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尤橙来说,站在台上的那一刻,是快乐的,所以她希望这快乐的味道能延续得更久一些,但对尤宝珍来说,看着眼前父唱女和的这一幕,是很心酸的——再关爱深切,家庭离散带给尤橙的仍是有遗憾的。
尤橙终于满足地睡去,带着嘴角甜甜的微笑。
卓阅累得瘫倒在床上,似乎眼睛只要闭上就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抬头却看到尤宝珍搂着一怀衣服站在门口。
他说:“我得走了。”
尤宝珍走到衣柜边,把衣服都细细收好,淡淡地说:“好。”
卓阅说:“这一次可能要离开好几日。我公司那边要重新再整顿一番。”
尤宝珍顿了一顿,心想他的口气也太家常了些,家常得就像出差的丈夫跟妻子交待归期,于是撇撇嘴回头笑了笑说:“我会告诉尤橙的。”
卓阅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又说:“明天商业城那边会有人过来跟你们商量VI的事情。”
尤宝珍说:“我会做好的。”
“你就按你的想法去操作就好了。”
“我知道了。”
……卓阅看着她,确实也再找不到说什么的理由了,他默默地看一眼她冷淡的背影,默默地穿衣出门。
听到门锁合上的声音,尤宝珍这才转身,慢吞吞地拿过自己的衣服,去洗澡准备睡觉。
她知道卓阅在等着她说什么。
她也想说:“路上开车小心。”
她也想说:“一路平安。”
都可以是很朋友式的叮咛,可为什么她就硬说不出口来?
但是,看他的样子真的好累,这样连夜赶回去,真没有事情?
她取出电话,拨给小敏,有点困惑地寻求开解着说:“小敏,用力地鄙视我吧,我居然开始牵挂一个不应该由我牵挂的男人。”
“啊!”小敏悲悯的口气,“你爱上了有妇之夫?”
尤宝珍想起徐玲玲,不得不点头:“是啊。”
小敏说:“那是你太缺少男人了,赶紧悬崖勒马,重新再找一个!”
口气说得如此轻松,尤宝珍心想姐姐你未婚姑娘都至今还在相亲路上奔忙呢,她一个离婚女人还拖着孩子就那么好重新再找到一个?
可她还是点了点头。
正准备要挂电话,小敏却忽然又说话了:“对了,我今天听人说,市政那单已经定了主家了,有通知你吗?”
尤宝珍头皮一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如果已经定下了而她没有接到通知,只能说明一件事,最后中标的不是自己。
小敏叹一口气:“你没接到通知?……哎,那么多钱都白打了水飘了!”完了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她:“你不会是不小心得罪了刘行之了吧?”
她得罪他了吗?
尤宝珍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好好想一想,她最近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被刘行之召见去陪客人了,好像,是从他知道卓阅是她前夫的那天开始,他连电话也没给她打过一个。
即便是她打过去,他口气虽然温和,却总透着点公事公办的客气。
他到底还是生气了吗?
为了十拿九稳,她甚至还找好了合作公司一起递的招标书,那招标书递上去的时候,谁见了都说漂亮,即便没有刘行之这层关系,如果评审过程公平公正一点,她也应该可以拿得到手的。
但现在偏偏还出了问题。
尤宝珍细细想了一夜,关于补救的办法,可头都想疼了,她也没找到更好的借口和理由——那都事实,即便现在把卓阅毁尸灭迹也不能掩盖那事实的。
第二日尤宝珍即约了刘行之吃饭,她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对方却一口同意了。
不过时间和地点都让他改了,刘行之说:“整天吃饭喝酒的也没意思,国公山那边新开了一家运动中心,我们就到那边玩攀岩去,好久没运动了,懒得骨头都快要发霉了。”
于是,三十有多的尤宝珍,陪着四十出头的刘行之全副武装去攀岩,尤宝珍其实是个超不爱运动的人,打打球她还觉得勉强可以应付,如果是爬山探险类的一直有多远离多远。
她觉得自己是个天生没有运动细胞的人。
可现在,看着教练递过来的绳索、铁索还有钩子,她只想感叹一句生存不易,何苦来哉!
刘行之已经绑好了行头,偏过头来看着她问:“准备好了吗?”
尤宝珍望一眼光滑陡峭做得颇是逼真的悬崖,头晕目眩,却还是咬着牙点点头:“好了。”
教练在旁边提醒她注意要点:“要尽量贴住岩壁,尽量抓住大一些的容易把握的岩点往上面爬。”
刘行之或许是看出了她的胆怯,有意激励:“要加油哦,爬上去了今日我就不妨答应你一件事情。”
话毕率先上走,三下两下就把她甩在了后头。
尤宝珍看着他的背影,叹服领导果然就是领导,轻轻一句话,下面的人舍身卖命也要赶了上去。
但是尤宝珍还是上不到岩顶。
原谅她,她有轻微的恐高症,只要离地三公分她就觉得很不踏实,越往上头越晕,终于还是受不住,让教练把她放了下来。
等她喘息好,刘行之已经在最顶峰睥睨群雄。
46
回去的时候她颇有几分懊恼颓丧,多好的机会,白白让她给放弃了。
刘行之一路心情愉悦,看她这样,忍不住指点她:“小尤诶,记住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尤宝珍心说,马已经失了,可福还不知道在哪里。
脸上却还是笑着的,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说:“嗯嗯嗯,有道理。”有道理后面自然是要说出道理在哪里的,否则岂不有一味阿谀奉承没有真正放进心里之嫌?迅速搜肠刮肚,总结出来道理如下,“虽然今日没有得到书记您的奖励,但明日还可以再来的,是吧?”
噗哧一声,刘行之失笑出声:“你倒还真懂得拐弯抹角。”顿了顿又说,“今日不行,难道明天就可以了么?”
算是一语双关!
尤宝珍垂头暗叹,心里揣测拿到那笔生意的人得有多大的来头?刘行之连她之前在麻将桌上的贡献都可以顾之不及了。
她和小敏不同,小敏心疼的是撒出去的钱,她却是心惊,心惊以后还有没有资格可去再做贡献。
哪知刘行之临走的时候却递给她一张名片:“拿着这个,如果你想做进省台去,他可以帮你。”
这是变相补偿?尤宝珍惊喜,拿到省台的广告发布合约,哪怕只有一个时段,也可细水长流绵绵不绝了呀。
她赶忙接过,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感谢:“谢谢刘书记。”
“别老惦记着赚那些辛苦钱,一个女人家的,也不容易。”刘行之感叹。
“嗯。”尤宝珍红着脸,这句话差点让她连眼眶也红了。
刘行之望着她,这个女人还是这么易感,十句恶言只需要一句好话就哄好了,这样懂得感恩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他忽然有些惆怅,惆怅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于是这惆怅终于化作了一句真心实意的语言:“以后,就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还年轻,名声重要。”
再跟他下去,两人再清白,放眼全城,谁还敢要她,谁还能要她?
尤宝珍唬了一跳,她自是无法理解刘行之这时候的想法的,她只本能地觉得,是她对卓阅身份的隐瞒让他再无法原谅自己了,可是她也不想真像个被遗弃的情妇一样哭着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自己,于是就那样傻在了当场,无法言语,不能动作。
这一天是迟早的,没有一个人会对谁永不厌倦,她以为她会是他的红颜知己,她以为得他傍身便会少了许多意外和骚扰,但是,他也会对她厌倦,并且,容不得她犯一点小错。
尤宝珍垂下眼睛,过了好久才收了笑容,默默地说:“好。”
刘行之也默默地看着她,叹息一声,说:“宝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是真的觉得你不能老这样下去了。”他是极少跟人解释,尤其还是一个像尤宝珍这样的女人解释他做某事的动机和原因的,可这一次他却破天荒地解释了,“我不知道你和卓阅为什么离婚,但是我知道他其实还是很关心你的,这条路也是他帮你铺下来的,一个男人如果知道悔悟,就不要辜负了他的情意。”
拍拍她的肩,刘行之说了最后一句话:“好自为之。”
尤宝珍看着刘行之慢慢走远。这个男人,出现在她最难过的日子里,依着他的地位她艰难地从这个地方站了起来,他好像从没真正为她做过什么,而只是默许了她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身后。
现在,他把她推开了,因为她的前夫卓阅给她铺就了另外一条路。
刘行之说不要辜负了他的情意,可是,尤宝珍却觉得,男人们总是喜欢这样自以为是,自以后是为对方好的,却不知道她承不承得了这种情这份意。
她宁愿和刘行之这样,牵着利益的手,而没有恩怨情仇,一切简单明了,付出和收获都心安理得。
可卓阅帮她,她该承他哪份情,领他哪份意?
他只是卓阅啊,他本来已只是她尤宝珍的陌生人。
以前,她总觉得,她可以像对待生意那样对待卓阅,但是她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天真了,他不要她的谢谢,他也不要她的钱财,他要的,是她心里的愧和悔,是她那已经收回来千疮百孔的心。
她真是恨他,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有了新人新爱,还要来探她这个旧人旧情,她不会领情的,不管他给她铺的是一条什么康庄大道,那都不是她尤宝珍想要的。
她尤宝珍要的,他已经给不了了,他卓阅想塞给她的,她现在已经不屑去要了。
她可以求他,她也可以当他是自己的生意,因为那样她是知道她要回报的是什么,他这样,悄没声音地为她铺垫一切,是要她感激?还是要她,无声无息地陷进他的感情里去?
她是老了,她的青春是不在了,但是,她毕竟还没有老到,要靠前夫施舍爱的残羹冷炙的地步!
尤宝珍把名片随手塞到车厢里。方秉文这时候恰好打电话过来,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可否愿意共进晚餐。
尤宝珍握着电话笑了笑。
幸好,她想,这时候还出现了一个方秉文,不管她爱不爱他,不管他值不值得她爱,但幸好,有他在这时候出现了,他出现了,她才不至于显得那么失落,在刘行之的离开,在卓阅的新欢面前,才不至于这么狼狈。
她忽然很想打电话给卓阅,告诉他,她不要他那点额外的温情,也不要他时隔多年以后的弥补。他们可以是朋友,但是,也一定是最陌生的朋友,因为连着一个孩子,才会偶尔抬眼看上一眼的人。
最好最好的朋友?她想,原也不过是哄哄他也哄哄自己的。
【信任归来】
47…47
方秉文坐在店里,看到尤宝珍带着尤橙走进来,米黄的修身外衣,淡蓝的西装长裤,她的打扮向来都是如此简洁干练,典型的女强人样子。
不过,以前纯是生意合作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女人,干练有余,但是强势不足。感觉上她对自己永远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搞得方秉文骂完她,有时候还会自觉不自觉地检讨,自己是不是长了一张凶神恶煞让人害怕的脸。
可实际真的去了解了,脱下生意人的嘴脸,他才明白,她所谓的害怕其实就是谨慎,她所谓的恭顺其实说穿了就是尊重,尊重一个客户对自己的挑剔,并且,将之化作自己成长的动力。
尤宝珍面对他的追求,也是这样的,她是谨慎的,也是尊重的,谨慎于你的真心里有几分假意,然后又尊重于那点不可多得的真心。所以,她会半真半假地回应你暧昧的挑逗,也会由着你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若要进展到实际行动,对不起,还有点距离。
老实说,离婚以后,方秉文很少有再重新花力气去追求一个女人的劲头,但这个尤宝珍,他想是值得自己去试一试的。
她爱自己的工作,也爱自己的女儿,她努力地想在这两者之间寻找某种平衡,尽管很辛苦,但看样子,她做得还算成功。
方秉文自己就不算是一个成功的父亲。
他的儿子,每次看到尤橙,他就想,他欠他很多很多,儿子现在八岁了,但他从不了解他喜欢什么,他试图问过他,但中间隔着太多太多疏离的岁月,儿子已不屑于告诉他了。
像尤橙这样,会自然地跟尤宝珍说起她的喜怒爱憎,没有什么所谓的代沟,也没有什么所谓的距离,她看妈妈,是自自然然的孺慕,她的眼睛里,是非常纯粹的童真,符合她的年纪也符合她的想象。
大人世界里的冷漠疏离,爱恨情仇,尤宝珍都替她挡得干干净净。
尤其是,她会坦然地带着女儿来跟男人约会,并且,从不在女儿面前有失礼的言语和举动。
她是真心爱孩子,胜过爱自己。
方秉文想起以前结婚的时候他爸爸说过的一句,你们都还没学会爱孩子,又怎么能够有耐性经营好一份婚姻?
他果然是没有学会,所以,他才会离婚,尽管全部的人都说他毫无过错。
尤宝珍坐下来,先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再安顿尤橙,一边也不忘提醒女儿:“要有礼貌哦。”
尤橙坐下来,一边伸手抓桌上漂亮的餐牌,一边抬起眼睛跟方秉文说:“叔叔好。”
“哎,真乖。”方秉文看着尤橙,笑,“今天尤橙小朋友想吃什么?”
尤橙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会餐牌,然后叹一口气说:“唉,都没什么好合胃口的呀。”
方秉文噗哧一下失笑出声,尤宝珍则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儿:“你都还没有开始吃,怎么就知道不好吃?”
尤橙不满地瞪她一眼:“我就知道,这里连个儿童乐园都没有!”
赶情一路上她就跟她别扭这个了,尤宝珍好气又好笑,问她:“儿童乐园你能吃吗?”
尤橙嘟嘴,鄙视她娘:“儿童乐园是做给小孩子吃的吗?”
方秉文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会顶嘴的小孩子,哪知他的笑让尤橙更加不满,转过来瞪着他气鼓鼓地说:“叔叔说话不算话,讲了明天要请我看变形金刚的没有请!”
方秉文立即就笑不出声了,面上神色尴尬得不得了,赶紧讨好她说:“那我们今天看去?”
尤橙回眸,脸上尽是被骗了的不信。
方秉文于是转头看着尤宝珍,指责她:“你不是说她对‘明天’没什么概念的吗?”
“呃,以前是这样的。”尤宝珍笑,进而感叹,“我还没发现她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呀。”
多么没诚意的解释,他看着更像是故意在陷害他!方秉文望她一眼,磨磨牙,低下头去继续讨尤橙欢心:“那我们换个有儿童乐园的地方去?”看尤橙依然双手环胸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加一句,“好不好,小美女?”
这话一出,谁与争锋?尤橙脸上颜色马上就好看了,回头笑得鼻子都翘翘的:“好啊,那我们走吧。”
方秉文于是指挥尤宝珍在后头清场,他带着小美女先行走了。
尤宝珍拿了东西追出来,远远便看到方秉文站在对街DICOS的门口等她,要是换早几个月,她从未想过,她和方秉文的关系会进展到这种地步。
她并不排斥,一个人的时候她细细分析,摆出两个人的条件:都离过婚,都有过经历,都有儿有女,更重要的是,都经济独立,谁也不用依赖谁,再则算得上是重新开始,谁也不用追究谁的过去。
如果他有心,她也不妨给自己一个机会。
像他们这种年纪,爱情已经是很次要很次要的东西了,所谓的情投意合,其实就是能相互包容和接纳就可以了,只是这个互相接纳和包容的过程,她依然害怕。
她害怕没等到结尾,反割了自己一身伤痕。
他不能确定他愿意将真心付出到何种程度。
方秉文把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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