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没良心的丫头!得亏咱们娘娘一大早儿跟魔症一样念叨着,这都多前儿了?多会子没来宫里走动了?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如今贤亲王府的门槛高了是怎么着?不稀罕咱们翊坤宫上上下下老老小小了?”
说着,不容我分说拉了我就往回走,嘴里仍然不依不饶。
我呆愣地揉着额头的红印子,嘴里却嘿嘿一乐。
秋霁听我傻乐,回头一看,口吻却突然软了下来。
“傻丫头!哭什么?大过节的,不就是埋怨了你几句,何至于掉金豆子了呢?”
见我低头不说话,她也慌了。
“哎哟!可是不得了了!你个鬼灵精的丫头,别是一会儿要到主子面前告我的状吧!我就说么,谁能让你吃亏呀!我平日里白对你好了,可不敢这么糟践我呀?!啊?!还是咱们亲王福晋如今娇贵了,不比当初了?!”
激将法果真奏效,听她一口亲王福晋,我也立马来了精神,反手扯住了她的袖袍。
“走走走!咱们倒要在宜娘娘面前好好说道说道,让宜娘娘给个说法,看秋霁姑姑再欺负我!”
“哟呵!你个鬼丫头,还来劲了?!好好好!咱们倒要看看是你过门不入没良心还是我秋霁有眼不识泰山!”
听她这么一说,我顿时泄了气。
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嗫嚅着说。
“姑姑,好姑姑,您别告诉宜娘娘。我……我……我只是……
今儿个是大春节的,我有孝在身,怎么能……”
“晴儿,你还不了解咱们娘娘的为人么?
她早就知道你的心思,宫里小厨房什么都给你准备好了。
娘娘让我特来候着你,只为了给你传一句话。
娘娘说,以后只要你愿意,只要你还念着她,在良主子那里怎样,就与她怎样,她一直等你来宫里看她。”
无言地颔首,我泪如泉涌。
是啊!昔日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我初时正如鱼得水,宜妃与我划清界限,而今,我颓然失势,可谓众叛亲离,她却又是唯一不吝向我伸向援手的一个高贵女人。
非亲非故,却可行知如此!
宜妃,果真非凡人也!
翊坤宫一派喜庆和乐,自是不在话下。
宜妃只一身素装,亲迎我入门,小丫头们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一口一个福晋好坐,福晋吃茶,还争先恐后地跟我笑闹,衣裳是谁的针线,首饰是哪里的师傅,更有馋嘴的小公公告诉我这个点心如何如何的美味,那个果子又如何如何的珍馐。
宜妃兀自歪在贵妃椅上,紧贴着我,不言不语。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温暖而清幽的芬芳。
见我应接不暇,才含笑地呵斥了一句。
“平日里也不见你们这么卖乖的,可是终日见本宫给你们脸色看就腻烦了,可来了个鲜儿的,香的,美的,可没脸没皮地给我丢人!就属你们精怪!一群人来疯的猴崽子们!还不赶紧给我下去讨打!”
说完,不等底下人动作,她自己就捂着嘴轻声笑了。
下人也不多怪,嘻嘻哈哈地不理会,有胆大地竟然还佯装娇嗔。
“快瞧瞧,咱们主子可看不上咱们了,所幸明儿个把咱们都打发出去,好歹也与谁无干。主子见了心尖儿上的,可不要咱们了,还这么没脸没皮地赖在这儿,赁地讨主子嫌!秋霁姑姑,可得给咱们做主!”
这般放肆,宜妃也不当事儿,一口一个没良心、猴崽子的笑骂。
秋霁乐呵呵地推搡着她们出了正殿,留下了满室的馨香,一桌的精致菜肴早已布下。
侧转了身,宜妃握了我的手,并不多问。
“好孩子,饿坏了吧?”
一句话,我眼眶一热,但心知这样的日子,又是面对宜妃,要懂得知恩识惠,哭丧着脸是万万不该的。
“好孩子,别忍着,想哭就哭出来,本宫知道你心理不好受,你还是这么个年纪,怎的就这般懂事?!
宫里那些个没出嫁的格格,哪个不是娇惯得可以!哪怕有你一半的乖巧,出嫁后何苦吃了这么多苦头,到头来,还是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
她低低一叹,话锋一转。
“听奴才们说了,在良姐姐那儿晴儿你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孩子,你的心理总是装着别人,可怜见儿的。
你是怕良姐姐知道走得不安心吧?”
我这才迟钝地记起宜妃今日对自己的施以援手。
“娘娘,今日之恩,晴儿谨记在心……”
她摇首打断。
“孩子,就是你不拖小九儿来求我开口,我也是有这样的打算的。
太后那里多少也是念着你的,只是毕竟母子连心,太后一直不好碍了万岁的面子。这不过是宫里的例行之规,只是需要个台阶,何谈什么恩惠。
话说回来,晴儿,你这个性子太吃亏了,总是记得别人丁点的好,禁不住几句好话,心就软了……”
一边说,她一边拾箸为我布菜。
“做女人,心太软,苦的是自己。
晴儿,今天就是你不开这个口,我也会这么做,求太后的懿旨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出格的大事,你且忘了吧。
好孩子,良姐姐虽然不在了,可有八阿哥和你这么温谦守礼的孩子,在我心里她是个有福气的额娘。”
我咬箸低头摇头。
“娘娘,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好……
额娘本性温婉善良,八……胤禩的性子随母,才是他的福气。额娘对八福晋爱屋及乌,待我如至亲,才是我的造化。
如今她离世,我虽伤怀,但是好歹和额娘相处的这短短数年中,我尽我所能地付出与报答,可这些又怎么能和胤禩相比……
最伤心难受的人是他……
这么多年,他的努力不过就是能够为额娘争一口气,让她能够扬眉吐气,抬头挺胸……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熬出头了,好日子就要来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深呼吸,声音已经颤抖。
“忽然这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宜妃轻手抚摸我的盘髻。
“瞧……还是惦记着他不是……”
不容我辩驳,她兀自说下去。
“孩子,我是过来人,看的或许比你们明白些……
最知他,心疼他的除了良姐姐,就是晴儿你了……
不论有什么磕磕绊绊,你们是夫妻,是彼此滋长的整体,容不得你否认,相信本宫,也不会再有人比胤禩更疼你的了……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这么一个人不容易,能够相守、到老,那更是难能可贵的机缘,在天家,就是佳偶天成的金玉良缘……
不怕你笑话,做为长辈本宫这么多年冷眼瞧着,都打心眼里羡慕的……
我想这也是良姐姐最值得欣慰的了,就如你所言,老八是良姐姐最大的寄托,良姐姐最放不下的也是老八,但是有你在老八身边,她是安心的……
你对老八的这份心,她看得比谁都清楚,她疼你,只是同为女人,同为皇家女人的惺惺相惜吧……
她知道你的难处,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补偿你,替老八补偿你……
相信本宫,良姐姐去的安详……
所以晴儿,不要伤心……
如果觉得失落,或者孤单,就把我当作你的额娘,我不要你的付出和报答,你也不要忐忑,或者不安,就当成全我的一个心愿,就让我替良姐姐照顾你,我只想替她继续照顾你……
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我郭洛罗﹒桑榆答应过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
可是,如今初衷却不然……
即使不是良姐姐,没有她的托付,我也会这么做……”
闻言,泪终于落下。
补偿?这样的补偿我受之有愧啊……
转念,我的瞳孔却惊异地皱缩,抬头直视。
托付?心愿?良妃?
这……又是从何而来?!
70、苦肉()
宜妃也不闪躲,薄唇轻抿,声息柔缓,那潺潺往事就这么蜿蜒而来,仿佛现世如昨,仿佛一切美好,仿佛……她的泪,她的悲苦都不过是一场惊觉大梦,从来都不曾发生。
“我比良姐姐入宫早。
良姐姐得幸那一年,我于后宫正在风头,一时无两,年纪尚轻,已有皇子老五可以傍身。”
她幽幽一叹。
“看到当年的你,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可是……晴儿,不怕你笑话,我打心眼里是羡慕你的……
良姐姐本来是罪臣之女,后编入辛者库一浣衣女,这不假。不过,想要以一个下等奴婢的身份一睹天颜,可比登天。难得就难得在她被太子的娘舅索额图一眼看中,继而安排送到了万岁爷面前。”
我目瞪口呆,大脑早已翻江倒海,而曾经的当局人那凉薄的语气却仿佛讲述的是旁人的家长里短,事不关己。
“娘娘……这……”
“这些良姐姐不会告诉你……她有生之年,我更不会告诉你……
直到老八、老九的相继落地,我和良姐姐成了这宫中最风光的女人。可是只有我得到晋位,那时的我浑浑噩噩,以为得受隆恩便已是我平生最大的荣耀,哪里还顾及其它,又怎么会想到更早于我同样辛苦诞下龙嗣的良姐姐是否只是因为出身卑微不得晋位呢?
之后的几年里,我在宫中日渐得到万岁爷的青睐眷顾,而良姐姐却在八阿哥降生后日渐憔悴,终日郁郁,甚至三番两次抱病,再没有出现在敬事房侍寝的名册中。也终于渐渐在后宫中一双双妒红的双眼中消失了踪影。
可是直到那时,我仍然无所警觉,就这么无忧无虑地度过了我人生中自以为最幸福最快乐的几年时光,那是一个女人最灿烂的年华,我想自己或许是最幸运的女子了吧……”
隐隐不安,我似乎已经预感到后面就要来袭的风雪。
“直到胤禌出生后的几年里,我依旧忘我的过了这么几年安富雀跃一样的逍遥日子,所有人对我笑脸相迎,所有人对我阿谀奉承,所有人对我嘘寒问暖……
那一年,万岁欲微服南巡,泱泱后宫单单指我一人随行伴驾,无尚的光彩,要我如何消受?!我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可也就在我南行欢畅,与万岁缱绻无限时,宫里千里加急只为一封家信,阿哥所出了大事,我的胤禌中毒不治,临走前还念念不忘等我回宫给他带竹蜻蜓,口里苦苦唤着阿玛额娘……”
宜妃口吻不闻兴衰,却早已泪流满面。
“对一个做额娘的,这不啻于一场浩劫……
我就这么一夜之间垮了……
整整三天,我在冰窖里抱着已经发青的胤禌,不吃不喝,伤心欲绝……
也是那一年,良姐姐彻底失势,迁出永寿宫……”
“啊!你是说……”
我惊惶掩口,早已忘了尊卑长幼,被宜妃虽然委婉,可依然被刹那尖锐的猜测震惊了。
宜妃平静地摇首。
“不……不是她……可是胤禌的死确与她有莫大的干系……也是为此,良姐姐再无翻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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