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滕翼把田鼠拿出来后,尽管天寒地冻,邓甲仍是屎滚尿流、浑身被汗水湿透,可见“毒刑”如何厉害。
他的供词,不但揭破了燕人的阴谋,还使项滕两人弄清楚了当日在邯郸外龙阳君遇袭的事。
原来燕国太子丹因廉颇围困燕国京城,他只能苦守,无力解围,惟有使出横手,派手下著名家将徐夷乱率领三千勇士,冲出重围,分散秘密潜入赵境,希望制造混乱,令赵人自动退兵。
于是先有刺杀龙阳君一事,败后又把收买了的齐人杀死,好嫁祸田单。
此计不成,又另生一计。
太子丹这人交游广阔,深谋远虑,在各国均有被他收买的眼线,此时知项少龙出使魏国,立即通知藏在赵境的徐夷乱,着他设法扮作赵人袭杀项少龙。
要知项少龙代表的襄王,若他被杀,秦人怎也不会坐视不理,只要秦人对赵用兵,燕人京师之围自解,这一着确是厉害。
徐夷乱亦是智计多端的人,在项少龙赴魏途上布下岗哨,等待机会。终决定了当他们明天渡河时,扮作韩军乘虚偷袭。那时项少龙过河不成,又不敢深进韩境,惟有被迫转往赵境,徐夷乱便可凭着优势兵力、凭险伏击,务要置项少龙于死地,使阴谋成功。
各人听到这事时,均眉头深锁。
这些燕人在别人地方行凶,全无顾忌,而他们此事又不敢惊动赵人和韩人,以免再横生枝节,实在头痛。
更兼除夷乱这批人外,说不定阳泉君的人又与韩人勾结来对付他们,以他们这过千人的浩荡队伍,在对方有心袭击下,目标明显,确是无处可逃。
若找有利防御之地筑垒防守,则成困兽之斗,结果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则更是不妥。
项少龙等人在帐外商量一会,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应付良方来。
屈斗祁提议道:“现在我们既知徐夷乱的人藏在对岸一处山头,不若暗潜过去,摸黑夜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肖月潭道:“这事太冒险了,我早听过此人之名,善用兵法,必会派人密切监视我,而且邓甲失踪一事,会惹他生疑,对方人数又是我们的三倍,这么做只等若送死。”
吕雄脸青唇白,颤声道:“不若我们立即连夜离开,留下空营,到燕人发觉时,早追不及了。”
项少虽鄙夷此人,但他提出的确是唯一行之法,点头道:“走是定要走了,但怎么走却虽从长计议,这么上千人的队伍,纵使行动迅速,但由于有大河阻隔,迟早会给他们追上。”
屈斗祁点头道:“最糟是我们无论进入赵国又或韩境,都必须小心翼翼,派出侦骑探路,以避开赵韩之人,所以路线必然迂回曲折,行军缓慢,以徐夷乱这等精明的人,必可轻易追上我们。”
一直默默不语的滕翼道:“我有一个提议,就是化整为零,兵分多路,如此敌人就不知追那一队才好,我们逃起来亦灵活多了。”
众人均静默起来,咀嚼着他的说话。
项少龙断然道:“这是唯一可行之法,就这么决定好了。”
雨雪愈下愈大。
荒野内的杀机亦更浓重了。
第十一卷 第七章 松林遇袭
雪粉仍不住从天而降。
在暗黑的雪野里,这使节团全体动员,默默拆掉营帐,准备行装。
项少龙和滕翼、荆俊、肖月潭、李斯五人和十二名乌家子弟伏在岸缘,察看着对岸的动静。
黑沉沉的山林处,死寂一片,若非抓到邓甲,又由他口中知悉了敌人的布置,真难相信有多达三千名心存不仇的敌人,正虎视眈眈地窥伺一旁。
肖月潭冷哼道:“为了解赵人之围,燕人实在太不择手段了。”项少龙心中暗叹,在这战国的年代里,当权者谁不是做着这样的事呢?
这时吕雄来报告道:“太傅!一切结束妥当,可以动程了。”
项少龙下了出发的命令。
一千秦军遂分作两组,每队五百人,牵马拉车,分朝上下游开去,风灯闪灿,活像无数的萤火虫。
纪嫣然诸女和三百名吕府家将,则悄悄摸黑退入红松林内。
黑夜里,车行马嘶之声,不住响起,扰扰攘攘,破坏了雪夜那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
滕翼凝望对岸黑漆一片的山林,笑道:“若我是徐夷乱,现在必然非常头痛。”
肖月潭沉声道:“他会中计吗?”
荆俊低声道:“很快就会知道了!”
由于黑夜里难以认路,行军缓若蜗牛,直至整个时辰后,两队人马才分别远去。
按照计划,二十天后他们会在赵韩间沁水旁的羊肠山会合,若等三天仍不见,就赴齐赵间另一大山横龙岭去。
秦军训练精良,人人精擅骑射,加上人数大减,在这等荒野摆脱追骑,应是易如反掌。
滕翼低呼道:“有动静了!”
只听对岸一处山头异响传来,足音蹄声,接着亮起了数百火把,两条火龙沿河分往上下游追去。
徐夷乱知道影迹败露,再无顾忌了。
到火龙远去后,项少龙道:“小俊你过河探察形势,若敌人真的走得一个不剩,明早我们立即渡河。”
小俊一声领命,率着那十二名乌家亲卫,把早摆在岸旁的两条木筏推入水里,撑往对岸去,李斯和肖月潭两人也跟着去了。
项少龙和滕翼两人轻松地朝红松林走去。
燕人这着突如奇来的伏兵,确教他们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不过现在事情终暂化解了。
项少龙正要说话,忽地目瞪口呆看着前方,滕翼亦剧震道:“不好!”
只见红松林处忽地亮起漫天红光,以千计的火把,扇形般由丛林边缘处迅速迫来,喊杀声由远而近,来势惊人。
两人同时想起了阳春君派来对付他们的人,大惊失色下,拔剑朝远在半里外的红松林狂奔过去。
来犯者兵力至少有五千人,无声无息地由密林潜行过来,到碰上了吕府家将布在外围的岗哨后,才明目张胆狂攻过来。
打一开始,就把密林和上下游三面完全封死,就算他们想逃生,亦给大河所阻,全无逃路。
如此天寒地冻之时,若跳下河水里,还不是另一条死路吗?
可见对方早存着一个不留的狠毒心态,且处心积虑,待至这最佳时机,才对他们痛下杀手。
杀声震天,人马惨嘶中,纪嫣然指挥着众家将,护着乌廷芳、赵倩、春盈四婢和蒙家两兄弟仓皇朝大河逃去。
若非林木阻格,兼之地势起伏,又是夜深,使敌人箭矢难施,否则他们想逃远点都不行。
不过被敌人迫至河边之时,亦是他们丧命的一刻了。
数也数不清那么多的敌人由四方八面涌过来,吕府家将虽人人武技高强,临死拼命又不顾身,但在我寡敌众下,仍是纷纷倒地。
出林不久,春盈一声惨叫,给长箭透背而入,仆毙草丛里。
乌廷芳诸女齐声悲呼。
纪嫣然最是冷静,拉着赵倩,高叫道:“快随我来!”穿过边缘区的疏林,往一个小丘奔上去”另一边就是河旁的高地了。
她们身旁这时只剩下百多名家将,其中一半回头挡敌,另外六十多人护着她们且战且退,朝山丘冲去,只恨雪坡难走,欲速不能。
后方全是火把的光芒,把山野照得一片血红。
横里冲来十多名身穿猎民装束的敌人,纪嫣然杀红了眼,手上长矛横挑直刺,连杀数人,冲破了一个缺口。
这时一人横切入来,朝紧随纪嫣然的赵倩一剑劈去,绝不因对方是女性而手下留情。
纪嫣然这时长矛刚刺入了另一敌人的胸膛,见状救之不及时,护在她左翼的蒙恬倏地冲起,长剑一闪,那人早身首异处。
眼看快到丘顶,一阵箭雨射来,家将中又有十多人中箭倒地。
敌人紧紧追来,对中箭者均补上一刀。
秋盈脚下一绊,倒在地上。
夏盈和冬盈两人与她情同姊妹,忙转头去把她扶起,就是那么一阵迟疑,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攻破了他们的后防,涌了上来,一轮乱剑中,三婢同时惨死,教人不忍目睹。
乌廷芳等看得差点晕倒,全赖蒙武、蒙恬两人护持着,才抵达丘顶。
余下的三十名家将凭着居高临下之势,勉强把敌人挡着,不过也撑不了多久。
这时项少龙和滕翼刚刚赶至,见不到春盈诸女,已知发生了什么事。
项少龙喝道:“快到大河去,荆俊在那里!”
乌廷芳悲叫道:“项郎!”早给蒙武扯着跄踉去了。
纪嫣然尖叫道:“不要恋战!”领着四人朝大河狂奔下坡去了。
滕翼早冲到丘顶,重剑大开大阖,挡者披靡。
项少龙则截着了十多名要穷追纪嫣然的敌人,大开杀戒,战况惨烈至极。
以百计的敌人潮水般涌上丘来,只听有人大叫道:“项少龙在这里了!”
项少龙刚劈翻了两名敌人,环目一扫,见到敌人纷纷由后方涌来,身旁除滕翼外,己方的人死得一个不剩,知道若不逃走,只有到阎皇爷处报到,大喝一声,展开剑势,硬闯到滕翼旁,叫道:“走!”
此时两人身上均负着多处剑伤,滕翼会意,横剑一扫,立有两溅血倒跌,其他人则骇然后退。
两人且战且退,可是给敌人紧缠,欲逃不能。
眼看敌人由红松林方面不住抢上丘来,项少龙叫道:“滚下去!”
一拉滕翼,两人一个倒翻,由丘沿翻下斜坡,滚下了去。
幸好落了数天大雪,积雪的斜坡又滑又软,刹那间两人滚至丘底的雪地处。
敌人发狂般由丘上追下来。
两人刚爬起来,滕翼一个踉跄,左肩中了一箭。
两边又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
项少龙拔出飞针,连珠掷出,那些人还不知是什么一回事时,已有六、七人中针倒地,其他人骇然散了开去。
忽然火光暗了下来。
原来雪坡极滑,不少持火把者立足不稳,滚倒斜坡处,火把登时熄灭。
滕翼伸手往后,抓着长箭,硬是连血带肉把箭拔了出来,横手一掷,插入了左后方一名敌人的咽喉里。
由于有甲胄护体,利箭只入肉寸许,不及内脏,否则这一箭就要教他走不了。
趁着视野难辨的昏黑,两人再冲散了一批拦路敌人,终脱出重围,往大河奔去。
无数火把的光点,由后面三方围拢过来,喊杀声不绝于耳。
刹那间两人到了岸旁高地处,荆俊扑了过来,大喜道:“快走!”
领着两人,奔下河边去。
这时载着纪嫣然等的木筏刚刚离岸,另一个木筏正等待着他们。
三人跳上筏子,立即往对岸划去。
当两只木筏到了河心时,敌人追至岸旁,人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
十二个乌家子弟兵筑成人墙,挥剑挡格劲箭。
惨叫连起。
其中一人中箭倒在项少龙身上。
项滕一声悲呼,大叫道:“蹲下来!”
两筏上又再有三人中箭。
筏子终离开了敌箭的射程,到达彼岸。
敌人虽叫嚣咒骂,却是无可奈何,想不到在这种一面倒的形势下,仍给他们逃掉。
项少龙刚跳上岸,乌廷芳抢天呼地的扑入他沾满鲜血的怀内。
荆俊忽地惨叫道:“三公主!”
项少龙剧震望去,只见赵倩倒在纪嫣然怀里,胸膛透出箭锋,早玉殒香消。
(缺数段)
荆俊这时匆匆穿林来到这隐蔽的林中墓地处,焦急道:“东南方有敌人出现了,除了阳泉君的人外,还有韩人的兵马,人数约达五百人,还带着猎犬,我们得快走了。”
项少龙心中填满悲痛,茫然道:“到那里去?”
滕翼道:“往羊肠山尽是平原河道,我们没有战马,定逃不过敌人的搜捕,唯一之计,就是攀山到荆俊原居的荆家村,在那里不但可取得骏马干粮,还可以招来些身手高明的猎人,增强实力,我和荆俊熟悉路途,应可避过敌人。”
项少龙勉力振起精神,目光投向纪嫣然、乌廷芳两位爱妻,以及蒙家兄弟、肖月潭、李斯、荆俊、滕翼和余下的八名乌家子弟兵,断然道:“好!我们走,只要我项少龙有一天命在,阳泉君和他们的同党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日夜过路。
二十五天后,历尽千辛万苦,捱饥抵饿,终于到达了荆家村。
在雪地猎食确是非常困难,幸好滕翼和荆俊都是此中能者,他们才不致饿死在无人的山岭里。
途中有几次差点被追兵赶上,全凭滕荆对各处山林了若指掌,终于脱身而去。
到得荆家村时,连项少龙和滕翼这么强壮的人都吃不消,更不用说肖月潭李斯和乌廷芳这娇娇女了。
幸好这时人人练武击剑,身子硬朗,总还算撑持得住,但都落得不似人形,教人心痛。
荆家村由十多条散布山的大小村落组成,滕翼一直是村民最尊重的猎人,这里的小伙子无不曾跟他学习剑骑射,见他回来,都高兴极了,竭心尽力招呼他们,又为他们四出探查有没有追兵。
休息了三天后,众人都像脱胎换骨地精神奋发,重新生出斗志和朝气。
时间确可把任何事情冲淡,至少可把悲伤压在内心深处。
这天众人在村长的大屋内吃午膳时,滕翼来把项少龙唤出屋外的空地处,三十八名年青的猎人,正兴奋地和荆俊说话,见他两人出来,立即肃然敬礼,一副等挑选检阅的模样。
项少龙低声道:“二哥给我拿主意不是行了吗?”
滕翼答道:“让他们觉得是由你这大英雄挑拣他们出来不是更好吗?”
接着叹了一口气道:“他们本非荆姓,整条荆家村的人都是来自世居北方蛮夷之地的一个游牧民族,过着与世无争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只因赵国不住往北方扩张,北方又有匈奴肆虐,他们才往南迁来,经过了百多年定居这里,但又受韩人排挤,被迫改姓,所以他们对赵韩均有深刻仇恨。”
这批年轻猎手人人面露愤慨神色。
荆俊道:“我们这里人人习武,不但要应付韩兵的抢掠,还要对抗马贼和别村的人侵犯。”
滕翼道:“这批人是由村内近千名猎手中精挑出来,若再加以训练,保证不逊于我们乌家的精兵团。”
项少龙问道:“你们愿意追随我项少龙吗?”
众猎手轰然应诺。
项少龙道:“那由今天开始,我们祸福与共,绝不食言。”
众人无不雀跃鼓舞。
回屋去时,滕翼道:“我们明天便起程到横龙岭去,不过我们文牒财货都丢失在红松林内,这样出使似乎有点不大妥当。”
项少龙黯然道:“那些还是其次了。”
那晚凄惨痛心的场面,以及强烈的影象和声音,再次呈现在他们深刻的回忆中。
乌廷芳尖叫着惊醒过来,泪流满脸。
项少龙忙把她紧搂怀内,百般安慰。另一边的纪嫣然醒了过来,把窗漏推开少许,让清冷的空气有限度地注进房内。
乌廷芳睡回去后,项少龙却睡意全消,胸口像给大石梗着,提议道:“今晚的月色不错,不若到外面走走吧!”
纪嫣然凄然道:“芳儿怎可没人伴她,你自己去吧!”
项少龙随便披上裘衣,推门而出,步入院落间的园林时,只见一弯明月之下,肖月潭负手仰望夜空,神情肃穆。
项少龙大讶,趋前道:“肖兄睡不着吗?”
肖月潭像早知他会出来般,仍是呆看着夜空,长叹道:“我这人最爱胡思乱想,晚上尤甚,所以平时最爱搂着美女来睡,免得专想些不该想的事,今晚老毛病又发作了!”
项少龙这时心情大坏,随口问道:“肖兄在想什么哩?”
肖月潭摇头苦笑道:“我想着吕爷,自从成了右丞相后,他变了很多,使我很难把以前的他和现在的他连起上来。”
项少龙苦笑道:“千变万变,其实还不是原先的本性,只不过在不同环境中,为了达到某一目标,便压下了本性里某些部分,可是一旦再无顾忌,被压下了的本性便会显露出来,至乎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情况,在忽然操掌大权的人身上至为明显,完全没法抑制,因为再没有人敢管他或挫折他了。”
肖月潭一震往他望来,讶道:“听少龙的语气,对吕爷似没有多大好感呢!”
项少龙知说漏了嘴,忙道:“我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针对吕相说的。”
肖月潭沉吟片晌,低声道:“少龙不用瞒我,你和吕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