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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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逐鹿- 第5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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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河渡口的不远处,有着一个小小的驼城,以这个驼城为中心,沿河蔓滩,人来人往,人声沸腾,煞是热闹,宛然市廛。

这里就是草市,或者说墟集。

一般来说,草市或在城外,或在道旁路口,或在河渡之所,乃是底层黎庶百姓自发形成的集市,很多时候人们就是在自家货物上插上一根草标,表示此物或此人在此典卖的意思,不管你是卖人还是卖货,通行插草为记之法。又因为这种集市早先是百姓私人自发聚集形成,并不是合于皇朝法度的‘官市’,所以在北方及江淮,统统称作‘草市’,而在岭南多叫作“墟市”,不过也有称为“坊场”的。自宋代以来,官方也在草市中抽取商税、酒税等,却是将这种百姓私人自发形成的集市纳入了官方的管辖。

儒家在修身齐家方面讲究一个‘父严母慈’,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是也;但同时也讲‘父慈子孝’,当然这两种说法是各有偏重的方面,总括起来说两者并不矛盾,如果没人提‘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句俗语的话,完全可以相安无事。只是对于儒家的种种说法,雷瑾其实是很有点不以为然的,甚至是深深怀疑的,因为在儒家这个大框架里面,除了‘父严母慈’、‘父慈子孝’的说法之外,尚有‘三纲五常’,有‘父为子纲’,纯从字眼上说,这些都没什么问题,但是父亲教子女,具体的又该是怎么个章程,那就是大家糊涂帐一本,人人看法各异,当中有着许多可以随意解释引申的漏洞和空子,一以贯之的仍然是儒家那种‘大而虚’和‘形而上’的做派,凡是掌握了学术权威的所谓当世大儒,凡是掌握了士林清议的所谓儒门大家,都可以按照自己个人的理解、想法、意图和政治倾向,夹带着自家的私货,将儒门典籍给‘注疏’给‘引申’了,以致后世儒家你一引申他一解释我一注疏,什么‘以孝治天下’的国宪国策,什么论资排辈的纲常大道理,统统是泛滥过度,为人子女者最后简直就是父母的物品或者奴隶,任何‘被认为’是‘忤逆不孝’的言行都是不允许的,‘孝道’在这个时候就完全失了中庸之道,背离了儒家‘中庸’这个本原,因而在实际中反而是‘说一套,做一套’、‘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搞法盛行于天下,道德腔调越高者越虚伪。

雷瑾生性是不拘于礼教的,他每年都会带着自家的子女一起微服出游,什么踏青,秋游,冬猎,骑马,野炊,登山,放鹰,牵犬,喝酒,打马吊,步打击球,简直就是无所不为,为的就是让子女们开眼界、广见闻、增阅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子女,他年岂能成大器?只是雷瑾如此这般,放在儒家士人眼里,那就是没有‘严父’风范,更无半点‘慈父’模样,他这完全就是嬉游嘛,还教坏子女,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己身不正,何以正人了?只可惜雷瑾根本不在乎清流士人的风言风语,我行我素,该干嘛还干嘛。

这不,虽然如今西面一线的形势紧张,暗流汹涌,雷瑾在年初例行巡视河中府周边数省春耕、水利情况的行程中,在暂时驻跸于行宫的这几天,仍是抽出时间带着随同巡视的几个子女微服出游,而距离行宫不远的这一处渡口草市显然就是他们微服出游的主要目标之一。这么多年,雷瑾在‘微服出行’的情况下,都保持着并不刻意察访民情,也不刻意了解民情的习惯。出游就是出游,期间不办公事,当然如果有什么事硬要撞到他的刀口上,呵呵,那就是某些人倒霉了,却怪不得他了,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嘛。

这次随同雷瑾微服出游的子女总共有二十三名,要么是年龄尚小,要么就是武课的修为基础尚未打扎实,暂时不被雷氏元老会许可参加‘兽域修行’,其中大半是公府侧室姬妾所生养的庶出子女,还有就是雷瑾历年所收养的‘假子’和‘义子’中的几位——当然了,‘假子’与‘义子’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很大。只是‘假子’关系更近一点点,是实实在在的公府养子,享有与血亲庶出子女同样的继承家业之权,需要改姓并录入宗谱,但不承继宗祧,而‘义子’则稍为远一点,属于‘乞养’,通常是改姓而不录入宗谱,亦无继承家业之权,类似于‘干亲’,但‘义子’即便才具平庸,一生的安富尊荣还是完全可以期待的。比起外姓人而言,乞养在平虏公府的‘义子’,当然要比一般的外姓人更受重视一些——而即将被授予‘南宁伯’爵位的庶出子雷洹此次并不在随行之列,另外包括平虏公世子雷浩在内的十五名年龄相对大些的子女,则是已经出外修行游历,这时也不可能随同雷瑾出游。

望着眼前熙熙攘攘,颇为热闹的草市,雷瑾倒是由然生起了在随同出游的自家子女面前,指点一下江山的欲望,要不怎么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呢?人心总是有那么一点在人前炫耀的潜意识,只不过有的人能够把持好其中分寸,赢得满堂彩,而有的人却拿捏不好火候,过犹不及,反而贻笑大方——当然,以雷瑾如今在西北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就是说上一大堆废话,也会有人大赞他说得很有道理、很有深度、一字一句都可以流芳百世,人世间就是这么现实和功利。事实上,雷瑾在公私场合所说的任何话,只要为外人所知,就必然会载入官方的实录或者私人的札记而流传于后世,即使雷瑾自己想要删除禁绝都未必做得到,要不怎么说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呢?

雷瑾一行人,看起来就象是大户人家带着家仆小厮出来游玩踏青的官宦子弟小少爷,一个个衣着锦绣,气宇不凡,一般的平民百姓都是远远的就闪开了,只在远处好奇的驻足观望,当然也没有人能想到眼前这一伙人当中有着西北的大人物在。

雷瑾手上还倒提着小牛皮马鞭,指着那一处驼城,一边走,一边对一干子女说道:“世间草市,在县以下的镇、砦、场、务、堡、铺、渡、口、市、桥、村、关、庄、驿等地方,由我西北‘征收税务’派员直接课税的现有三千零四十三处,其间商税额最高的每年可征两万五千枚银圆以上只有九处;再下是每年可征一万五千枚以上至两万枚以下者,共有五十七处;每年可征六千枚以上至一万五千枚以下银圆者,共有一千五百八十三处;每年可征一千枚以上至六千枚以下银圆的草市,由‘征收税务’直接派员课征的共有一千三百九十四处,而由府县税课局代为课征者,也有两千零一十七处;其他每年可征商税在一千枚银圆以下的草市,约有数万之多,则全由府县税课局征之。

每年仅可征商税六百枚银圆以下的草市,约有西北草市总数的二分之一,其中大多还是每年仅可征商税一百枚银圆以下的。有些草市的商税甚至每年一枚银圆都不到,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每年商税不及一千二百枚银圆的草市,都允许人户‘竞投扑买’。府县的税课局大多人手不够,为省事起见,地方上也多是由着境内人户竞投扑买,行‘包税’之法,每年包交‘市税钱’的情形要常见一些,府县直接派出官吏治事的草市都还不到一半之数。毕竟每年征商税都不到一千二百枚银圆,这样的草市如果还远离治所,府县堂官再直接派官吏治事课税,就有点得不偿失了,甚至有扰民之嫌,地方大户反弹强烈的话,府县堂官的官位都会坐不稳。

吾观此处,大约便是行‘包税’之法的草市了,看起来也很热闹啊。”

草市与官市比当然有许多的不同,不过比较大的草市已经变成无‘市镇’之名而有‘市镇’之实的乡野‘市镇’了,草市内亦划有若干坊。如果是县以上治所,一些比较大的草市,实际上就是治所辖地的一部分。‘官市’里通常派驻有官吏治事征税,而黎庶百姓自发会聚而成且可以征税课的较大草市,官方也或派文吏,或遣武官,掌管其课税及烟火盗贼等事。少数由官方派员治事的大草市,甚至于坊巷棋布,内设官廨、镇学,俨然大城。至于地方上由课税局征课的种种草市,其烟火盗贼之事例由当地大户和草市商户公议公推,编成‘火甲’或者外雇‘标行’看护。雷瑾一行人所看到的这一处渡口草市,约莫就是地方大户‘包税’的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生意还是相当兴旺的。

小孩子都是好奇的,他们先是围着一处卖农具的地摊看个不停,然后指着‘耧车’问那是什么,雷瑾以前‘兽域修行’时走南闯北,倒是见过这玩意,便笑着说这就是农书上记载的‘耧犁’,也叫‘耧车’,播种用的,一人一牛,一天可播种一顷地。

而后又见路边摆置着条桌一张,上有厚木板数块,板上分凿数道半圆形凹槽,俱依西北银圆、银角、铜圆大小,每一槽可装铸币百枚,小孩子又是围着看稀奇。

雷瑾看了,告诉子女们,这是“钱摊”,是用来兑换银钱的,各处城镇都随处可见,一些盐店、粮栈、杂货商铺亦兼营此业。

“银匠铺、银炉,以前就是代人熔解银子、鉴定成色,或以碎银改铸银锭,或以大易小,以劣换优等,所以又称煎销业。现在我西北一律通行官铸银钱,不准私铸,银匠铺、银炉什么的一般都只能做银钱兑换了。比如每年腊月及新春,各家各户都要兑换大量银圆、铜圆,押岁钱,迎神赛会,赶集等等,都是要用的。平时,红白事和家计零用等等也要用钱。商贩以此贩运倒卖,赚取佣金、差价,可牟取厚利。

银钱兑换,商贩初始不过以铜钱数吊为本,用绳串成‘钱串’搭在肩上,走街串巷,四处兜揽,藉以谋生,多是与郊野农户兑换牟利,次则及于市镇商民。若之后赚了点钱,资财宽裕一点,钱串贩子多会改在路边摆设‘钱摊’,偌,就象这个‘钱摊’一样。还有钱挑子、钱桌、钱铺、钱肆、钱店,都与之类似。商贩若赚了钱,就会逐渐增加本钱,除银钱兑换之外,还会扩张营业,比如存钱、放贷、汇兑等,一些经营有方的钱桌、钱摊、钱挑子就是如此这般,慢慢的开起了‘钱庄’,甚至办起‘银号’、‘银行’。

我西北人烟繁盛之地,还有‘银市’、‘钱市’,都是专门兑换银钱的地方,店铺多则上百,少则几十,本小设摊,本大开店;有专营兑换的,也有兼办的。许多县城的四厢、街道、场镇,都有银钱兑换店。尔等以后多出来见识见识,就都晓得了。”

钱摊主在旁边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客官对行当里的门道很熟啊,莫不是这位爷也是靠银钱兑换发家的?看着不象啊,奇怪。

雷瑾倒是领着子女们在草市里转了一大圈。这种乡野草市,细巧好玩意实在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键是你能不能发现那些好玩意儿。总有些天然意趣的东西,蒙尘掩灰的好东西,或是手工匠人灵光闪现偶然做出来的东西,甚至就是农家小孩儿自己做着玩的小东西,藏在不起眼的草市角落,不管是石头、竹根、山藤、木头、泥娃娃、刺绣,还是古董、古书,也都有着各自不可磨灭的熠熠光彩。要是眼尖的话,也能从众多粗陋之物中不经意地淘到一些金子般闪光的好玩意儿,也算是一种隐秘的以及不错的愉悦自我过程。当然,还有一些乡野农家自制的熏腊味、农家咸干菜、地里新摘的新鲜菜蔬、农家自养的鸡鹅猫狗猪以及下套活捉的小兽、捕拿的蛇虫、野果子、蜜饯、皮毛、草药材什么的山货,这年头民风仍然淳朴,乡野农家奸猾的极少,主顾又还是乡里乡亲,谁都爱惜个脸面,搀杂使假、以劣充好的事还是特别少见的,反倒是诚意十足的粗笨东西在草市上特别的多,农家重实惠,细巧玩意在这也不受欢迎。转了一大圈,雷瑾除了回答子女们各种好奇的问题,真没有发现什么好玩意儿,倒是馋嘴的孩子们买了一大堆乡野小吃吃着,他也买了些农家山货和咸干菜什么的,让跟前的仆人都给拿到骡车上搁着。

回头雷瑾便带着子女们在渡口的茶棚下歇一气。

渡口倒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匆匆来去,赶路的旅客倒是很少会去关注那个还算热闹的乡间草市。

茶棚内外等候渡船的人不少,歇一下喝点吃点的人很多,扯闲篇摆龙门阵的人有不少,拉三弦吹笛箫自娱自乐的人也有那么一两个。

“北方道路,官道、民路,全是夯土所筑,马车就是在大晴天都行走不便的,如果遇上雨雪,那就干脆是路难行了,真不如轿子方便实用。轿子就是不能远途罢了。”

这是两个歇脚的旅客在闲聊,等候渡船的时光总是要找点事打发的。这两位身着儒衫,看着有点廪生、监生或者老童生的样子,不过儒生者流在西北受到官方冷落是人所周知的事情,虽然也可以科举入仕,境况却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儒生们在入仕之前为了生计也少不得出外奔走营谋,尤其家里不是地主,没有大片良田耕地作家业恒产的儒生,给人做幕客,或者行商的都有,这年头也都算不得丢脸了。这两位大概也是在外奔走营谋的读书人,就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商儒’了,这会子就随口说着一些议论。

“这倒是。我中土广大,南方水道纵横,舟行甚便,马车太贵太不实用;只有北直隶、山东、河南、关陕等地平畴旷野,马车尚可一用。就只是载货的话,两轮的骡车、牛车、驴车也尽够了,马车太贵,没有优势,而且我中土农耕为重,向来缺马,即便是九边互市,每年输入大量口外蒙古马、西蕃马,马价也不低。上马一匹以前怎么也值十两八两银子吧,现在二十枚银圆一匹都没处买去,已经抵得上长工差不多一年的口粮柴草开销了。再说一马当五口,养马一年五十枚银圆以上的花销,有多没少。精饲的话,可能还不止此数。”

“就是这么说啊。我中土以农立国,马政历来艰难,马匹也贵,两匹马拉车已经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承受的。要我说啊,朝中文官若是不贪墨枉法,不收受‘孝敬’,其正俸官禄怕是连轿子都坐不起,更别说乘用的长辕马车了。养几个轿夫总比养两匹马来得价廉省钱。

再说,那载客马车要是也象货车那样的硬厢底,人不要说乘坐几百里,跑五十里就能将一个青壮男丁颠得筋酥骨软。就说那个马车厢底的重茵垫子,一般人家也不舍得请工匠去做吧?工价也不少了。

所以说,只要不是远途,还是坐轿子舒服啊。”

“可不是咋的?听说那些西洋人,就是基督教堂里的‘泰西’教士,说他们那儿的王公贵族,乘坐的马车都是四轮的,可以用两到四匹马拉车,据说还比较平稳,跟我中土达官贵人乘坐的马车差不离,莫不是也用了古书上说的‘重茵’?”

“也许是吧?谁也没见过的东西,谁知是真是假?”

常言道‘隔墙有耳’,这两位等候渡船的读书人在这闲聊,声音也不大,自然不知道他们所说的话都被人听了个真切。

听着有人在议论马车与轿子的事儿,雷瑾倒是略略有些不同的看法。

话说贵贱之势的变迁,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比如说轿子,中土很久以前是没有这玩意的。最早就只有皇帝乘用的‘肩舆’,其他人都是没有资格公然乘用‘肩舆’的,后来则是有了某皇帝赐元勋老臣坐轿子特权之先‘例’,这先例一开,慢慢的便开始有官员私下违制乘用,最初大抵就是炫耀与狐假虎威,而后蔓延开去,已禁不胜禁,结果就只能从俗,改换过几个朝代之后,新朝朝廷干脆给轿子定了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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