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色一指,打空了,居然破室发出郁闷的爆炸之声,折回来再攻一次。
这次是攻向方恨少咽喉。
死穴。
——这一指势道凌厉,似要一招了结方恨少。
方恨少躲得了一指,躲不了第二指。
何况,他的身法比意志还快——所以,他只意识到躲开了第一指,第二指攻到时他还反应不过来。
反应不过来就得中指。
中这一指就得死。
武林高手,江湖中人讲究的是:反应。
反应要够快、准、狠,最好还能出人意表。
做到这点就可以反败为胜;做不到,迟早要败死。
其实翰林、仕林、商场、官方都一样。
七紫晶
他没死。
因为温柔。
——他反应不过来温柔可反应得过来。
在第一指攻向方恨少前,温柔犹在张烈心、张铁树的猝袭而惊魂未定,但到了第二指,她已生警觉。
方恨少不及避。
她一扯方恨少就飞/翻/转/移/腾/滚/掠/挺/弹/扭/拧/甩/闪身十三势齐发。
她毕竟是“小天山燕”:
她以轻功:“瞬息千里”称绝江湖。
她扯住方恨少而动,居然又躲过了方应看第二指。
这连方恨少和方应看都意想不到。
方应看第二指也射了个空。
方应看冷哼一声,脸色大金,凌空施劲,又要把第二指余劲转化为第三指,务要置方恨少于死地方休。
电光石火。
风驰电掣。
这时际,那只小龟才把身子翻正,而莲花才刚落回池水上!
然而,王小石扔出的石子已到!
两颗石子,一先一后,疾打方应看。
方应看拔剑。
血色的剑。
剑一拔,池水尽映血光。
寺院亦为之通顶血红。
方应看第一次跟王小石交手。
——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相遇,但绝对是第一次交手。
他们之间一直未分过胜负。
也不知高下。
谁也不知双方一动手:
谁死?
谁生?
不死。
不生。
方应看一旦拔出了他的剑之际,眼色、脸色、肤色,全通红,剑血红欲滴,剑气如飞血,他整个人都似超越了生,超越了死,只有他和他的剑定生决死。
他的人剑已合一。
但没有飞起。
未掠起。
也无振起之意。
他凝立不动。
只剑往前指。
剑尖发出啸啸劲气,从红转赭,由赭变紫。
剑尖遥指王小石。
王小石的第一粒石子飞到。
“波”的一声,石子四分五裂。
然后一阵“波波”连声,全打入池里,像一阵密雨。
血剑仍遥对王小石。
剑劲一振一丈一,已扩侵向在他对面的王小石。
就在这时,王小石的第二粒石子打到。
“啪”的一声,石子粉碎。
——成为粉末的那种碎裂。
剑气更盛了。
血气更炽。
且烈。
血光已把王小石整个人浸住了,只要方应看人剑合一飞刺过来,王小石便上天入地无可遁了。
这时候,王小石想拔剑。
剑拔不出。
——难道那血气已让他的“销魂剑”失了魂?
他要拔刀。
刀抽不出。
——难道那血劲已把刀缝合在剑锷上!?
王小石的发丝忽然垂落于额,遮住了他一只眼。
这刹那,他已还击。
他向这个出道以来生平未遇的大敌,打出了他的第三颗石头——
第一颗石头失利。
第二枚石子无功。
——第三块石能改变一切、扭转乾坤么?
不可能。
可能。
——所有的可能都是在不可能中来的。
正如所有对的事都在错的事中习得一样。
王小石一石就掷了过去。
方应看手中剑正血气大盛、澎湃不已之际,那石飞来,立即给剑气最锐最利最无可匹处吸住,眼看也要震碎、激裂、绞成粉末之际……
石子也真的给激碎、震裂。
但在碎裂这衫,忽然天地间紫了一紫。
原来那是一块晶石。
紫色的。
它击中了剑尖。
石碎灭。
但血色剑气就像盈满的桶子忽然给人加了一块大石似的,大部分的血气都宣泄一般的溢了出来……
一下子,乱了,泄了,泻了,所剩无几了。
剑气已弱。
剑芒已减。
剑劲已挫。
方应看立时收剑。
他头上玉冠落下,甚至忘了拾起,血剑回鞘,兀自于鞘中颤抖、哀呜、呻吟。
——就像是一个病人,躺回他的病榻上。
方应看看去无疑有点狼狈,他眼色也很狠,说:
“我终于能逼出你的杀手锏了。”
说完这一句话时,他已经可以笑得出来了。
他一笑,仍是能令翩翩俗世变红尘,蝴蝶飞,鸳鸯仁,梦如人生梦如梦……
“你的绝活儿不是石子,而是水晶,紫水晶。”他笑着,他的笑依稀如少女的绮梦,“你用的已不是‘天衣神功’,而是元十三限的‘伤心箭法’!”
这时,刚侥幸逃过二次指的方恨少却蓦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朵莲花已落回池中。
水上。
他仍是他,花还是花。
但花已不是白的。
而变成紫色。
紫色的莲花。
白色的莲花刹那间竟变成了紫莲。
王小石发出的是什么武器?
他施的是什么法力?
那是什么石?
第十五章敬请见怪
一受伤的石头
王小石并没有乘胜(?)追击,只默默的俯身,拾掇起碎裂的石片。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珍惜,那么的哀伤,眼里充满了感情和爱,好像那不是石子,而是他的孩子。
连一向啥都看不大顺眼、佻达的温柔,看在眼里,也不禁有点感动起来。
“石头也有生命,”王小石的语音里充满了歉疚和惋惜,“它是有感情的。”
方应看居然很诚恳的说:“对不起,它太强,我收势不住,击碎了它。”
他其实不是诚恳。
而是敬重。
他敬重王小石敬重他的石子。
——因为石头就是王小石的神兵、利器。
一个好剑手应视自己的剑如同性命。
王小石对他的石头也是这种情感。
这点方应看了解。
所以他尊敬。
“为了救人,”王小石的语音仍很悲伤,“我只好牺牲了它。石头块块不同,晶石尤其世间罕见,碎一块便少一块。”
然后他抬头,望向方应看:“你的剑也是好剑,它受伤了,你应好好爱护它。”
“是的,”方应看肃然道,“谢谢。”
“你为什么要来?”
王小石问。
“为了要逼你出手。”
方应看答。
王小石苦笑:“为了逼出我的杀手锏,你们便不远千里而来?”
方应看扬眉:“也为了看看是否能真的杀得了你——若我能把你杀了,那么,我的名字也大可改上一改了。”
王小石饶有兴味:“改名字?改什么名字?方应看——大家不是都应该好好的看你的了吗?”
方应看笑了:“只要大家都已往我身上看,我就更该改名了。”
王小石道:“这名字不好改。”
方应看道,“已改好了。”
王小石:“能否赐告?”
方应看点头。
他只说了两个字:“拾舟”。
王小石一听,整个人震了一震,脸色却是一沉。
但这一刹间,梁阿牛、方恨少、何小河全都感觉出来了:他们自与王小石相识以来,从来未见过他如此震惊过。
——为了什么。
“拾舟”这名字,又有何特别之处?
只听王小石冷晒道:“好志气。”
方应看欣然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我就不明白,”开腔的这回是我们的大小姐名女侠小姑娘温柔是也:“拾舟、拾舟,这有什么了不起?有啥志气可言?”
她自言自语(但大声夹恶)的说:“方拾舟?那有什么!不如叫捡金、拾银、拾秘笈、拾人牙慧……那还有趣多了!你们听听,方拾宝、方拾收、方拾拾……那多响亮啊!方拾舟,未免太……”
王小石脸色一变,忽叱道:“住口!”
温柔这回真的住了口。
她可真听话。
——她当然不是听话,而是她从来没见过王小石发怒,没遇过王小石如此待她,没想到王小石会那么凶。
所以她居然听话不说话。
虽然满眼眶里都是:泪。
满心都是:委屈。
但她也对王小石刮目相看了起来:——这人啊,原来对石头都这么温文有情,一旦发起火来,却是那么凶那么冷那么酷的!
温柔能忍住不哭出声来,已经是破天荒的了。
已经是给了王小石天大的面子的了。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叫“方拾舟”的有什么不得了之处!
方应看似对王小石喝止温柔很承谢,他说:“你的水晶石再加上”伤心神箭‘的’山字经‘劲力,的确世无所匹。“王小石谦抑的道:“你的血剑已出,神枪却未发,承蒙相让。”
方应看却不受他这个礼:“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我为何不打下去——我是打不下去了。”
王小石也直言不讳:“打下去你未必不能手我,但身边却有顾虑。”
方应看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有顾虑。”
随即又舒然道:“但我此来却志不在杀你。”
王小石笑道:“你只是来试试我的功力?”
方应看道:“我是来和你交个朋友。”
王小石道:“交朋友?那我的朋友却得先吃你两指为礼?”
方应看哈哈笑了起来,两人如此交谈,仿似好友,一点也不似刚才还有作舍死忘生之决斗,也浑似没了适才那一场死搏斗。
大家都懵然不解,不明白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最奇特的是,各挨了方应看一指的梁阿牛和何小河,除了感觉到眉心和宄骨一冷一热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异的感觉。
——难道方应看那两指白打了?
方应看见王小石掌心里仍盛着小小的晶片,十分珍爱,万分珍惜的样子,便调侃了一句:“你好像在收拾人的残肢。”
“不,”王小石认真的道,“是我自己的残肢和手。”
方应看脸上笑容渐敛。
然后他问了一句语重心长的问题:“你未离京之前,我最感到其武功莫测高深的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你可知道是啥?”
王小石在等方应看说下去。
他知道方应看既然问了,就一定会说下去的。
方应看果然接了下去:“那是你、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和初入京的惊涛书生吴其荣。”
他的下文更是隐郁重重:“你们三人:都跟水晶的力量有关。”
王小石似乎也有些诧然:“哦?”
“我一直怀疑你最具力量的石子是水晶,”方应看洒然一晒,“这点我没有猜错。”
“你没有。”王小石直认不讳,“听说吴惊涛的‘欲仙欲死掌’是在水晶石洞中练成的,水晶的灵力加强了他的掌功。”
“狄飞惊脖脊上一直戴着水玉,而他一直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他的实力;”方应看惋叹道:“当日白愁飞上三合楼,要不是低估了狄飞惊,他就不会以‘惊神指’射碎这‘低首神龙’颈上的颇梨晶石;他只要不惹火了这神秘莫测的人物,说不定,在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和雷纯那一场倒戈、围袭,狄飞惊助他一臂,就不一定会送命当堂了。”
王小石瞄了雷媚一眼,道:“白二哥本就不该死。”
方应看道:“雷媚的剑法很好。”
王小石道:“她暗算人的时机拿捏很准。”
方应看:“……所以,今天我们两个若联手斗你,你可有多少活命之机?”
王小石却道:“如要,我刚才就不必收手。”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刚才你根本就不会收剑——如果你俩能尽心尽力联手的话。”
听了这句话,这粉雕玉琢般的公子侯爷,雪玉似的颊上,陡升起了两朵红云。
他连眼都金了。
手已按在剑柄上。
剑鞘又隐见血丝:好像鞘内不是剑,而是一把柄/条/支有生命的跃动的欢腾的血。
那是方应看体外的血。
血色的剑。
剑形的血。
二就是你
好一会,方应看才松了手。
他腰畔的红光又黯淡下去了。
——那血液折腾的噪响也低微下去了。
方应看哈哈笑道:“说的好。当年金风细雨楼三大当家初登场,米公公说苏梦枕饱经世故,老谋深算;白愁飞狼子野心,飞扬跋扈;你则藏锋避势,志气不高。他认为长期斗争下去,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你会必败无疑。我反对他的说法。”
他好像很为王小石高兴:“结果,是我对了。”
王小石道:“是我幸运。”
方应看:“其实,你才是:‘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那种人杰。“王小石:
“却是那种:‘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战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的枭雄。“方应看不温反笑:“不争有德,用人之力,那可不只是枭雄,而是奸雄了。”
王小石肃然道:“敬请见怪。”
方应看道:“通常人多请他人勿见怪,你却是请人见怪起来了。”
王小石道:“既然已做了可怪的事,还去请人勿要见怪,那是虚伪的事。不如直接请人见怪,不请见谅。”
方应看:“好个只请见怪,不请见谅。我们真是识英雄者重英雄。”
王小石:“英雄?我不是。我们大多只是适逢其会,因缘际遇,在此乱世奇局里一展所能罢了。本来就没有伟大的人,只有伟大的事。”
方应看听了哈哈笑道,“王兄,这话可说拧了。没有伟大的人,哪来伟大的事?事在人为,没有不可以的事,只有说不可以的人。王楼主当年独力诛杀当朝权奸,王塔主近日孤身入虎穴胁持当今当朝最有势力的人,王三哥的兄弟连皇帝老子都擂揪于地,哪有不可以这三个字呢!”
王小石也微微笑道:“阁下也不是更无禁忌吗?从大内高手、禁宫侍卫,到江湖好汉、武林豪杰,无不尽收你麾下,尽人人彀中,方公子志气可大、小侯爷眼界可高呢,小石自惭不及、还远着呢!”
方应看笑眼如二池春水,漾了开来:“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我们客气些个什么呢!”
忽然笑容一敛,额角、眼窝、笑纹都同时微微发金,拱手道:“英雄尽败情义手,石兄小心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梁阿牛大吼了一声:“慢着!想走?”方应看看也不看他一眼,开步要走。“铁树开花”立即闪身到了他左右。
何小河匆匆叱道:“你那一指……算什么!?”
方应看一笑道:“那不算什么……只能算是个……礼。”
梁阿牛一愣道:“礼?”
“对,礼,”方应看笑容既纯真若幼童,又纯洁如莲花,“送给王小石的礼。”
他亦庄亦谐的加了一句:“他日待他还我的礼。”
梁阿牛如丈八金刚摸三丈八罗汉的脑袋:“他奶奶的,这我可不懂。”
“你不懂,没关系。”方应看轻松的说,“王小石懂就好。”
王小石只听着,若有所思,不语。
方应看眼看要走了,他也不拦,不阻,不送,不理。
忽听有人叱道:“就——是——你!”
一字一句,犹如断冰切玉。
说话的是温柔。
她恨恨地也狠狠的向一女子发话。
那女子当然就是
雷媚。
——郭东神。
曾经是郭东神的雷媚。
“就是你!”温柔咬牙切齿的道:“你背叛过苏师兄,又杀了大白菜!”
雷媚笑了。
嫣然。
她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直向温柔脸上伸来。
速度却很缓慢。
温柔吓得退了一步。
“是你!别怕,我只想捏捏你脸蛋儿。”雷媚不着她的口吻,“我也认得你,你是小女侠温柔,可不是吗?你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白愁飞丧命前还不惜代价要占有的女子,也是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心中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