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治下,平民‘入仕’,除外‘征辟’、‘。保举’、‘恩荫’等不为常经的途径,一般主要通过‘官试’或‘荐举+官试’的正途,以及原有的儒学科举途径。至于募兵、佥兵、奴籍士兵、囚犯苦役等以从军征战来搏取脱籍、免罪、特赦的机会,或者以此作为获得官位、爵禄的晋身之阶,这一途乃是武职行伍出身,与官试、科举又有所不同。但是无论如何,河中府各县应募投军的‘精壮骁勇’也在入冬之后大量涌入河中府城,等待军府的冬令募兵,他们这起子人亦不免生出种种喧嚣闹热。
为了个人前程,为了功名俸禄,为了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准备应试的‘官试生’、打算考取功名的儒学生员、应募投军的‘精壮骁勇’,各色人等都赶在入冬时节,从周边各县涌入河中府,以至于冬至节、腊八节乃至除夕岁首、新春元旦这样阖家欢聚的大年节庆,他们也无心顾及了。
‘官试生’黄泰与堂弟黄度,也是入冬以后来到河中。府的。
黄泰现在已经不在‘税务巡检局’任职当差(事见 。第六十五卷第六章),他先是‘幸运’的被送入吏士学校讲习,后来又因考绩优良被吏士学校破格选送间谍学院深造。如今修业期满,按惯例他必须参加‘职官正试’,考取之后才能正式列入量才选官候补差遣的吏曹诠选名单之中。
对于黄泰来说,。能够调离‘税务巡检局’侦缉处所辖的稽查队,不管是去吏士学校还是间谍学院,都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不仅仅是因为前程光明的缘故——对于违规将缉私截获的女奴私下纳为外室,以至做‘贼’心虚,心里有‘鬼’,烦闷发愁的黄泰来说,能够调离稽查队不啻于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顿失重负,浑身轻松,从此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黄泰借着在间谍学院外派游学的机会,顺带将他私下纳为外室的几个美丽女人安置得远远的,离兰州足足有万里之遥,再也不虞被他的熟人或者侦缉处同僚发现。
黄泰跑到河中府参加‘职官试’只是顺便,他倒是无所谓在哪里考试,主要是他的堂弟黄度想在西域行省考取儒学‘六艺科’的功名,又有家族的长辈寄信拜托他帮忙打点,却是情面难却,不得不尽力了。
西北幕府早年间大刀阔斧的更新官制,确有暗中抑制科举,另起炉灶的一些激进举措,也曾经遇到相当大的反对和攻讦,阻力不小。当年雷瑾南巡四川,东林党中某些激进人物参与成都谋刺雷瑾事件,就与西北幕府早年间的施政,尤其是与关于科举的一干施政举措不无关系。等到后来,雷瑾采纳谋士建言,先是设置监察院,吸纳儒学生员进入幕府辖下衙署任职,又授意创立半官方的‘怀仁社’,甚至定期召集‘咨政会议’和‘议政会议’这样的议政咨询大会,虽然都是出于权术平衡的考虑,以吸纳科举生员制衡西北官吏为目的,但其中也不无安抚西北士林的意味,从此也不再刻意抑制科举生员的入仕;到了现在,雷瑾更进一步,干脆倡导所谓的‘儒学复古’, 要求西北治下各府各县的儒学生员‘允文允武,出将入相’,具体到科举上,就是在童生试的阶段,额外增加所谓的‘六艺’科考试,诸如骑射、刀枪、剑棒、旁牌、弩射、铳炮、阵法、数算、音律、兵要地志、律令刑名、诗赋、史籍、诸子、琴瑟、笛箫、战鼓、钱谷勾稽常规、公务政要常规等等,统统都算作‘六艺’ 一科。‘六艺’科,它在西北地面比之八股制艺、策问时文还要重要一点,因为考取‘六艺’科‘功名’的生员,在额定的官田租子、省府县儒学舍的官给廪米、减免税、免徭役兵役、见官不跪等等实质好处之外,凡是‘六艺’科的考试,考试合格的艺业每多一项便多一份‘艺业奖励金’,合格的艺业越多,获得的‘奖励金’也越多,今后参加‘官试’的加分也越多,而童生试其他科的考试却是没有‘奖励金’可拿,区别非常明显。
事实上,据黄泰所知,西北幕府对考取‘六艺’科的儒学生员在选官任用上是有所倾斜,有所偏好的。一般人也许不清楚这点,但是他们显然知道在西域一干新置的行省,儒学科举相对于西北内地,考取相同的功名要容易得多,机会也相对多一些。这也是他的堂弟黄度为何想方设法取得河中直隶府的户籍,并在河中府参加儒学科举的原因。至于考‘六艺’科则是黄泰给出的建议,黄度从堂兄那里获悉了官场内幕,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选择考‘六艺’科那是太自然不过的事情,何况黄度虽然不象黄泰那样是‘皋兰’派门下的弟子,但久在边陲之地,骑射刀枪也是有那么几招把势的,而弩射、铳炮、律令刑名、钱谷勾稽常规、公务政要常规等等有着黄泰的指点更不是问题,他要是不考‘六艺’科,还真的可惜了。
黄泰、黄度两兄弟在河中府的宅院窝了大半个月,闭门读书,埋头准备考试。
这一日,黄泰看着天气晴朗,却是拉上堂弟一起出了门。
“七哥,我们这是要去哪?”一脑门纳闷的黄度实在忍不住了。
“呵呵,稍安勿躁。”黄泰笑道,“今儿天气好,我们兄弟暂且安步当车,先去洗个汤池。吃完饭之后,再去‘怀仁社’捐点钱,然后再去‘力行社’、‘实学社’混个脸熟,这几个地方最多的就是读书人,十五弟你是儒学生,与他们交往,自有好处。”
“哦。”黄度一想也是,便不说话。
西北治下,‘监察院’这样地位特殊的官厅衙署,‘怀仁社’这样的半官方会社,可以接受民间一定额度的个人捐赠,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有个人捐赠者经过‘征收税务’、‘税务巡检局’以及‘审计院’的审核之后,捐赠名单及明细每半年在《邸报》上公布一次并许民间新闻小报转载刊登,三年之内允许任何官吏、民爵士、儒学生员、乡绅父老对任何一笔个人捐赠提出上告质疑并核查明细。
而‘力行社’‘实学社’等会社,则是理学、心学、实学等儒学流派的儒生们诗酒会盟,议论国是的同好结社,正如黄泰所言,其中都是读书人。
西北幕府早年不拘一格,唯才是举,简拔幕僚于草莽隶役之中,后又以官吏学校和职官考试另起炉灶选拔官吏,与儒学科举有着相当的不同,在许多儒学生员看来,这便是暗抑科举羞辱斯文之举。总之,西北大部分出仕官吏与儒学生员之间,在事实上形成了两个出身不同、渊源不同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互相敌视彼此制约的群体。当儒生们从监察院、怀仁社乃至咨政会议、议政会议获得了相当权力之后,他们这个群体所针对的目标便是大部分从各种官吏学校、‘春秋试’、‘职官试’出身的官吏与幕僚——虽然不少省府县儒学舍出身的生员也通过‘春秋试’、‘职官试’等方式,甚至以荐举、保举的方式,进入监察院以外的其他官厅衙署为官任职,但出身不同就是出身不同。
对于打算考取儒学‘六艺’科而谋取出身的黄度来说,与士林儒生多多交往,并无坏处。无论是去‘怀仁社’捐钱,还是去‘力行社’‘实学社’混个脸熟,对黄度未来的入仕都是有好处的。
堂兄弟俩沿街而行,满眼的异域番胡风情,到处都有与中土迥然有异的屋宇殿堂、清真寺院,虽然有一些中土格局的寺院庙宇正在营建当中,总的来说,河中府还是胡风鼎盛,俨然外国。
闹市之中,有人正在蹴鞠为戏,每队数十人,各有统领,以革为球,掷于空中,俟其将坠,群起而争,以得者为胜。每每此队之人将得,则彼队之人必百般争竞,蹴之令远,两队欢腾驰逐,以便捷勇敢为能事。
又有闲人于肆中围观斗狗,犬主驱使猛犬争斗撕咬,血腥满地,以赌胜负,周遭之人纷纷下注,如痴如醉。
黄度见之,啧啧称奇,黄泰不以为然,道:“我当年有事去宁夏镇,有一小镇‘杀虏堡’,当地有杨马两大族,几乎每年都要斗牛以决胜负。胜方可先引河水灌田。当地斗牛共分三场,以体重相同者列为一组,由小牛而大牛,各不相同。牛背银饰彩仗,身帔鞮鍪,双角各绑鞞尖刀。每只牛都尽量装扮得雄武华丽,主斗之牛除有氍毹裹身之外,还有紫缰鲽带盛饰增丽,让人一看便知。双方牛只对阵,先用利角互相刲触,继之以暗藏利韄、身上鞮鍪,互相扑击。遇到过分凶悍的牛只,三五回合即能将对手裂腹刲脰,肠肚外流。胜方当场欢呼设宴庆功,负方垂头丧气黯然而退。为了维持颜面,斗牛双方给牛制装即耗费不少,银圆总得一千几百之多,宴客花费尚不在内。这斗狗虽然激烈,实在不如杀虏堡斗牛凶猛刺激。”
黄度却笑而言道:“那杀虏堡斗牛如何,小弟不曾亲眼目睹,七哥就是说得天花乱坠,对小弟来说,总不如眼前斗狗激烈刺激了。”
黄泰摇摇头,故意叹息道:“夏虫不可语冰啊!”
“嘿嘿。”黄度却也不理这茬,反问黄泰道:“七哥,这河中府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地方?等会儿洗了热汤,却去哪里吃酒?”
“嘿,这河中府,獾狸狍鹿,野豕黄羊,风干冰冻;橙柑橘柚,香橼佛手,蜜饯糖栖;鞓带荷包,貂裘狐腋,羽缎毛毡,靛青梭布,珊瑚珍珠,妆奁古玩,鞍辔行装,你想要什么没有?‘敦华楼’、‘元吉楼’的金银宝饰;‘广信号’、‘恒丰号’的彩缎绫罗;‘四块瓦’、‘老李家’的冠帽;‘三进斋’、‘天奇号’的袜靴;‘马公道’钮扣;‘王麻子’钢针,应有尽有!
‘孙公园’的薰豆腐茶干;‘陶朱馆’的汤羊肉面;‘孙胡子’细馅扁食;‘马思远’糯米元宵;‘仁和肆’玉叶馄饨;‘抄手街’银丝豆面;‘和裕行’的蜜饯糖栖桃杏脯;‘经阳号’的香橼佛手橘橙柑;‘聚兰斋’的松江桂蕊糕;‘土地庙’的香酥鹅油饼;‘中山居’的冬雪酒;‘正源号’的雨前春芽茶;至于‘五味神’、‘三不老’、‘仙禄居’、‘玉山馆’、‘清平居’、‘太和楼’等处的佳肴美点,更是数不胜数,熊掌驼蜂,麋尾酪酥,野猫山雉,地狸虾醢,你想得到,人家便能给你做出来!”
黄泰不愧是在税务巡检局当过差的人,包打听的本事就是超人一等,还是第一次来河中府没多久,便对吃喝玩乐的去处已经了如指掌,却是把黄度听得一愣一愣,大为叹服。
当下堂兄弟两个却也不说别话,寻了家早早开汤,唤作‘合和’的汤池入去。
在香水沐浴行当,汤池相对于混堂、澡堂这一类场所要高档许多,价钱也贵些,自有许多的不同。譬如,汤池虽然可能没有备下大富官宦人家所用的香药澡豆,但一般洗垢澡身的皂角粉、猪胰子球(球状的香皂),乃至香药皂却是‘免费’使用,其实就是对乡野人家所用的混了油脂的草木灰(或灶膛土灰)、猪胰子球加以改良精制而已,左右也不过是皂角粉末添上油脂或者碱加上油脂熬炼精制而成,最多就是加入香料、草药做成所谓的‘香药皂’‘香肥皂’罢了。除此之外,还有青盐、香药牙粉、牙擦、牙刷子、提花手巾等等洗漱净面的用具提供。这类洗漱除垢之物,市面上也有不少杂货商铺售卖,并不算特别稀罕的物件,只是一般平民之家,平常时日舍不得花钱买,通常只在斋戒法事之期才会买上一些以备沐浴上香。
按一般人的习惯,汤池、混堂、澡堂多半午后开汤,洗澡沐浴的人通常要过申牌初才会陆续而来,越晚客越多,据说这样不伤元气。河中府城中,早早开汤的混堂、澡堂、浴室并不算多,很早开汤的汤池相对更少,如果不是黄泰早就打探明白,他俩初来乍到,还真不一定找得到地头。所以黄泰、黄度两兄弟午饭前的辰牌末去洗热汤,除了寥寥三两客人之外,近乎于包堂。
金鸡未唱汤先热,旭日初临客早来。
客人入门,伙计就过来招呼做活儿,先问客人使不使皂荚,黄泰、黄度堂兄弟两个一说要,他一会儿工夫就挑了四五个皂荚来,当面立刻捣碎,泡上凉水备用——许多人觉得用皂荚水搓洗擦背,滑爽温润,洗完用水一冲,比香肥皂舒畅,可能是习惯使然。皂荚树不少地方都有,树高三四丈,干挺耸直,可做细巧奁具,不生虫蛀。夏天,皂荚树开黄色或白色小花,可驱蚊蚋。皂荚树结实成荚,扁长如刀,据说开白色小花的皂荚比开黄色小花的皂荚要肥硕短厚一些,有的地方管它叫‘肥皂荚子’,觉得除垢下泥更快些。
堂兄弟俩就在里间泡着一池热汤,洗一会儿,再出来里间睡上一觉,又进去洗一洗,这却出来在客位里歇上一会儿。等梳头、刮头、修脚、捏脚、掏耳诸事完毕,起身穿了衣服,再吃几盏闭风酒,精神格外抖擞。
兄弟俩出了汤池,时辰差不多也近午,这便寻个吃午饭的地头歇脚,有滋有味品尝天南地北中土域外的各样酒肴糕点。
慢慢吃罢午饭,兄弟俩晃晃悠悠,自是依着出门时候的计议行事,去‘怀仁社’捐钱,往‘力行社’‘实学社’结识友朋同好。这些事到也寻常,却是不消多说。
烈火猩红。
凛冽的海风催动着火舌,肆意吞吐着一条半倾的奥斯曼突厥商船。
喊杀声还在远处海滩沸腾。
火光映照着嶙峋的礁石。
一身青色狐裘的‘青霜剑’虞青桐伫立于礁石上,冷眼眺望着海面。(事见第五十九卷、第六十卷 等)
弓弦余响,嗡嗡未绝。
火矢如雨,呼啸飞射。
二百步外,奥斯曼突厥人的逃生小船,即刻被漫天而落的火箭引燃大火。
火光中不断有人跳水逃生,慌乱喊叫。
在道家玄门中人看来,天穹之上的北斗星宿主死,而北斗七枢当中的摇光凶星则下应人世间破军杀将的凶煞天机。摇光剑派的击剑之道,便是以北斗为宗、奉摇光为旨的主杀之剑;亦是破军杀将上应天机的星煞凶剑;还是至大至刚凌厉无双的天人秘剑!
在这火光冲天的海滩上,亡命杀戮的修罗场中,虞青桐默然体会着摇光剑派无上剑道的甚深奥秘,杀意横弥六合,凌厉森寒,如山威压,如潮汹涌,‘大北斗摇光真炁’呼应着九天之上的摇光星罡,隐而未发。
作为西北幕府敌对方的奥斯曼突厥帝国,其本土的军需武器制造相当发达,武器种类多,产量也大,品质优良,而且拥有一批大师级的工匠。
不过,奥斯曼突厥与其周边地区的武器贸易依然数量巨大,欣欣向荣,这也是奥斯曼突厥帝国军需武器的重要补充。而黑海以及欧罗巴洲东部以及南部的大小河流,则是其军火贸易的天然通道,满载着刀剑枪支的货船常年在其中自由通行。
西北幕府多方搜集的谍报显示,从奥斯曼突厥的官方档案可以知道,在大约一百多年前,慢慢扩张崛起中的奥斯曼突厥帝国,当时与‘特兰西瓦尼亚’、‘匈牙利亚’、‘瓦拉几尼亚’之间的武器、铠甲交易非常密切,各种剑和短刀则从‘颇兰’和‘匈牙利亚’大量购入,而当时‘阿罗斯大公国’所出马具在奥斯曼突厥也有很好的销路。奥斯曼突厥和欧罗巴西部诸国的武器贸易相对较少,但也可以用‘繁荣’一词来形容双方的武器交易,以至于耶教教宗克莱门‘圣座’陛下不得不颁布通谕,禁止天主的国家与奥斯曼突厥进行武器交易,不过这一贸易空白马上就由新教国家填补,譬如‘英吉利’,就很快利用这一时机向奥斯曼突厥售出大量火枪、骑兵枪、胸甲、火炮,送呈雷瑾批阅的军府谍报曾举一例说明这一点——十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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