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安居乐业,所谓衣食住行,能够治理得颇有条理,市面的繁荣毫无虚饰花假,这就是幕府实力的体现。
那素真吉虽然在布庄内细看各色布料,但外边那些一时丢失了目标的密探们四处忙乱的情形,还是被那素真吉巨细无遗的一一感知,此时他如果要甩脱密探的跟踪,易于反掌,令那素真吉惊讶的是,那些密探虽然起初行动有点乱,却没有失却方寸,在短暂的忙乱之后,重新恢复到有序,显然指挥调度这些密探的头领是一个非常冷静而自信的人。
幕府在收揽人才上,成绩也相当不坏啊。那素真吉暗忖。
忽听车马辚辚,一辆马车自远而近奔行而来,转瞬即在布庄门前停了下来。
马车上托地跳下一名身穿铠甲,腰挎弯刀的幕府军官,脸膛黑红,眼神锐利,一股子强悍之气跃然欲出,那素真吉注意到他所跨的腰刀是吐蕃刀的式样,但尤其让那素真吉略微吃惊的是这军官的心志如铁,壁垒森严,除非自己全力发动“大圆镜智观照成就”,否则还真的难以揣测到他的心意动向。
这军官剽悍的气质,以及他身上代表着幕府威权的鲜明衣甲,令得布庄中的客人和伙计都不由自主的避让开来。
这按刀而行的军官,直入布庄,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到那素真吉面前,合什一礼,用安多吐蕃语恭敬地说道:“祖古,我家都督大人希望与您晤面一谈。”
那素真吉低宣一声佛号,微笑颔首,径直前行出门,登上马车。
奉命来请那素真吉的军官想不到那素真吉这么好说话,晃晃头,忙随后追上去驾车。
蹄声得得,逐渐远去。
雷瑾秘密送走了那几位效忠幕府的农牧领部酋领,一场秘密清洗异己的血腥行动已经如箭在弦上,很快就将拉开序幕。
秘谍总部已经确定了所有的清洗目标,夜枭堂、青鸟堂后续支援的第二批猎杀队、强袭队也已经动身前往安多地区,配合那几位效忠于幕府的酋领举事。
幕府之所以不在此次行动中调动大军,一则是出于政治考虑,不管怎么说,至少在目前,幕府都被视为汉人的幕府,如果正式出动幕府军团,就会有很多善后的麻烦,肯定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歪曲为是汉人对吐蕃人的战争,以后将会给幕府治理施政带来一连串的麻烦,但是利用这些效忠于幕府的酋领,那么善后之事就没有那么多麻烦,处理起来也就要灵活轻松很多;二则,雷瑾和幕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北方草原的威胁和青海蒙古部的威胁,都是必须要认真应付的。青海蒙古部有驻于青海草原的三大黑旗军团羁縻钳制,还不用太担心,而来自北方鞑靼的吉囊和俺答的威胁,使得幕府在目前不敢冒险将主力军团用于南线,必须集中相当之精锐兵力以应付北线边墙一带的突发事件,黑鹰、黑豹、黑蛇、突骑、白虎、苍狼、火凤、近卫诸军团必须枕戈待旦,作为幕府手中的机动突击力量随时实施对敌打击。
战争,对于生活在边塞的人们而言,是随时可能降临的,有备才能无患。
但是在这之前,在对安多地区的农牧领部酋领进行大清洗之前,雷瑾需要会见两个来自吐蕃的重要人物。
康巴土司丹增朗杰,秘谍部和内务安全署已经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很久了,而突然出现在武威凉州老店的那素真吉活佛,在让秘谍部、内务安全署大丢脸面的同时,也让雷瑾对他的兴趣大增。能够瞒过众多密探警惕的眼睛,这份神通无论如何都适足惊人。
当然,归根结底,雷瑾看重的是这两个人所代表的势力——
那素真吉代表着安多地区的喇嘛僧众,他的倾向如何将直接影响到其他喇嘛对幕府的态度,关系着幕府对安多地区吐蕃领部的统驭,关系到雷瑾所接受的那个活佛尊号到底还有多大影响力,关系到吐蕃安多地区的安定;
丹增朗杰则代表着康巴地区的吐蕃土司势力,他们是否还承认帝国,并仍然愿意接受帝国的羁縻节制,或者换句话说康巴土司们是否还愿意以帝国地方官员的身份,向都督幕府投靠效忠,这才是雷瑾关心的问题。
因此在请到那素真吉活佛晤面会谈之前,幕府与丹增朗杰的会谈已经谈了两天,暂时还没有谈出什么结果。
幕府漫天要价,提出的条件不少,譬如康巴人可以在幕府或幕府军团中任职,康巴地区的地方事务由康巴人自己治理,但无论是幕府本部或者康巴地方事务官,都必须经过幕府所属的文官学院或武官学院的轮训,合格者才可选任为官;
幕府可以帮助康巴人发展农牧工商,开办教育,开放贸易互市,康巴人也可以组成商团竞买对外通商权等等,但幕府要对康巴地区的工商互市征收一定赋税,幕府颁布的〈户贴新例〉、〈佥兵令〉等法令法例也要在康巴地区推行;
……
这些条件显然有一些不是丹增朗杰一个人能说了算,也不是几天就能谈下来的,即使是双方各自表述清楚各自的立场、态度和要求,都没有可能奢望能在短短几天谈妥,这还要看未来局势的发展走向,以及双方各自的筹码多少与否,以及各自的诚意。
按照与刘卫辰、蒙逊等幕僚商定的计划,在吐蕃安多地区实施清洗计划之前,对于象那素真吉、丹增朗杰这样,具有重要影响力,又恰好在河陇停留的活佛、土司,必须想尽办法羁绊在武威,以免增加清洗行动的变数,因此与他们进行各种事务商谈,可以说是达成将他们羁绊在河陇的目标,是最不会引起疑心的最好选择之一。
当然,如果能够与那素真吉、丹增朗杰达成协议,也未尝不是好事,幕府方面丝毫不缺乏这种诚意。
因此在那素真吉活佛应邀来到幕府会晤,幕府也正儿八经的向那素真吉提出了幕府方面的若干条件,譬如喇嘛寺院应遵守幕府法令,不得与幕府对抗;幕府将以公开法令的形式保护寺院僧众庙产,但寺院庙产必须向幕府和地方政府交纳赋税,此项赋税可以由幕府酌情从优减免,但是不得拒绝交纳,否则幕府概不承担保护寺院义务;信众所捐香火钱物,超过一定数额上限,幕府亦当征税;寺院僧侣数量应予限制;〈户贴新例〉、〈佥兵令〉等幕府法令也同样适用于寺院僧侣……
这些个条件,对于那素真吉来说,也同样是不可轻易地逐一答应下来的,这些只能说是幕府方面漫天开价,安多的喇嘛寺院也都可以就地还钱,免不了要拉锯一般来回讨价还价。
这种初步的工作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安多的寺院何止一座?康巴的土司又何止一个?能够与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达成一个带倾向性的会谈纪要,转而以之影响其他寺院和土司,这就是幕府除了羁绊之外,想要达到的另外一个主要目的。
大概是幕府的漫天开价确实让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一时难以决断,商谈进展非常之缓慢,但这正是幕府想要的效果,所以幕府负责商谈的幕僚部属是一点也不着急,间中还不时安排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及其家人,今天去参观这个工场,后天去参观那个工场,而且都是一般人难以接近的工场作坊。
譬如在参观几家向雷氏印书馆提供印刷纸张的作坊时,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还“发现”了一家很少为外间所知的吐蕃造纸作坊,生产着吐蕃著名的达波纸、孟噶纸、金东纸、阿交加交纸等(阿交加交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茎杆绵柔,具有毒性,可防虫蛀鼠咬,选此草造纸,经久不烂,吐蕃寺院的经文即用这种纸印刷),出纸量明显高于吐蕃本地所产,明显是融和了汉地造纸的工艺加以改良所至,这实在令一干参观的吐蕃人啧啧称奇,丹增朗杰甚至提出了让幕府帮助他们在康巴地区开设造纸作坊的要求。
而在参观幕府严格对外保密的雷氏冶炼锻铸工场以及幕府军械司下属的铜铁作、兵器作、火器作、火yao作、火炮作、弓弩作、甲胄作等军械制造工场和作坊时,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也明显的感受到了幕府潜藏的武力威慑。
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等人仅在一处雷氏冶炼锻铸工场,就看到各种炼铁竖炉达到十几座,长方炉、圆形炉、排炉、熔炉、低温炒钢炉、炼铁炉、炒铁炉、生熟炼铁炉等,各有用途,日炼生铁数千斤。
整个工场从选 矿、炼焦炭、配料、火炉、熔炼、出铁、铸造、淬火等各冶炼铸造工序齐全配套,并且统一使用了生铁合以熟铁炼制精钢的“抹钢”、“苏钢”法(注:都属于灌钢法的一种),精钢的产量和效率都非常高。这精钢意味着什么,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自然心知肚明。
最令他们震撼难忘的则是冶炼工场的炼铁炉在装填矿料时,以机车从山上飞滑而下,掷料入炉的惊人场景。
至于幕府军械司督造的弓弩,刀剑,甲胄,易于携行的轻型抛石机,火yao,地雷、火箭等各式火器,各种大小轻重不等的佛朗机子母炮,各种实心炮弹、铸铁壳开花炮弹、霰铅弹,甚至于一门刚刚铸造成功,非常沉重仅能用于城防的红夷大炮,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试射,每一发炮而天崩地裂般的威力,都让人不得不对幕府雄厚到“恐怖”的武力仔细掂量再三。
虽然幕府的武力未必有那么强大就是了。拥有了精良的武器,并不等于同时就拥有了强大的作战攻击力。
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何尝不明白幕府不断安排他们参观的用意?但是面对这样的隐晦“威慑”,谁又能无动于衷呢?
但是那素真吉活佛、丹增朗杰土司同样也明白幕府当前的处境,都督大人雷瑾的底线到底是什么,他们也大概能够把握,所以虽然因为多次的参观,而在会谈的态度上有所软化松动,但仍然有偌多的坚持,商谈的僵局只能一点一点的松动,艰难地取得进展。
要想取得突破性进展,幕府还需要压上一枚震撼性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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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5。8发布
第三章 血腥之清洗
初冬的青海草原; 天气好的时候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天气不好的时候冰冷彻骨;寒风怒吼。
夜色笼罩大地,天空乌云密布,狂暴的寒风也暂时地收敛了自己的淫威。
黑色苍穹之下,农牧领部的宿营地显得孤寂而荒凉,只有几点可怜的灯火,象是黑暗中不眠的眼睛。
火儿赤和随从们的营帐单独扎在领部宿营地的边缘,方便随时离开。
此次重回吐蕃领部的营地之前,在临行时,顾始汗图鲁虎特意吩咐他一定要小心行事,告诫他:“安多产马而且产好马,对于河陇雷氏非常重要。他们若无意插手则罢,但既然他们已经借白灾之机插手了安多吐蕃人的事务,而且将分散的一众吐蕃部族统编为农牧领部,那断然不会在中途撒手。那些吐蕃酋领不识实务,虽然有卫藏地方的吐蕃酋领和喇嘛寺院半明半暗地支持他们,也未必能抗住雷氏软硬两手的打压拉拢。火儿赤,你要时刻留心不寻常的动静,设若有变,即刻远走。”
浓眉圆眼,个子粗壮的火儿赤,身上裹着厚厚地吐蕃皮袍子,盘腿坐在地毡子上暗自思忖着近几天在领部内发生的几起血腥事件,心情沉重。
即便是这个得到卫藏地方酋领暗中支持的农牧领部,其内部反对与都督幕府决裂反脸的声音也非常不少,以至领部酋领普布不得不依靠极其血腥的手段来压制反对的声音,整个领部分裂和对立的情形非常明显。
虽然不知道其他那些有意脱离幕府掌控的农牧领部是何情形,但一叶知秋,从自己暂时落脚的这个农牧领部的情形,便也可以推知其余了。
火儿赤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压力,这个样子的领部如何能与都督幕府对抗?
已经不需要再考虑要不要继续支持这些领部反对幕府和叛乱,从而给幕府增加麻烦和困扰的事情了,火儿赤眼下只想着怎么才可以尽早脱离这是非之地,免得城门失火,殃及其余。
不管了,明早就辞行!火儿赤在心里狠狠的想到。
火儿赤的这个吐蕃毡包不大,地上有个和泥砌灶的简单小灶台,架锅里正在咕嘟咕嘟煮着什么,红红的地火显得毡包内很温暖。
父汗的使者怎么还没有来?
火儿赤正想着这事的当儿,唿!毡包门上厚厚的帘子猛的被人掀开,一股阴冷的寒风扑入毡包。
“哈拉不花(黑犍牛),怎么回事?”
火儿赤有点恼火的盯着闯进毡包的侍卫。
“台吉爷,营地东北方向,不到三十里,发现敌踪,约莫有近万骑兵偃旗息鼓,裹蹄衔枚向营地进发。咱们该怎么做?”
“一万骑兵?”
火儿赤看哈拉不花肯定的点了点头,顾始汗“设若有变,即刻远走”的话立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已经无暇顾及哈拉不花是怎么发现的敌踪,也无暇顾及是什么人趁夜来袭了,他迅速决定带着自己的人悄然而遁。
留下了营帐,火儿赤和他的几百随从带着兵刃弓箭和必要的食物和水,悄悄牵马向西北方向而走,为的是不惊动领部营地中的吐蕃人。
营帐中,酋领普布正和几个来自卫藏的部族军首领欢宴。
帐中,横笛、扬琴、六弦琴、月琴、铜铃伴奏,两个脚穿硬底皮鞋的吐蕃女子,踢踏出变化多端的节奏,表达或狂野热烈或哀怨缠mian的感情。
主客诸人则一边谈笑,一边用红漆包银的木碗,畅饮青稞酒,吃着以酥油茶或青稞酒搅拌捏成的糌粑,或者用刀切割盘中盛放的大块牛羊肉、血肠什么的,放入口中大嚼。
虽然酒酣耳热,普布的心情仍有些阴郁,领部中反对与幕府决裂的声音,出乎他意料之外,虽然用血腥的压制手段可以奏效于一时,但这焉能长久?
而且原本答应相助的青海蒙古部态度也开始暧mei起来,顾始汗的特使火儿赤在自己的领部临时落脚,他甚至拒绝出席这个宴会,不与卫藏部族军的将领们朝面。
现在各个意图脱离幕府辖制的农牧领部都已经约定好,趁冬季风雪,行军困难之时,脱离幕府的控制,依托卫藏地方吐蕃部族的支持以对抗幕府,形势已经是人骑虎背难下来,船到江心悔已迟矣。
然而,都督幕府就肯眼睁睁看着他们叛离吗?
领部内出乎意料的反对声音,让原本自信满满的普布现在也难以确信自己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了。
乐曲的节奏由慢而快,帐中的舞者,舞步踢踏,也越发的狂野热烈。
热舞已到高潮!
戛!
舞步和乐曲同时结束!
异变陡生!
帐幕的毡围突然间被破开几个窟窿,狂风一涌而入,瞬间吹灭了数盏酥油灯,只有那河陇所出产,价格昂贵的玻璃防风灯没有被风吹灭,但帐幕中的光已经陡然暗淡了很多。
喀喀—嘣嘣—噗—
以机括发射的梅花神弩,那令人心悸的钢片机簧发动的声音,宛如阎王的招魂帖子,瞬间就让帐幕中血流满地,送了多人去幽冥地狱。
身为东道主的普布酋领没有能在这样凶狠的突然袭击下躲过阎王的召唤,倒是那几个卫藏部族军的将领,身手反应都不错,反应敏捷,反而幸存下来有好几个。
直到这时,袭击他们的人还没有在帐幕中露面,而本该已经停止的乐曲似乎也并没有停止。
星星点点的炫美光华刹那间涌入帐幕,犹如漫天星光闪亮,照耀整个帐幕;
如吟似啸的铮铮清音,合着玄奥的节奏,盈贯帐幕中每个活人的耳鼓;
一种魔炫妖异的莫名魅惑沁入心神,懒洋洋的愉悦中,帐幕中的每个人似乎都听到了一声声若有似无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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