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两个人的脚步声。
在高室的前导下,这伙人拐进一条狭仄的楼道。暗中弄不清楼内的结构,只能用手摸索着前进,几经曲折,好象来到了迷宫的某个角落。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开门的动静,那两个人象是进了某个房间。
高室却听准了发出声音的地方。不一会儿,就领着他们摸到了一扇木制门前。
在没有确切地搞清楚他俩到底在弄什么鬼之前,不能轻易地闯进去。
“别站在门这儿,也许还会来第三个。”小野原指挥部下小心翼翼地躲开。
“那儿透出点亮来。”迹部向小野原俯耳报告。他是有名的“猫头鹰眼睛”,最擅长夜间行动。跟随他摸过楼道拐角,不远处的墙上果然漏出一缕混浊而微弱的灯光。蹑足走近一瞧,原来是一扇窗户,玻璃早已破碎无遗,只剩下朽烂不堪的木框。灯光就是从这里透出来的。
小野原朝窗内窥视。
里面真不小,有五十铺席的面积。不知以前是个什么车间,十张厚敦敦的工作台散乱地放着,每个都磨损得很厉害,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永坂和戴墨镜的人坐在地当间的一张工作台旁,台上放着那盏手提式电灯,映射出二人的侧影。
“他该到了。”永坂看了一下手表说。语气清晰可闻。
几乎就在他讲这句话的同时,房门徐徐开了,一个穿着白色风衣,戴着墨镜,下巴蓄须的人出现在他俩面前。
“噢,来啦!我们还担心你兴许不来了呢。”永坂起身伸出双手欢迎,姿态有些夸张。
“我是干骗人买卖的,不过从不诳自己人。”说着,“风衣”就把拎来的铝皮箱子放到工作台上。
“哎呀!那箱子是……”小野原差点儿喊出声来,那正是他交给城木的装满了“政治捐款”的铝皮箱。
“风衣”打开箱盖,让二人过目。
小野原心里呻吟起来,那两亿元钞票,都还原封未动地装在里边。
“分吧。”“墨镜”麻俐地开始分钱,永坂帮他忙。不一会儿,铝皮箱空了,台上摞起四堆大小一样的钱垛。
“你得的那份酬金也掏出来吧,说好了利益均摊的。”“风衣”,对永坂说道。
永坂未加迟疑地掏出那一百万元。点好了,分放在四堆钱垛上。
“快,收起来。剩下的这一份……”
“好办,今晚我就给他送去。”不等“风衣”说完,永坂就自告奋勇地表示。
三人动手收赃。“风衣”将钞票一打打地朝怀里揣,永坂和“墨镜”往提兜里塞。
目睹着这帮诈骗犯坐地均分自己奉献给秋叶首相的“政治捐款”,小野原恨怒交集,浑身直打冷颤。
“嘿!我要远走高飞,到香港去,省得讨债鬼再折磨我。那是多么逍遥自在啊!”永坂高兴得红光满面,失声大笑。
“我也得赶快离开东京。”“风衣”边说边摘下墨镜。
“啊?!”小野原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家伙的侧影,假如去掉胡须,不是和城木圭介太一样了吗?城木若是主谋,他带上钱到这儿来并不足为怪。可是,这时候城木应该还被警察们包围着,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寓所里呀!
想到这里,小野原不由地抬起身子,定睛凝视“风衣”。
“嗯,他的胡子保准是假的!”不知怎么一来,小野原碰上了窗框,虽然并不重,糟烂不堪的窗框还是哗啦一声,带着积尘掉了下去。
“有人!”一声惊叫,提灯熄灭了。
“冲,抓住他们!”小野原呐喊着,一跃便跳进黑漆漆的破车间。
小野原乘坐的警车,向户津井市外的三棵松驶去。市内正在大兴土木,为在东京市内上班的职工修建住宅。车站附近的地价尤其高,而且还在步步看涨,地皮的所有者谁也不肯轻易出手,都在待价而沽,所以至今还空在那里,象个空心的面包圈。
离车站稍远的地方,小住宅比比皆是。原先的水田填平了,丘陵铲秃了,树木放倒了。在这阵开发住宅区的浪潮中,经营不动产的小野原狠捞了一把。他雄心勃勃,又想跻身于新成立不久的市政机构,企冀掌握重权,大张势力。
“正赶上星期天,给你添麻烦了。”这话同车的便衣说了好几次。警方这么客气,就因为把他看成是地方上的实权人物。
驶过稠密的住宅区,山林和田野扑面而来,绵延不断。满目新绿中,间或点缀着三五农舍,诗情画意,不绝于途。
轿车穿出一带漫坡丘陵夹持的弯道后,景象突变。被覆着大地的层林草木荡然无存,红褐色的土壤裸露地表,这里就是小野原兴业公司新开辟的住宅修建区,目前正处在平整土地阶段。
“告密信上说是在这片地的正中间,可能又是在捉弄人,挖挖看吧。”便衣不无解释地说。这时车已开进修整地停住了。警方的巡逻车、吉普车,还有两台掘土机都等在那里。
警署的搜查主任走过来和小野原打过招呼,掘土机的马达便响起来。
“妈的,检举我们的小子怎么掌握得这么准?用不上十分钟,这帮警察就该乱营了。”小野原看得很明白,警方对这封告密信一直持怀疑态度,只是按例行公事敷衍一下罢了。
“尸体一挖出来,我非得成嫌疑对象不可。这事可真神喽……”不可捉摸的事态发展,逼使小野原再去详细地追忆那天晚上的经过。……
他跳进黑咕隆咚的屋子直冲过去,被散乱放置的工作台碰得跌跌撞撞,什么人也没扑着。只听得周围响起一片搏斗声,喊叫声,接着是开门声和木板的破碎声,纷乱噪杂,不辨敌我。
“先得有亮!”小野原掏出打火机点燃,抢前操过手提灯拧开开关,高举过头。眼前豁然明亮了!
但为时已晚。只见倒在地上的迹部趔趔趄趄地爬起来,鼻孔淌着血,沮丧地嘟哝道。“戴墨镜的小子迎面给了我一脚。摸黑交手能从我手里跑掉,也真够行家的了。”
高室则痴怔怔地站在对面的墙根下,望着有一人多高的空窗框喘粗气。“我听见有个家伙往这边跑,眼看伸手就抓住了,可他一窜高就没了,原来这儿也有个窗户。”
“真丧,看样子一个也没抓住。”小野原正在嘟哝倒霉的运气,端口连推带搡地把永坂押进门来。他得意地嚷嚷道。“叫我算计对了!我没往里冲,绕到门口吃等食,这老东西自个儿送上来啦!”
永坂面无血色,以乞求的目光望着小野原,两手依旧死死地攥着装钞票的提兜。
楼外传来发动汽车的打火声,随后马达震响,啸然远逝。
“那俩跑了。”小野原晦气地说。
看起来“墨镜”和“风衣”都是惯于此道,身手不凡的人物,唯独永坂是个外行,可怜巴巴地成了小野原一伙的俘虏。
“不过,经理您的钱好歹算抢回来了。”端口庆幸地笑着说。
“先别高兴,不一定全能到手。”小野原命令部下清点。
分赃的工作台上,残存的钱垛和一个张着口的提兜仍留在那儿,怆惶之际,“墨镜”光拿上吉他盒跑了。现在连永坂提兜里的钱数合在一起,还缺两千万元。
“让‘风衣’给揣跑啦!”小野原恨得咬牙切齿。但险些被拐骗去的两亿元,毕竟弄回九成了——他的预感又一次灵验了。他狠狠瞪了一眼卑躬屈膝、惊魂未定的永坂:“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我快要被你们几个玩懵啦!”
“我说,我什么都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吧!”
小野原觉得,从这个软骨头嘴里不难搞清这桩诈骗案的全貌。“风衣”是不是城木?是不是和城木沆瀣一气的替身?或者是不是长相酷似城木而又完全瞒过城木的冒充者!“墨镜”和没来的那一个又是谁!
他的三名强悍的部下,视线一齐对准在永坂身上,一场使人毛骨悚然的审讯即将开始了。
警察在小野原兴业公司的那块地皮上挖寻尸首的时候,城木圭介独自枯坐在东京日比谷公园的一条长橙上。
公园里群芳争妍,春意盎然,游人如织。成双捉对的情侣,举家踏青的老幼,搭肩携手,纷至沓来。
城木无精打采地对着花坛出神。他满脸胡茬,一身倦怠,穿着脏衬衫,没结领带,好象久卧不起的病人稀里糊涂地跑到外边来的样子。今天一清早,城木便踯躅街头,不知不觉地进了这个公园。不管是什么地方,只要能得到安静就行。尽管明知有人要谋害他,但对生活已然失掉了信心,生死也就置之度外了。
“真不如被人杀死,那样倒省心。”他让这种想法苦苦地纠缠着。
仅仅不过两天,这位鬼岛产业公司不可一世的干才,竞变得颓唐沦落,面目全非。
事情是从星期四紧急董事会议的中途突起变故的。
鬼岛经理指示大室公布了濒于破产的公司财务状况后,细贝常务董事便正式发难:“本公司所以惨败到这步田地,不光是因为你的预见性太差,更主要的是你一贯自作主张,为所欲为,置众人的意见于不顾……”
五十四岁的细贝,在营业上很有一套,因而在决定问题的关健时刻,每每能切中要害地提出创见,因而也每每受到鬼岛的压制,被褫夺发言权。如果是以前,对于细贝如此地“造次”,鬼岛岂能容他?怕是早就要拍案而起,痛加辱骂了。但事到如今,鬼岛只得忍气吞声,洗耳恭听。
“……公司当前的危险处境,倒不是无法缓解。我们早就担心,只要你坐在经理的位置上,迟早会有今天。所以,我们私下里研究过对策,非动大手术不可……”
“那么,你言下之意是还有办法解决?”鬼岛抬起头,诚恳地看着细贝。
“有!首先要把沟渊副经理推到第一位。”
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转移到沟渊身上。此人六十岁,沉默寡言,性情温厚。二十年来不悖不懈地忠于职守,颇孚众望。为酬犒他的苦劳,鬼岛才赐给了这么一个象征性的头衔。
虽为众目所瞩,沟渊依然声色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有城木隐约地觉察到他的嘴角闪过了一丝笑意。
“怪了,公司危在旦夕,他还乐?”思维敏捷的城木,脑际忽然回旋起一系列问题。
——“副经理和细贝常务是不是早已晓得公司的真相?”
——“细贝是沟渊线上的人,莫非是他们那一派通同作弊,硬是要演出这一幕‘逼宫’戏!”
——“既然明知公司如今危同垒卵,为什么细贝只顾起劲儿地攻讦经理而丝毫不见失望情绪?沟渊的态度也是那样悠然自得?”
这时,鬼岛似乎还想尽可能地保持昔日的风范,以一种无视沟渊在场的神气说:“谁挑头儿暂且不谈,还是先说说你的重点方案吧。”
细贝还以露骨的蔑笑:“那是当然要说的。但必须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细贝把脸一绷:“要求大室常务退席!”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子,搞得鬼岛不胜惶恐。“这……这从何说起?大室是管财务的,没有他怎么谈重建问题?”
细贝对鬼岛的辩解置若罔闻,右手指定大室的鼻子,声色俱厉地说下去:“他这个人不适合参予机密讨论。他在帐务处理上有渎职行为,这点以后再追究。现在让他马上离开!”
大室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大多数与会者也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细贝却不管不顾地又说:“不适合在场的还有一个,他也是我们公司的‘毒瘤’,向来仗着经理的权势瞎抖威风。你!也该请——啦!”
当着所有公司高于的面,细贝指着大室的手,又无情地指到坐在末席的城木身上。
第07章 一落千丈
面对气势汹汹的细贝,城木并不畏怯。戴有“特别调查室长”头衔的他,素来不把什么“董事”之流的人物放在眼里,何况还遭到了细贝如此令人难堪的指斥,他岂能当众受辱?
“请收回你的发言,我认为你说得太过分了。”城木象是从牙缝里一字字地挤出来这么一句话。措词是够客气的,可那语气简直如同一条眼镜蛇发怒时的“丝丝”声。
“噢,你还想抵抗?”细贝龇龇牙,似笑不笑。他慢慢地转过身去,冲着鬼岛用明显胁迫的腔调说:“经理!有这样的抵抗分子,我们无法着手重建工作,鬼岛产业只好束手待毙了。”说罢,他便抱臂而立,脸上接着一层诡谲的笑影,静候鬼岛表态。
“不……,那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司倒闭……”鬼岛如芒在背,象是在申诉,又象是在呻吟。他突然命令地对城木说:“你,退席吧!”
此言一出,城木顿时觉得四体悬空,所有那些支撑着灵与肉的自信、自尊,所有那些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好象一堵大墙似地坍塌下去。可耻!为了卑怯地迎合细贝一伙,这个对自己情同父兄一样的鬼岛,就用这么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把自己出卖了。
“别磨蹭了,快点离开吧!”鬼岛催促上了。不单是语调,连表情都变得厌恶城木了。
无话可说,也说不出什么,既然人心如此,表达思想和感情的语言岂不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城木愤然起立,用悲怆得近乎冷峻的目光环顾四座,那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敌意外露的眼睛,极端蔑视的眼睛,全都不避锋芒地和他一一对视,除掉蜷缩在椅子上的大室而外,所有的眼睛不含半点同情和善意。
“他们居然这么恨我!”城木并非不知道董事们衔恨自己,但恨到这等地步,却从来不曾料及。
事后,城木仍不知道自己和大室是怎样退出会议室的。
会议一直持续到中午。沟渊派的一些人员,匆忙地进出会议室,看样子组成了重建委员会。
城木什么也没有被告知。不仅如此,经理还命令他从明天起不必上班了,直到另有指示为止。很有点要他闭门思过的味道。
“这是沟渊的意见。值此公司存亡攸关之际,我不得不传达给你。”鬼岛冷冰冰的外交辞令,仿佛是在同一个陌生人打交道。
“看来重建有希望了?”城木问他。
鬼岛皱着眉头说。“研究了一下。不过,反正都交给副经理安排了,他会妥善处理的吧。”
这么含糊其词,不是他不想多说,就是要有意疏远城木。
算了吧!人与人之间唯有势利是真实的存在,其它一切都是以此为转移的。城木二话没说就离开了鬼岛,只剩下一种猛然间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的感觉,心绪茫茫。
不多日子,往日在公司里的心腹给呆在家中的城木送来了暗地里打探到的消息,说是不日即将宣布经理的宝座由沟渊取而代之,独裁者鬼岛已降格安置。辅佐沟渊的自然是细贝常务。而公司中下层的大规模人事变动势将继之而来,银行方面也很可能派进人来直接参与经营管理。
局面明朗了,鬼岛下台,沟渊上台,如此一下一上,公司便能免于破产。这不明摆着是沟渊一伙预先设下的圈套吗?不然,所说的那么积重难返的重建工作,怎么会进展得这样顺当?
盛传沟渊派驱逐城木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此举固然是意料中事,但城木仍不免百般想不通:“在过去的岁月里,我不过是为着公司的利益忠诚地执行了鬼岛的指示而已,凭什么他可以象个牌位似地留在公司,而偏偏要拿我当替罪羊?!”
浓重的愁云,成团结块地在他的胸膛中壅塞着,翻滚着。
阴森的破车间里,提灯的光柱直射在因恐惧而抽搐着的永坂的脸上。他坐在一把临时找来的破椅子上,对面的工作台上坐着小野原。小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