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也的确被我纵得过了点,太张狂了,”庄瑶因为知道了问题出在自己这里,便觉得失了面子,态度也软了一些,点头道:“你屋里的人自然你说了算,待会儿我就叫他回来由得你处罚。”
他说着,看了看身边,又道:“锦心,既然罗衫这么没规矩,小姐用着怕也是不称心。从今天起,你也留在大小姐屋里伺候吧。”
萧挽缘一怔,还在不解他这话里“你屋里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见庾睦抱着肚子弯下腰去,面上的一点血色退了个干净,惨白的一片。
“庾睦,你怎么样?”
第十章 前尘旧事
那边廖陌还没走出大房的院子,就又被几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叫了回去,说是少相公直喊疼,怕是身上不好。回到院中,果然见萧挽缘正在门口等着,面上神色很不好看。
“大小姐……”
“别忙行礼了,快进去看看吧,”萧挽缘被庄瑶赶了出来,说是见血不吉,此刻在外面,只听到里头时不时的闷哼声,心里也急了起来,生怕庾睦真出了什么事。因此一见廖陌便像是见着了救星,飞快地把她往屋里推。
廖陌却有点犯难,她是大夫不错,给萧家的内眷看诊也是常有的事,但毕竟不是专门的接生相公……见萧挽缘在一边只顾推她,也是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屋子进去。
她一进去,庄瑶也就随即出来了,见萧挽缘还守在门口,便皱了皱眉:“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里自有廖大夫顾着,叫锦心伺候你去边上歇着吧。”
萧挽缘才一发愣,跟在庄瑶身边浅青色衣服的少年已经跟了上来,脸蛋虽不比方才那个罗衫好看,却有股子娴静的气质在。拿了灯笼乖巧道:“大小姐,奴才引你回去。”
萧挽缘看了他一眼,他便微微红着脸低下头去,只躬着身要引她走。看来这个“留下来伺候”的意思,正是她所怀疑的那样了。萧挽缘在心里嗤笑了一声,心里虽然不愿,却也知道她此时若是硬要留下来,庄瑶虽不见得会说她什么,却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庾睦身上。因此略一想,也只是点头道:“这一天来来回回的,孩儿也累得很,这就先回去睡了。”
“大小姐……啊,大相公也还在……”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里,廖陌已经提着药箱匆匆出来了,见庄瑶正在和萧挽缘说话,便在一旁候着。庄瑶看到了她,面色倒也算和善,点头问道:“少相公怎么样了?”
“回大相公的话,方才怕是一时急火攻心,险些大出血了,不过现下吃了药,已经无妨了,只等和缓地落了胎,就能好生调养。”廖陌似乎有点窘迫,咳了一声道:“在下已经在屋中的安神香里添了少许麝香,相信……呃,相信很快能落下胎来。”
庄瑶听了她把庾睦的身体状况说了一遍,面上已经是一片铁青之色,再听到她说还要调养好了才能再有子嗣,更是恨得几乎要咬牙,只因为在外人面前,还勉强维持着礼数,攥着手道:“嗯,知道了,您先请回吧。后面来两个精细点的人,替我送送廖大夫。”
他身后跟着的下人里有人应声和廖陌走了,庄瑶面上勉强挂上的笑容也就散去,朝锦心看了一眼,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小姐说累了么?”
“唔,既然他没什么事了,也就别再挪别的屋子了,省得还要重新打扫,”萧挽缘含糊地说了一句,适时打了个呵欠:“我这就进去睡了,爹,天色也晚了,路上还有雪,锦心一向是你身边得力的人,还是让他好好伺候你回去。旁的事哪里有爹的身体重要,晚几天也是一样的。”
庄瑶被她连消带打地哄了两句,虽说对庾睦十分不满,但毕竟心喜唯一的女儿好起来了,还与自己这么贴心,也不想她刚回来就在下人面前驳了她的意思,因此只是点点头,扶着锦心的手回自己屋去了。
萧挽缘送走了他,看到屋里只余了一个相貌平常的小厮,便松了口气。到床边察看一番,见庾睦昏睡着,气息也还算平稳,便朝那远远立在桌边的小厮挥了挥手:“你也可以下去了。”
“大小姐?”
“唔,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休息吧,”萧挽缘以为他没有听懂,便又重复了一遍,温声道:“要你伺候我自会喊你的。”
那小厮却依旧站着,萧挽缘心里已有些不耐,挥挥手示意他走,便不再说话。一转头,却听得他嘤嘤哭了起来,不由觉得脑中一阵抽疼,这里的男人,也未免太容易掉眼泪了吧?
“我让你去休息,你哭什么?”
“大小姐……我、我担心少爷……”那小厮见她面有不耐,便捂着嘴不敢哭出声音来,低泣道:“少爷不会有事吧?”
萧挽缘这才回过头来看他,见他一对上自己的目光就吓了一跳,不由在心里苦笑,难不成萧江愿从前有这么恶劣,弄得每个人都对她避让三分么?
“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大小姐,我家少爷……少爷他是真心待您好的,他是不会害您的……”
“哎,你起来说话,”萧挽缘见他说着话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有些尴尬地抬了抬手想扶他,想想这里肯定也是“男女授受不亲”,又只好收了回来,和声道:“你叫什么?起来慢慢说吧。”
那小厮听她问自己的名字,却也没有好奇,只当她是离家太久,记不得下人的名字,忙磕头道:“小人是少爷的陪嫁小厮,大小姐当年赐了我叫暮雨。”
萧挽缘点点头,见他虽回着自己的问话,视线却还不时往床上飘,也看得出他是当真担心庾睦,因而沉下脸色道:“要是想你家少爷没事,我下面问你的事,你都要老实告诉我。”
不是她想要窥探萧江愿和庾睦的“隐私”,而是他们如今回到了萧家,这些事如果不弄清楚,恐怕将来他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要是问庾睦,有势必要让他重新想起伤心事。他既然身体不好,还是尽量少伤怀的好。
一见她脸色沉了下来,暮雨更是吓得连连点头,萧挽缘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我犯了癔症后的一些事情,都不太记得清了,要一点点问你。”
暮雨有些畏惧地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儿,见她言语举止都还如常,才稍稍放松下来,垂首立在她面前等着她问话。萧挽缘知道他怕自己,也就不去劝他坐下,径自在边上坐了,问道:“我第一次犯癔症,是因为你家少爷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么?”
“是……可是,少爷真的不知道那东西不好,那是少爷亲手下厨做的,我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是少爷一手从厨房端出来的,”暮雨急忙解释:“那天是老爷寿辰,大小姐说忙起来肯定要饿着肚子应酬,少爷怕小姐真的饿着,才在我们的小厨房里弄了点心……”
萧江愿之所以会毫无警惕地吃了那点心,显然是因为那是庾睦亲手做的。这样看来,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是庾睦“亲手”害了萧江愿,也难怪他要那么自责,并且迁就萧江愿的种种作为了。
“那当天,有哪些人来找过你们,尤其是在你家少爷做点心的时候?”
“这些话,小姐两年前也问过我了,我……我是绝不敢欺瞒大小姐的,”暮雨怕她不信,又跪了下来,回道:“那天只有冯侍夫和二相公来过,冯侍夫是来和少爷讨银子做衣裳的,二相公是来找大相公,一时没找着人,就过来咱们这屋看看……”
“嗯,难为你还都记得清楚,”萧挽缘点头,安抚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哎,我犯癔症的样子你想是也见过,那时候的事情,我自己都记得模模糊糊的,忘记了,就难免要多问几遍。”
不知这话哪里触到了他的伤心事,暮雨面上才停下的眼泪竟又开始掉了,萧挽缘本还有心要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个“冯侍夫”是谁,也只得无奈作罢,听得他哭道:“大小姐好起来就好了,少爷……少爷熬了这么几年的苦日子,总算把从前的小姐盼回来了……”
萧挽缘苦笑,心道若是你知道我不但不是“从前的小姐”,甚至连“后来的小姐”都不是,不知道会不会吓得尖叫呢。只是这话却是只好在心里想想,不好对旁人说的,因此只朝他一点头,转开话题道:“那么,送上山去的东西,都是谁在打理的?”
“是大相公亲自过目了分给每屋的物事清单,然后交给库房的管事娘子发下去的。”
萧挽缘问清楚了这些事,心里也有了点底,朝庾睦看了一眼,却见他嘴唇翕动着不知在说什么,忙凑了上去,这才听到他喘得急促,喃喃地喊了两声“爹爹”。
虽说他已经嫁给萧江愿四年,却也只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萧挽缘想想,心里也有点不忍,隔着被子在他心口轻轻拍了拍。转头对暮雨道:“你家少爷只是身子虚,你往后好生伺候着他养身体就是了。”
屏退了暮雨,萧挽缘也实在是困了,和衣在庾睦边上躺了,将就歇了一晚,第二天便要按着萧家的规矩,出去跟萧柏青和庄瑶一道用早饭。见暮雨过来伺候,便摆了摆手,指指床上道:“你们少爷还没醒,你就在这里守着吧。”
仗着前一天庾睦对她的恶补,重要的人倒是差不多都认全了,有些不要紧的,也可以推说在山上待了不少时日,一时记不得。围桌坐着的也只有他们三人,彼此也不多说话,一时间就只有碗盏汤匙碰撞的声音。
萧挽缘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食不言寝不语,她是很习惯默默吃饭的。只是站在后面的几个人却像是都提着心,有点战战兢兢的样子。叫人有些倒胃口。
“大娘子,大小姐,不好了……”
一听屋外跑进来的人大嚷大叫,庄瑶秀眉便是一蹙,手里的筷子也往桌上一拍,冷声道:“大清早的,什么好不好?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下人见他动怒,才省起这位主夫大人对吉凶这些事很是上心,也知道自己犯了他的忌讳,今日是逃不了一顿骂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禀道:“回大相公,是……是少相公,孩子、孩子流下来了。”
第十一章 先见之明
萧挽缘听了,心里便是一紧,装作不经意地朝庄瑶和萧柏青面上看看,见萧柏青一脸遗憾,庄瑶则更多了几分恼怒,不由有点替庾睦担心。
果然听得庄瑶一推碗筷站了起来,朝萧柏青勉强笑了笑,沉声道:“妻主安坐,我去那边瞧瞧……”
这时候给他再添堵,就是给庾睦多添罪名。萧挽缘知道这个道理,看着他甩袖离开,一句话都不多说,只埋头用饭。倒是萧柏青像是有些不忍,站起身“哎”了一声,追了一声嘱咐:“人没事也就算了,你也别太苛责那孩子。”
庄瑶头也没回,也不知是听到了没有,萧柏青见他看起来怒气很重,就不再说什么,朝萧挽缘摇了摇头,笑道:“你爹就是这个脾气,你回去也跟你屋里的人说说,别太放在心上。”
“是,孩儿知道。”见萧柏青对庾睦像是还十分不错,萧挽缘也不太摸得清她心底的想法,只先应下来,点头道:“那孩儿也回去看看。”
“嗯,吃过饭去看看吧,到底是你夫郎,说起来都是咱们家明媒正娶的,也不好亏待了,”萧柏青点头同意,又道:“你爹总是看他不惯,也是担心他照顾不好你,将来你当了家,他也做不起这个家……总之,是为你好的……”
“女儿明白的,”萧挽缘听她几句话说得十分真切,对这个“母亲”也多了三分亲近和好感,躬身道:“一定谨记母亲教诲。”
萧柏青满意地点头,差遣了自己屋里的两个小厮随她回去,自己带着贴身的两个随从出了门。萧挽缘送走她,才急忙往自己院中赶。
刚踏进院子,就遇上迎面出来的几个小厮,这几个比昨晚看到的罗衫、锦心看上去还要年长一些,身上衣服却不如他们好,想来就是院子里的粗使小厮。
几人见了她,便忙不迭地行礼,萧挽缘随手拦了一下,见走在中间那人手上捧着一只镶金边的红漆木盒子,边上两人手里还拿了香烛纸钱。先是一惊,继而想起方才那人来报孩子已经掉了,便将盒中是何物事猜出了三分,疑道:“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回、回大小姐话,这是……这是少相公方才……呃,方才流下的……”捧着盒子的人像是他们中领头的,虽然被她吓得不轻,还是勉强回着话,结巴道:“小人、小人正要拿去葬了,这香烛纸钱,也是要、要给小主人在地下享用的……”
“嗯……”萧挽缘在心里叹了一声果然如此,想想这个孩子在庾睦腹中待了三四个月,自己也曾千方百计想要保它一条性命,如今到底是没了,即使此刻的她并不是真正的萧江愿,难免也是有些伤感。点头道:“我随你们一道去。”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话,萧挽缘猜测他们是怕被庄瑶责骂,便安抚了几句,说是大相公那里自然有她担待,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和她一道走到院子外的小竹林里,安安静静地把盒子埋了,烧了纸钱等物,磕了头拜过。
夭亡的孩子本就是没有名字和灵位的,更别说这还只是个未成形的胎儿。几个小厮做好了分内事,就想要离开,萧挽缘从袖中拿了点前一天卖了首饰余下的钱赏了他们,对着葬着孩子的地方鞠了个躬,扯了头上的发带,在一旁的竹子上系个结。这才转身离开。
庄瑶那里已经把屋里的人都骂了个遍,显是心情极差,眼看着萧挽缘进屋来也没有好脸色,冷着脸道:“血房不洁,我叫人把东客厢理出来了,以后就把那里当做主屋。你今天就住过去吧。”
“是。劳烦爹操持这些事了,”萧挽缘无意反驳,应声称是:“孩儿这就搬过去。”
“嗯,他也没什么事,等出了这个月,要不要他搬过去就随你的意思吧,”大约是见她对自己恭敬听话,庄瑶面上也好看了一点,抬了抬手往屋里一指:“里头有个暮雨伺候着就是了,你刚回来,身边没有得力的人,罗衫是我原本就给了你的,既然你不喜欢,那锦心现在也跟了你去,你院里头的大小事,想来也就能忙得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锦心已经低着头站到了萧挽缘身边,萧挽缘看了看,也只随意地一点头:“多谢爹。我刚回来,家里添了不少人手都还认不全,有锦心帮忙也好。”
锦心已经有十八岁,庄瑶把他在身边留到了这个年纪,想来就是要给女儿做小侍的。只是萧挽缘这随口答应的一句话,却又有些意味不明,弄不清她是要收了锦心在身边,还是真的只是要他在院子里“帮忙”。庄瑶自然是往自己乐意的方面想,点头道:“正是,锦心,你以后就留在这边,好生伺候大小姐。”
“是,锦心一定会守本分,伺候好大小姐……和少相公。”
庄瑶听了这话,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显是对庾睦十分不满。但家宅之中,庾睦既然是萧江愿的主夫,庾睦丢了份,也就是他们萧家丢了份。他自然也是不愿。因此也没有多说话,只是拂袖离开了。
萧挽缘送走他回来,就见底下的管事一迭声地吩咐人把东厢的布置改了又改,还不时询问着她和锦心的意思。一心讨好她这个主子,和将来有可能成为她枕边人的锦心。萧挽缘看着,心里便没由来地有些嫌恶。再怎么说,她的正夫才刚没了孩子,还躺着没醒呢。这一边就急着要讨好锦心,实在是有些太凉薄。
“我这里没什么事了,这屋子这样也挺好,你们都下去吧。”
那管事正爬着凳子要取走墙上的一副水墨莲花,听了她冷冷淡淡的吩咐,忙从凳子上下来,垂首打拱道:“是,大小姐。”
锦心像是也瞧出她面上不喜,上前屏退了那管事,加意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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