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曼突厥军队在我西征之前的数十年,其阵法战术,大都凭借他们娴熟的筑壕技术,使他们的阵地变得异常坚固难攻。奥斯曼突厥通常的列阵部署,是使用火枪的‘耶尼…色里’近卫新军、苏丹宫廷卫队以及近卫骑兵分队‘希帕赫’驻扎在苏丹皇帝和大维齐宰相的周围,形成奥斯曼突厥的中枢大营;中央两侧紧挨着重装近卫骑兵分队;阿扎普(azap)步兵军团,在火炮军团的火炮之前列阵防御,全军后防及辎重守卫也由他们和‘卡皮库鲁’部队中的‘穆特菲里卡’骑兵军团 (mutefr日ka)担任;军队侧翼则是各行省的‘西帕希’采邑骑兵。
作战时,通常是轻骑在阵地之前游弋,吸引敌军进攻,一旦得手,他们便星散而去;阵地上的火炮、火枪猛烈开火,最后由‘西帕希’采邑骑士冲击、包围和消灭敌人。‘耶尼…色里’近卫新军的纪律和战斗力令人印象深刻,他们猛烈密集的摧毁火力,能够极大的震慑敌军,同时保护中枢大营。不过,到目前为止,‘西帕希’采邑骑士才是奥斯曼突厥征战四方的主力,也是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
一两百年之前的扩张,奥斯曼突厥主要依靠机动和进攻,与北疆的鞑靼人类同;但我们现在知道,渐显衰颓的奥斯曼突厥已经转而对各种复杂的防御阵地和堡垒产生兴趣,奥斯曼突厥的官方档案也显示了这一点。
其三,奥斯曼突厥的军队中拥有大量狂热的以圣战为信仰的清真教徒,‘贝克塔西’托钵僧会(清真教苏菲派僧团)在军队中,尤其是‘耶尼…色里’近卫新军当中,拥有深厚的影响力。奥斯曼突厥的军队纪律森严,比如禁止士兵喝酒,比如要求士兵定期理发和漱洗以保持清洁,又比如要求军中肃静,严禁娱乐以免浪费体力和分散精力,只有马上标枪和射箭能够得到允许。奥斯曼突厥军队的士兵通常衣食朴素、营帐整洁、军容肃穆、纪律森严,这也是他们能够取胜的重要原因之一。”
司马宜侃侃而谈,纵论军事,小雷浩却也从中慢慢悟出了不少未曾明言的隐情。
谍报渗透已经达到如此深入的地步吗?
雷浩心里的想法却是有了不同,他暗自思忖。要知道西征平虏军现在与奥斯曼突厥的交战,还只限于对黑海沿岸几个要塞的争夺,谍报却做到这个程度 ,当然是不一样的意味。这些兵马玩偶,如此细致入微,显然必有所本,不是凭空虚构出来的;而司马宜刚才还顺口提到“奥斯曼突厥的官方档案”,官方档案即便没有什么机密,也不会轻易公开出来,而己方却能拿到对方的档案,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机密讯息,已经令人相当惊讶了!
雷瑾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小雷浩,微微一笑,并不多作解释。世上有很多事情还是靠自己去发现去体会去领悟,记忆才比较深刻,尤其是对小孩子而言,为人父母者还是不要轻易去打扰他们探索与发现的乐趣为好。
奥斯曼突厥深受突厥传统的影响,国家法律是土库曼部落的习惯法——亚撒(yasa),而不是《古兰经》;奥斯曼人所信仰的也并非清真教正统教义,而是一种清真教、突厥萨满教和东正教杂糅混合的清真教异端教义。
正因为如此,奥斯曼突厥帝国对基督教徒、犹太教徒等异教徒都宽容以待,遭受迫害的异端少数派在这里也能得到庇护,某些异教徒甚至将奥斯曼突厥视为他们的解放者、救世主。奥斯曼突厥对治下异教徒要求的赋税和义务,往往比异教徒以往的统治者低。异教徒贵族不用改变信仰也可维持身份和地位,当然几代之后他们的子孙终究会同化成为真主的信仰者。无论是新来的穆斯林战士,还是投降归顺奥斯曼突厥而未改宗的基督徒,都承担着同等的军事义务,为奥斯曼帝国征战至死。
这一点,同样是奥斯曼突厥能够几百年的对外扩张中胜多而败少的重要原因,一般的将领或者会忽略这一点,因为这已经牵涉到‘主孰有道?’的国政大策,牵涉到民心向背的治国平天下大略,超出了一般将帅可以掌控的军中事务,也只有雷瑾这等霸主枭雄身分的最高统治者,才会特别注意到军事以外的国家政治原因。
“公孙大人,你可有补充?”雷瑾心念转动之间,扭头询问护卫亲军第一(甲)军团‘行军司马’公孙一宏。
“侯爷,正如司马大人所言,‘西帕希’采邑骑士才是奥斯曼突厥征战四方的主力,也是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关键。我们与奥斯曼突厥对垒交手,必须要重视他们的采邑骑兵‘西帕希’,虽然在之前的要塞争夺中,他们的采邑骑士无能为力,表现并不出色。”公孙一宏斟酌着词句和语气,直截表明自己的态度。
“由于奥斯曼突厥的军队,大部分成员有‘提玛尔’采邑封地;苏丹皇帝及其近卫军又不能长时间离开其国都‘伊斯坦布尔’,而且一到冬天,道路状况变得很是糟糕,行军困难。冬天因此不是奥斯曼突厥征战的好季节。奥斯曼突厥往昔何以能够战胜攻取?我们可以从来自各个行省的采邑骑兵那里,真正得到一些答案。”
小雷浩皱着眉头寻思,身为世子的他,立身处事不能不小心谨慎,当然既要琢磨人,也要琢磨事。父亲雷瑾手下的两员亲信将领都着重提到了‘西帕希’采邑骑士,显然不是孤立的事情,其中必有讲究,但是个中道道,却需要他自己深思,而后洞察其中奥妙。这个时候,雷浩才回过味,感情公孙一宏这名看起来粗鲁爽直的大汉,竟然隐约看出雷瑾隐藏的心思,所以在关键处‘故意’含糊带过,摆明了要让小雷浩自己想问题,不想坏了平虏侯当下此刻的教子大业。
至于奥斯曼突厥治下各行省的采邑骑士‘提玛里…西帕希’ (Timarli Sipahis),小雷浩虽是童蒙之年,但自幼长大在独霸西北权势滔天的平虏侯府,却也早就从官方的《邸报》、《塘报》上,知晓了所谓的‘西帕希’、‘提玛里’、‘采邑骑士’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在奥斯曼突厥,‘西帕希’采邑骑士超过四万,半数以上来自‘鲁梅利’行省。‘西帕希’采邑骑士由‘提玛里’封地供养,他们有权在其采邑封地上征税,而‘西帕希’骑士本人和随从要为奥斯曼帝国作战,并自行筹办战斗所需的武器、马匹、给养和帐篷等必需品。
有着兵役义务的“提玛里…西帕希”骑士,不但需要自己本人履行骑兵军役,还要按照其封地收入的一定比例,武装若干个‘杰布里’骑兵(cebeli,家臣,随从,伴当)一同服役,并为之提供马匹、帐篷和给养。‘沃伊尼克’(oynik,或作 oynuk,基督徒提玛里领主的随从家臣)披甲步兵及其学徒扈从‘雅马克’轻装步兵,也由基督徒‘西帕希’骑士进行武装和供给。
采邑骑士的‘提玛里’,最基本的份地税入被称为“剑地”(kilic)。‘剑地’一年的税入总额,依据行省的不同而有不同的规定数额,‘鲁梅利’行省的‘剑地’税入要高一些,而在‘安纳托利亚’行省,‘剑地’税入则只有‘鲁梅利’的四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不同‘提玛里’等级的‘西帕希’骑士,其基本‘剑地’以外的收入,每增加一定额度,都需要向国家提供相应的武器和给养,并多送一名‘杰布里’骑兵为苏丹作战。作战有功的‘西帕希’采邑骑士在基本的‘剑地’税入之外,有权每年得到额外奖励,其中包括‘杰布里’随从家臣的额外奖励。表现优异的个别‘西帕希’骑士,可以提升到更高的‘提玛里’等级,拥有更多的采邑‘提玛里’,获得更高的收入。
在小雷浩的眼中,‘提玛里’采邑骑士更象是被国家授予了‘永业田’份地,同时又赏赐了若干官地租佃经营权的国家佃农或者说‘府兵’,甚至说他们是世袭军户或者世袭百户、世袭指挥使什么的世爵也行,总之是差不了多少,但就是不太象拥有采邑封地的藩领爵士,世袭勋贵。
无论是修行师范,还是授业师傅,小雷浩从他们那里所知道的‘提玛里’采邑领地,大抵是这个样子——‘提玛里’领地并非‘西帕希’骑士本人的私产,采邑骑士对其采邑只享有征税食禄的权力,对其采邑上的居民也只拥有按照‘亚撒’(部落习惯法)保留的有限权力,没有生杀予夺的特权。通常一个‘西帕希’采邑骑士死亡之后,其继承人只能继承最基本的‘剑地’份额,并履行相应的兵役义务,超出‘剑地’份额的那部分土地,将会交还给该地区的‘桑贾克…贝伊’(稍微有点儿类似唐初‘府兵’制中‘折冲府’折冲都尉的地区军事和行政长官),重新分配给其他的有功人员,比如最为出色的‘杰布里’骑兵;‘西帕希’骑士因为年迈或受伤而不能继续为苏丹征战,也将只保留‘剑地’退役。据说最普通的‘西帕希’采邑骑士生活艰辛,不但要付给为其耕作的雇农以报酬,还往往要与雇农们一起辛勤耕作,这在小雷浩看来,‘西帕希’骑士也就是一个自耕富农和乡村甲首的水准,顶多就是一个殷实粮绅,离世袭勋贵的距离足足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他还听说,绝大多数‘西帕希’骑士都是轻骑兵,也只有领地面积较大,税入较高的‘西帕希’采邑骑士才足以负担一套像样的铠甲。
采邑骑士‘西帕希’和他们的采邑‘提玛里’,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小雷浩有点头痛,阿爹和另外两位将军,为甚么看重这‘西帕希’?是因为‘提玛里’采邑之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或者只是因为‘西帕希’采邑骑士的战斗力?又或者是觉得这奥斯曼突厥的‘西帕希’骑士,有着可资借鉴的地方?又或者,平虏军目前所击败和屠戮的数十万奥斯曼突厥军队,大多数属于地方行省的民兵和仆从国的附庸军队,并不完全是奥斯曼帝国军队的精锐中坚力量?
出于军事征召和行政管辖之目的,‘西帕希’采邑骑士及其‘提玛里’封地,被奥斯曼突厥编组为最基本的‘阿剌’(alay,团队),由‘阿剌…贝伊’指挥;比‘阿剌’团队更大的单位,称为‘桑贾克’ (sancak,旗),长官即‘桑贾克…贝伊’。‘阿剌…贝伊’和‘桑贾克…贝伊’都从当地的‘西帕希’采邑骑士中公推选举。‘桑贾克…贝伊’也是‘西帕希’采邑骑士所能担任的最高职务,更高级的‘贝伊勒…贝伊’只能由‘德伍希尔迈’出身的人担任。当‘西帕希’采邑骑士被征召,‘桑贾克…贝伊’会安排十分之一的采邑骑士留守,负责维持秩序和征税,但留守骑士的‘杰布里’家臣骑兵则要跟随一同出征。‘阿剌…贝伊’协助‘桑贾克…贝伊’掌握和指挥‘西帕希’,‘贝伊勒…贝伊’统一协调并指挥本省的若干个‘桑贾克’,战时集结在苏丹皇帝的军营。
一般来说,‘西帕希’骑士的主力和他们的‘杰布里’随从,可以形成七万至八万人的骑兵力量。与之对应的苏丹近卫骑兵,则从未超过三万人。另外还有将近一万名‘提玛里’领主在各地要塞中戍守服役,其中大多数都在‘鲁梅利’行省,其次则在‘安纳托利亚’行省,仅有数百采邑骑士在‘亚拉伯’行省的要塞戍守。总而言之,奥斯曼突厥帝国所有的四万多个‘提玛里’采邑,能够供养的骑兵,也就是十万人出头的样子,顶多达到十二万骑,已经是供养和负担的极限,不能再多了。而除去留守和戍守要塞的‘西帕希’采邑骑士,能够跟随苏丹出征作战的‘西帕希’骑兵,如果人数能够超过八万以上,恐怕苏丹皇帝和大维齐宰相做梦都会笑醒。
因此,奥斯曼突厥的霸权,显然不可能是单纯依靠人数的优势取得——尽管奥斯曼突厥麾下还有着数量极其可观的仆从国附庸军队可供驱使,也有着数量庞大的民兵,但是民兵和附庸军队不可能成为奥斯曼突厥军队的中坚,虽然他们的作用对奥斯曼突厥帝国而言,非常之重要,且完全不可替代。
曾经被奥斯曼突厥击败过的敌人,宣称他们败于奥斯曼突厥的人海战术,小雷浩暂时只能理解为他们是在为自己的无能和失败寻找借口,以求得心理安慰和精神胜利,又或者只是想以某种借口麻醉自己,从此忘记那不堪回首的失败。
奥斯曼突厥为什么能够战胜攻取,胜多败少?
小雷浩相信,奥斯曼突厥得以取胜的优势,在于其国家政治以及军队的选拔、编伍、纪律、武备、训练、指挥和兵法战术等诸方面的综合实力,领先并压倒了他们曾经的敌人。
若只强调奥斯曼突厥某个孤立的方面,那只会蒙蔽自己的眼睛,不能得出符合事实的真相。
不过,小雷浩人虽年幼,但看人看事的视角,有时甚为独特。‘奥斯曼突厥为什么能够战胜攻取,胜多败少?’的问题,固然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和关注,并深入思考。但他更感兴趣的还是奥斯曼突厥如何从弱到强,从小到大的崛起,如何扩张,如何开辟更多疆土,得到更大的地盘,拥有更多的财富和臣民?
奥斯曼突厥崛起的早期,刚刚从游牧部落转化成游牧小王国的时候,他们的扩张,土地的取得也无非通过赶走当地拜占庭贵族地主,夺占其地;从基督徒或穆斯林等等一切愿意出价的人手中购买要塞;吸收投降归顺的封建领主进入奥斯曼人的统治体系;或者依靠联姻结盟等等方式。
那么,在奥斯曼突厥崛起成为大国之后,又是依靠什么方式?仅仅只是依靠对外战争吗?
雷瑾并没有刻意去干涉或者打断小雷浩的思索,甚至在小雷浩皱眉寻思之时还刻意保持了沉默,缄口不语,直到小雷浩暂时中断自己的思索,露出一付思有所得的小大人模样。或许,雷瑾从来就没有把自己的这个嫡长子当作小孩子来教育,而是直接作为接替人来培养了。
接下来,雷瑾并没有急着询问小雷浩都有哪些收获,也没有在此时就急于给出一个权威解释。
他与公孙一宏、司马宜谈起了郭若弼老元帅、马启智副元帅在呼罗珊,在‘起而蛮’(克尔曼),在‘锡斯坦…俾路支’的征伐战事,谈到了‘和尔木斯’。小雷浩这时便又成了带着耳朵的旁听者,聆听和思考,便是全部。
“和尔木斯,它对于我西北的价值何在?我们又为什么要去夺取并占据它?而且是志在必得?”雷瑾抛出这一连串的问题,即是考问小雷浩,也是考问公孙一宏和司马宜。当然,两者之间的意图是完全不一样的。考问小雷浩,那是要他去想,去思考,并不一定非要他说出一个子丑寅卯,得出最终结论;而考问公孙一宏和司马宜,则既有考较他俩的眼光是否深远是否宏大的意思,也有筹算战情变化,推演兵势动向的用意。这两位,雷瑾打算大用和重用,必要的培养作育是不可缺少的。
“职下以为,夺取‘和尔木斯’为出海口,用处虽大,却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儿,在我西北水军真正顶用之前,近几年的助益不会太大。力分则散,兵分则弱,我方南北两路,分兵征战,实属冒险之举。”
很显然,公孙一宏对郭老元帅的南下并不十分赞同,甚至对雷瑾同意郭若弼南下也保留自己的意见,而且毫不讳言。
“当然,伺机夺取敌方重要的膏腴繁华之地,掠夺并运用当地的资财和人口以维持进一步的用兵征伐,以战养战,取用于敌,则增强和扩大了我方部队占有的物资财货和人口基础。
古往今来,敌我对抗,常常依据各自需要,在全力破坏敌方府库资财和粮秣,消减敌方人口的同时,运用部分军力压制对手的应对措施,以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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