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碧柳走了，屋内有一阵子寂静，站在一旁的红樱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姑娘把她们叫进来，却只交待了事情给碧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待自己呢？
“红樱！”似乎是猜到了她此时的心思，三娘子已然唤道。
“奴婢在，姑娘有什么吩咐？外面日头大了，不如让奴婢去打盆水来为姑娘净面？”红樱感觉自己额头上已经有汗了，可看姑娘的额上，似乎还是素白一片，不知是羡慕好还是担心好。
三娘子摇了摇头，只柔声道：“红樱，大哥伤到你了吗？你的脸没事吧？”
先前碧柳的一声惊呼，她这才想到先前自己没有遭了江浅明的毒手，倒是这个冲出来的丫头替了自己，而且听那声音似乎红樱这伤情很明显啊！
红樱有点点小小的意外，她没想到三娘子竟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来询问她的伤情，这让她觉得心里有股暖意在流转；自小被卖进这江府以来，她便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江府的主子们对她是打得骂得；别说她如今只是一个三娘子的大丫头，便是大娘子的丫头那也只是丫头而已。
既然是丫头，被打是很常见的事；像她这样打了之后能得到主子的关注的丫头，却实在是少之又少；她想，至少姑娘是把自己放在一定的地位的，不然何须如此。
“姑娘，大少爷的手只是稍微碰了奴婢的脸一下，奴婢的脸没事，是碧柳丫头眼力尖，一个小小的红点子也被她给发现了！”说着，红樱仍是不自觉的往左脸颊摸去，指尖只是轻轻一碰便有如针扎般的痛意袭来，她倒是没呼出声，但呼吸却禁不止的顿了一下，眉头都打起了结。
这大少爷这一掌着实不轻，还好她只是被指尖扫到，所以皮肤有些划伤；若是三娘子真被大少爷打中了，只怕一巴掌非得把三娘子打翻在地不可。看看三娘子薄弱的身子，红樱无法想像被打倒在地后的情景，到时候太太还是照样要追究她这个贴身丫头的责任的！
三娘子听了红樱的回答，微微颔首道：“没事就好，女孩子的脸尤其重要，可不要伤到哪留了疤痕！红樱，今天多亏你冲出来拉开我了，不然现在受伤的可是我呢！”
“姑娘过虑了，我想大少爷也只是一时之气，若是换了姑娘没躲开，我想大少爷十有**也是不会动手的！毕竟大少爷和姑娘一母同胞，便是有再大的气也伤不了根本！”红樱不敢应和三娘子的话，说到疤痕，三娘子额头上的纱布一下变得十分刺眼起来，她就怕三娘子说着又想到自己身上去；又想着大少爷如今虽说发了脾气，但总归两人血浓于水，她这个贴身丫头更加要善加引导才对。
三娘子哪里听不出她的言下之意，只是心里并不赞同她的想法，江浅明这个庶长子看来十分在意自己的地位，今日这一番争吵也让三娘子意识到了一件事。难怪这个哥哥此次对自己伤情不闻不问，原来是怕自己这个庶妹兴风作浪惹了太太生气，反而影响了他在太太心目中的‘纯孝’形象吧！
亲兄妹关系还如此之差，三娘子是又幸又哀；庆幸的是自己不必担心这个兄长会因为熟识而揭穿自己的身份，哀的却是她原打算这大哥会是自己以后的一重助力，现在看来只有自己白想的份了。
“待用了午膳，你便下去休息一会，让碧柳呆在这服侍就好了；我那妆台子上是有抹刮伤的清凉膏，你拿一盒去抹抹看，好得肯定更快些。也免得过了几日了红点不消，别人还当我是个狠心的主，打骂丫头呢！”
红樱嘴巴动了动想要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三娘子的后半句话给吓了回去，她若不用膏药可成了害三娘子，这下她哪里能拒绝？好在这清凉膏不是顶顶贵重的伤药，三娘子自小有眼疾，难免磕着碰着，所以三娘子的妆台上最多的不是胭脂水粉，而且各类药膏。
消肿的、去疤的、止血的，样式非常的多，都是江老爷每次从外归来时帮三娘子带回来的；这清凉膏算是药如其名，既消痕又清凉如水，用于她脸上的红肿疼痛应当是非常合适的，除开涂上后一层绿色的样子不为人喜外，其它可是见效颇快。而且三娘子都看不见，随口说的药竟是这样对症，红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待红樱将清水送来，服侍三娘子净面后，还不见碧柳回来，便有些着急了；奇怪的是三娘子像是压根忘了这回事，脸上无波无澜的，静坐在桌前享受窗外树荫处的凉风。
“姑娘，碧柳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是厨房那边的事不怎么顺利？要不奴婢去看看，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也好帮一下？”望着外边越来越大的太阳，红樱还是有些着急起来。
三娘子头都没动一下道：“听说孙大厨的蜜汁鹤翅制作精良，那肯定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我们再等等吧！是不是你腹中有些饿了？桌上有几块豌豆糕，你先吃着垫垫肚子吧！”
“不不不，奴婢肚子不饿！这糕点每日才一盘，姑娘留着待饭后做个零嘴吧！”别看三娘子得老爷宠，其实在府里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就说这一盘普通的豌豆糕，每日里也只得一盘；哪像大娘子那里，住在太太的惊鸿院里，随时有小厨房照应着，这一应糕点从不缺的，就是二娘子和四娘子，因是在二姨娘的丽容院，也是如此。
“呵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三娘子终于笑了起来，冷淡的面容在这一笑后，有如破冰般的一股重生，白嫩的双颊出现一股自然的嫣红，两个小小的酒窝在嘴旁若隐若现，一双杏眸此时也闪着莫名的星光。
“姑娘，你怎么……”
“红樱，你尽管把这豌豆糕吃掉，相信下午会有人给我们送来更好吃的糕点的！”留下这一句，三娘子便又沉默下去，只有红樱还在疑惑着，不知自家姑娘到底话里是何意思。
第十六章
片刻后，便听得院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碧柳清脆欢喜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姑娘我回来了！您要的蜜汁鹤翅也拿来了，可是奴婢亲自看着孙大厨做的。”
转眼碧柳便进了屋，红樱见碧柳两手空空，反而后头跟着个中年婆子，手里吃力的提着大号的食盒，不由暗暗惊奇；从前三娘子的这月下阁，可没有婆子愿意送膳食来，而且还是这么大个食盒，只怕东西不少啊！
三娘子听到有外人过来，只轻轻颔首道：“孙大厨的拿手菜，我相信味道不会差；红樱，给这位妈妈看赏，厨房到我这月下阁可不近呢！”
那婆子一身粗布衣，干干瘦瘦的，脸上还不带笑，看起来就不像是在厨房得宠的人，红樱有些犹豫；那婆子一听有打赏，一双浑浊的眼睛终是亮了起来，直直的看向红樱，那眼神就是在无声催促。
罢了，反正三娘子不缺银钱，倒是这厨房这边，一向轻待月下阁，她只是有些不平罢了；红樱从屏风后的妆台上，一个精致的藤编匣子里抓出几枚大钱；那婆子眼睛弯了弯，千恩万谢后端着空食盒离去。
碧柳在门边瞧着那婆子出了院门，终是忍不住的笑道：“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见风使舵！这群厨房的粗使婆子，明明啥都算不上，可平时就喜欢刁难人！多少次我和红樱让他们送一送膳食，她们都推三阻四的不答应，可今天就是太太一句话，她们却是老老实实的给送来了！”
说起这些碧柳就满心的感叹，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在宅院里生存，有权势的人只要一句话便能改变许多人的生活；平时老爷在府上的时候，她们的日子还算好，没人敢为难；可江老爷一出门，这些人的手脚就跟着慢了下去。
“对了姑娘，还真应了您的说头，开始我说您要用这道蜜汁鹤翅，那孙大厨可是理都不理；还是那个吴妈妈过来问我，我说是太太吩咐的，孙大厨找人去请示太太后才肯做哩！当时来传话的肖妈妈对着孙大厨一顿数落，说什么姑娘是府里正经的小姐，是主子，主子想要吃什么自然厨房得做什么！
我现在想想孙大厨那脸红的样子都觉得过瘾！看来以后厨房的人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们了！连其余的几道热菜也是厨房的人现做的，看起来不比大娘子的那份差！”
三娘子笑笑，现在就说不比大娘子的差可早了些，大厨房的那份膳食哪比得上太太院里小厨房出品？想来她这庶女也可怜，终于提升条件好了也只能跟嫡女的基础条件相比。“对了，你们两个的午膳呢？院子里跟厨房还是有段距离，该一起拿过来的。”
“姑娘，今天我和碧柳也是托您的福，也有加菜呢！”碧柳也没多说，只听得几声碗碟轻响，便已经麻利的摆好了三娘子的碗筷，照着她的估计给三娘子布起菜来。
痛快的用完午餐，虽然看不见，但凭着前世啃鸡翅的经验，三娘子也是吃了个小饱；这蜜汁鹤翅说是鹤翅，不过是讲得好听罢了，哪会真是鹤翅；不过是比较稀少的一种飞禽，看起来像鹤。还亏是江府这样的大宅门才有这等奢侈的行径，怕是城里还有许多人根本就没吃过这种野味呢！
所以三娘子也大方的让红樱碧柳两人一人啃了一个翅膀，反正她也吃不完，何不让这两丫头尝尝鲜？收拾完东西好一会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香甜的气息，不愧是孙大厨的拿手菜，这是香味也是醉人。
一屋子主仆三人都心情良好，气氛也很好；三娘子借机问了两人关于自己从前的事情；太太交待下来，两个小丫头得无条件帮三娘子恢复记忆，所以这一番探问十分顺利。
柔弱、冷淡、阴沉；这是三娘子从两个丫环嘴里总结出的原身性格，看来从前的她是喜欢小算计，难怪大哥看到她就一脸明了，以为这次受伤又是她的一次心计。他却不知道，现在这个身体里早已易魂，此妹非彼妹了！唉，她怎么这么命苦，附身到这样一个可怜的庶女身上？
碧柳望着小榻上一脸沉思的三娘子，心里泛起一丝怜意；明明三姨娘和老爷都是双眼明亮，可惜了三娘子好好一个主子，竟是从小就有这万恶的眼疾；每日里除了吃喝，便只能坐着、躺着度日。想着前儿个还听说太太想要帮二娘子、四娘子都请了女先生在自家学馆里，说是要熟悉学习一下琴棋书画。
可是姑娘压根看不见，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有人跟她提起了，也不知道将来姑娘可怎么办？一股颓丧感从心底涌了出来，先前那种扬眉吐气的喜悦也跑了个精光；就算此时有了威风又怎么样，多半还是因为老爷快要回家的缘故罢了，姑娘的将来却未必有这样乐观。
夏日的午后格外热闹，不远不近的知了声盘旋在院子里，倒添了些许生气；房间的后窗正是对着小花园，林荫遍布，清凉袭人，论起避暑，月下阁倒是有这个幽静的长处。
当站着的碧柳几乎都要瞌睡过去时，门外的一声轻叩让她猛的清醒过来。她循声望去，见敞开的门边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抬首便望了过来——原来是院子里的二等丫头夏雨。
三娘子双眼微阖，碧柳自是不敢高声呼喝，踮着脚移到门边，问道：“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你也知道姑娘睡着了是很不喜欢有人打扰的！”
两人说着已到门外的几步远的廊下，夏雨笑了笑，估摸着也轻声道：“碧柳姐姐，是二少爷派了碧云姐姐前来探望，说是要亲眼见了姑娘才行，所以我想是不是跟姑娘通报一声……”
是二少爷？碧柳发起愁来，姑娘难得睡个午觉，而且自从伤了头后姑娘的起床气就特别大，但是二少爷这边也不能驳了回去，要知道二少爷对姑娘一向很好，要是姑娘知道自己驳了碧云回去，只怕要怪罪自己。
正左右为难，屋内传来三娘子淡淡的声音：“碧柳，既然是二哥哥的人来探望，你让夏雨去将人领进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夏雨飞快的回道，接着喜盈盈的走了出去，碧柳眉头一皱，又加了句：“快叫秋露备壶茶！”
“知道了！”夏雨的声音越来越远。
第十七章 二哥的丫头
“奴婢见过三娘子，几个月没来给姑娘问安，倒不想这时辰来冲撞了姑娘午休，可真是奴婢的罪过！”碧云一进了房间，便是细声的请罪，声音里真诚而不怯弱。书
三娘子被扶坐在桌旁，听着碧云的声音便清楚了她的意思，便笑道：“碧云姐姐可别这样说，劳烦姐姐这么热的天还来我这月下阁，真是辛苦了。都怪二哥哥，也不知多疼惜一下姐姐，若是热病了我看他怎么办！”
“哎呀，这可怪不得二少爷，还不是二少爷心里惦记着三小姐，这不急忙就让我来探望了吗？二少爷还叫奴婢带话给姑娘，说今日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便不亲自过来探三娘子了，待空闲了些一定亲自前来，希望三娘子可不要介意。”对于三娘子的取笑，碧云微笑着并不介意；只是二少爷自小看重三娘子这个妹妹，她早就看在眼里，对于三娘子这个庶小姐，她心底也有着疼惜。
“哪里，我怎么会介意？二哥哥一直对我多有照顾，小妹对二哥哥只有万分的感激！平日里我因着这双眼睛不方便四处走动，也不曾亲自上门去探望二哥，也望碧云姐姐跟二哥说说，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呀！”三娘子放在桌上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心里泛起了疑惑。
“三娘子若是这样说，二少爷可得伤心死了，这府上谁人不知，三娘子是二少爷最心疼的妹妹了！这不，便是从书院急急回家，也是亲自去玉福楼给您买八宝酥糖呢！”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声音，三娘子手边便多了个纸包，闻得熟悉的一股甜香，她心中疑惑更甚。
不过即便心里再多疑惑，她面上仍是一派柔和笑意，甚至夸张的动了动鼻子，将满室甜香的一部分吸入了鼻腔，凝神一会便道：“好香哇，闻一闻口水都要出来了！这不愧是我从前最爱吃的糕点，闻起来果然别样的香味。可惜我的眼睛看不见，不然真想看一看这么香的糕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也真想看看二哥哥是个什么样子！”
三娘子说着，声音愈来愈低沉，一股哀伤自然的飘荡出来；其实她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却没想到自己一说，心底里的哀伤就不自觉的飘了起来，她也想起自己从前的身世来；在孤儿院里长大，忍受着所有人对她的厌恶目光；没有小朋友愿意跟她玩耍，她一直都是孤孤单单的长大。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有多少次埋怨老天爷，不应该让自己长一双异色眼睛，她宁愿自己没有眼睛，自己看不见！大概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她竟然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果然看不见了！她也再说不出一句埋怨的话，这是她当初所求，既然如此，她便只能将这苦果吞下去。
“三娘子……”
“姑娘……”碧柳和碧云都是一声惊呼，却都又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两人一个对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些懊恼和无措。
对于碧柳来说，如今的三娘子跟从前有了极大的不同，从前的三娘子从来没有说过像今天这样带着叹息、期望的话，从来只是柔柔弱弱的笑着，似乎一点也不曾在乎过自己的眼睛。头一次听到她带着渴望的叹息，碧柳突然觉得眼里多了些什么东西，在慢慢的淹没眼前的一切——原来是泪水。
惊疑较多的是碧云，她今天可是被二少爷急急打发过来，可不是来招惹三娘子不开心的，若是如此，那她怎么好意思回去见二少爷？只是心里对于三娘子这番话也有些疑惑，从前的三娘子从来不会对她说这些，就算心里有过样的想法，也不会在她这个丫环面前透露才对。
碧云的眼睛飘过三娘子抓着糕点的手，再到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再到额头上那层薄薄的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