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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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协奏曲-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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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重的愁云,成团结块地在他的胸膛中壅塞着,翻滚着。
  阴森的破车间里,提灯的光柱直射在因恐惧而抽搐着的永坂的脸上。他坐在一把临时找来的破椅子上,对面的工作台上坐着小野原。小野原的三名部下,呈半月形围站在永坂侧旁,象拉开了一张死亡之网,随时都能扑上去要他的命。
  “捞干的说吧。”小野原眸子炯炯发光,“先说你们一伙人的名字,没来的那一个也在内!”
  “都说出来……就不杀我吗?”永坂战战兢兢,却很执拗地问。
  “全部说出来就不杀你。”小野原静静地回答,同时悄悄地朝手下人稍一呶嘴。
  “妈的,还不痛快说!”
  “不遭点罪就不想说,是不是?”
  凶狠的殴打开始了。永坂的脸上、身上拳脚交加,疼得他嘶哑地大喊:“我说,我说啊!”
  三个人松了手。仅这么一刻,永坂已鼻青脸肿,唇破血流,让人惨不忍睹。他绝望地喘息着,似乎横下心交待了。
  “我叫债务逼得进退两难。这时有人提出骗一笔大钱的买卖,我饥不择食,入了伙,做出了很对不起您的事情……”
  “用不着讲这一套!先说说谁找你出的这个鬼主意?”小野原厉声喝问。
  “是不是真姓名,我可不知道。他自称是——”刚说到这儿,永坂突然一声低吟,头一歪就从椅子上裁倒在地。紧接着,又一声响,工作台上的提灯也破碎了。四周围瞬间一团漆黑。从墙角的窗户外边,传来逃跑的脚步声。
  偷袭者开了两枪就溜了。等小野原的人追出来,已是踪影皆无。
  用打火机的光亮照视一遍永坂,从背后射入的子弹贯透了心脏,一枪就报销了。穿出来的子弹没伤着在场的其他人,还算是万幸。
  不消猜测,凶手必定是“风衣”和“墨镜”,他俩冲破小野原等人的突袭后,又偷偷地潜回来杀人灭口。其胆力、机智和弹无虚发的枪法,向小野原表明他的对手决非等闲之辈。
  “经理,快点撤吧。说不定还会拿咱们当靶子呢!”
  久经战阵的手下人也有点发怵了,想及早离开这阴森的车间。
  小野原却伫立在黑暗中沉思有顷,他用脚踢永坂的尸体。“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事,留下这玩艺儿以后要倒霉的,得把他处理了。”
  这可不是多虑。永坂的尸体一旦被人发现,小野原就会被警方列入和永坂有来往的人的名单中。特别是近来这一段,二人为商量“政治捐款”事,时常在市内的酒馆里密会,小野原身上的嫌疑色彩够浓的。再说,他们四个今晚又在这杀人现场留下了无数指纹,全擦掉根本不可能,并且尸体上还留有三名手下殴打的伤痕。凡此种种,到时候怎么能提得出“不在证明”呢?恐怕就是说破了嘴,警察也不肯相信的。弄不好,甚至会牵出“政治捐款”的全部隐情以及户津井的一些市政官员的受贿问题……
  他们商量了好一阵功夫,才决定把尸体埋藏到三棵松去,等那里盖起了住宅群,死掉的永坂将成为永远消失在地层下的秘密。
  小野原等人驾着载有永坂尸身的轿车,连夜驰回户津井市。只有行将西沉的一轮明月,能作为他们偷埋死尸的见证。
  完事之后回到家中,小野原仍久久不能平静。“风衣”和“墨镜”的这一手回马枪真厉害啊!既杀人灭口,又嫁祸于人。亏得我小野原有心计,终算跳出了李代桃僵的陷井。
  然而,大出小野原所料的是,便衣竟找上门来了!藏尸的地点竟被人告发得精确无误!
  立在旷野上的小野原,正在等待着必然出现的下一幕。带着嫩叶汁液芳香的春风拂面而来,吹得他有些醉了,但却是一种自暴自弃的沉醉,永坂的尸身即刻就将重返这春风荡漾的人间,而他自己却该下地狱啦。
  两台掘土机还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挖着。小野原默默地注视着两个钢铁挖斗,这时他才注意到,掘土机不象是在往外挖,而是在往回填土。
  “怎么?”他不由地朝挖掘地点走过去。
  搜查主任面带歉意地迎上来。“小野原先生,真对不起。你看,我们把周围的地都挖遍了,别说是尸体,就连块大石头也没挖出来!果然是假检举。这些个折腾人玩的家伙,真没办法啊!”
  小野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定睛望去,掘土机千真万确地在填平刚刚挖开的一大片土地。
  “唔,没出什么事就不错嘛。”他好不容易才算应付了这么句话,但在他自己听来,语声竟是那样遥远,完全不象出自他本人之口。
  亲手掩埋在这儿的尸体怎么不翼而飞了呢?大概最离奇的梦境也不如这活生生的现实离奇。但离奇顶多可视同荒诞无稽,人们往往付之一笑,不屑追究。可发生在小野原身上的这般离奇却隐藏着极其可怕的真实,他觉得周身阴风习习,寒气彻骨。
  自那次紧急会议以后,鬼岛产业的内部改革迅速地进行着。数日之间,公司的上上下下都摇身一变,成为沟渊派。那些追随鬼岛数十年的嫡系,争先恐后地把自己装扮成鬼岛专制的最大受害者,即便明知逃不脱坐冷板凳的厄运,也要向鬼岛倒戈,以求得自身的生存。独有大室常务董事,因挪用公款等劣迹昭著,已被逐出公司。
  据城木的心腹透露,细贝等人正在罗织他的罪状,而大伙对他也群起而攻之,形势是不可挽回的了。
  混迹于企业界多年的城木,对此均不感到有什么不可理解。但鬼岛的表现,确乎使他震惊。
  曾经当众承认陷公司于绝境的责任全在于擅自冒险投机的鬼岛,现在忽又强调说,促成他做孤注一掷的冒险的根由是相信了特别调查室的报告。这样一来,招致危机的全部罪责都归咎到了城木身上。但事实上是,城木曾按经理的旨意事先搞过一些秘密调查,不过,判断情报内容,决定实施方案的是鬼岛,而不是城木。
  “嫁祸于人,多卑鄙!”
  对于鬼岛的险恶用心和六亲不认,城木首先感到的不是激愤,而是凄凉和空虚。
  墙倒众人推!什么“城木蒙蔽了鬼岛”呀,“城木是裁人的主谋和刽子手”呀,“城木没有人性,把许多对公司有贡献的人都冷酷地推出门了”呀,“城木裁掉了难得的人才,削弱了公司的战斗力”呀,等等,责难四起,不一而足。如今他就象一头被强拉到祭坛前的牲畜,任人宰割,俯首待毙。如果说主祭是沟渊,操刀的是细贝,那么,执着缰绳的就是鬼岛!鬼岛呀鬼岛,凭着你是秋叶首相的故交,他们也会给你在公司里留一席之地,何必非将最忠诚于你的人置之绝境而后快呢?
  落得这么个下场,城木猛然对已经走过的人生有了自知。说什么“年轻有为,前途未可限量”,说什么“才貌出众,胆识过人”,又说什么“少年得志,是公司的希望”,归根结蒂,是得到鬼岛的垂青和重用。鬼岛一垮,自已的权势和荣誉顿时化为乌有。纵是依然故我,却既不见魄力,又不见才智,仅是个遭人唾弃、一筹莫展的可怜虫。
  “其实,我是个无能的人。”他慨叹,悲愁,“今后的人生怎么走下去呢?”
  从公司扫地出门的日子已屈指可待了。瞻前思后,四顾茫茫,失却了生活的信心,也就找不着路,终日麻木不仁地消磨着时光。
  他也曾去过利根春美那儿几次,得到的不是温馨的安慰,而是冷若冰霜的宣言:“以前你够得上是个企业界的风流名士,我才迷恋你。现在你跑到我这儿哭哭啼啼,怨个没完——咱俩的情分可就完了。我要是光贪图找个美男子,那不有的是!”
  正值利根春美和他反目的当儿,早树千波家也来了解除婚约的通知。要么早树家对他已声名狼藉有所耳闻,要么就是沟渊派蓄意透过信去,不管怎么讲,必将从鬼岛产业公司滚蛋的城木,永远休想娶一位望族名嫒为妻了。
  虽说人生的严冬突然来临,红杏妖桃势将远遁不属,但理性上的认识和感情上的忍受绝不是一回事。不幸中的不幸毕竟不同于原来意义上的不幸,城木作为社会存在,固然是一落千丈,而作为感情动物,恐怕是徒剩下血肉之躯了。
  在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中,牵连他的杀人事件却一直再不曾惊扰他。仿佛想谋害他的人对今日城木的生命究竟还有没有价值,已经掂量不出来了一般。他怎么能想到,从此开始,一个素昧平生的强徒会给他安排了下一段新的人生。
  大半生横冲直撞的小野原刚造,这一回确实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了。那永坂的尸体,飘过来,荡过去,片刻不离地在他眼前跳着死的舞蹈。但小野原到底不失为铁血汉子,在鬼魂的折磨下,反而醒悟了。
  “妈的,准是拿死人唬老子!向警察告密的,会不会还是那一帮人?”
  按此推测,盗走尸体的,也应当是他们。
  “对,错不了!那两个小子在废工厂不也是先假装逃跑,后来又摸回来干掉永坂的吗?照这么看,他俩完全可能一直盯着我们到三棵松……”
  可是,盗走尸体后,干嘛要捉弄警察白挖一通?出于什么目的费这番折腾呢?难道真的只是为着耍人玩吗?
  “现在该去碰碰鬼岛产业的城木啦。把他弄来好好地抠一抠,还怕他不说真话?”几个亲信一个劲儿地这么窜掇小野原。的确,就此罢休可太孬种了,别说两千万元还没夺回来,就是单为出这口气,也得治住那一小帮!
  “不,还得等等。那一头的事情相当复杂,先得偷偷地把这个城木摸摸清楚。”粗中有细的小野原并不愚鲁,再说还有他的预感哩。
  这样,城木圭介的生活起居,一举一动都被置于小野原的监视之下。看上去,那位前不久还颐指气使、风采飞扬的鬼岛产业的骄子,已是一蹶不振,大非昔比了。
  “接触这种倒霉的家伙,应当利用他的心情,不能动硬的……哈!有了,给他来个软……软接触。妙,妙,就叫软接触!”
  小野原动动脑筋,也是能创造名词的。

 


第08章 关岛之行
   四月十日午后二时许,城木圭介搭乘的日航巨型喷气式客机在关岛①机场着陆。
  客机的前后舱门启开,旅客门在日航空中小姐的目送下步下舷梯。同机到达的旅伴,绝大多数是蜜月旅行的新婚伉俪,其次是携眷度假的,也有成帮结伙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们,而中年男女多属团体旅游。象城木这样的单身男客,几乎是绝无仅有。他来此的目的,并非纯粹为了游山玩水,或可称作是一次伤感的旅行。
  刚跨出机舱门,热风便扑面而来。
  “这么热!”城木皱皱眉头。东京才是落樱时节,这里已入盛夏了。
  说起南国的热风,城木早已不是初次领略。以前多次赴美国出差,中途每在夏威夷停留,檀香山②机场也刮热风,但热中有爽,大概是湿度小的缘故吧。关岛的风很象海潮风,粘粘糊糊的。
  ①关岛群岛是美属西太平洋岛屿,设有美军战略基地,以热带风光著称。
  ②美国夏威夷群岛的首府。
  大火球似的骄阳下,旅客们三五成群地走向候机楼。风挺大,女的都按着裙子的下端,孩子们快活得闹闹嚷嚷的。
  放眼望去,湛蓝的天空,潮湿而明净的空气,不见一丝云翳。浓郁的热带树荫环抱着机场。
  “确实另有天地啊!这次来关岛算是对了。在这儿过上几天,满可以冲洗掉心中的晦气。”城木用手压理着热风吹乱的头发。薰染了旅伴们的欢乐气息,他的忧郁感开始减退了。
  三月间那突如其来的一连串事件,差一点把他的意志消蚀净尽,沉迷在醇酒和安眠药造成的幻境中。但长醉亦有清醒时,每天酒消药解,那些不愿也不敢正视的现实,不仅没有被忘却,反而愈发强烈地啮咬他那颗破碎的心,于是只得再次避入虚无飘渺的另一个世界。如此周而复始地持续了一些时日,在一次苏醒后,他竞连起床去酒柜拿酒的气力都丧失了。
  “不行,得爬起来……”
  啊!爬起来。也许是达到了某种极限,也许是灵感的某种共鸣,他幡然悔悟过来,“不,不能就这样自掘坟墓,前半生失去的,要用后半生夺回来!”潜藏在心灵深处的强者意念终于被触发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窗扉,阳光、空气、春天,同时在一瞬间扑进城木的胸怀。
  人倒是站起来了,但应当从哪儿开始?一天下午,他来到中野区沼袋的夏子的公寓。在被摒弃的日子里,唯有姐姐一如既往地爱护着他,不是前来照看,就是打电话慰藉,可惜因为心绪极度恶劣,城木什么好话全不入耳。
  “姐姐,我脑子很乱,不知怎么做才好,有没有振作精神的好办法?”
  弟弟自己跑来找她,还是出事后的头一遭,对城木的秉性了如指掌的夏子,知道他大致已出离了悲痛,便尽量克制着内心的喜悦,柔婉地说:“人一辈子的路长着哪,什么事都可能遇上,要动脑筋摆脱逆境。很多人从失败的泥淖中拔出脚来,又获得了成功……”她窥一眼城木,见他专注地倾听着,立刻接着说:“这种时候,出去旅行是最好的了。环境一变,一大堆不愉快的事情会渐渐淡忘,精神会好起来的。”
  “有道理。那么,去深山泡泡温泉?”
  “索性离开日本不好吗?”
  “行倒是行,不过海外的好地方同样是闹哄哄的,能休息得了吗?”
  “你可以挑个人少的地方,我劝你去关岛,怎么样?”
  “听说那儿是蜜月旅行的麦加,是不是太俗气了?”
  “不,我不那么看。坦白地讲,十年前我自个儿去过一次,那时我失恋了,非常痛苦……”
  “姐姐还有这么一段啊?真没听你说过。”
  “……去的时候我垂头丧气,打算在太平洋里了此残生。可是我意想不到地获救了,满怀信心地回国开辟新的生路。”她以怀旧的心情,述说了终生难忘的这次转捩……
  从机场乘出租轿车去旅馆,沿途植物的色彩十分浓艳醒目。有一种日本人叫作“南洋樱”的火树,尤其吸引城木。火树的枝干和花朵很象日本樱,但花瓣红似火,喷放着南国的热情。关岛的中心区位于北岸中段,城木预订的D旅馆在从市中心沿东北海岸驶出五公里的地方。
  婆娑摇曳的椰林掩映着D旅馆的白色楼房。这里面临多门海滩,万绿丛中,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几家旅馆,景色安谧宜人,是稍离市区的休憩场所。
  他步入华丽的接待厅办理登记手续。D旅馆是日裔老板经营的,侍者是雇用的日本人,出出进进的旅客也多为日本人,欧美客人寥寥无几。所以城木进门便有宾至如归之感,不象置身于异国他乡。这儿不但省却了语言上的不便,也有利于潜心养性。
  城木来到五楼的房间,换好衣服,凭窗眺望那波光粼粼的大海。东京业已远在了相隔三千公里洋面的北方,直达飞机足足地飞了三个小时。他把靠舷窗的座席让给了一对新婚夫妇,只好一路打盹儿,蓦地醒来,客机已飞临关岛上空,并没觉出旅途的劳顿。他蓦然生起了去游泳池跳水的兴致……
  忽而腾空翻跃,忽而入波弄浪,虽然身上还裹着一层淡淡的哀愁,但他却着着实实地感觉到生命力重又随着浪花,随着高空,随着那一个个男女的健美姿影,回到了自己的血肉躯体之中。
  黄昏时分,城木怀着一种莫名的博大、圣洁而又交织着细微的哀思的感情,独坐在海边的长桥上,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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