钱的情况下,等所有人唱完以后,我也在上面唱半首歌、一首歌,让我试试。
朱军:后来唱了没有?
陈坤:唱了。唱得真的难听,真是难听。我记得我第一次唱歌唱《新鸳鸯蝴蝶梦》。高音的时候,感觉嗓子都快扯破了,那个时候有一个比我年长的歌手觉得我很可爱,晓得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建议我跟一个老师学唱歌。
朱军:这个老师是谁?
陈坤:王梅言老师,重庆歌剧院的。
朱军:既然唱得那么差,收你干什么?
陈坤:我第一次跟老师见面的时候,我就跟老师说:“老师,您学费贵不贵?”那老太太看着我,很严肃的样子。我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大歌手,只要能够应付在夜总会唱歌,我就能比较轻松地挣钱,家庭生活就会改善。我没有大目标,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唱歌。
朱军:后来唱歌让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陈坤:很多。我唱歌一两年之后,可以拿到80块钱一个晚上,或者是100块。
朱军:我听王梅言老师说,其实很多时候是王老师督促你跟她学,而不是你主动地学。为什么会给王老师这样的印象?
陈坤:那个时候真是目光短浅,因为重庆是一个惰性的城市,在那儿很容易没有上进心。第一次拿到一大笔钱的时候,除了给我妈妈买些东西以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去吃辣子鸡,自己上饭馆吃饭。
朱军:你觉得那样很奢侈?
陈坤:对。当时脑子里面没有想过上学,我觉得我学出来干吗呢,所以我的惰性就在那个时候产生了。我在长大的过程中一直是懒散的,对未来没有太多抱负,不太想未来的生活状态。
东方歌舞团的学员生活
朱军:是什么原因让你进入了东方歌舞团?
陈坤:我在重庆的时候,王老师一直给我鼓励:“陈坤,你一定要有自信心。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尊严,有自己做人的原则,但是我希望你不计较琐碎的小事情,应该放远眼光。”她经常跟我讲这样的话,我妈妈也鼓励我。当我慢慢有了自信心以后,老师让我去东方歌舞团试一试,因为她的侄女郭蓉是东方歌舞团非常有名的女歌手。她说:“你去试一下,去考一次。哪怕不行,你也可以见见世面。”那个时候我唱得其实还不错,但是比较独立,跟客人之间互动不够。我在来北京参加东方歌舞团考试之前,已经被开除了,好几个月没有工作了,焦头烂额。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来到北京。
朱军:非常感谢王梅言老师,应该说因为她的努力,才使得陈坤今天能够坐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聊“艺术人生”。后来你离开了王梅言老师,到了东方歌舞团。从消费并不是很高的重庆市到了北京市,心理上是不是有一个落差?
陈坤:没想钱那方面。没想到我能来北京,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住,哪儿都可以去走走。那时候我不知道三环,我老问他们怎么区别三环和二环。我特别想知道关于北京的点点滴滴。那个时候北京的阳光特别透彻,跟重庆不一样。
朱军:对,重庆老是雾蒙蒙的。
陈坤:那时候我就沉浸在这种单纯的快乐里面。经常走三里屯使馆区的路,一个人走特别快乐。
朱军:当你真正想要把自己融入这个城市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还差一样东西,那就是实力。怎么样去找这种落差?
陈坤:我一直觉得,我在任何一个环境下都可以生存下去,这是我从小的一种自信。
朱军:生活给你的一种信念。
陈坤:在任何一个艰难的环境,或者是快乐的环境,我都能找到一个自己应该有的位置。我一直信奉我妈妈的话,我妈妈说只能靠自己。我在北京立足也要靠自己,但是所有身边的人给了我无穷的帮助。有一天晚上,我从中粮广场到赛特的那条路走过去,我看到那些高楼上面的灯,心里想:有一天那些房子里面一定有一间是我可以住进去的。不一定是在那里,但一定是在北京。
朱军:在北京这个城市当中一定要找到属于你的一扇窗?
陈坤:是。所以我就天天在琴房里练歌,但是我基础太差,不会弹钢琴,不识谱。
朱军:那你怎么练?
陈坤:我就每天学最简单“哆咪嗦”。
朱军:练声。
陈坤:我们那栋宿舍楼非常暗,我们的琴房在二楼。学员全部走了以后,整个宿舍五层都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我在琴房练声的时候经常会回头,我也很害怕,因为那时候只有我很孤独的一个人,特别没有安全感。我经常使劲冲到四楼去,冲到我房间去,躺在床上。到房间了,可以睡觉了。我到现在才发现,我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惟一能让我找到安全感的就是让别人注意到我——他是有份量的,不管是唱歌还是演戏。所以就在那个时候我定了一个目标:我一定要做到让我自己看得起自己,让自己不要再害怕后面有人在质疑我。(边说边做回头的动作)
朱军:除了在钢琴前练声以外,还做过其他的事吗?
陈坤:还有想像。不知道三个月之后我能不能在这个团里呆下来。我能不能像其他舞蹈艺员或者唱歌艺员一样,能有一个小角落呆下来。我天天在想,我那时候非常紧张。
电影学院的“好学生”
朱军:你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突然想起了考电影学院?跟你所从事的专业完全不同的一个行当。
陈坤:所以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我们团里有个跳舞的同事叫陈畅,他要考电影学院,他就问了我一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当时闲散,一点事都没有,就说“好”,因为我想去看看电影学院是什么样。但是我只是陪他去。
朱军:不是去考试?
陈坤:不是。心目当中东方歌舞团已经很高了。虽然在做歌手的道路上每扇门都是关上的,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只能做歌手,没有想过做演员。我是那一届最后一个报名的。有一个老师问我:“你为什么不报名?”我说我不感兴趣,我不懂。陈畅也是重庆人,他说:“你考吧,你考吧。”我说把几十块钱扔在里面太划不来了。后来他说可以借钱给我,就帮我报了名。
朱军:他考上了吗?(摇头)你考上了?(点头)
陈坤:刚好到那儿了,并不是说我多么有潜质,刚好是我的老师,崔新琴老师,她喜欢我这个样子。
朱军:我听北京电影学院你的同学说,陈坤在北电上学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好学生。是不是这样?
陈坤:我不太和同学打成一片,是因为我不想。我很极端地不想别人诱导我对表演的认识,我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