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秘谍部还归在幕府名下,幕府额外关照多一点,其他要开支钱粮的地方、部门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偏向‘自己家孩子’多一点,天经地义不是?只要不太过份,摆摆平也就是了!
现在就不成,得时不时劳动雷瑾亲自和幕府磨磨嘴皮子,否则安排秘谍部的钱粮就要稍稍拖后一下了!
事情搞掂,雷瑾哈哈笑着,披上雨衣作别回去不提。
注:要钱庄开出见票即兑的金、银会票,是需要预付给出票钱庄一笔‘火耗’,最高达一成,真正的火耗当然没有这么高,这实际上是付给钱庄的手续费。钱庄的会票则以钱庄信用,保证其开出的会票足额兑付,大钱庄的会票甚至比帝国户部的官会票信用还高。但是对于幕府来说,这样损失在火耗上的银子就比较大,开出会票越多,损失越大,幕府再三斟酌是很正常的,所以雷瑾才这样说。
第四章 囹圄
绿柳成行,蝉声低唱,已是入夏时节,尚不觉十分的炎热。
城郊野外的池塘,已经荷花点点,别样妖娆,绿树荫荫,熏风吹送,这本是士大夫们诗一篇,酒一觞,抚琴品箫,逸兴遄飞幽情畅,闲游避暑消永昼的良辰美景佳处,窗外芭蕉斜弄影,风透罗衣阵阵凉,尽可以消夏纳凉卧玉簟,手倦抛书午梦长。
但帝国皇朝十余年来,内忧外患,交相煎迫,迄无宁日,流寇暴民之乱虽然已经被大军戡平,但天下依然不靖,强盗蜂起,贼徒横行,各地官军是愈下力气进剿,盗贼反而是愈见其多!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黎民百姓死亡流离,如水愈深,如火愈热,遇上大一点的旱涝,动辄赤地千里,炊烟断绝,易子而食,惨不忍言,铤而走险者或许还有一线活路,逆来顺受者哪有生机?穷极之辈,不落草为寇者几稀!
在帝国民穷财尽,其势已危如累卵的这种时候,士大夫们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可以逍遥无忌的抚琴赋诗,宴饮无度了,至少——在明面上不敢!
文恬武嬉,不为君父分忧的罪名,可没有人愿意自己套到自己头上!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尤其不可轻忽从事!
余晖收尽,暮色完全笼罩了京师九城。
清风送爽,将近二更天气,京师九城之内,大多数地方都已经没有行人来往了,懒洋洋进行例行巡逻的兵丁,对那些偶尔经过的行人也只是略加盘查而已,至于那些打着灯笼,驾着车马或者乘坐轿子来去的权贵富豪,巡夜兵丁更是不会上前盘问,虽然晚上照例要宵禁,但平时都仅是虚应故事,只有在上官严令戒严时才会严格起来!
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不时有提着小灯笼的更夫,一前一后敲着铜锣或梆子,穿行在黑暗中,在夜风里不时远远的响起几声锣声或是梆子。
除了城中烟花繁盛之地,京师的深宅大院中,也依然照样的花天酒地,彻夜宴饮亦并无稀奇。
即使是那些离皇宫禁苑比较近的府第,也是如此!
只是为着怕被宫里听了去,歌舞侑酒时,非但不用锣鼓,甚至丝竹也弃而不用,只让歌伎用紫檀板或象牙拍,轻轻敲击板眼,婉转低唱。
似有似无,袅袅不断,细若发丝的歌声萦绕于雕梁画栋之间,余音不绝,主客皆停杯在手,注目静听。
唯在歌喉停歇时,道貌岸然,温文尔雅的士大夫们或点头称赏,或劝酒让菜……
一言以蔽之,纸醉金迷而已!
而在九重宫阙的紫禁皇城内,当今天子皇甫崇德仍然在承乾宫看阅秘奏折子。
皇甫崇德当年在流寇暴民之乱席卷中原,北直隶、山东、河南、山西诸省烈火焚天,帝国摇摇欲坠之际,以太子监国的身份,总揽戡乱大局,励精图治,在乔行简等心腹重臣的建议和策划下,不惜迂尊降贵,与帝国豪强大族共商国是,最终让帝国十数豪强大族戮力齐心,出钱出粮出力,联手平定了中原乱局。
尤其他在心腹的建议下,不惜从海路三度亲临南直隶,说服雷门世家元老院,朝廷才得以从雷氏族人组成的丁勇乡兵民壮中招募三千精锐勇士,充任朝廷临时从各地招募达十万之众的乡勇军选锋骨干,这是皇甫崇德颇为自许,也在后来被士大夫们赞颂为英明睿智的一着!
雷氏族裔世代都有子弟从军征战,厕身于军伍者也在所多有,不乏其人。
论及沙场征战之勇武劲悍,果然难有人匹敌,那以雷氏族人为选锋的乡勇军,其战绩竟然在边军锐卒之上。十万乡勇,骑兵不足八千,余皆步战,却能横扫齐鲁、河南全境;而边军锐卒加上原有多路戡乱大军数十万马步大军,也不过剿灭了北直隶和山西的流寇暴民而已!
乱事平息,十万乡勇大多各还原籍,复还为民,雷氏三千选锋也以辽兵名义,正式成为隶于军籍的民兵;数十万边军也各归边镇戍守;皇甫崇德也早从皇太子变成了皇帝;有份出力的豪强大族也各有收获,帝国皇朝似乎又恢复了往昔平静的秩序。
然而天下仍然汹汹,水涝、旱灾、蝗虫、时疫,年年不断,盗贼强徒横行,流寇余孽未清,四方道路不靖,商旅为之萧条,陇亩为之凋敝,这不免让初登大宝时,雄心勃勃勤于问政的皇甫崇德,时有心绌力竭之感。近一两年倦勤之态日甚,除了崇信道教,设坛打蘸求取长生,服食金丹红丸之外,宴饮冶游射猎之事也多了,与宠妃们歌舞玩乐终归要比操心国事要来得舒服,但这已经让言官们啧有烦言了。
皇甫崇德也不得不时时打起精神,过问一下朝政。今晚,与展贵妃在承乾宫用毕晚膳,便也抽出时间,看阅一下重要臣工以及左右鹰扬卫、锦衣府的秘密奏事折子。
最受他宠爱的展贵妃则在一旁调弄朱汁金粉,研磨香墨,伺候笔墨,这展贵妃本就美丽丰艳,姿态优雅,谈吐不俗,很懂得如何迎合皇帝的自尊心,又善于察言观色,了解皇帝的情绪,极是得宠,在很短时间就从一般的妃嫔一路加封,直到封为皇贵妃,展氏一族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富贵起来。
三十三岁即以皇太子之尊登极的皇甫崇德正当盛年,到如今还未届不惑之年,白净清俊颇有几分威严的脸庞上隐隐有几丝憔悴,因为是燕居随意之时,头上没有戴冠,而只束了一条九阳巾(注:多为道士所用),身上明黄道袍也不饰任何花纹,只在腰间束了玉带!
看了半响,皇帝扔下奏折,搁下玉管朱笔,脸上阴晴不定。
一干近身服侍的宫娥、太监们,这时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天威难测啊!虽然说冬天的时候,蒙古鞑靼进犯京畿,但好歹乔侯爷趁机指挥西北大军,出塞抄了吉囊、俺答的老窝,获取了对鞑靼人的大捷,逼迫侵略畿甸的鞑靼人火速撤退,也算是狠狠出了一口胸中恶气,天下人为之振奋,这几个月,皇帝心情一向不错啊,不知道又是下面奏了什么让皇帝不高兴的事情?
从旁边一张以钿螺、玛瑙、翡翠和汉玉等镶嵌的紫檀茶几上,端起一只九龙纹碧玉杯,喝了一口热茶,皇帝轻轻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连乔公都如此说,看来倒是不可不如此了!”
皇帝的视线刚刚离开茶杯,服侍一旁的展贵妃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堆漆泥金托盘接过茶杯,再递给旁边的宫娥。
展贵妃平日不需要待皇帝吩咐,就会根据皇帝的眉毛、嘴唇或胡子的轻微动作行事,而且能完全合乎皇帝的心意。
本来这类磨墨、调金粉朱汁、接递茶杯之事,若在公开场合,绝对不符合贵妃尊贵的身份,但在相对隐私的场合,展贵妃却做得自然无比,而皇帝也受落,就喜欢由贵妃亲自在一旁服侍。
红袖添香夜读书,岂止是儒生们的梦想,在皇帝而言其实又何尝不是一个梦想?那些被礼制束缚的木头美人后宫佳丽有甚么趣味?一言一行都不得自由,实在是太无趣了!
承恩不在貌,而这展贵妃除了特别善体人意之外,又确实姿色妩媚,皇帝不宠爱她还宠爱谁呢?
肌肤如同朝霞映红了白雪,美艳得令人不可逼视;
目光鲜活,眼波流动,朱唇皓齿,鼻若悬胆,笑靥妩媚,简直无一处不美。
这样的绝色,又是这样的如意可人,岂不正是男人的梦想?当然,特别喜好河东狮的男人不在此列!
“皇上为啥不高兴?不如歇了吧?明儿还要早朝呢!”
展贵妃小心地娇声探询,虽然皇帝平时也将一些国家大事说给她听,但她一般对国家大事并不很关心,那应该是那些有志治国平天下,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们、经史大儒们应该关心的事情,她一个深宫妇人所应该关心的不在这些个国家大事上!
“爱妃啊,还不是因为雷门世家德懋公的第三子啊,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递过折子上来,上疏奏陈,告他的状!那罪名可也不少,什么奢侈靡费,不事节俭,有违圣人遗教;什么奇技淫巧,败坏风俗,无益于世;还有一阵子兰州的一个大儒告他纵容家人培植不时之物,又告他让族内妇女抛头露面,操持贱业,大违男主外,女主内的风俗礼制,朝廷应该予以申斥禁止等;这些有的是通过外廷臣工,有的是通过言官直达朕前;此前出塞破击鞑靼,还有人告他蓄意交通内宦。这次的罪名就更加不小!”
皇帝拿过一本奏折,指着其中一段,说道:“你看,这里说他佞事佛道,崇信番人喇嘛异端,不得朝廷令诰,即私相授受活佛尊号,藐视朝廷;这里又说他夺人产业、妻女;还有最严重的是指控其私恩外蕃,赈济番民,施恩以获众望,散财以攫贤名,是大大的伪善奸恶之徒,又大肆招募蓄养女兵数千,心存不轨,恐有谋叛之意,罪名很大啊!”
远远的几个近侍,表面上恭谨异常,实际上正竖起耳朵注意着皇帝动静的宫娥、太监,此刻有好几个身躯都微微震动了一下,然后恢复平静,仍然不动声色的守侯着!
“女兵能济得了什么事?上次出塞,雷瑾所带的二千女兵出塞,一人未损的回来,据奏报那些女兵其实根本就没有接敌,全是雷氏乡兵和鲜卑突骑冲锋陷阵。这雷瑾倒是一员猛将,竟然能从几十万鞑靼人的围追堵截中冲杀出来,虽然损失了雷氏乡兵大部,但能率领数百骑入塞也算骁勇过人了!这些上奏之人糊涂之至!简直拿国事当儿戏?如果全依了他们,国家岂不又少一员能战之将?就算是二千男卒又能怎样?西北三边数十万骁勇劲卒难道是白吃国家粮饷的么?朕就不信。就算他有几千人,就能反上了天去?”
皇帝说是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清楚,如果只有这些证据,并不能把势力深广的雷门世家怎么样,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帝国目前形势;根本就很难奈何与压制这些豪强大族。
因此沉吟半响,皇帝才说道:“倒是这个不得朝廷诏命,私恩外蕃,赈济番民的罪,是要好生的鞠审鞠审!”
揣摩着皇帝的意思,展贵妃嫣然笑道:“左右不是个孩子,能有多大能耐?还不到十七吧?那起子人也太小题大做了吧?用得着这么连篇累牍的上奏折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眉儿(展贵妃,闺名眉儿)说的好!看这雷家三公子,虽然在外历练,仍然不改浪荡本色,奢华靡费,醇酒美人,象这什么夺人产业、妻女的事情,如是真有,就更不象是在收买人心,哪点象是想造反的主?又贪财好货又好色浪荡,而且还是个小孩子,能成什么事?”皇帝赞同道,又拈起另外一本奏折,道:
“这也是秘奏这德懋公家三公子罪状的!雷瑾正好是这个月生辰,正在大肆准备着过生辰,据说铺张浪费的程度惊人,河陇的物品价格都让他们雷家和各处准备贺礼的宾客买贵了,言官上奏说当地儒生们颇有些议论,道这是害民之举!朕奇怪的是,河陇大儒有名有姓出来指责的却并不多!”
“皇上圣明!那些不明事理,妄生议论;自命清高的儒生也不用完全听他们的!”
皇帝点点头,说道:“也罢了,朕过几日差派可靠人,往河陇一行,好生将那雷瑾以黄绫枷了,好酒好菜的送上京来,着有司鞠审一番,敲打敲打,也让他知道些收敛,别老是这么张扬无忌,到处惹事生非。就是看在德懋公(指雷懋)面上,也须如此!寿朋先生(指乔行简)的书信和奏折上,也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皇帝转而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
“嗯,寿朋先生为国操劳,为朕守边,功劳殊勋!也该召回京师了,明日朕就让阁臣们拟旨!朕身边得力的股肱之臣太少了,廷臣们徒尚空言者多,不务实际,一到紧急时候,多是不能为君分忧之辈,殊负朕意!至于那个总督之位,空悬几个月也不打什么紧,正好让寿朋先生率领番上宿卫的边军一起动身上京!”
“皇上,是不是该歇息了!”
展贵妃提醒道。
“嗯,是该歇息了!”
注:古代的宵禁,和现代人的认知略有不同。
古代的城池在东边和西边各有一个市场,如木兰诗中所云: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这些市场在下午约五点的时候就会关闭;城门也会关闭,直到翌日早上才会开,如果赶不及入城,就只有在城外的客栈过夜。
古代城市一般还没有路灯设施,所以到了晚上,一般市井民众没有紧急事故,也是不会在大街上走动的。
北宋以后,随着商业的繁盛发展,城市里的宵禁已经逐渐松弛,开始出现通宵不绝的夜市,官差晚上在街上巡逻只是预防宵小作案,所谓的宵禁只是例行公事,只有在战时或出现紧急事态时,才会强硬执行严格的宵禁。
至于夜市、青楼之类,和如今没有太大的不同,愈夜愈疯狂,古代在晚上要做到灯火通明是很奢侈的,只有那种高消费的地方才玩的起。
第五章 生辰·黄绫
雷瑾的十七岁生辰,场面很是浩大,论起声势之隆重,排场之奢华,不要说在河陇、关中,就是在天子帝京,估摸着也能排上前几号去,是河陇百姓,甚至是豪强们也见所未见的大场面。
且不说武威府城的雷氏宅第全部张灯结彩,黄羊河雷氏农庄犄角相依的几个堡寨内灯彩辉煌,弦歌不辍,席开流水,光是围在堡寨外边的一圈半人高土陇之外,靠着几千亩葡萄庄园,就近摆下了偌大的三个驼城。
驼城中灯笼遍悬,晚间便如一片灯海,夜风里散漫出一天霞光;
就地铺上地席,覆以地毯,一道道丰盛的美味佳肴,便如流水般送将上来,牛、羊、驼、马、鸡、鸭、鱼、鹅,足供来客大快朵颐。酒饭敞开了供应,席开流水,随到随坐,随吃随喝,席中有人举酒祝贺,有人划拳干杯,喧嚣闹腾简直把那堡寨之中的声声管弦,佳人高歌,都淹没在一片呼卢喝雉声里了!
而农庄堡寨之中,更是大事铺张,席开流水,大宴宾客,座无虚席。
彩灯千万,令人目迷五色;
鞭炮丝竹,终宵不断;
南戏班子彻夜唱戏,以娱佳宾;
虽至午夜,风华仍然极盛,轻车骏马,鞭丝帽影,在璀璨灯海里隐现。
车如流水马如龙,堡寨之内,四方来道贺的军将官僚、地方豪强、文人雅士、高僧大德、道士真人、士绅商贾,不但囊括了河陇所有还在任上的文武高官,囊括了如青海蒙古部、吐蕃番人诸领部、鲜卑土人部、回回各大姓族裔这样的大族,以及吐蕃的喇嘛们亦群集来贺;连草莽豪杰、江湖门派,譬如河陇一带的祁连派、皋兰派,青海草原的昆仑派,宁夏镇一带的贺兰派,陇上平凉一带的崆峒派,远在四川的公孙堡等,都遣人专程来与会道贺,加上关中、河陇的雷氏亲族,一时间龙虎风云会凉州,好不奢华热闹!
这种僧道云集,妇孺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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