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查兰大河,这支小小的竹筏不出两分钟就会倾覆,只有快艇和足够体积的铁船才可能逆流而上,到达曼勒城雨林的最深处。
赵燮早已有了主意,他将竹筏慢慢靠岸,避开那些岸边的危石。然后,他向麦克斯发出“四周警戒”的指令,让这只军犬自由在周边活动。那只小小的竹筏,他将发动机拆下来藏在草丛中,剩余的汽油密封埋进地下,万一要返回,还够一小段路程。
随后,他放开竹筏,那只轻飘飘的小筏子转眼就随着加速的水流飘远,没了主人的束缚,它一次又一次撞在河中突起的石头上,过不了多久,就会在水里解散,难觅踪影。
赵燮将驱虫的药粉带在身上,爬上高高的棕榈树,静静地潜伏下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树影中的潜伏漫长难耐,但别无选择,只能等待。
赵燮几乎要完全被睡意拉入沉沉的黑暗,忽然,空气中一丝异样的振动敏感地激活他的神经。
逐渐逼近,速度不快,是马达的声音!这是一艘中型捕鱼船,并没有满载——也许,是因为它装载的,是比鱼虾要轻得多、却更有价值的东西。
这就是赵燮的计划。“蓝花”在维南边境的成熟和收割,还有那个营地烧毁的库存情况,让这个曾经活跃在边境执行缉毒任务的特种兵,敏锐地意识到,查兰大河这条“黄金水道”,已经进入了一年最繁忙、最凶险的时刻。
上百艘渔船、快艇、也许还有直升飞机,从这条水道和附近经过,将以千万计的黄金、现钞,以及它们用来交换的“货物”从黑色雨林运进运出,也许半个亚洲的罪恶交易,都仰赖着这一半个月的“大手笔”。
最繁忙的时候,查兰大河的这条主水道上,一天要经过六七趟伪装成渔船的货船。这个方向,如果运气好,很可能直接绕开所有关卡,直捣“黄金蟒”的老巢。
渔船渐渐近了,是一艘有些老旧、锈迹斑斑的老船,柴油机往外吐着不太干净的烟,远远就能闻见浓重的味道。船舷上有两个人看似平常地瞭望方向,但是赵燮能够猜到,在他们辨不出颜色的脏雨衣下面,八成藏着上满子弹的ak之类。
趁着渔船还没有靠近,他像一只丛林动物无声地滑下树身。麦克斯觉察到主人的动作,从草丛里钻出来,抬起头不解地看他。
赵燮向麦克斯低声发出“原地待命”的指令,脱去身上多余的外套,丢弃所有装备,只拿一捆旧麻绳挂在身上。
这截绳子,之前已经在他的竹筏后面拖着、浸在水中,从里到外完全湿透。
随后,他像一只危险的鳄鱼,悄无声息消失在河水中。
渔船并没有全速前进。带着船上的东西,安全比速度重要得多。为了在进入黑色雨林之前避开军警的注意,这些船大多数都又旧又破,搭载着这么一个破引擎,也很难跑得快。
赵燮在水下,用那种特别快速的姿势,无声地接近渔船的尾部。
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一个动作。渔船的螺旋桨在船尾,老式螺旋桨的转速一般,但叶片又大又重,旋转的力量非常大,稍有不慎,把人卷起去,能当场把一个成年人的头骨打碎!
但赵夑执意靠近,他用力划水,来保持自身的平稳,不被螺旋桨激起的漩涡带进去。肩膀上的绳子早已取下,混合水底随便揪上来的水草提在手中。查兰河的水质既不太浑浊也不会太清澈,为赵夑提供足够的视野,也掩护他靠近船体。
在距离螺旋桨还有几步之遥,他几乎已经无法稳定自己的身形,这才拿起绳子,绕一个奇特的结,混合着长长飘荡的水草,向着螺旋桨上方甩过去。
水流让甩出的绳子方向扭曲、变得缓慢。但靠近螺旋桨的地方,仿佛被某种魔力吸引,绳结和水草自己向着叶片跟前吸附过去。
赵夑随即用力划水离开,绕出一个大圈,向船头的方向游。
人当然是游不过引擎带动的船只,但随着距离前进,这条渔船的速度减慢了下来,船体因为速度的改变发出“咯吱”“咯吱”的铁骨架摩擦声,像要散架。
终于,这艘中等大小的渔船整个停在了水面。
“xxxx!”船舱里有人用暹国话大骂,估计类似于隆国的“三字经”。
一个中等身材、黝黑结实的中年人从船舱里冲出来,骂骂咧咧地指挥被他称为“死猪”的船员们:“引擎在空转!妈的都瞎了吗?感觉下水去看看怎么回事!”
两个船员从后舱钻出来,身上一股浓重的柴油味儿,估计刚刚检查完引擎。
他们要换上光滑的潜水服下水,先从身上摘下枪,也没个枪套,乌溜溜的两把铁家伙,交到后面钻出来的一个小个子船员身上。小个子斜挎着一把微型冲锋枪,接过两柄手枪,看起来像个移动弹药库。
赵夑绕得再远一些,避免下水的人发现他。
一、二、三……他在心里默默点数,船上现在露面的有六个人,驾驶舱里应该至少还有一个,其他地方没有动静,情况不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还有,如果要发生冲突,要先搞定这个小个子,他身上的微冲威力实在太大。
两个船员穿好潜水服下水了,赵夑估计,他们十分钟内大概就能搞定螺旋桨的故障。
现在的问题是,船头两个负责瞭望的船员,只有一个去了后面,还有一个,仍在尽职尽责地守着船头不挪窝。敌众我寡,惊动了这一个,还不是跟惊动了一船人一样?
正有些焦急,麦克斯这条好狗再一次帮了大忙。它从岸边的草丛里跃出来,沿着岸边追着渔船跑,赵夑在非常贴近船身的地方冒出头,正好是船员视线的盲区。他对着船做个手势,麦克斯就惊天动地地叫起来。
船头那家伙的注意力瞬间给吸了过去。
他指着麦克斯,一边叫唤一边往船长——那个矮矮壮壮的中年人跟前跑,用当地土话跟老板喊叫:“那不是老七他们的狗?怎都跑这儿来了!”
老板拿手搭在眼睛上面看一看,还真是麦克斯。他想了想,一脸严峻地说:“前两天有警报,从外面进来人了,谁知道是同行还是不要命的警察。老七他们的营地靠外,别不是给人端了吧?”
“这……”那个船员有点颤栗的样子:“他们营地不小,对方来的人厉害啊!”
“嗯。”船老板点头说道:“不过不关咱们的事,咱们运货、拿钱,走人,等林子里搅乱了咱们都走远了,犯不上管‘黄金蟒’的闲事。”说着,往船尾敲一敲,大声吆喝:“让他们两个快一点,赶时间!”
收回目光,麦克斯也不叫了,在岸边跑来跑去看着船这里。船老大感叹一句:“倒是条好狗,跑这么远来搬救兵。比你们这群猪猡还机灵些。”
手下挨了骂,还陪着笑脸点头,也看着麦克斯说:“要不要靠岸把这狗带上,血统看起来真不错……”
“别多事!”老大严厉地瞪他一眼:“赶在外面的人进来以前,完事儿走人!”
他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那个“入侵者”,趁着两人说话、船头空无一人的当儿,紧拽拴锚用的钢缆,几个起伏,已经越过船舷,飞快潜入了船舱最底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二)()
“哗啦”一声,一个船员从水底下冒出头,高高举起一段缠着水草、给螺旋桨搅得稀碎的麻绳,喊道:“螺旋桨给缠住了!”
“妈的!”船老大啐一口:“真倒霉!弄好了没?”
“还没有,”船员高喊:“扔一把锯子下来,麻绳给水泡韧了,不好弄!”
船老大想骂人也没脾气了,感觉扔了锯条下去,骂骂咧咧地催促。赵夑提前在水里浸泡了几十个小时的麻绳,每一道纤维都变得极其强韧,被螺旋桨绕进去,带着那个奇异的绳结,将整个螺旋桨缠得乱七八糟!
赵夑在漆黑一片的底舱里慢慢移动身体,避免撞到什么东西发出声音。等到眼睛慢慢适应舱底的黑暗,才勉强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很小的货舱,小到连一盏独立的灯都没装,就靠一截带着盖板的短楼梯通向甲班,平时为了防止水汽进来弄坏“货物”,盖板都封得严严实实。货舱背后紧靠着引擎室,所以噪音很大,不是必要的时候,没人愿意下来。
不过几个立方大小的货舱,里面还没有装满,就堆了三个木头箱子。
赵夑把一个箱子上面的木条撬松,掀开一角,里面的密封袋,装的密密麻麻,看不清楚,闻气味像是烟叶。曼勒城的湿气重,大山里的人需要烟叶子祛除湿气和虫蛇,是个再好不过的幌子。
但是鬼才相信这些人大费周折运三箱烟叶子!
赵夑干脆把木条整个小心地撬开,不敢撬坏任何边边角角,待会儿还要盖回去的。拨开一层层烟草袋子,果然,在中间,触到硬硬的包裹,这个,应该才是正经“货”。
确定了这玩意儿的所在,赵夑把烟草和木条板再一层一层盖回去,然后,脱下身上湿透的上衣和长裤,双手绞着,把衣裤上的水全部往木条板上面拧,塑料的袋子不吸水,水很快就透过箱子里的东西,滴答到地板上,汇成小小的一滩。
船身一震,螺旋桨已经修复了,渔船笨重地重新起航。
赵夑穿好挤干水分的衣裤,轻手轻脚地隐藏在下来货舱的楼梯后面,尽量缩起来不被发现。但这只能是一个暂时的藏身之所,只要下来验货的人,拿着手电向四周稍微巡睃一下,很容易发现他。
但他打赌,下来的人第一眼绝对注意不到。
果然,重新起航不到半刻,船老大就吩咐人下货舱看看,毕竟刚才异常停了一阵子,别让货有什么损失。
这是一个危险的办法,赵夑已经想好,如果不奏效,那他只能先把下来货舱的人干掉,硬性控制这艘货船——这是最烂的办法,如何应对接下来必然会有的关卡盘查,都是个问题。
上面的盖板一掀,有人下来了,人还在舷梯上,手电差点晃到赵夑身上,幸好他眼疾手快换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那人的手电筒随即照向货物,走过去,才看了两眼,急匆匆跑回舱口叫人。
这一次,那个船老大亲自跟过来了!站在舱口,就着手电筒往里一看就骂人:“哪个傻…x又忘记清理甲板上的水!不知道这货舱漏水!妈的,弄坏了东西全都死在这里!快开箱看!”
货物封箱之后,一般不到目的地——买主的面前,不允许随便开箱,就为了防止过程中有人偷东西。但眼下,半个箱体都在水渍里面窝着,再不开,怕是里面的东西都要化成面糊糊了!
两个手下过来,快手快脚地把箱子拆开,直接拨开烟草袋子,伸手到中间捞一包出来看。
还好,虽然最外面的袋子湿漉漉的,水应该还没有渗进去。
要是让“黄金蟒”知道他要的货在查兰河里泡过水,这挑剔的老家伙恐怕不仅借题发挥、讨价还价,要是心情不好,这些“中间人”办事不力,交代在雨林里,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船老大到底跑过多少次这种生意了,经过世面,一面恨得直骂人,恨不得把那个粗心大意在甲板上渗水的伙计揪出来,跟这艘麻烦百出的破船一起炸上天,一边赶紧想办法。
“都放我床上去,拿被子捂着吸干!”他骂骂咧咧:“老子亲自拿枪看着,你们谁敢动歪心思!”
两个手下听到命令,伸手就准备抬箱子。船老大一看再次大骂:“待会儿过卡,让‘黄金蟒’的手下看到货舱里少一箱货,状告到上面去,还不是惹祸!都是猪脑子!”
手下也明白过来,赶紧把要紧的“货物”从里面捡出来,由老大亲自看着,往他卧室去。剩下的烟草袋子,草草擦拭干净,还堆在箱子里,把箱子原模原样钉回去封好了,让外表看不出来。
赵夑这才舒了一口气。计划顺利,多多少少需要运气。
等舱门重新盖住,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蹑手蹑脚挪到箱子边,一次拿几包,飞快地把烟草袋挪到楼梯下面他躲藏的地方,码好,自己躲进箱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将木条板一个钉孔一个钉孔对准,用力向下拉,基本能卡住。
但他的手中,还是紧紧握住了最后一把武器——一把手枪,是他在下水前,用密封的塑胶袋一层一层缠裹,带在身上的。
如果没有意外,一直到最接近“黄金蟒”的营地之前,所有的喽啰和卡哨都不会来动这位丛林“大佬”的货物,船老大为了粉饰太平,肯定会一路保持箱子封起来接受检查,一直到最后一道关卡——按照惯例,“黄金蟒”的亲信会在中心营地的大门外,对船上所有人员和货物进行检查。
船员们会在那之前,把货物重新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箱子里。
如果有意外,那他就只能在箱子打开的一瞬间,把货舱里的人全部杀掉。无论如何,也比在甲板上和一船人枪战要好得多!
实战之中其实就是这样,不会像和电视里,存在完美的办法、惊天的bug,很多时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三分谋略,七分运气加反应。(。)
这种男人()
赵夑在狭窄的木箱体中,尽量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蜷缩着坐下,他不可以转身,也不可以伸展筋骨,不能饮食、如厕,一切都像在最前线、发动攻击前的潜伏。这种潜伏非常考验人的耐力与心性,而且,在发动奇袭的一瞬间,必须竭尽全力。
在查兰河上漂流的时间不会太长。只要撑到这条路线的尽头,那里,有着他所有问题的答案。
在这个全然安静封闭的环境中,赵夑忍不住想起苏颜。
很奇怪,他其实已经有七八分相信,这种种陷害的尽头,很可能指向那个死而复生的人——他曾经的挚爱。但他的心情,却极少为这个可能性而困扰,也很少去设想,揭破真相之后必然会到来的交锋。
在曼勒的雨林中奔跑、在树顶搭建简易的吊床休息、看着未经工业污染的雨林上方、闪烁的星空,他总会时不时想起苏颜。
她会在干什么?会不会哭?
他可以想象军方会怎么描述他的罪行,他们一定还会找出很多的蛛丝马迹来佐证——对那些老官僚的做法,他当指挥官的时候就熟悉得很。一个行动明明迫在眉睫,他们都恨不得给你整出两百页文书报告!
但他知道苏颜不会相信,就是知道。
因为那是他的颜颜,从十五岁开始,就敢追在他屁股后面满世界跑,从不担心被他丢下,也从不怀疑他会骗她的颜颜。
“他的”颜颜,这个词,多么美好。
美好到让他望而生畏,所以,大难当前,只能选择孤身远走,希望风波过后,能把安宁的世界留给她,哪怕是她一个人,或者,和另外一个人。
有一些男人的爱,从来不肯宣之于口,也不会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书写得满满当当,因为他的生活早已经历太多血与火的洗礼、经历太多常人无法理解的生离死别、惊心动魄。他的爱,也许只是在那战火重燃的一刻,不声不响地将一份安宁留给爱的人。
颜颜从来没有会错意,他是爱她的,尽管就像那块从“女神之泪”挖出来的许愿石,他只对自己承认。
外面有脚步声,赵夑绷紧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肌肉收缩,快速调整到最佳的状态。
有人在外面吆喝,不是船上的人,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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