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焰冷
【,】
1初遇
扬州。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不知是哪里有人这样幽幽的唱着,然后是轻轻的一声叹。
江彤月自马车里由人搀扶着下来,回身又去扶在她后面下车的女孩,娇笑道:“冰清妹妹小心些。”
被叫作“冰清”的女孩比她矮了半个头,婴儿肥的圆脸一双大眼盈盈的笑着,道:“我们得快些进去,戏要开场了。”说着忙不迭的进了这扬州城中最大的戏园。
江彤月眼看着她毫不淑女的奔进戏园,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心道,一个戏子,至于这么上心吗?却不敢让前面的冰清姑娘瞧见,快步跟上去,娇娇柔柔的,道:“冰清妹妹,等等我。”
大约半月前江彤月认识了扬州督镇史可法的养女史冰清,出生将门,却没半点巾帼之气,反而娇娇小小惹人怜爱,平时喜欢玩乐,最近迷上了这戏园头牌戏子白小玉,只要是他出场,便次次拉她来听戏。
江彤月并不爱这些东西,平日里听母亲唱便已听腻了,但人家毕竟是扬州督镇的养女,就这身份她就得好好伺候着。
江彤月与史冰清坐在楼上的雅座,放眼望去戏园里座无虚席,江彤月不由想起方才路上听到的那句叹,皇帝前几日吊死在煤山,山河破碎,这南方一隅竟然还日日笙歌。
正想着,戏已开场,演得是《牡丹亭》,白小玉唱的是花旦,扮相倾城,眼能勾魂,身段更是没得说,引来台下阵阵喝彩,江彤月却冷冷笑着。
人人爱听戏,世人偏却说戏子无情,低贱肮脏,自己的母亲就是个戏子,即使后来成了江家的八姨太,但因这不堪的出身让她这个女儿也跟着受江家人轻视,前几日父亲竟然和母亲提起要将她嫁给城西六十高龄的布庄老板做填房。
她要在这件事决定之前替自己找个好人家,母亲软弱,父亲轻视,即使她长得绝色貌美又如何,戏子所生,年轻才俊,正经人家谁会上门说亲,所以只能靠自己,而直到上次随母亲来看戏,遇到史冰清,她才看到了希望。
她曾看过其兄史德威在城楼之上的英姿,听说至今未娶,而她更自信自己的美貌,只消一眼,便可让人一见难忘,现在缺的就是一见的机会。
“冰清妹妹,求你多次了,何时才能让我见识一下督镇府,我好奇的很啊。”她平时说话其实远没有像现在这般柔弱,但母亲说过,柔弱的女人男人才喜欢,想要达到目的,这戏在史冰清面前就要作足了。
史冰清的眼睛完全胶在白小玉的身上,答江彤月话时也不肯移开:“嗯,再等等吧,最近义父的心情极坏,督镇府里乱的很,不去也罢。”
“哦,好吧。”又一次失败,江彤月心里希望又落空,只觉怏怏,失望了一会儿,干脆专心的看戏,这白小玉的身段真还不是一般的美。
直到曲终人散,史冰清还依恋的不肯走,台上人去楼空,只留满台的花屑,她却痴痴地看着眼泪汪汪。
“江姐姐,妹妹求你件事。”她拉住江彤月的手,恳求道。
“何事,只要我可以办到的。”江彤月看看她脸色,难道是想私奔?
史冰清却将手中的丝绢递给她,道:“能替我交给小玉?”
“啊?”江彤月一愣,为难道:“男女授受不清,何况他只是个戏子。”
“我求你了,哥哥说国家危难,我不可再这般寻欢玩闹,这次是最后一次,我不能再来看小玉的戏了。”说完史冰清嘤嘤的哭起来。
江彤月疑惑:“那你为何不自己去?”
“小姐哪有直接去见张生的,江姐姐,你就做我一次红娘,只消让他收了我的丝绢,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妮子真是入戏太深,而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丫头?恐怕在她眼中,自己不过就是个跟班,江彤月站直身体,并不接那丝绢,道:“我也有个请求,冰清妹妹可答应。”
“何事,你说?”
“让我见见你大哥。”
史冰清一怔,疑惑的看着江彤月,却终是咬咬牙道:“行。”
戏院的后台远没有前台风光,戏服挂得到处皆是,偶尔有脱了戏服只着里衣的戏子经过,看到江彤月,一脸好奇,她狠狠地瞪回去,用袖子遮住大半张脸,冲那戏子道:“白小玉在哪儿?”
白小玉可是个名角儿,试衣间是单独用的,江彤月遮着脸,揪着那团丝绢走进去,屋里没人,方才台上的戏袍,头上的花簪在梳妆台上扔了一桌,一股脂粉味扑面而来。
“不男不女的戏子,冰清何以这般迷?真是费解,”她捡了朵珠花放在自己的鬓间,对着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眉目如黛,皮肤吹弹欲破,双唇淡粉,如画中人一般的美丽,却是哼了哼,再美说不定也要嫁给六十岁的老头,心中不由忿忿,叫道,“白小玉,在不在,快出来。”声音哪还是方才那般娇弱。
她话音刚落,腰上一紧,镜子中一张人脸自她身后探出来,她大吃一惊,就要叫出声,却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叫小玉我何事?”那声音浅浅淡淡带着戏谑,说话时吐出的气喷在江彤月的颈后,惹来一片酥麻。
江彤月反应极快,一抬脚狠狠地对着那人的脚踩下去,双手抓住捂着她嘴的手,毫不含糊的咬了下去。
“疼!”那人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撞在后面挂衣服的架子上,样子有些狼狈。
江彤月这才看清那人的长相,头发散着,上身未着寸缕,一张脸似笑非笑,却英俊非常,鼻子高挺,双眼如墨,灼灼地看着她。
“好看吗?”看到江彤月盯着他目不转睛,他竟然挺了挺光裸的胸,冲她挑了挑眉。
江彤月这才反应过来,“呀”的一声尖叫,慌忙捂住眼,叫道:“你这登徒子,快穿上衣服。”
那人笑出声,不慌不忙的随手抓了件戏服穿在身上,却是件红色的女戏服,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妖美,他大喇喇地在椅子上一坐,才道:“可以拿开手了。”
江彤月的脸绯红,却不知她这样的娇羞懊恼美的有多么惊天动地,那人看在眼中脸上的戏谑顿时一敛,眼神变得深沉,却仍是笑道:“你找白小玉何事?”
江彤月竟然不敢直视他,并不是羞涩,而是眼前穿红色女戏服的这个男人看上去简直妖气冲天,她半晌才敢抬起头,看着他道:“你是白小玉?”
“不然呢?”
“我有东西给你。”
“何物?”
“这个,”江彤月将手中的丝绢直接扔在他身上,“一个姑娘的心意,你可要收藏着。”
“你的?”白小玉扬了扬眉。
“不是。”江彤月摇头,直接转身就走。
“可惜,”江彤月人未到门口,只觉眼前一花,一团红影已经飘了过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下巴已经被人扣住,“可惜,我看了你后,却是对别的姑娘再也不感兴趣了。”说着唇直接压下来,对着江彤月亲吻下去。
他知道她会挣扎,将她的头扣着动弹不得,只能任他胡为,双手被他另一只手抓住,人被顶上墙上,她穿的衣裙只适合轻移莲步,根本没办法抬腿踢他,那吻吻得漫长,白小玉足足吻到过隐才放开她。
她眼中含泪,咬牙狠狠瞪他,他笑,拇指盖在她的唇沿缓缓的移过,口中道:“真甜。”
“甜你个鬼。”
没想到的,江彤月一口口水直接吐在白小玉脸上。
2白小玉
时至年末。
局势越发吃紧,城中有人传,大顺被清军击溃,李自成先后丢失北京和西安,退往湖北,眼看清军没有后患可以直取江南一隅。
城中难免人心惶惶,但更多人心怀侥幸,认为清军不会真的打来,于是这扬州城中仍是一派和谐,歌舞不断。
江彤月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带着母亲准备的礼物往史府做客。
江家从商,在扬州城中勉强算是大户,世人轻商重官,区区一个小商人家的小妾之女,在官家人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所以所谓做客,不过是以闺中好友的身份与史冰清这个认识不过两月的朋友在闺房里谈谈诗画,做做女红,并不会惊动主人,吃几块糕点就可以告辞离开了。
果真是吃了几块糕点,弹了几首曲,江彤月却不急着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催史冰清带她在府里逛逛,可能还能碰巧遇见史德威。
史冰清并不太乐意,现在她们是在内府,别看此处清静安详,外府却是忙乱不堪,近日局势吃紧,信使往来,军中议事,都是男人们的天下,哪容两个女子走动参观。
“不如,就带你内府逛逛吧,最近实在不方便。”史冰清道。
看来又不能得逞,江彤月心里哀叹,若再不能与那史德威“碰巧相遇”,她真的要嫁给那糟老头了。
史冰清上次戏院听江彤月说想见他大哥,大体已知道她的心思,见江彤月一脸失落,便道,“总有机会的,江姐姐,”转而又干脆耍赖,拉着江彤月道:“江姐姐,我看内府也没什么好逛,不如你给我唱个曲儿吧,最近不能去看戏,心痒的很。”她知道江彤月有付好嗓子,唱起曲儿来更不比戏院里的那些戏子差。
江彤月本来心里极是失落,但当着史冰清的面又不好发作,被她扯着袖子求了半天,实在拗不过她,只好道:“好好好,我唱一段不就是了。”说着清了清喉咙,摆好身段。
这是她的痛处,母亲是戏子,她巴不得跟所有与戏有关的东西划清界限,但她还是跟母亲学了戏,因为父亲喜欢看她们母女一起唱戏给他听,逢年过节,几个姨太凑在一起,她也要唱上一段讨众人欢喜,此时,也是如此。
她心里厌烦,脸上却欢欢喜喜的唱着曲儿,声音绵长细腻,起承转合间韵味实足,歌声飘了满室,史冰清听得入迷。
“好一句‘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忽听门外有人赞叹了一句。
屋里两人皆是一惊,江彤月的歌声骤停,却听到旁边的史冰清叫了一声:“爹。”
江彤月看过去,门口站了一人,四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堂堂,双目炯炯,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一身随意的儒衫,却能看出包裹在里面的结实肌肉,他声音低沉浑厚,脸上在笑,眉间却含着淡淡的愁:“我想冰清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嗓子,原来是有朋友在。”
江彤月这才回过神来,方才听史冰清叫他“爹”便已知道是何人,慌忙行了个礼,低着头柔柔的叫了声:“史大人。”
“不必多礼了,”史可法随意的挥挥手,走进屋,道,“我也是公务繁忙,出来放松一下,却听到姑娘的好嗓音,你继续唱来。”
江彤月心里一慌,方才听史冰清说近日府内繁忙,她这位义父心情不佳,而她在竟然在此地唱曲儿,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但看眼前的人一脸坦荡,并没有愠怒之色,心里一动,定了定神,也不忸怩,却不敢再唱《西厢记》,而是变了声音唱《义侠记》。
唱到兴处,江彤月看到史可法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当即决定唱完这段就见好就收,故作惶恐的说道:‘民女献丑了。”
史可法这才回过神,笑了笑,却问道:“你觉得武松可是个英雄?”
江彤月看看史可法的脸色,想到武松在当官人眼中不过是个贼寇,而史可法是官,便道:“是贼,哪是什么英雄?杀嫂固然情有可原,但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上山为寇算什么?大人,您才是英雄。”
史可法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答,却也不说什么,而是转身对史冰清道:“冰清,留你的朋友在家吃顿便饭吧。”说着,转身出去了。
江彤月眼看着史可法离开,回头看看史冰清,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史冰清噘着嘴道:“我义父最听不得恭维话了。”
“啊?”江彤月张大嘴,道,“那他是生气了?”
史冰清,道:“不好说,如果是生气了,也不会特意关照我留你吃了便饭再走。”
便饭不过就是史冰清留江彤月又吃了顿饭,仍是在她的闺房,仍是两个人,看来今天是想见到史德威无望了,江彤月本就不饿,随意的扒了几口饭,史冰清兴致却很高,叫人上了酒,她连连的劝酒,江彤月不得已,喝了两杯,她平日不饮酒,此时两杯下肚,腹中滚烫,头也晕乎起来,到第三杯时,人已不支,靠在桌上。
她人虽倒下,脑子却清楚,恍惚间听到史冰清在唤她名字,她想应,但连嘴却懒得动一下,史冰清于是又叫了几声,见她还是不应,便开始伸手来脱她的衣服。
她醉得七昏八素,明知不对劲,却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到最后实在晕得厉害,便干脆睡过去了。
“小姐,快醒了,小姐。”有人在拍她的脸,好疼。
江彤月觉得眼皮重有千斤,好不容易睁开,头疼欲裂的感觉同是袭来,她哀叫一声,裹着被子,缩成一团。
“把她给我抓起来。”猛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马上,她被连人带被的抓了起来。
“快醒醒啊,小姐。”同时又是那个肉掌拍她的脸。
“滚开!”她奋力挥开那只肥手,睁开眼,揉了揉,迅速又闭上了。
一定是自己在做梦,不然刚才看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又是谁?
男人?
她猛的睁开眼,看清眼前确实有个年经男人,顿时睡意全无。
“史德威?”她瞪着那个男人。
“你总算肯醒了,”男人一脸的不耐烦,道,“快说,我妹子去哪儿了?”
“你妹子?冰清?”江彤月搞不清状况,摸着发疼的头,猛然间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再回头看了眼四周,叫道,“冰清呢?为什么我身上穿的是她的衣服?”
“我在问你呢?昨天是你与冰清在一起,”
“等等。”江彤月抓着头,她昨天好像醉了,然后史冰清脱她的衣服,现在自己身上是史冰清的衣服,那么自己的衣服呢?
她的反应不慢,此时虽然宿醉迟顿,却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抬头看看史德威,再看看旁边候着的两个胖女佣,对史德威,道:“快去那个戏园子。”
史德威正要问是哪个戏园子,门外一个手下走进来,在史德威耳边说了几句,史德威脸色一变,瞪了江彤月一眼,走了出去,江彤月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忙跳下床,看到镜中的自己因为刚起床的缘故,头发凌乱,睡眼惺忪,吓了一跳,正要整理一下,却见方才出去的那群人又回来,还押了一个男人,将他推进屋里,一个女人则哭着跟在后面,正是穿着她衣服的史冰清
这么快就被抓回来了?
江彤月看向那个被强迫跪倒在地上的男人,果然是白小玉,他此时一身儒衫,上次披散的发这次用一根小巧的紫玉簪系了个发髻,人虽然狼狈,一张脸仍是英俊非常,表情认真透了丝倔强,却哪还有那天的半点妖气,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大哥,我们先出去。“毕竟是件丑事,史德威几个亲信识相的想离开。
史德威却阻止道:“走什么走,先给我将他打一顿再说,一个戏子,简直痴心妄想。”
后面的史冰清叫着不要,旁边的几个亲信互看了一眼,毫不含糊的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江彤月眉心一直在跳,那些人怎么打白小玉她是全不关心的,她只在乎史德威的话:一个戏子,简直痴心妄想。
自己就是戏子生的,想得他青睐是不是也痴心妄想?
“别打了,快别打了,是我要跟他私奔,他没有同意,将我送回,他有什么错,你们打他干什么?”史冰清想扑过去阻拦,却被史德威拉住,哭叫着,纤细的手握成拳头往史德威身上不住的打。
白小玉硬是没哼一声,几个亲信显然是下了狠手,等停下来时,白小玉满脸的淤青,身上更不用说了,他捂住胸口用力的咳了几声,咳出一口血来,脸上却越发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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