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此时朝廷对河南、湖广鞭长莫及,还不如抢先一步采取笼络之策,保留下对杨、刘二巡抚的最后一丁点名份上的束缚力,毕竟京师的中央朝廷在名份上还仍是天下人心目中的帝国正统,杨、刘二巡抚可以拥兵自雄,但若打明旗号反对正统,势必成为天下之共敌,众矢之的的滋味绝非好受,聪明人不为也。
朝廷若能将两位巡抚尽可能的羁留在帝国的序列中,而不是将其驱逐到帝国的对立面,则既可以防止出现连锁崩盘的情势,不致一发而不可收拾,又不致于必须马上调遣兵马平叛以维护朝廷权威,毕竟对于内廷集团而言,北直隶、山东等省更加重要,已经难以抽调足够兵力去击灭杨、刘二巡抚掌握下的三十几万兵马。
展妃明确快捷的作出笼络的决断,务实而明智,让这几个太监以及陶仲闻在细思钦佩之余,都心情大定。
“现在各处军情传递迟缓,除外驿传破敝的原因,也足见锦衣府、鹰扬左卫、鹰扬右卫、刺史部诸机构冗员臃肿,运转不灵,着实应该大加精简整饬,才堪一用了。
陈准,令尔锦衣府下辖各处,均即候令精简整饬,你下去写个精简整饬的详细条陈呈上来。
另外,着即传谕鹰扬左卫、鹰扬右卫、刺史部一体遵办,各呈条陈上来。”
陈准恭聆展妃的指示,一一应诺。
“京师内外的大小朝臣官吏,务必严加监视。京师再不能乱了。”
“是。”
“本宫也累了,都跪安吧!”
就在展妃等人在西苑中议事的时候,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湖广荆州府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击鼓聚将!”
辕门令下,中军帐外大鼓轰隆隆响起。
片刻之间,士卒跃出军帐,顶盔贯甲在帐外列队待命。
战马嘶鸣,战旗猎猎,中军营寨顷刻间一片肃然静穆。
轻装快马,数百雄壮剽悍的护卫已经簇拥着一身戎装的刘国能飞驰而至!
在辕门惊心动魄的牛角号声中,满营兵士,开出列阵。
刚刚进得辕门,马蹄声急风暴雨一般卷地而来,是中军营中众将来迎,多半是刘国能比较信得过的心腹将领。
一干将领翻身下马,上前参见。
刘国能一扬手,吩咐道:“众将听了,中军帐点卯、升帐。”
“嗨——!”
二十多员顶盔贯甲的将领一声雷鸣,一时甲叶响亮,纷纷上马,随在刘国能身后向中军大帐而去。
片刻之后,中军大帐传出一阵呜呜号声,整个中军营寨寂然无声。
此前,身为进剿官军的主帅之一——河南巡抚杨人鹏居然被薛红旗的流民军一举生擒,对前往进剿的河南、湖广两省官军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而且流民联军还成功的使用空营计,摆脱了进剿官军,袭破南阳府;而且差不多同一时间,以偏师里应外合袭取了兵力空虚而且疏于防备的襄阳府。
湖广巡抚刘国能为了避免被流民联军从襄阳、南阳南北两面夹击,只得下令退兵,欲回保武昌府不失。
行至途中,军中诸将忧惧律法森严,隐隐有兵变之意,有幕僚乘机建言:“以东南而言之,武昌为重;以湖广而言之,则荆州为重。荆南者,吴蜀之门户;襄阳者,荆州之藩篱,今藩篱已失,荆州屏翰重地,不可不守也。军门与其赴武昌,不如据荆州,可收荆州上游之势,瞰制武昌,一举而揽湖广全境。
据荆州,北可拒襄阳,南可控湖湘,东连武昌,西守西陵,足以撑开两湖形势,足以应接四方之变。设若形势有利,还可重夺襄阳,以全湖广形势。此兴业用武之地,殆天所以资军门。据而有之,霸业可期。”
刘国能深思亦觉此言有理,遂率众改而进驻荆州,隐隐露出些割据自为的意思,以安抚部下。
然而从一个派遣地方提督一省军务的中央大员转而成为割据一方的乱世之雄,这种选择无论是从他自身的信念,还是实际的情形来说,都是非常之艰难,也非常之矛盾。
从古自今,无论是官场庙堂还是山野庶民,人们都敬重忠诚信义的气节,都蔑视反复无常之贱行。
交友共事、建功立业、居家人伦、庙堂君臣,一个“忠”字,一个“义”字,从来都是第一位的品行名节!
在品行名节上一个处置不好,就会葬送掉自己的所有。惟其如此,割据自雄才是如此的艰难,如此的矛盾,尤其是对刘国能这种饱读圣贤八股的科举进士,背弃朝廷,不听王命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的。
如果不是天下倾颓的形势渐渐明显,加上部属中的高级将领忧惧不安,纷纷表示愿意推戴拥护刘国能为众人之首,诸军之帅,雄霸一方,‘不从朝廷乱命’,逼着刘国能坐头把交椅,以为他们自全之计,其时还不就是都为各自利益打算而已。
刘国能被时势逼到了死角,也只能自欺欺人,自我安慰这‘拥兵自为’‘不听朝命’之事实在是‘被逼无奈,勉力为之’。
而且从实际的情形来看,刘国能手里的三十几万兵马原本就来源复杂,有官军、有巡捕、有乡兵丁勇、有民壮、有招安就抚的流民军、山贼、水匪;
那些个统兵的总兵镇抚使、总兵镇戍使、副将、参将、游击也出身各异,有原来戍所官军的指挥使、参将、游击,有流民军投降受抚的头领,有山贼头子,有水匪头目,有黑道舵主,有江湖门派的弟子,有豪强大族的子弟……
除此之外,还有监军的太监,还有皇家谍探,各路牛鬼蛇神,混杂其间。
而且官军还是来自两省,派系山头众多,将这么几十万人捏合起来,难度可想而知,想割据自为的难度其实也非常之高,这么些复杂烦琐的军务,对于一个科举出身的文官来说处置起来着实不算容易。
不过刘国能能够聚集起二十万兵马,并与杨人鹏集结起来的十万多兵马合兵一处,合力进剿薛红旗;
与流民联军的一场鏖战,在损失了几万人马并且连主帅之一的杨人鹏也被敌方生擒之后,南下撤退途中,刘国能还能基本收拢住士气受挫的兵马,不致二十几万人大溃散实属难能可贵,些少逃兵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从这些都能够看得出刘国能本身还是具备了相当实务能力,他在湖广巡抚任上的几年倒也不是尸位素餐,而是实心用事,手下也还是有一些能做事能治军的将官,当然也见得出他颇有一些驾驭部属的手段,否则根本做不到这些事情。
刘国能下定了拥兵自为,不从乱命的决心之后,率军进驻荆州,立即一边准备整训自己统带的几十万兵马,一边下令实施了戒严,严厉封锁一切消息的外传,譬如杨人鹏被流民联军在两军阵前生擒的消息就在严厉封锁之列,虽说纸包不住火,流民军十有八九会宣言这个消息,但能封锁住一天便是一天,必须抢时间完成湖广全境的兵马部署,否则一省巡抚被生擒的消息必然造成河南、湖广两省的震动和恐慌,不利于安定湖广局面。
而在湖广全境的兵马部署调动开始之前,刘国能还非常巧妙的利用了军中大小将领,尤其是高层将领的忧惧心理,暗中安排好了一出‘大戏’即刻将要上演,意图凝聚众人之心。
中军大帐内诸将一片静默,只有中军官低沉的嗓音在大帐中回荡。
中军官首先遵命公布整体的军事部署,重点在江汉部署兵力,湖湘则次之。
再次则颁布了镇守控扼湖广各水陆军事要地的高层将领人选,
帐中诸将去向各有归依,亦大体不出众将自己的估计,湖广整体的军事部署也基本认同诸将的谋划,无论是湖广、还是河南的将领也都没有什么大的争议,这事儿就此敲定。
不过,诸将还是觉得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劲,老是觉着还有什么事儿没有着落,一时只得注意聆听下文。
紧接下来,就是断事官出列宣布冗长的军功赏赐,此前兵马集结、开进、鏖战、撤退,有一大批的人记了大大小小的各种功劳,虽然之前已经有所赏赐,但只是部分兑现,因为有些军功按军法是要晋升军职,而又有些军功是可以授爵的,需要经过断事官及其属吏的核实,才能逐一公布。
这军功赏格涉及面极大,幸好断事官并不一一颁布,而是一个营一个营的颁发赏格状,从将领到士兵,有功者无论大小,都受赏有差,升迁不同。
部署、任将、选士、信赏……
这一通忙下来,大半日都过去了。
断事官紧接着遵命宣布按军法罚条,需要按军法处罚的各色人等名单。
等到断事官逐一宣布,中军大帐内诸将不由暗抽一口冷气,这时候才明白今天感觉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平时那嚣张跋扈的监军太监,还有一些摆明是皇家谍探的军中官吏都不见踪影,却原来都落到断事官手中,被拘押起来了。
而且断事官所指控的罪行,条条按军法都是死罪,什么克扣口粮,什么少发饷银,什么偷卖军械,什么偷卖军马,什么交通贼匪,什么临阵脱逃,什么泄露军机,诸如此类。
那些个监军太监、皇家谍探之类,畏罪的,拒捕的,被断事官的手下部属士兵当场格毙的就不下一两千人,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太监的部属,谍探的线人,又有没有无辜者,有多少无辜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帐中诸将根本没有想到,刘国能在退兵途中居然做了这么‘多’的事,还不动声色,鲜少人知。
够阴狠 ,够毒辣,够周详!
绝对的震慑!
还心怀异志的人不得不好好考虑自己的立场了。
骑墙者死!
脚踏两只船者死!
非我即敌!
刘国能的弦外之音赤裸裸的摆到众人面前,这是要借刑杀以立威啊。
监军太监以及太监安插在军中的亲信爪牙都被指控了足足可以让他们死一百次的罪行,他们或许确实克扣了粮饷,或许确实偷卖了军械,又或者确实入仓了伪劣的弓刀军器,这虽然都是让数十万士兵集体愤怒的罪行,虽然他们确实按律该死,但实际上他们的罪行也许并没有指控的那么严重,又或者他们成了另外一部分人的替罪羊,总之现在没有人能保住他们的小命就是了。
在中军帐外,中军大纛之下,已经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捆绑着的违反了军法,等候处决的将官士卒。
将官们待遇比较高,有一个高台,能够让四面列阵的士兵都能看见,若干等待刑杀的将官就被捆绑在高台上,而且嘴里塞了石子,用布条封了嘴。
跪在高台上的死囚,包括了监军太监,他的罪名是克扣粮饷,收受贿赂准许伪劣军器入仓等等,但其实即使他清廉无比,刘国能这时也要杀掉他,以明心志。
当中军大帐鼓角齐鸣,命令颁示完毕,就该是开刀刑杀的时候了。
或许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嗜血yu望,等待了漫长时间的士兵们突然的亢奋起来,将要来临的杀戮让他们无比兴奋。
刘国能和诸将在台前坐定,以观刑杀,这时大家已经知道在其他军营也在同时有数百上千人不等的枭首刑杀场面,想想上万人因为违反‘军法’而同时人头落地,那是何等令人惊悸胆寒的场面,不寒而栗 。
监斩官长声命令:“人犯就位,验明正身——!”
刑杀场上一阵忙碌,好一会儿才有断事官的部属手下快步前来高声报道:“禀报断事官大人,一千三百名人犯全部验明正身,无一错漏!请予指示!”
断事官向刘国能请示是否可以立即开始,刘国能点头。稍后,监斩官大声宣布:“鸣鼓行刑——!”
随着令旗的挥动,中军营鼓声大作,等到再举令旗,监斩官喝道“行刑手就位——!”
头戴红巾的行刑手整齐分列,踏着赳赳大步,分别走到各人犯身后站定。
“举刀——!”
“唰!”的一声,刀一齐举起,闪出一片雪亮的光芒。
轰!轰!轰!
号炮三响,“斩——!”
监斩官大喝。
一千多口的厚背大刀划出一片闪亮的弧线,鲜血飞溅三尺,一千多颗人头在同一瞬间滚落在地。
四面的士兵几乎同时轻轻的“啊——”了一声。
天空下,鲜红的血流汩汩,血腥味儿迅速弥漫。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在冷冷的寒风中,威煞之气直撼人心。
震撼!
刘国能不但一举扳倒了军中的绊脚石,而且还震慑了所有的部下兵将,对他产生了一种无言的畏惧。
从此以后,他可以比较放心的经营湖广这一亩三分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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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6。6发布
第十七卷 望蜀
第一章 磨砺刀锋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天寒地冻,雪地冰天。
祁连山的溪谷中雪深三尺,寒风刺骨;天空中彤云密布,满天雪花。
在崇山峻岭,茫茫雪山之中,一队鱼贯而行的部伍在白茫茫的天地中,冒着风雪卷旗疾行。
人迹罕见的祁连山,险峰插云,隆冬之际,更是孤凄、苍茫、死寂,天地间的鸟兽活物能够在这里熬过漫长寒冬的万不得一,那得需要非常旺盛而且强韧的超常生命力才行。
这队约莫一千来人的部伍在这种时候,由北向南横穿大雪封锁的祁连山,可谓胆大包天,看来十分的岔眼。
更何况他们冒风顶雪穿行在崇山峻岭间,在湿滑的雪岭中行进居然相当轻快。
每个人都显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外套是相同式样的羊皮袄,穿着青棉布扎脚裤,手上套着臃肿的手套,脚下是长及膝部的厚毡军靴,前脚后跟还套着两段嵌了铁齿的登山铁屐,是避免山行滑跌的好东西,看来装备相当齐备。
在毛茸茸的皮风帽下,看不见任何一个人的面目口鼻,因为每人面上都蒙着细纱面巾,将整个脸孔包括眼睛都遮掩了起来。
冰雪封山,这么多人的一支部伍不走山间河谷通道,取祁连山间的哨卡直下青海,而走这雪掩冰盖不易辨认的险途,从山崖绝壁间攀援腾跃的翻山越岭,想不引起某些特别人士的注意都难。
这些神秘人脚下轻快,有路可行的地方就急步快走,虽然一脚踏下去,浮雪没膝,但并不影响这些人的快速行进,令人讶异;若是到无路可走之境,或是攀援直上登临绝壁捷如猿猱,或是飞抓借力,凌空飞渡断崖宛若飞鹰,再或者就是垂绳而下如峻坂走丸飘然直泻,竟然视天堑为坦途,恰如闲庭信步一般轻松。
如此恶劣的风雪天气,他们为何仍在兼程急赶?
而且在每个人的背上,还都背负了体积相当大的背囊,以他们那种行进的速度,铁定让一旁窥视的人瞠目结舌。
这队神秘人从一处并不非常陡峭的雪峰直泻而下,星丸跳掷一般直落谷地,然后手脚并用,很快攀上一道滑溜溜的断崖,消失在山岭间。
半山腰的一处雪窝突然冒出两个白色的人影,一身皆白,如同怪物,抖动之间,积雪纷飞,雪雾弥漫,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这是两个一身的白色衣裤靴帽,披着白色斗篷,全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人。
遥望着那些神秘人消失的地方,其中一个白衣人喃喃自语,说道:
“大师兄,那还是人吗?一个两个不足为奇,这整整一千来人啊,攀山越岭如履平地,真是想不通,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人,你以为是什么?山精木怪?”
“那他们是谁?这里可是我们祁连派的地界,怎么任由得他们来去自如?”
“小师弟,在现在的河陇,除了都督幕府辖下的军队,还能有谁?
你这是第一次出来巡山所以不清楚。
幕府军队的精锐,经常不走坦途,专行险地,藉之以磨砺士卒的精神体魄和行军技能,象这样穿越祁连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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