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再这么下去,怕是谁也熬不住了……
咱们……该怎么办啊?……”
久久无声,普洱香浓四溢。
“还能如何?……
等……”
门外沙沙的雨声敲进我的心,更衬得房中不耐的压抑。
环锒乍响,我们二人均是一惊,错愕当场。
下一秒,我箭步如飞。
“格格……慢点儿……伞……”
院外的枝丫跳跃般的划过视线,玄青错踪。
“八贝勒福晋郭络罗氏领旨!”
我木然僵立,身旁人大力一扯,膝盖险险跪地。
来不及抬头,尖哑的声音扬起。
“传太皇太后懿旨口谕,静心寺的香火四季不灭,哀家才一入秋就上山来为宗室和咱们大清祈福,没想正赶上了枫叶转红,兴许没个多久少不了一番好景观,又想着不好只便宜了哀家这么个老太婆,不如咱们一同热闹热闹。”
不知是喜是悲,我静静地俯视,竟一时就这么痴了。
“八福晋,太后可是一直挂念着您呢!还说红色配福晋是最相宜的,那俊俏这么多年宫里没一个主子能盖过您去!香山上的枫树才有点模样就惦着您了,说是您若见了,指不定多欢喜呢!这不,马上就让奴才们接您来了吗?瞧这样子怕要是小住上一阵子了,您看是不是速速收拾了衣饰。随奴才这就启程呢?!”
听他左一句惦记右一句欢喜,不过是为了卖个好。
我向他身后张望,却只见王管家的儿子王东恭恭敬敬地跪在后面。
“东子,公公一路辛劳,你带公公去大厅休息片刻,茶水要咱们今年最新的那批姑娘茶(1),再给公公包上一个红包。”
又与那机灵的小太监几番寒暄,才不得不紧赶慢赶回房整理了几件简单的衣物。
“格格,这府里的事儿还没个着落,您……真的要去吗?看样子咱们这一去可不是个把日啊!”
我沉默思量了半晌。
“懿旨一下,可以说不吗?而且……我和贝勒爷之间的误会也不是三两日便可轻易解开的心结。
这样也好,让我们彼此都冷静冷静,说不定自会有一番豁然开朗。”
檀香扑鼻,我双手合十,空气里仿佛都是冷凝的虔诚。
大慈大悲的佛祖,我相信你可以救万物于水火。
可否告知我该何去何从?
这一切又究竟都是谁的错呢?
横亘我们夫妻二人之间的真的只是误会吗?
还是一个必然的巧合呢?
为了躲避惨烈的历史,我回避了胤禩的第一次注视……
屈从于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我无法,被逼入宫为婢,欣欣然地以服役为名……
出于对十六本能的保护和怜惜,我无可奈何地接受了我们的重遇,从此陷入了深深的感情漩涡而不得自拔……
不知不觉中,心里埋下了他的影子,开始描画我们美好的未来……
全无招架能力地接受了自己因为懦弱和自私逃避的惩罚和洗礼后,语倾、绮瑶相继入府……
重新坦诚的面对彼此时,我想我是明白了……
于是,一切开始有了出乎意料的转变,只因为自己怎样也摆脱不了的那个噩梦……
然而,没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心声……
包括我的胤禩……
回想这如潺潺流水一般的过往,我开始相信也许这原就是一场冥冥之中便早已注定的安排。
没有我的不告而别,语倾便不会与胤禩相识又结缘……
没有语倾的出现,有些伤疤便不会揭开……
没有这避无可避的爱恨冲撞,绮瑶便不能得圣谕嫁入府中……
没有绮瑶突如其来的不幸,又何来今日所有的局面……
一时间,昨日种种如潮……
原来,一直以来,我给自己画了一个圈。
而自己便被不可回转的命盘一步一步地逼迫前行……
受害人?
真的只有我一个吗?
语倾?
绮瑶?
还有胤禩?
甚至安茜?
他们哪一个又何尝不是呢?
寂静的祠堂徒然一阵细碎的嘈杂人声,我便头也不抬地转身拜下。
“孙媳舒晴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哎哟!我的心肝儿!那青石板冰吧乍凉的,可别冷了身子,还不快起来。”
还来不及言语,已经有左右的丫头搀扶起了我。
这才得空支起了眼皮一瞧,不觉一愣。
“舒晴糊涂,给宜妃娘娘……”
“罢了罢了……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宜妃含笑温言,眼里是充盈的暖流,让我忍不住心头一颤。
从接到懿旨,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来,一行山路,又恰逢太后于寺中诵经祈福,我只得在宝殿后面的私家独院中候见。
本来,如果单是往年太后一人,倒可以以最为尊贵的香客身份暂居寺院的香房。不过,显然今日此法行不通了。因为不仅多了我一个女眷,还有一个当今皇上的宠妃。寺院明文规定女客禁足。这样的安排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况且,虽然只是个简单的四合院,但是五脏俱全,而且又有随行的带刀侍卫护驾,其声势虽不张扬,也算得上气候了。
三个老老小小的女人聚在一起难免又是一番热络的家常话,直至晌午用过了些膳食,老太太开始有了些食困。我和宜妃二人强拉着她老人家说会子话,就怕胃里存了食,最后老太太实在撑不住了不得不回寝房稍作午歇。宜妃还全无倦意,就亲自领着我在大院儿里溜达。
侍从远远垂首恭立在院落,嫣红丛间是低浅的娇声细语。
“前儿个良姐姐来看我了……
估摸着是她自个儿一个人无趣,惦念你们夫妻俩了……
晴儿,听说你有日子没来宫里走动了……就是妯娌间也少有往来了……”
我微含着头出神地望着红漆的廊下整排整排的娇美花朵,艳得仿佛就要滴血。
“可是为了那个年氏?”
倏地抬头,这一句意料外的询问惊得我一时不知所措。
见我怔愣,宜妃轻叹着摇了摇头。
“这一阵子都是她去延禧宫嘘寒问暖不说,妯娌间也都是她张罗的……
晴儿,你和老八怎地又糊涂了呢……”
泪还是大颗大颗地落下,不由自主。
她见状拢着我的肩,轻抚我的发鬓。
“孩子,你可知道我为何也在此处?”
我皱了皱鼻子,无知地摇头。
“前儿个,万岁爷怒斥了胤禟,骂他不务正业,只求刁钻奸猾之能事;不思进取,只涂蝇头小利之算计,无大器可言……
由此而迁怒了我,怨我置若罔闻,熟视无睹,没能严加敦促……
我一气之下便随太后来了香山……
也是我,请求太后下了那道口谕,赐你随行……”
果然……
如我所想,不然还有谁能够知悉我的软禁遭遇呢?!
只有……
“其实,冷静了些日子,我才发现自己却也并非怪他。
只是,时常想念当初他也是那样珍爱老九的,骂不得,打不得……”
一旁聆听的我也随之皱起了眉。
“晴儿可是要发问了?
呵……
你可是不解万岁爷为何对禟儿如此灰心失望……
这要从三十六年说起……
禟儿还是个顽劣的年纪,还有万岁爷的些许疼宠,直到有一天……
他不顾劝阻,孤身面圣,央着他父皇执意要纳一个女子……
那还是他第一次动了这样的心思……
按理说,他一个阿哥要纳侍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又是个情窦初开的孩子……
然而,那女子却是出身暗门,犯了他父皇的大忌……
也正是从此,他在万岁爷的眼中落得个玩物丧志,沉迷酒色的印象……
间或听闻,那女子最后不知所踪,遍寻不果……
那天,也是这样一个荼靡盛开的季节……
他说;‘父皇给我的遗憾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永远也无法原谅!’……
那年,他才十四岁……十四岁……”
我不安地紧握着皱缩的锦帕。
“禟儿曾经告诉我,那个女子……名唤予青……
只是那时她已嫁为人妇,虽幸福,却非美满……”
眼眶酸疼,我咬唇,脸颊的热流淌过了我的心田。
一双神韵流动的瞳直视,方觉细绢拭过我的,湿了一片。
“晴儿,你可曾知道,八贝勒府中的语倾,原非语倾……
早在多年前,我在惠姐姐宫里便只识婷儿一个毛氏女子……
一个午后,在钟粹宫梨树下的小憩,令她在睡梦中偶遇高人,方更名‘语倾’二字……
这件奇事,我也是后来才得以耳闻的……
也是这样,才终于令我真正明白当初禟儿的那份痛心与悔恨……
才明白禟儿错过了怎样的一段姻缘,怎样一个难得的女子……
又让我如何忍心怪罪他呢?”
所有的思绪都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面前的灼热目光下。
……予青……
原来,她早已知晓一切……
“晴儿,我今日的话并非他意……
只想让你明白一句,追悔莫及!……
禟儿是注定要错过的,那么你自己呢?……
近在咫尺的幸福你可曾抓牢?……
莫要等到蹉跎了彼此,才懂得珍惜,才知道那些多余的猜疑是那么伤人伤己……
相信我,胤禩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无论这么多年他面前的究竟是何人,心中眼中却只有你一个‘予青’……
做为一个女人,你还求什么呢?”
心脏被狠狠地撞击,疼得就要窒息……
“是啊……这一次,我只求谅解……”
襟前的刺绣被阳光照得耀眼,我拾起绯色落瓣,喃喃耳语。
“还请娘娘替我向他道一声……
多谢……”
被时光镀上光鲜分明的妩媚,娇颜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转身,心下潸然……
开到荼靡花事了(2)……
原来那个再一次为我打开紧闭枷锁的……又是你……
你心中的荼靡已然绽放……
我竟全然不知……
胤禟,其实很多次,我都想开口对你说……
对不起……
然而,不过惘然……
注(1):布依人用的茶叶都是自采自制,他们有时也上山去采和茶叶一样能泡开水饮用的其他植物,然后和茶叶一起进行加工,再加入一种名叫金银花的中草药,制成混合茶叶。这种混合茶叶的味道特殊,芬芳醇美,还具有清热提神的作用,泡出来的茶水是很好的饮料。
布依人制作的茶叶中,另有一种茶叶很有特色,相当名贵,而且味道别具一格,这就是“姑娘茶 ”。姑娘茶是布依族未出嫁的姑娘精心制作的茶叶,制好的这种茶叶都不拿出来出售,而只作为礼品赠送给亲朋好友,或在谈恋爱或订亲时,由姑娘家作为信物送给情人。意思是用纯真精致的名茶来象征姑娘的贞操和纯洁的爱情。
当然,在本章里,主人以姑娘茶待客,意思也就是不见外,并且有非常尊重对方的意思。因为这种茶毕竟还是想当名贵的。
(2):出自宋王琪的《春暮游小园》:
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这每一字句,都是这夏天最后一抹花语的诠释。
荼靡:一种蔷薇科的草本植物,春天之后,往往直到盛夏才会开花。因此人们常常认为荼蘼花开是一年花季的终结。荼蘼花在春季末夏季初开花,凋谢后即表示花季结束,所以有完结的意思。
深浅()
“格格,今儿个要随太后游山赏枫,这旗装恐怕不妥当呢!”
时值深秋,正是遍山烂漫的时候。去看看网 om。不想,已经两个月过去了。
有时候,我甚至忍不住想,或许就这样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随性而自在地呼吸着每一刻生活中漫不经心的气息。
“咱们近日来一直随太后闭关诵经,倒也不打紧。不过,今日既要出巡香山,自然是便装为上的。”我思索片刻,转首言道,“安茜,咱们的汉装可带了来?”
“瞧格格说的,任是谁也看不出那是汉装呀!”她边说边麻利儿地自箱底抽出了月白的一叠衣物,“咱们来得匆忙,不及收拾几件齐备的衣裳,索性出门的时候我随手稍上了这么一件。不然,还真救不了急了。”
我们三下五除二就穿套齐整。
晃过铜镜的身影一顿,我的脚步不由得停驻。
“安茜,你还记得吗?那年也是这样的装扮……
我遇见了胤禩……”
一语终了,满目寂寥。
半晌,寂静方才被她手中叮咚的垂饰所打破。
门外传来随行侍监的催促声。
“福晋,宜妃娘娘已经准备停当了。遣奴才来知会八福晋,瞧着要不要一同前去太后那处。”
“太后现在何处?”
“回福晋的话,还在寺中同方丈大师们一起早课。已经辰时了,估摸着就要结束了。”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
“既是如此,我这便随娘娘一起在寺外候着就是了。”
“嗻。”
“太夫人,您快看啊!站在这山腰上,脚下像站在了大片大片的红云之上。太美了!真的太美了!”
月谷是我早年就在宫中相识的姐妹了,她鉴证了我同紫瑛闹剧一般的初遇。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宫女了。已然成为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贴身大丫头,也是慈宁宫中人人敬畏的月姑姑了。香山一程,属她最得太后的欢心,这又为我带来了最大的便宜。
常理而言,这个季节正是香山的旅游旺季。不过,因为我们出行的缘故,宫中的带刀侍卫提前知会了官府,暂时封锁了一日出入口。可以说,整个香山中除了鸟兽就只有我们一行人马了。
“哎哟哟!不成了!不成了!可是老骨头了哦!”
队前的太后在诵经之后拒绝了凤舆的代步,坚持要自己攀爬。可是毕竟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腿脚酸软,疲态尽显。身旁的月谷一个劲儿地迭声赞美不过也是为了分散老人的注意力。饶是如此,她手中也没有一刻放下对太后的搀扶,依然精心细致地伺候,不离左右。
“瞧您说的!月谷可不承认!”说着就嘟起了小嘴,朝脚下一指,“您看,咱们现在脚下一片彤云,头上一方青天,一年可只得这一次呢!太夫人,您看,您快看,那儿,那儿,还有那儿……”
“不行,不行了……”
这一老一小的对话间,我心下不禁暗笑月谷未退的孩子心性,终归不能理解一个老太太汗流浃背、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
随即,冲先我几个身形一同大队伍停在山路便的宜妃使了个颜色。
“太夫人,您朝山道上看看,还有几步就是山腰的路人亭了。”
太后手执着帕子勉强遮住了正午的阳光,眯着眼睛远眺。
“可不是,可不是嘛……走!咱们再加紧几步,进了遮阳的亭子里再好好歇歇。一竿子人停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也不是个办法。”
就这么着,我们两步一歇的蹒跚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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