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果你一定要有个孩子的话,那么他的母亲只能是我!只能!
胤禩,你可曾明白?!
所以,请原谅我的退出,原谅我一个母亲单纯的期待。
如今,我终于全都放下了。
胤禩,你可为我庆幸?
深重的瞳仁里,倒映出的是另一个自己。低敛的眼波里是我看不透的迷雾,中间横亘着虚浮又神秘的湍流。
我不由自主地双手包裹住他的大掌,合十胸前,才要将对我们彼此生命延续的寻觅与等待传达。
“爷!爷!”
门外被灯光扭曲的身影不规则地晃动着他的张皇。
“顺儿?!”
“爷!西院那边的灵菲来报,庶福晋身子不大好!”
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不大好?若真的只是不大好灵菲有怎会深夜跑来东院?
要知道,东西两厢的和乐融融向来只是主子们面上的风景。掌灯时分,那些黑暗里都是防不胜防的窥伺和嘲讽。所有人的眼里只剩下东西迥然的热闹与冷清。夜幕分隔了黑与白的妄想,也成为了一切微妙情绪的分界。
灵菲不顾这府中默认的规定,急急渴渴地赶来禀报她家主子的“微恙”,那么就大半是急得没辙了。
想到这儿,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手里紧了紧胤禩的衣袖,朝门外努了努嘴。
胤禩会意,疾步大敞了门,宝福儿躬身站在门外,身旁立着的正是已泣不成声的灵菲。
“你家主子如何了?可曾请了大夫来?”
“主子……主子口里只喊心口疼……两支水葱似的指甲都给生生地掐断了……刚才……告了王总管……说是入夜出府无论……无论任何缘由都要报了爷才能……才能……”
丫头说着说着声音就被哭声卡住了,再也说不清一个字了。
我的心里可是着了急,转眼身边人,正紧抿着唇,双目焦急而复杂地望着我。
瞧得我一怔,心中像沉了一颗千斤重的大石。
“那还等什么?还不打发了人去请京里最好的大夫来!这也要来咱们爷这儿报,你们都是死的吗?!人命关天的道理都不懂!告诉王总管,今后入夜凡是出府寻医者,只要遣拜唐跟着便是,大可不必如此拘泥于小节!”
院里候命的王总管听了我焦躁的命令,小跑出了院门,后面紧随着丫头灵菲。
“胤禩,也不知语倾是害了什么病痛,咱们还是去瞧瞧的好。”
说着,我们二人还有宝福儿带着东院几个利落的下人一并朝西院而去。
脚步在西厢临门止住了。
我踌躇再三,终还是定了定神。
这个时候,那饱受心痛折磨多年的女人恐怕最不愿见到的人便是我了,即使她是那么的善良柔顺。然而,我毕竟是一个抢了她丈夫的女人。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的良人,她的恭顺贤德都只为了他。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给她折辱呢?更何况,我要如何面对自己的丈夫对另一个可怜的女人哪怕一丝的愧疚与温情?!
“罢了,我便不过去了。”
我知道此时的决定是多么的鲁莽与冲动,以至于又会掀起府中关于我骄横狠心的议论,可是我更知道自己对他们那一段曾经的怨懑与矛盾。
望着夜风里远去的月白身影,我浅浅地含了头。
胤禩,在你的心里我究竟还剩下多少纯真的影子呢?
窗前枯坐了一夜,我静静地仰望着院中的花草,由暗到明。
“福晋,听那边的下人说,夜里咱们爷过去了以后,好一阵的动静……
大夫是让咱们府里人支着胳膊肘子架进来的……
听说是心悸病,打小儿的病根儿了……
有人听见咱们爷对大夫说,庶福晋的娘亲就是害了这病,最后强撑了身子产下庶福晋才撒手而去的……
庶福晋一夜未醒,是侧福晋在一旁亲手伺候的汤水……
咱们爷一直在门外的院子里守着……
没瞧昨晚西边的火烛亮了一宿嘛……
这么多年能见着几回……”
环顾内间,空无一人。门帘下,几双绣花鞋攒聚在一起。
又是一夜过去……
微叹,我阖目良久……
晚间,果如我所料,在这初夏时节,天下起了绵绵细雨。风里携着湿气,斜斜地吹来,只觉凉意袭人。
我靠在外间的胡床上,心里想着胤禩前些时候为了迎何焯入京特地换了今日的班,以他工作的认真劲儿,晚上恐怕又要披星戴月才能归府了。手里胡乱翻着几页账目,眼前字迹却渐渐有些模糊。雨湿的窗棂滴答作响,我忍不住只手紧了紧微松的襟口,蜷起了身子瑟缩成一团。遥远的天边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映得处处光亮莹白。我情不自禁眯起了眼,双手遮挡住这刺眼的光芒,耳边是书目散落,纸张翻动的声音。
熟悉的衣料摩擦声,偶尔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清清浅浅地对我说着隔了一个世纪的长短。倏而垂手,眼前竟是另一番花瓣翻飞,摄魂空前的场面。大片大片盛开的白梅千姿百态,一欣长纤细的身影遥遥相对,昂首而立。风拂过脸庞,沁人心脾的幽香甜而不腻。
朦胧间,那月白无瑕的影子缓缓转身,仿佛是一场净心而漫长的等待。手执卷轴的双手轻掸,长衫迎风而荡漾出优美的波纹,棱角分明,却如何也看不清眉目。
我茫然地伸出双手,衣角近在咫尺却又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脚下惟留一半开半掩的画卷。劲风吹净了梅瓣,卷轴一时滚落,铺展开来。
“谁!画……”
我惊得翻坐起来,随即身子一个激灵,才发觉脊背已生了一层薄汗,门前特意生气的火盆也不知在何时熄灭。
“原来是梦。”我喃喃自语,脑海里仍然是梦境里鬼魅一般的身影,“是谁?怎么会?岁寒三友怎会出现在梦里?这到底是梦,还是……还是那幅画给我的什么启示?!”
我一猛子坐起身来,走进里间翻箱倒柜。
画!一定是它!一定是它想要告诉我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那手执画卷的人是谁?
为何出现在梅林?
又有何用意?
和我的来去又有何关联呢?
是不是又在向我暗示着什么呢?
翻找许久,我顿时冷汗夹背。
“宝福儿!”我转身厉声喝道。
“奴才在!”
或许是从未见我如此疾言厉色,宝福儿颤声回应,一双眼睛窥着我阴晴不定的脸。
“这几日可有什么闲人进出我的屋子?!快说!”
宝福儿登时瞪大了一双眼,茫然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奴才和咱们院子里的几个丫头还有王婆子……”
“不是!我不是指的他们!”我不耐地打断了他的回忆,有头痛地手抚太阳穴,“这么说吧!这几日……不!自从那日我夜宿梅苑以来,可有人动过我屏风后的璃耳妆柜?!可有人拿走了那柜底的青玉锦盒?!”
话音还没有落,宝福儿扑通双膝跪地,额头触在湿冷的大理石板上咚咚有声。
“福晋明鉴啊!不说这屋里屋外的哪个不都是一心一意侍奉两位主子的本分人。单说咱们爷和福晋两位主子都是难得一见的菩萨心肠,这么些年来对奴才们体恤有加的!金的银的哪个少见了世面?!咱们的良心让狗给吃了也断不敢做出这样伤天害理背信弃义的糊涂事来啊!福晋明鉴,福晋明鉴啊!”
待宝福儿伏地痛哭不止,我方才从刚才画轴的失踪中慢慢冷静了下来,双手扶起了宝福儿,语气缓和,料想宝福儿这样的年纪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宝福儿,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只是一时心急,那……那物件对我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如今我见它不翼而飞,难免心里狂躁,语气重了,你别放在心上。我没有质问你的意思,刚才是我不对。”
宝福儿的发辫早已散乱,见我向他道歉,转眼又要跪下,直呼自己福薄受不起主子这般恩泽,又说是自己看管不利,理应受罚。
我急急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眼下之际,最重要的是找回物件,那物件对我有……有再造为人的重大意义。若只是被遗漏它地,哪怕是被人窃取倒也无妨,只要能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其他都是其次。但,若是……”
我没有说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
“现在,你只管给我好好的想一想,那之后到底有什么可疑人踏足咱们的院子便可!”
宝福儿见我焦急无措,也领会了事情的重大,不由得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日咱们主仆三人梅苑一行,中途咱们看了万岁爷特别为张大人赐的焰火。您就打发安茜把那青玉盒拿了回来……之后,您便在梅苑里醉了酒,夜里,正巧咱们爷回来,便索性与您在梅苑安置了,奴才和安茜也就一直在那边伺候着直到天亮……又一次,便是那何大人归京,安茜随您和爷一起外出会客之时,我被支到后院的耳房里监管咱们入夏之后的杂货采办。
奴才想来想去,只有这两次奴才不在咱们跟前儿盯着,其它时候,有奴才在绝不可能让任何一个混人走进咱们院子一步!”
“是吗……”
我来回不安地踱步,口里低声自语。
“是吗……”
一个闪念,我止步回望,沉声问。
“那么,那日又是谁支你去后院耳房的?”
“是秦嬷嬷!没错!就是她!说是得了侧福晋和庶福晋合计之后的意,才列了单子,后院一时忙起来又缺了人手,所以那日见咱们东院清闲就调了人去。奴才也觉得无甚大碍,也就跟了去。照这么看来,秦嬷嬷向来和咱们这边不对盘,又一心向着自己的主子,难道是那秦嬷嬷给咱们使了绊子?”
沉思片刻,我缓缓摇了摇头。
“不,不应该是她……房里应有尽有,哪个不比它值钱,为何就单单拿了它?!”
是的,不会是她。自打巫蛊事件之后,秦嬷嬷彻底地被我击垮了精神防线。说她还有什么异心,我还真不太相信。要知道她的宝贝独子只要尚未安全走出四贝勒府一天,她就一天提心吊胆,不敢轻怠。我乃至整个贝勒府目前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也是救助她儿子性命的唯一伙伴。想那巫蛊事件老四虽未得手,实现他一箭双雕的目的,不过总算以张明德的名义承担下了所有的罪名,不至于令他怀疑到她儿子的身上。但日后他对隆科多的失算终还是以办事不利,未能及时尽细作之责而落下了埋怨,被不咸不淡地搁置在了一旁,不再委以重用。然而,却也并未起了杀念。想来老四还是顾念到这一暗线日后的大用处。只要她这把柄一日捏在我的手里,她便一日不敢作祟。更何况这房里的奇珍异玩数不胜数,怎就偏偏选中了它?
那么……又会是谁呢?
梅苑……焰火……画轴……
我倏地怒睁了因思虑而微合的眼,转而哀痛得心脏如坠千金,沉得痛楚万般。
“那么,就只会是一个人了!”
“福晋的意思是?”
宝福儿犹自发愣地望着我。
决裂()
我发狠地掐了自己的合谷穴,立即转身翻开了伏案旁的书柜又一遍来来回回地仔细查找,生怕遗漏了一处。去看看网 om。但是出乎意料的,柜底早已空空如也。
我冷不防一个趔趄。
怎么会这样?!
竟连那本字帖也不见了踪影。
若是她所为,这本摹帖又有什么价值?!
“主子……主子啊!您倒是说说话呀!到底……到底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主子一句话,奴才定把他绳之以法,断不轻饶!”
我深呼了一口气,又猛地提起。
“宝福儿,随我去安茜的房子里搜上一搜!”
“什么?!福晋,您是说……”一旁始终矮身的宝福儿闻言惊恐地抬起了脸,眼里满是不置信,“您是说……安茜姑娘她……怎么会……想安茜平日的吃穿用度可是咱们府上数得上的姑娘了,羡煞了多少园子里的丫头……往日福晋待姑娘如何咱们也是看在眼里的,姑娘的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怎会如此……”
“是啊……我也希望事实并非如此……可是,除了她……我再也想不出他人了……”
除了她,还有谁能够知道这青玉盒中搁置的不过区区一卷连落款署名都不曾有的画轴呢?
说起来,这屋子里哪件精巧的摆设不比它来得贵重?!可是,为什么偏偏那人选择了这样一幅没有任何价值可言的画卷呢?
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人不仅深知这幅画的所在,更清楚它之于我的意义。
然而,从我紧紧将这幅画轴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早已在这三百年时间的沟壑之间翻腾周折。《岁寒三友》的来龙去脉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虽然我不能将它一一为外人道清,也不知该如何道清,但是它的得来只有我、衡臣、令仪还有安茜四人知悉,对别人我守口如瓶。更何况,这画卷对我的特殊含义我偶尔也曾经三言两语带过。
还记得当日的安茜面对我久久失神注视画卷的疑惑。
“格格,这画可有什么不妥?”
我怔愣多时才含糊其辞的回答。
“这画有一种离别的美……美得令人心慌……安茜……我不知道该不该抓住它……”
这样看来,以安茜跟随我多年的那份机敏,就不难猜出这画卷的特殊蕴喻了。之后,我对其的珍视和小心翼翼无不表明了这个事实。想来这些年我们二人从未嫌隙半厘。确然如今……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是谁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找回它,必须!懂吗?!”
宝福儿见我动了真格,双肩一耸。我二人立刻出屋又跨过了月亮门,疾步走进了东院丫头姑娘的院子。
才要走进这院子的正房,我又折了回来。
“福晋……”
“我真是急糊涂了。饶是谁私藏了个物件也不会蠢笨得藏在自己的身上或房里。”
宝福儿没有应声,只是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福晋,奴才有一样不明。”
收到我一个鼓励的眼神,宝福儿鼓着胆子说了下去。
“看福晋同姑娘情同姐妹,想来是不缺什么吃的用的。就是少了什么,又有什么还不好开口的呢?再者,福晋怎么就认定是安茜呢?奴才实在想不出安茜姑娘为何如此?!”
是啊!为什么呢?
我苦笑。
看惯了戏文中那些你争我夺你死我活,这些似乎还算的了什么呢。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啊!
为何会是你呢?
安茜,真的是你吗?
就为了一个情字?!
难道任是谁都逃不过它的摆布吗?
我摇了摇头,慢慢按下心中的焦躁。脚下生风,脑中却开始从头认真整理了零星的片段。
若是失了画卷还说得通的话,那么那本正楷小帖又作何解释呢?
画卷的遗失可以令我方寸大乱,甚至痛心疾首。那么,一本字帖又算的上什么。她何苦又拿了那本摹帖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一时间,我的脑海里又在这是与不是之间犹豫了起来。
但令我有些欣慰的是,这样推想下来很有可能会推翻方才所有的结论。
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安茜是我的妹妹啊!一定是我错了吧!哪怕她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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