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齿露出凝重之色,叹了一口气道:“说到兵精将良,天下莫过于赵,若非孝成王昏庸,错用赵括,白起亦难有长平之胜。廉颇虽去,但还有李牧在,此人在兵法上有鬼神莫测之机,比赵武灵王更精于用骑兵,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异日若少龙遇上此人,千万匆轻敌,否则必吃大亏。”
项少龙心中祈祷勿要发生此事,心中同时涌起对这连敌人也要折服的绝代名将由衷的敬意。
想起他当日豪气干云赠自己以血浪剑,还嘱他逃到这里来,并表明异日若在沙场相见,大家绝不要容情。那种心胸气魄,岂是他人能及。
王齿喟然道:“一天有李牧在,我们大秦休想亡赵。”
两人各想各的,都是欷吁不已。反忘了迫在眼前的凶险形势。
王齿忽然道:“少龙知否成乔被封于长安后,不但与赵将庞爰暗通款曲,又在杜璧的协助下,秘密招兵买马。所以只要咸阳有事,他必会回来抢夺王位,由于支持成乔的人仍有很多,此事不可不防。”
项少龙大感头痛。原来小盘这秦始王是这么艰难产生出来的。点头表示知道了,叹道:“这事吕不韦该比我们着紧,杜璧和成乔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吕不韦,至少要再杀几个人才排得到我,吕不韦必不会坐视不理的。”
王齿苦笑道:“说到玩权谋,我和你都不是吕不韦的对手。这几天我每晚都找王陵喝酒,提起此事时,老陵说他是故意纵容杜璧和成乔,好留下这威胁,迫使太后和储君更要倚重他。”
项少龙早料到了这点,问道:“杜璧和秀丽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秀丽夫人就是庄襄王另一宠妃,成乔的母亲。
王乾道:“他们是堂兄妹,但我们都猜他俩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顿了一顿,显是觉得岔得太远了,正容道:“我有一个想法,听说你现在和楚人关系转佳,可否设法说服李园,指出若田单亡燕,下一个就会向楚人开刀这一利害关系,使楚人陈兵齐国边境,那就可包保田单不敢贸然攻燕了。”
项少龙为之拍案叫绝。姜毕竟是老的辣,这等若围魏救赵的翻版,妙在李园最忌的是田单,皆因秦国被东三郡的事给三晋紧紧牵制,无暇理会楚国。何况李园亦非善男信女,自然对齐国亦有土地上的野心,所以这一着确是妙不可言。点头应道:“这个容易,我立即修……嘿!找人修书一封,送予李园,此事应无问题。”
王齿正容道:“事关重大,少龙千万别以为可纯凭私情打动李园啊!”
项少龙恭敬受教道:“少龙晓得了!”
王齿欣然道:“只要能暂缓齐燕之争,待王翦回朝,桓奇和小贲又练成了他们的速援部队,老夫就可放心出征了。”
项少龙得到这最少掌握了秦国四分一兵力的当权大将的支持,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记起荆俊的事,恳词说了起来。
王齿哈哈笑道:“这个没有问题,今天我便找王陵一起到鹿府说亲,你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吧!”
旋又神情一黯,显是想起鹿公和徐先。
好一会后,喟然道:“少龙知否鹿公原不性鹿,只因他田猎时猎鹿最多,先王戏称他为鹿王。于是他改姓为鹿,封邑也叫鹿邑。自那时开始,人人都叫他作鹿王,后来才改称鹿公吧!”
项少龙苦笑道:“大将军可知我现在也不应叫项少龙,而应叫龙少项,因我曾夸下海口,若让田单逃回齐境,就把名字倒转来写。”
王齿呆了一呆,接着哈哈大笑去了。
第十八卷 第三章 势不两立
王齿走后,项少龙把荆俊唤来,告诉他王齿答应了与王陵去为他向鹿府提亲,喜得这小子连翻几个斤斗,呼跃去了。
项少龙与滕翼这两个当兄长的,欣然相视而笑。
滕翼眼中射出思忆的神情。
项少龙见他虎目内隐见泪光,知这铁汉又想起惨死的妻儿亲族,也觉凄然。
滕翼叹道:“若非当日之祸,小俊亦没有今天的风光,老天爷的意念真令人无从测度。但无论如何,我们五兄弟之情,确可比照日月。”
项少龙暗忖或者老天爷并非无从测度,只是没法改变吧了!自己现在便是活在总对宿命的过去历史里,但却一点都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的。
滕翼忽道:“三弟还是回家休息吧!这里的事有我打点就成了,咸阳除了仲父府的人爱闹事外,治安一向都算好的了。”
项少龙记起周良兄妹在市场内被人追打,摇头叹道:“管中邪其身不正,如何能治好下面的人,待本大人后天把他顺手革了职,由你或小俊去管都卫,那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滕翼失笑道:“若让那些认定你会输给管中邪的人听到这话,保证他们会听得目瞪口呆,以为三弟大言不惭,只有我这领教过你那把百战宝刀的人,才明白你是如何谦虚。”
项少龙想不到滕翼这么富幽默感,大笑而起,道:“要在世上愉快点做人,少做点功夫都不行,到目前为止,先后有与连晋和王翦的两次比武,每次都改变了我的生命,只不知后天的决战,又会为我带来怎样的命运呢?”
滕翼站起来,陪他出署门,边走边道:“该说少点智慧都不成,真不明白少龙怎能设计出这样可怕的兵器来。在牧场时,那天你自己去了外面练刀。我和嫣然和琴清她们谈起你,均觉得你这人深不可涮,似有能透视未来的能力。记得那晚到琴府的事吗?琴清只说了吕不韦因缪毒对她无礼要处罚他,你便一语道破了吕不韦的阴谋,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猜得出来的。”
项少龙心叫惭愧,笑道:“那只是灵机一触吧!二哥莫要当作是什么一回事了。”
这时到了署门,项少龙一拍滕翼肩头,笑道:“多谢二哥提醒,我现在就去琴清的香怀内打个转,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没有比美女的怀抱更温暖的地方了。”
荆善等早牵来疾风,两人在大笑声中,项少龙翻身上马,迎着北风,驰上行人稀少,铺满积雪的大道,往琴府的方向驰去。
滕翼看着项少龙远去的背影,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
这个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不但改变了周遭所有人的命运,还正在改变着整个天下的形势。
见到琴清,后者神色凝重道:“太后有了缪毒孽种一事,恐怕项太傅是不幸言中了,昨天太后遣人往雍都,据说太后准备搬到那处的大邺宫去,不用说是怕将来会给人看破秘密了。”
猜想归猜想,事实归事实。当这想法被间接证实了时,项少龙心神剧颤,颓然坐了下来。
这时代的妇女,若不想为男人生儿育女,会借山草药的土法避孕,所以朱姬在邯郸这么多年,终日应付赵穆、郭开等人,仍无所出。现在她竟心甘情愿为缪毒生子,可知她完全被这奸贼操纵了。
亦可说她已断了对小盘的母子之情,以后将一力扶持缪毒,希望他能取小盘而代之。
琴清知他心情,默默在他旁坐下。
项少龙沉声道:“雍都在那里?”
琴清答道:“雍都乃我大秦旧都,与咸阳同在渭水之北,位于咸阳上游百里许处,船程三天可达。雍都极具规模,城内有大邺宫和蕲年宫,更是宗庙所在处。”
项少龙倒入琴清怀里,头枕在她动人的玉腿上,仰望这绝世佳人典雅秀逸的脸庞,叹道:“缪毒怕快要变成另一个吕不韦了。”
琴清怨道:“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吗?”
项少龙满肚子苦水。
试问他怎能告诉琴清,因为早知命运如此,所以只有顺水推舟,任由缪毒坐大,好像历史所记载般牵制吕不韦呢?
这事确由他一手玉成,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但由于他对朱姬深厚的感情和歉疚,感觉却绝不好受。
一时间他欲语无言。
反是琴清安慰道:“对不起!我语气太重了,说到底都不关你的事。你只是因势乘便吧!若缪毒事事要听吕不韦吩咐,那包括你在内的很多人要送掉性命了。”
项少龙伸手勾着琴清粉颈,迫得她俯下俏睑上享受了她香唇甜吻后,伸了个懒腰道:“今晚我在这里不走了!”
琴清正羞不可抑,闻言吓了一跳道:“这怎行呢?”
项少龙早知她不肯如此明目张胆,只是开她玩笑,闻言坐了起来,抱着她柔声道:“不是说过任我为所欲为吗?”
琴清赧然道:“至少也该待项大人决战之后嘛!否则嫣然她们会怪我哩!”
项少龙喜道:“就此一言为定,若琴太傅到时食言,莫怪我给你招霸王硬上弓。”
琴清讶道:“霸王硬上弓!噢!你这人坏透了,噢!快滚!我不再和你说话了。”
看到她既窘且喜的动人神态,项少龙只觉阴霾尽去,再占了她一番便宜后,神舒意畅走了。
离开琴府,见天色尚早,顺道入宫找李斯,把小盘定了他作九卿之一的廷尉这消息告诉了他。
本以为他会失望,那知李斯脸露喜色道:“小弟其实心中本渴望当此一职,但却怕争不过冯切,现既如此就更理想了。”
项少龙自知很难明白这类有关官职权力的事。但总知道李斯将来就是秦始皇统一天下的大功臣,所以理该官运亨通。
李斯感激地道:“李斯之有今天,全是拜项兄所赐,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可表达出心中感激之情。”
项少龙谦虚道:“珍珠无论到那里都是那么光亮,我充其量只是把盖着珍珠的禾草挪开了,而李兄就是这么一颗珍珠,将来储君能一统天下,正因有李兄之助。”
李斯笑道:“项兄太抬举李斯了,我大秦自简公推行租禾之政,献公行改革,孝公用商鞅变法,惠文王再加巩固,大秦无论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均有长足发展。际此天下久乱思治的时刻,我们实比以前任何时间更有统一天下的机会,唯一的障碍就是储君尚未能真正掌权,事事均要太后盖玺允准。但只待储君行了加冕典礼正式登基,以储君气吞山河的雄才大略,必可完成这史无前例的壮举,李斯只是给储君提提鞋儿,牵牵衣脚吧!项兄休要捧我了。”
项少龙叹道:“只是李兄这种不居功的态度,难怪道么得储君器重。”
说到这里,忽有所觉,转头往入门处望去,赫然见到昌平君正陪小盘站在那里,后者双目异采连闪,显是听到李斯这番话。
两人吓得下跪施礼。
小盘大步走来,扶起李斯,感动地道:“李卿匆怪寡人不请自来,若非如此,就听不到李卿肺腑之言了,李卿只要尽力办事,寡人定不会薄待你。”
李斯却是汗流浃背,若刚才错说半句话,就一切都完蛋了。
项少龙与昌平君一道离宫,均赞叹李斯鸿运当头。这么一番话,将使小盘对他推心置腹,而项少龙更从历史中知道,小盘这秦始皇一生均对李斯言听计从,原因说不定就在这十几二十句话。
两人并骑驰出宫门,转入咸阳大道,过了宫墙护河,两旁尽是王侯公卿将官的巍峨大宅,其气势确非关中诸国能及。
不禁叹了口气。
昌平君油然道:“少龙刚到过楚国,应知该地的情况,南方富饶,更胜我大秦,若非我们得到巴蜀之地,根本连比较的资格都欠缺,但亦正是楚国之“富”,累死了楚人。”
项少龙听得大感兴趣,放缓马速,讶道:“富总好过贫,为何偏是祸而非福呢?”
昌平君惋惜地道:“楚人既得海、铜之利和云梦之饶,又有皮革、鲍、竹、金、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富,且因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堕赢蛤,不待贾而足,地沃食饶,无饥馑之患,故人人溺于安逸,欠积聚而多贫乏。遇上战争,兵无恋战之心,故势大而不强,否则天下早是他们的了。”
项少龙心下同意,李园使是文采风流的人物,却绝非刻苦耐战之士。顺口问起自己最熟悉的赵国。自己当年就曾以南马北马对楚赵作出生动的比较。
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昌平君心情颇佳,侃侃而谈道:“赵国土地亦广,但山多地高,北部近林胡,民多强悍,像定襄、云中、五原,本就是由戎狄抢回来的土地,人民好射猎而不事农商。至于位于原晋国的邯兴、太原、上党等地,又多旧晋的公候子孙,爱以诈力相倾,矜夸功名,生活奢靡。像赵君的后宫妃嫔就以百数计,婢妾披绮缎,酒肉有余,而民则褐衣不完,糟糠不厌。故虽有天下无敌之精兵,上却无懂得运用之人,又妒嫉人材,否则就不会有赵括代廉颇而引来的长平之失。”
项少龙想不到昌平君如此有识见,刮目相看道:“这番话对赵人确是一针见血,其他列国的形势又如何呢?”
昌平君得项少龙称许,意气飞扬道:“燕国地处东北,穷山僻壤,仅蓟都似点样子。可以撇开不论。韩国环境恶劣,人民大多居于山区,想积点粮货也有心无力,若非有赵魏在背后支持!早给我们亡了。”
项少龙未去过燕韩,不知详情,但想起韩非当年到大梁借粮一事,便知昌平非是虚语。
昌干君续道:“魏国一向是我大秦的劲敌,当年起用吴起为河西郡守,我们便只有吃败仗的分儿。又广泛结盟,硬阻我们东进。到迁都大粱时,已拥地千里,带甲三十余万。幸好魏人给胜利冲昏了头脑,竟恃强拔邯郸,遂与赵人交恶,更犯众怒,致有桂陵之败,连大将庞涓都给俘虏,自此一蹶不振,否则现在就不是这番局面了。”
项少龙记起赵人间所流传“魏人最不可靠”之语,又想到魏安厘王派人假扮马贼,肆虐赵境,暗忖魏人之败,实是咎由自取。
点头道:“东方诸国都给君上道尽了虚实,还有就剩下齐国了。”
昌平君想了半晌,故作神秘地道:“少龙知否齐人除了荒诞空谈外,最流行的是什么东西呢?”
项少龙哂道:“我怎会知道呢?你就说吧!”
昌平君笑道:“我虽当了左丞相,却半点威严都没有,人人都像你这般对待我,哈!但我却欢喜这样子。”
项少龙知他生性随和,哑然失笑。
昌平君道:“现在临淄最盛行的就是高利贷,最富有的就是一个放高利贷叫仲孙龙的大奸商,他比以前的吕不韦还要富有,看来没有多少人能和他比身家。由此可知齐人是多么骄奢淫逸。上面的人终日吹竽鼓瑟,斗鹞赛狗,下面却是生活困顿,流亡者众。否则以齐人渔盐之利,商贾之盛,怎会给燕人差点亡了。若非出了个田单!齐国更是不堪。”
项少龙衷心道:“这叫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扶了你这小子作左丞相,看来是误打误撞碰对了。”
昌平君大笑道:“少龙竟来耍我了,不过知道了大妹因你一番话肯嫁给杨端和,就是你揍我几拳,我也只好乖乖消受了。”
项少龙这才明白他为何心情大佳,正要说话,道旁忽地一阵混乱,人人争相走避,原来竟有两帮人持剑追斗。
昌平君大喝道:“给我把人拿下!”
十八铁卫和昌平君的三十多名亲兵纷纷下马,蜂拥而去。
打斗的两帮人,人数相差颇远,一边是三十多人,另一边只有五个人,但教人看得目瞪口呆的是,占上风的竟是那五个人。
而他们之能迫得对手狼奔鼠窜的原因,皆因其中一名大汉身手惊人。
此人年约二十五、六,长得高大俊朗,闪移时步法如风,剑法狠辣,几乎每一出剑,对手不是兵器被磕飞,就是中剑负伤。这种对手如何可对抗,杀得人数较多的那方大汉狼狈不堪,只有逃命的分儿。
而那五人却不肯放过对方,咬着尾巴追击敌人。
不过他们下手颇有分寸,敌人中剑者只是倒地受伤,失去移动的能力。
长街上两组人且战且走时,街上便留下一个个倒地呻吟的大汉。
荆善等抢到缠战处,那五个人悠然收剑,虽见到来的是军兵,却是夷然无惧。
另一边尚未倒下的十多人,聚在一处,人人双目喷火,怒瞪着那五个人。
项少龙和昌平君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心中骇然之意。
看人多那边的人的衣着服色,便知是仲父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