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木将一打奈美子的剧照交给细贝,然后起身告辞,“请一定多加关照。”他彬彬有礼地一躬身,然而目光一亮,透出一股无声的压力。
细贝犹如被绳索套住的一只困兽,短促地回视了城木一下,“开高干会的时候,我提出来研究研究吧。”
城木确信,这桩买卖是敲定了——他冲开了第一个突破口。
此后,城木又造访了丸之内的某钢铁公司和京桥的某食品公司,他专门晋谒这些公司的宣传部长,用不着递交介绍信或演艺界巨头的荐举手札,只消当面披露部长的一些丑闻,便能迫使他起用泽崎奈美子做该公司的电视广告演员。
以往由于职业上的关系,城木和东京的黑情报界过从甚密。对企业界头面人物龌龊肮脏的一面,早就心中有数。如今要从中取几个可供强行利用的对象,是手到拈来的。
决计进入演艺界的当儿,城木并没想到要靠手中掌握的他人的隐私强行楔入。是后藤田的成功秘诀给了他巨大的启示,而且对细贝之流的切齿痛恨,也促使他象大闹股东大会的恶棍那样施展开了诈术。再则,作为一种竞争手段,这么干在企业界是司空见惯的寻常事,城木至多算是移花接木,把它应用到开创演艺界的局面上来了而已。
经过详细了解演艺界的内幕,城木肯定了奈美子的意见——上电视广告节目是通向明星之路的捷径。一个演员,特别是一个未入流的演员,歌喉好坏尚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多出台,假如能在电视节目里频频露面,自然而然地就获得了名望。因此,要推出一名新演员,艺术公司非得求助于电视公司,尽量多上屏幕不可。问题在于广告节目的时间容量有限,而渴求跻身屏幕的人不计其数。一个演员的出场与否全在于幕后交涉。为着一、二分钟的电视表演,艺术公司要付出大量的时间、金钱,以至演员的肉体。这所谓的“交涉”,和走后门上大学之类弥漫着日本的黑雾并无二致,奈美子的一家,不就曾因此而倾家荡产吗?
刚涉足演艺界的城木,欲与门路通熟的老经理人争个高低,唯有出奇制胜。世上每个人脚下的路,都是逼出来的。
“与其费九牛二虎之力去拢络、收买电视公司的要员,莫如直接对它们的主顾下功夫。”
谁不晓得,电视里的商业广告节目比音乐节目更为频繁,简直是泛滥了,以致流行起电视广告的神经官能症。做电视广告,企业便成为电视公司的“上帝”,倘若驾驭了“上帝”,何愁奈美子登不上明星的殿堂?
于是,城木把一根根套索,彬彬有礼地套在了一个又一个“上帝”的脖子上。
大室被害后经过一个星期,蔷薇之家恢复了营业。厅堂里回荡着轻柔的唱片乐曲,“黑眼”乐队正在休息。
“从那以后,你们又想起了什么情况来没有啊?”水泽警部问。听得出来,他问话的语气透着难以掩饰的焦急。发生案件的当晚自不待言,以后也多次同“黑眼”的演奏员们交谈过,却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我们知道的都说过了。”乐队队长武井端着酒杯,不耐烦地答道。此人三十岁,身躯肥胖,留着一副嬉皮士胡须。
六铺席面积的休息室布置得很粗俗,四面墙上贴着好几张骚首弄姿的裸体女郎像,地当中摆着一张圆桌,上面乱放着几种牌子的威士忌酒瓶,还有装冰块的坛子。
“那时候我只顾演奏,没留心顾客,实在无可奉告。”武井身旁端着酒杯的今村也说。他二十四岁,眼窝深陷,看上去有些神经质,是弹电子钢琴的。
离圆桌稍远一些的利根一边用耳机听录音,一边问水泽,“警部先生,我的录音带起点作用没有啊?”他那张很俊的脸转向了水泽。
“目前正在做精密分析,你提供了很有用的资料,我们十分感激。”水泽对感情细腻的利根报以微笑。那个录音磁带并没起到预期的作用。
勤奋好学的利根二十二岁,是乐队里最年轻的电吉他手。演奏时,他常爱在小舞台上安置录音器,以便闲时检查自己的演奏技巧。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也安了,事后便把录音带主动交给了警方。
“录音带把发案当时的所有声音都录进去了。”
“也许从这里面能发现凶手的动静。”
搜查本部的人员抱着很大的期望复制了录音带,结果却没能从中听出任何可供参考的东西。
——利根把录音器的麦克风安放在了电吉他增幅器的喇叭近旁,为了检查他自己的演奏效果,这是很自然的做法,但整个录音也就被以电吉他为中心的舞曲所占据,客席方面的声音几乎一点也听不到。
不过,侦缉人员并不肯就此放弃利根的录音带,他们准备邀请专家做进一步的分析。
“我们四个人中间,我的位置可是最靠前哪。”屋角有人象是有点故意逗引地说。
水泽转脸望去,那是大友,电贝斯手,二十八岁,体格颀长结实。他自称眼睛怕光,为了免受舞台照明灯的刺激,总是戴着一副浅色护目镜。
“抱着电贝斯到舞台沿上弹奏,能居高临下看那些跳舞的。我有这个习惯。”
“那你没见到什么吗?”
对水泽的问话,大友微微一笑,“电灯要是全都亮着,当然舞池里的什么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遗撼的是,事偏偏出在最后一场舞就要结束的时候,台下黑糊糊的一大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啊。”
“可你——”喝得满面赭红的武井猥亵地冲大友伸出姆指和食指,“难道没瞪大眼睛珠子瞅那些出火儿的镜头吗?哈哈……”
“当然瞅了。”大友毫不避讳地答道,“门口的灯照得舞客们象一对对的剪影,影影绰绰的。凡是两个头影贴到一块儿,就知道是吻上啦!”
水泽立即问他,“没发现有人接近被害者的迹象吗?”
“舞池里有那么多的人,跳舞的圈子又在不停地移动,上哪儿看去?”
大友说罢,又忙活手里的事情了。他正在给电贝斯换弦。打开的贝斯匣里,排放着一扎扎备用弦。大友解开一扎用胶皮带捆着的琴弦,抽出来一根新的……
水泽呆呆地看着大友的动作,心里嘀咕道,“还是没什么收获啊!”
侦察本部多数人倾向于逃跑的那四个人就是凶犯,而水泽总觉得持这种见解的同事,论证远不够充分。
“哪怕有个别人证可以证实,那伙人中有一人在发案时间接近了被害人,我也敢同意大家的意见。”
破案的最佳阶段日复一日地在流逝过去,整个侦破工作的进展却慢得象只爬行的蜗牛。水泽深知,案情侦破得越慢,越要精细入微。他今天再次亲临蔷薇之家侦询了全体职工和“黑眼”乐队,但依然拿不到半点稍能说服他自己的证言。
第20章 孩子们的“新大陆”
五个小调皮发现了“新大陆”。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居住在足立区边缘某废工厂附近的五个五年级小学生,在午后三点钟左右,开始了他们的探险活动。
这家原来制造平面研磨盘的工厂迁往富士见市已有三年之久,地产权卖给了某不动产公司,地皮正待价出售。荒芜的厂区野草蔽径,鸟虫出没,厂房年久失修,摇摇欲倾。附近的居民严禁孩子们接近这个容易出危险的地方,但这反而激起了五个调皮鬼的冒险欲。终于,他们手持棍棒,战战兢兢地闯入了这块不许涉足的禁区。
一楼空荡荡,静凄凄的,地面上覆盖着一一层积尘败叶。他们东瞅瞅,西望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够刺激的玩艺儿,就摸上了二楼,狭窄而弯曲的通道,恍如迷宫似的吸引着孩子们。
一个新天地展现在孩子们的面前,五十铺席面积的大车间里,散乱地弃置着许多笨重的工作台。
“砰!”
“砰砰!”
一场模仿美国西部片的枪战打响了,两伙孩子叫喊着射击,斗得难解难分。
忽然,一个孩子高喊:“别打了!你们看,这个台子真的打进了一颗子弹!”
他的发现使小伙伴们无比兴奋,自动解除了对峙,各自散开搜寻类似的新奇东西,谁都想搞到一颗弹头,或者比弹头更具魔力的什么真家伙。
“哎,我也找到一颗!”
“这儿也有!”
“看,弹夹!是空的。”
既然有弹头,还有弹夹,说不定手枪和坏人也会接着冒出来的。“新大陆”的神秘和恐惧——大人的恐吓、告诫,连同自己的想象,一下子袭上每个调皮鬼的心头。
“我有点冷。”
“我也是……”
“这鬼地方,咱们快跑吧。”
孩子们一溜烟全跑了。但他们没往家跑,而是跑到安全地带,商量了一阵子,就朝当地的警署派出所跑去。
根据孩子们的报告,巡逻车立即开赴废工厂。
警察们又发现了孩子们没能注意到的重要证据——地板上的血污。大约间隔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涸结变黑了。
枪击的弹痕和陈旧的血迹,清楚地说明这里曾发生过案件,鉴定小组也随之赶来。
从检查结果可以确定,现场发现的四颗弹头出自于一支来福枪和两支手枪。血迹是同一个人的,出血量证实伤势很重,有可能是致命伤。此外还发现了被害人被拖走的痕迹,大概作案的当时就把他(女性的可能性极小)转移了。血迹上粘有头发,这是查清被害人身分的有力物证。指纹是无法采样了,灰尘掩盖了它们。由上述迹象推断,发案距今至少有二,三个月之久。
足立警察署紧张了起来。别说是来福枪,即便是手枪也绝对禁止私人藏携。在这么严格管制枪械的国内,特别是在首都东京市内,竟发生了一场胆大妄为的枪战,造成一人重伤或死亡。对于这样一起漠视法制的恶性案件,警视厅非常重视,严令足立警署限期侦破,除恶务尽。
警方首先调查了现场附近的情况。废工厂虽位于东京都市区,但占地面积颇广,周围民户并不集中,无人听见过枪声。或许三支枪上都安了消音器也未可知。
同时清查了近几个月内所有行踪不明者的名单及其有关情况,也着重清查了暴力团之间的争斗近况。
以上这些,仅限于一般性的外围侦察,牵扯的人力不少,但不一定能提取到有价值的重要线索。
足立警署把希望寄托在枪的“指纹”上。
人的指纹所以成为追查犯罪分子的可靠依据,据说是因为“万人万样”,绝无重复。枪也一样,每支枪发射的弹头上都会留有各不相同的擦痕,这也相当于枪支的“指纹”。
枪的“指纹”是由膛线造成的。加工枪管膛线的时候,刃具转动着通过枪管,会发生轻微的崩刃,在枪管里留下独特的擦伤,纵然是同一个刃具,也不可能在被加工的枪管里留下完全一样的擦伤,而是千差万别,各具特征。子弹发射之际,膛线的凸凹会在弹头上留下擦痕,复制出枪支膛线的擦伤,与弹头的擦痕对照,便知弹出何枪了。凡是经过警方登记的枪支,都备有它的膛线档案。弹头的这种擦痕称为“膛线擦伤”或“枪膛擦伤”,是追查以枪行凶的罪犯的可靠凭证。
警方科研机构验明了在足立区枪击案现场发现的四颗弹头的三种“膛线擦伤”,先将它们和过去的有关作案记录对照,如能查出所用的枪支,侦破工作就会前进一大步。
水泽警部嗓音有些发紧地对部下宣布,“诸位,案情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刚才警视厅来了通知……”
这时是晚上七点钟,正值侦察会议开始不久,水泽接到了内线电话。在全体与会人员的注视下,他大约通话十分钟,撂下话筒就作了宣布。
“……从蔷薇之家逃跑的那四个人当中,曾有一人开枪恫吓在场的其他人。现在,在另一个地方发现了和那次膛线擦伤完全一致的手枪弹头。”
水泽扼要地说明了废工厂枪击战现场的调查经过。
井户刑警听完后说:“那么,我们的案子和足立的案子有牵连了?如果那里也死了一个人,这可是连续杀人案件。”
“用的都是同一支手枪,连续作案的可能性相当大。”水泽表示同意。然后他变了变浯气说:“消息还不止这些。足立的弹头有三种擦伤,其中的一颗采福枪子弹和另一个案子有牵连,那次是不折不扣的杀人案件。”
“哪个案子?”好几个人同时问他。
“就是今年三月中旬在板桥赤塚公寓发生的案件,一直拖到今天也无法结案,连被害人的身份都弄不清。大家也许还记得,那案子的情节很怪诞,公寓的一个居民深夜回家,遇到了埋伏在家里的一个刺客,就在他眼看就要被害的时候……”
“从窗外射进来一颗来福枪子弹,打死了刺客,救了他,是吧?”井户刑警接过去说。
“对。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那个叫城木圭介的居民,他是鬼岛产业的高级职员。”
“提起鬼岛产业,在蔷薇之家遇害的大室悦史也是刚从这家公司退出来的……”井户忽然打住话头,以聪颖的目光扫视在坐的同事们。
会场顿时活跃起来,探员们议论纷纷。五个小调皮的好奇心,给侦察工作做出了始末料及的贡献。
“把我们的案件和赤塚的案件联系起来调查,很有可能发现新的路子。”水泽环顾一周会场,劲头十足地说:“城木是个不允许放过的人物,要彻底调查他。”
会议确定了第二天的侦察方案。
城木圭介这个姓名在蔷薇之家杀人案件搜查本部引起水泽等人的注意的时刻,小野原刚造和三名心腹正聚在他自己家中。
这是面对庭院的十二铺席面积的日本式房间,四个人盘腿围坐在一张矮脚方桌旁边搓麻将,不过都没有赌博的兴致,一个个表情严峻,心不在焉。
晚上七点刚过,小野原家所有通室外的门全上好了拴。格橱上镀金大座钟的指针拨在十一点半的位置上,他们腕上的手表,也是这个时分。
“懂吗?要好好记住打麻将过程的细节。不然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四个会被隔离审讯,单个地调查那天晚上的情况,口供要是不一致了,这条对策也就不顶用啦。”
“懂了。那么,这个时候我就碰翻了茶杯,这样好不好?”迹部看着小野原的脸色说。
“不是要你假定,是真的碰翻了!”
小野原一说,迹部马上将手边的茶杯弄翻掉,那两个赶快掏出手帕揩桌面。
“这样行。记住这回事,到时候实打实招地说。”
他们是在实地演习虚构的“不在证明”。从蔷薇之家脱险后,小野原恍如患上了忧郁症,脑子里乱得一团糟,他随时随刻担心着,警察会突然找上门来。
他搜尽枯肠想出了一条对策。
“玩麻将,对!四个人全在我家玩麻将,这可是同时能解脱四个人嫌疑的最好口实。”
但是,要使四个人的口供一致,必须把虚构变为真实。如果实地演习一番,或许可以用玩麻将取代六本木当晚的记忆,使无法倒流的时光倒流回去。所以,今晚的场面,是严格按照蔷薇之家出事的时刻安排的。
小野原边摸牌边想,“挨骗的事暂时不要调查了,这时候再搞下去,万一触动侦察网,非倒霉不解。得藏个老实……”
“这里的四个人,近期之内谁也别上东京市里去。那天晚上虽说都化了妆,但脸面上的那点点遮掩,能瞒得过那么多人的眼睛吗?各派出所说不定都有我们的影象了。真邪门儿啊,怎么让人家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手脚发沉,有如被某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