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像是也瞧出她面上不喜,上前屏退了那管事,加意柔声道:“小姐若是念旧,还是喜欢原先的主屋多些,过些时日等少相公大好了,请个道士来做法驱驱晦气,咱们还搬回去也可的。”
萧挽缘心道这锦心倒是一个知道看人脸色的精明人,一面“哦?”了一声,一面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处了时间长久的东西,总是放不下的。这道理奇﹕书﹕网,原来锦心也懂……”
少年原先透着绯红的脸色白了白,显然是听懂了她的意思,顿了一会儿,强笑着应了一声“是”,便背过身去擦起了桌子。萧挽缘也不去理会。她本来就不是什么重□的性子,要真正说起来,甚至可以算是有些精神洁癖的。绝不可能轻易接受一个陌生的少年爬上她的床。
再者,这世上,只有庾睦一人知道她的来路底细,庾睦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一个。他们两人,只怕是已经被栓到了同一条绳上,不得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要在萧家立稳脚跟,首先就要保证庾睦的地位。
何况,庾睦到底是她救下的人,也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她怎么也不会在这时候弄个人来打击庾睦。只不过,虽然她不接受锦心,她和庾睦恐怕短时间内也还是见不上的。
幸好已接近年关,萧柏青几乎都是早出晚归,萧挽缘时常是见不到她的面,家中的年节供应和收支,也都有庄瑶大权独揽,轮不上她这边费心。萧老爷那边,又有不少老亲戚走动,顾不上叫她去陪着说话。三边都凑巧避了过去,倒叫萧挽缘高兴之余有点惴惴不安了。整日只需要在屋中读读书,过了午让廖陌把个脉就成。
常出现在她面前的下人,连观察带旁敲侧击地搭话,也算认识了不少,锦心、罗衫自不必说,往下还有一个据说是最早在她身边伺候的霜清,面容倒是比罗衫还要好上一分,萧挽缘乍一眼看到,也觉得那张脸已经脱出了男女之别,只是纯粹的漂亮了。再往下,便都是一些粗使小厮和有年纪的仆妇仆夫。
相比起萧柏青和庄瑶院中的热闹,她这院子里算是十分安静的。想来是因为她已有两年多不在家中,又或者是因为她先前的“癔症”把他们吓着了,这些下人见了她,都有些畏畏缩缩的。总是避着绕着,实在躲不过正面遇上了,行个礼都是战战兢兢。被她教训过的罗衫更是看到她就往地上跪。
逍遥了五六日,萧挽缘正胡乱地想着这萧江愿的魂魄最有可能去了哪里,却忽然有人来传话说老爷叫她过去一道用晚饭。
“行了,大小姐知道了,你先回吧,”见来人是萧老爷喜欢的一个灵巧小厮,锦心也丢下了手里的绣活上去周旋,一边抓了几角碎银子塞给他:“辛苦你跑这一趟,我们大小姐一会儿准到。”
萧挽缘找个理由推托掉的想法也被他这话打散,来不及埋怨他,心里便打起了鼓。这个萧老爷像是十分精明,这一回庾睦又不在身边,恐怕不好对付。
正想着,却见暮雨站在锦心身后,偷偷朝她点头。心里灵光一现,点头道:“嗯,我回屋准备准备,暮雨,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少相公好些了么?”
暮雨心领神会地应了一声,跟着她一路走一路回报,等进了屋,便反身把门关上了。萧挽缘心里好笑,玩笑道:“做什么这么机密的样子?你家少爷有事情要你和我说?”
“嗯,少爷让我挑个没人的时候把这个给大小姐您,”暮雨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放到桌上,轻声道:“少爷昨儿写到很晚……”
萧挽缘匆匆翻看了一番,发现大多是关于萧老爷年轻时候的事。心里自然是又安心又欢喜,展眉一笑,道:“唔,多谢你啊……对了,替我谢谢你家少爷。”
没想到庾睦看起来直愣愣的,却这么有先见之明。看来也绝不像庄瑶说的那样,浑然没有防范他人的心眼。萧挽缘把纸张都收了起来,正打算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去看,却见暮雨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忙伸手去扶他:“哎,你怎么又跪下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大小姐,求您去看看我家少爷……”暮雨磕着头道:“您要再不去,他们还不知怎么羞辱少爷呢……”
第十二章 悄悄话
这话说得萧挽缘不由一愣,他们刚回来的那天,她就因为罗衫对庾睦不敬而教训过他,照理说,这些下人习惯了捧高踩低,见她重视庾睦,应当不会再有什么不敬了吧。
“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暮雨抬起脸来就是眼泪汪汪的样子,摇头道:“求您去看看……”
萧挽缘有点头大,她自己当然是不会有什么不能进“血房”的忌讳,但院子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要是她就这么没头没脑地闯进去,恐怕还不要到晚上,她就要被庄瑶叫去教训一番,对庾睦更是有害无益。
“不成,我不能进去。”萧挽缘无奈道:“你给我把情况说说,是谁说了什么,还是有谁给他难堪了?”
“大小姐,咱们院子里的下人大多还是从前就在的,都还按原先那样待少爷……可是、可是少爷如今身子比不得那时候好了,又是刚没了孩子……”暮雨哭着磕头,求道:“求大小姐网开一面,饶过少爷吧……”
萧挽缘一时疑惑,不懂这个“按原先那样”到底是指的怎样,又不能再细问,只是看暮雨的样子,好像十分凄惨,因此点头道:“我和你到屋子外面看看,叫你家少爷隔着门说几句话吧。对了,你是说他可以下床了吧?”
暮雨连连点头应是,和她一道走到外头院中,还没及说话,便听到有人唤他:“暮雨,你死哪里去了,这吃的东西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可拿去喂狗了。”
“要的,烦劳你了……”
“喏,要就快点拿去,我厨房里事情还多着呢。”那人把食盒往他手里一塞,就要离开。萧挽缘落后暮雨一步,看到这场面不由皱了眉,出声道:“站住。”
那小厮原本十分不耐,一听是她的声音,也被吓得不轻,立刻跪了下来,讨饶道:“大小姐,小人不知道大小姐也在……小人……”
“这里头是什么?”
“回大小姐的话,是给少相公的吃食……”
“既是给少相公的吃食,如何到现在才送来?”萧挽缘佯做恼怒,叱问道:“耽误了少相公的身体,你可担待得起?”
“可,可这是大小姐您亲自吩咐过的啊……每日送一餐即可,反正、反正……”
他在那里吞吞吐吐,萧挽缘听得不耐,断喝道:“反正什么?回话就给我好好回话,不要装腔作势。”
“是。大小姐说过……反正少相公有小厨房,既然喜欢自己做吃的,那就自己做个够。”
那小厮被她一吓,回话倒是顺溜多了,飞快地说完,不敢再抬头看她。萧挽缘听得糊里糊涂,见暮雨在一边早就红了眼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萧江愿“中毒发疯”就是因为吃了庾睦小厨房里做出来的东西,便恍然大悟。
这个所谓的“按原先那样”,应该是萧江愿怨恨庾睦害她中毒而吩咐下去的一些不近人情的事,绝不会对庾睦有什么好处。因此看了看食盒,点头道:“打开我瞧瞧。”
暮雨应声打开,萧挽缘只瞥了一眼,就忍不住蹙眉,几个白面馒头,一碟青菜,一碗米饭,就这么点东西,哪怕是健康人也要吃得营养不良,更别说是身体虚弱的病人了。然而这却又是按照她原先的“吩咐”来做的。
萧挽缘微不可查地苦笑了一下,幸好她还有个“癔症”的借口可以用,大不了就被人说是反复无常罢了。想着便伸脚把那食盒踢翻在地:“这是什么东西,是给人吃的么?从今天起,按我吃的东西照样给少相公送一份。”
那小厮不敢和她辩解,连忙收拾了东西跑回厨房去。暮雨又惊又喜地谢过她,欲言又止道:“大小姐……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们屋里也安个暖炉?”
“啊?你们屋里连那东西都没有?”萧挽缘回想了一下,自己在那屋里住的时候,分明是有一只暖炉的,疑惑道:“刚回来的时候不是就有的么?”
“是、可是前几天,总管来说小少爷那里缺了一个,就把屋里的先搬过去了。”
偌大的家里面,难道就缺那么一只暖炉?分明是那管事在刻薄他们罢了。萧挽缘也不多说,眼看院中有两个粗使小厮走过去,便开口把他们叫住了:“你们,去我屋里,把暖炉搬到少相公那里去。”
两个小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她面上阴沉沉的,也不敢有误,飞快地往她屋里去了。萧挽缘招呼暮雨先进去,把庾睦扶到靠门的地方坐了,自己也端了条凳子坐在门口,扬声道:“你歇了几天,身上可好些了?”
屋里静了一会儿,便听到庾睦略有点哑的声音,低声道:“多谢妻主关心,好多了……”
萧挽缘心里蓦然一定,居然有点安心的感觉。这几天过得虽然挺惬意,也没有遇着什么事,但心里总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觉得整个人飘忽着,十分地不切实际。此刻听到庾睦的声音,便像是从摸不清边际的云雾里,踩到了厚实的地上,好好地舒了口气。
“你放宽心歇着,孩子总会……总会再有的……咱们的日子,还长久着呢。”余光朝身后瞥去,小院中看似没有人,她却知道,有不少双耳朵在听着。因此格外柔下了声音,轻道:“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就接你去东厢里住,我……有些想你了。”
最后一句话,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含糊在嘴里的。但相信各路的“耳报神”都能千方百计地打听清楚。只是似乎又太过“深情”了些,门里的人半天没有回应,只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
“暮雨说你这里还没起暖炉,我让人把我屋里的拿来了,你先用着,”萧挽缘忍住笑意,咳了一声道:“凡事别委屈了自己,有什么不如意的,尽管让下人改了,知道么?”
屋里久久没有声音,就在萧挽缘都禁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演得太过了点时,庾睦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回了一声“知道了”。萧挽缘暗自笑笑,只伸手在门上扶了一下,迅速道了声“多谢”,便转身回了自己屋中。
她院子里的人也不是傻瓜,她这么一次两次地维护庾睦,甚至改了从前的千方百计羞辱他的“吩咐”。任谁也能看得出她对庾睦的态度已经完全不同以往了。几个资历老,在萧家待了多年的,甚至还想到他们两人成亲之初,萧江愿似乎也是对庾睦十分好的,心里便不由嘀咕,莫非这位大小姐犯癔症的病好了,又打算像最开始那样对少相公好了?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她既然吩咐了,底下人也不敢违抗,对庾睦的照顾便周全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就有两三个小厮抱着东西进了那间主屋,搬了不少东西进去。
萧挽缘坐在东厢窗口,边看着庾睦写给她的纸张,一边不时地往院中看几眼。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就见管事娘子急匆匆往她这边来,一进门就请罪道:“大小姐恕罪,是老身这里疏忽了……”
“嗯?”萧挽缘故作不解,奇道:“出什么事了么?我这里挺好的,院子里都劳你打点,还正想着要找个时机谢你呢。”
“大小姐莫要消遣老身了,”管事苦笑着跪了下来:“大小姐这里缺的东西,我这就让人送进来……”
“嗯,既然家里恰巧少了一个,我这里等几天也没什么关系,”萧挽缘无所谓地翻过一页纸,大度道:“又不是多大的事,一个暖炉罢了,管事的这么急做什么?”
那管事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也闹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只是她会故意苛刻庾睦,最初也是因为萧江愿的命令,因此心里倒也不是十分畏惧她因为这事发火,点点头站起身道:“大小姐待我们宽厚……”
“嗯,我这里的确没什么,不过少相公那里,毕竟身子特殊,你要多照顾着些,”萧挽缘看似随口地打断了她的话,一边道:“当真闹出什么不可收场的事出来,损的也是我萧家的脸面。”
管事的应声离开,萧挽缘依旧接着看手里的东西,大概是因为他手上没力,又目不能视,笔力有些虚浮,也偶有写得太疏散或太紧密的地方。然而纸上的字虽然不工整,却很是娟秀,看得出有不错的底子,叫人看了,也不由惋惜他的失明。
这一厢她看得入神,那一边庾睦却有些失神。看着几个下人进进出出地往屋里搬东西,心思却有点飘忽。理智上明明知道在门外对他温声细语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萧江愿,耳边却总是浮起当年那人低柔的笑声。
直到萧挽缘最后说了那句多谢,才让他恍然惊醒。萧江愿已经不在了,占据了那个身体的,是一个几乎陌生的灵魂。那种温暖的感觉,想来也只是自己的幻觉。只但愿她能小心谨慎,在妻主回到那具身体前,不要被人看出不对。否则,他恐怕只有一死而已。
“暮雨,你把我写的东西送到大小姐手上了么?”
“放心吧,少爷,我已经交给大小姐的,”暮雨看着眼前的热菜热饭,倒是十分雀跃,走过来扶他道:“少爷,今天厨房做了木瓜乳鸽盅,还有当归姜母鸭,还热乎着,您先喝点汤暖暖身子……”
庾睦在屋中听到了萧挽缘对下人吩咐的事,对此也没有十分疑惑,只点点头,接过他送到手边的碗,小口地喝了一点,笑道:“你呆坐着干什么,和我一起吃吧。”
“不……暮雨不敢造次……”
“哪里有什么造次的,这些东西,都是你去求来的吧,”庾睦叹了一声,放下碗来:“横竖我一个人也是吃不完的,一起吧……免得你一会儿去厨房,又只得些剩菜剩饭。”
“少爷,您……您别这样说,大小姐她是有心待少爷好的,”暮雨拗不过,也做了下来,仍旧劝道:“今天她去了老爷那里用晚饭,还特地吩咐了厨房做这两样菜给您送来……”
庾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她已经去了吧?”
“去了,锦心和霜清伺候着去的。想是已经到了。”
萧挽缘进屋的时候,还在心里默记了几遍萧老爷成亲的年份和日子,简直比前世上考场前还要紧张,想着临时抱佛脚地多记一点是一点。谁料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一屋子的笑声。四下略略扫过一眼,见庄瑶和二相公都坐在老爷身边陪着,下面还有几个眼生的少年男子,想来是她的兄弟们。
“来,快看看,咱们的痴人来了……”笑着说话的是二房的主夫,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起来,拉着锦心的手道:“锦心,过来给咱们说道说道,你们大小姐今儿是怎么跟少相公鹊桥会的?”
锦心被他拉扯着,也只是掩口笑笑,讨饶道:“二相公莫要拿我玩笑,我们大小姐回去岂不是要怪我多嘴。”
“就是,老二家的,就你得理不饶人,非要闹得我家这孙女面红耳赤的,”萧老爷笑着嗔了一句,摇头道:“再说,要打听这事儿,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哪,好歹要叫人拿个门板儿,在你和锦心小子中间隔上,才好说悄悄话嘛。”
他这话一说,一屋子人都哈哈笑了起来,二相公直笑得直不起腰,按着眼角道:“老爷方才还说我,自己埋汰起人来,怕是比十个我还要厉害哩。”
萧挽缘听出他们拿她下午和庾睦隔着门说话的事打趣,虽然不觉得有多羞恼,却还是配合地低下了头去:“老爷和二姨夫这是变着法儿拿我开心呢,也罢,就算是孙女的一片孝心了,你们爱笑便笑吧。”
第十三章 走水
萧老爷笑着摇了摇头,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才道:“女孩子家,晓得要对家里夫郎好,总比在外头鬼混的强,你这性子倒是随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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