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之踊跃。
这个‘实物土地兑换赎买券’,其实就是四川地方当局,在事前为了尽量消除田主、地主的顾虑而预先就作出的安排。
以小弟之见,如果四川一开始完全以官办商社、官办矿场的银股来支付地价银,即使当局强令赎买私人田地,怕是也没有多少地主会起而响应,但是现在当局将两者捆绑在一起发售,尽可能的减少了售地地主的后顾之忧,再加上平虏侯府和西北幕府的信誉向来不错,四川一带踊跃卖地的地主也相当不少了。 ”
“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 却不知这‘实物土地兑换赎买券’ 一年出息几何?杨兄可有购买?”杨青地这几位世交故旧至此已经对‘实物土地兑换赎买券’有所了解,便又笑着问道。
杨青等人虽是孔孟儒士,现在倒也并不忌讳‘利’之一字。 有道是,士不言利,道不可久。 方今四海之内,重商纵欲之风薰染已久,许多儒士早已不再耻于言利,而诸派儒学中地‘义’‘利’之辨也有了新的阐释和发见。 不少儒士便如商人一般,见面即问‘获利几何?’‘出息几多?’,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地事情。
“一年的出息,比四川地方‘上田’的收租要稍微高一些。 吾家也卖了一些田地以换购这种赎买券和官办商社的银股,但是吾家田土不多。 所以也有限得很。 至于吾家在西域取得地田地,因为期限未到,暂时也还不能卖给官府,现下亦只能作临渊羡鱼之叹了!”
杨青笑着答道。
“哈哈,杨兄此举,可谓是‘但将万字平戎策,都且换作公家契约书’了!”
“惭愧。 惭愧……”
……
*
画苔藤杖细,踏石笋鞋轻。
行商打扮的杨青手柱赤藤杖缘山而进。 他的身后两名健仆随行。 其中一个仆从肩荷山藤杖,挑着一行三人的行李;另外一个仆从背着一个相当大的藤编背篓,手上亦是柱着一条山藤杖,杖脚镶嵌的铜套钢钎子闪着幽幽的光泽。
云贵巴蜀之地,各种藤材质地坚韧,是制器作具地良材之一。 举凡桌、椅、凳、床等日用什物,乃至餐食具、茶酒器等。 多有以藤、漆等材料制作日常用器者。 譬如天下闻名的筇竹杖、灵寿木杖和赤藤杖,便有两种出自云贵巴蜀之地。 而产自云南之境地赤藤杖,刚柔相济,轻便耐用,不但是年老之人的钟爱之物,也是文人雅士显示其俊雅风姿、悠闲气度的物件,所谓‘朱藤朱藤,温如红玉。 直如朱绳。 自我得尔以为杖,大有裨于股肱!’,诗人骚客溢于言表的得意之情赫然如在眼前。 儒士杨青,虽已仕宦为官数年,却也至今不改其文雅的儒士做派,因之这文人儒士们喜爱的赤藤杖自然是随身携行。 哪怕他此行可能会有凶险不测,也难以令他断然割舍此物。 话说,西北治下类似杨青这样入仕为官的儒生不乏其人。 他们热衷于事业和功名,与‘士林清流’一派儒生惯常以清高耿介刚正不阿自许地性情自然大不相类,亦与从儒家阳明心学流派中分化而出的泰州学派儒士那种布衣傲视公侯,赤手敢缚龙蛇,隐隐与当权柄政者对立乃至对抗的儒侠做派大相径庭。
与杨青的情形相类似,以入世来践行自身学术的这一类儒生,他们投身于汹涌时代的惊涛骇浪当中,自动自发的践言力行。 力图实现他们内心的抱负。 无论穷达显贵。 他们这些人地内心深处都涌动着一股子匡国济世的热诚,渴望为国效力。 建万世之功业,树不朽之声望。 因此西北的儒士,放眼天下,关心国是者,有之;评论时政,为民请命者,有之;兴办工商,以儒商自命者,有之;为人师表,致力于文教者,有之;热心公益,倾力造福桑梓者,亦有之;他们当中更不乏投笔从戎者,入仕为官者,这一类儒士虽不敢说比比皆是,但数量也是极为可观的。
这些西北儒士,虽然有着满腔的书生意气,但更多的则是激昂向上地热诚、渴望和一展胸中抱负的雄心壮志。
“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当他们得到当局柄政者的‘认可’,拥有了施展自身才能的真正‘用武之地’之时,‘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士为知己者死’的上古遗风,也就有意无意的成为他们奉行不悖的座右铭,即是所谓‘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是也。
杨青即是如此。
从长安启程之时,还是炎炎夏日,等他跋涉剑阁,翻越蜀道,风尘仆仆回到蜀中成都之际,已是将近入秋了。
长安至成都,这归蜀之路的里程何其遥远,其间跋山涉水,旅途劳顿自不必说,但是杨青刚刚回到成都,就马不停蹄的接手了监察院成都衙署的公事,却是不肯有片刻地闲散,不肯有丝毫地懈怠。 只因对杨青而言,入仕为官仅仅是他达成人生抱负的必由路径之一,践行学术、纯粹学术以臻于圣人之至道,才是他毕生地目的和最大的追求,而处置监察院成都衙署的公务,即是践行自身学术的一个过程,他又怎肯懈怠散漫?正因如此,杨青的儒士本色,并不因其入仕为官而有所异化和改变,以前和现在,都始终如一。 说到底,中土儒学在根底上,本就是非常讲究入世践行的一派显学,只有做到了‘知行合一’儒生。 方才是真正的儒学之士,舍此而外,皆是伪儒!
若是纯以儒士地态度看待西北政治,包括杨青本人,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都不可能全盘认同西北幕府的种种施政举措,更不可能全盘认同平虏侯的诸般言行。 但这并不影响他个人以入仕为手段践行自身学术,而不是象东林党人、复社中人或者泰州学派儒士那样。 因为政见分歧,便以较为激烈甚至可能是极端的手段,与当局柄政者角力和对抗,很难互相退让、彼此妥协。
许多西北儒士,包括杨青在内,虽然并不怎么认同平虏侯治下的幕府政治,但‘以天下为己任’的这些儒士。 通常都会认为他们身为‘读书人’(读圣贤书地儒生),应该将匡正西北幕府的施政过失,纠察平虏侯治下昏谬、暴虐、冷酷、荒唐之政地责任一力承担起来,以大无畏之心,不畏强权,不惧威武,不忧贫贱,不阴富贵。 为生民立性命,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
前年(甘霖三年),也就是京师变乱、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三年,西北幕府大举西征前夕,西北的律例法令又有了一次新的变革。 增删更订了许多律法条例,其中主要部分涉及到了审理院、刑法曹、军府大断事官以及提刑按察行署、审理行署等法司的许多职掌和审案、断案章程。 譬如西北诸法司的审案断案章程,在律法条例中原本就有比较严格的规定,比如每一次地断案,要有审理院官吏、监察院官吏、怀仁社儒士或者军功爵士、民爵士等官吏公士人等参与其中,且必须三人以上到场,与法司主审官一起同堂会审;再比如,法司断案之时,除外涉及机密的案件,都允许乡里父老、里正甲首、报房的‘探事人’‘打听人’等各色人等到堂听审。 等等。 而在甘霖三年新增加的一条律法。 就是诸法司审理判决的各种‘诉’(争刑曰‘诉’)、‘讼’(争财曰‘讼’)官司,只要不涉及西北幕府的机密。 就必需在时限之内将详情一并公布于众,其中就包括了完整的相关案情来由、‘两造’(原告、被告)对质以及证人、仵作、讼师等相关人等的陈述和申辩、法司主审官‘判牍’中地断案判词及主审官断案所依据的具体律法规条。 这一条律法,其实是监察院和‘怀仁社’的儒士们力图利用‘舆情’来制约官吏缙绅、豪强大姓、地主商贾,意图抑强扶弱的一次新尝试,在他们的不懈推动之下,平虏侯亦是‘从善如流’,儒生们的‘合理’建言在甘霖三年颁布地律法中,大体上都予以了采纳——官吏缙绅、豪强大姓、地主商贾,若有怨愤仇恨,其矛头也自然而然指向了西北儒生,至于从善如流的平虏侯却是因此而‘置身事外’了。
当然这些亦不须细说,大抵在律法条例增删更订的同时,监察院所属的巡访使、查访使、风闻使等监察官吏,以及军功爵士、民爵士、‘怀仁社’的儒生,原来就已经拥有的巡访各地民情,纠弹不法情弊的权力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扩张,他们可以在律法允许的前提下,有权巡视监狱、矿坑、农庄、牧场、果园、作坊等各处,纠弹不法,匡正弊病。
监察院甚至为此还专门编纂了每月一刊的《巡访查察指南实录》,以指导监察官吏、公士和儒生在巡访各地民情,纠弹不法情弊时,增加其巡访查察地针对性、目地性和有效性,另外监察官吏、公士和儒生的巡访查察属于公务,所以还需择期公布巡访人地呈状手札以及相关的呈报文书。
自甘霖三年以来,监察院官吏的巡访查察,主要以监狱、矿坑为主,兼顾农庄、牧场、钱庄、银庄等其他各处。 这是因为监狱、矿坑发生的种种暴虐不法之事最为集中,民怨也最为集中。
杨青历年以来明察暗访,光是在他的手上就办下了不少震动巴蜀,甚至整个西北的大案。 他自然非常清楚,现在每一次的巡访,都可能潜藏着莫测的凶险,甚至可能会危及他的性命——那些做贼心虚的人,搞不好是会狗急跳墙,极有可能铤而走险。 以暴戾的手段阻止他继续地巡访查察。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在利益面前,有的人是会不顾一切的,丝毫不会顾忌杀官迹同于造反的律条——但是杨青依然义无返顾。
杨青主仆一行,此次的目的地,便是泸州地界地一个山区市镇。
杨青并不是一个莽撞人,他现下巡访各地。 也尽量的保持警惕,小心行事。 并不轻易涉入‘险地’,可以雇佣赏金客或者线人去做地事情,他也绝不会吝啬钱财。
事实上,他这次仅带两名仆从潜行山区,便是要与一位他信得过的赏金客秘密会面,取得相关的事证,并协调彼此的行动。
青瓦白墙隐隐。 茅檐柴门在望。
随风鸡鸣狗吠,迎面人声隐约,杨青脚下亦不由一快,前方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娄山镇’了!
主仆三人步入娄山镇,此时正是午后,已经过了饭点,但这个地处川东的山区小镇仍然显出一付热闹光景,人来人往。 口音各异。
小镇上唯一地大街两旁,商铺摊贩很是不少。 这也难怪,泸州人善酿酒,前来搜购山酒村酿的商人就已不少;各色山货奇珍在此集散,也自有四方商贾每年过来搜购;输往贵州水西土司,乃至贵州苗疆地界的盐货、粮食、铁器、布匹等也多有取道泸州过境的;而苗疆、水西的蛮地特产、罕见方物以及木材药材、金砂宝石也多沿着过境泸州的官马驿道输入四川各地;这小镇上向来就是汉蛮杂处。 商贾云集,怎可能不热闹?
“啊呀——这么点大的地方,居然也有‘花营锦阵’的春瓷!”
杨青听见身后地一个仆从在小声嘀咕,转头一看,可不就是么?看上去还是花营锦阵工坊烧造的正宗春瓷,精致华美,绝非他人仿冒伪造的劣货。
一个光洁如玉的白瓷大盘上绘着一幅西洋油画,上面是一对赤裸裸的西洋男女正缠绵**,那种欲死欲仙的极乐表情竟是栩栩如生;另外地一对春瓷秘玩,则是一对**厮磨拥抱。 其阴靡放纵之状呼之欲出。 令人想入非非;类似的几件春瓷小件也各有特色,显然是巧手工匠的作品。 都被那商铺的主人刻意摆放在店门前最显眼的位置当作招徕。
杨青的眉头不由微微一皱,泛起一丝厌恶的表情,但并没有为此生气,这个事儿监察院可是管不着。 那‘花营锦阵工坊’,是靠着专门制作各式春宫卷轴极品、秘戏玩具、春瓷秘玩、**册等‘阴亵之物’,公然售卖获利的一个商业协会。 监察院虽然三番五次的游说长史府取缔查封这家工坊,奈何这‘花营锦阵工坊’来头太大,而且西北幕府治下也没有颁布查封取缔‘阴亵物品’的律法条例,所以至今依旧安然无恙,好好地赚着它地钱做着它的生意。
想不到,就是在这样一个山区小市镇,现在都能看到出自‘花营锦阵工坊’之手地货物了。
杨青思忖间,又往前走过几间店铺,却又看见一个商铺门首赫然摆卖着《天魔图谱》、《夜叉谱》之类的**册(‘母夜叉’在佛经中是千娇百媚的美女,‘天魔’则据说在释迦牟尼成道之前曾化身美女去诱惑当时尚未成道的佛祖。 )
“晦气,怎么又是‘花营锦阵工坊’?”杨青紧走几步,趁早来个眼不见为干净。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并非会面良机,杨青倒也不着急,拣着看得上眼的方物、特产,不管用得着用不着,统统掏钱买下,一路走一路买,什么腊篾凉席,折扇,根雕,藤篮,干蘑菇,干菜,山民自采的新茶,竹制的器皿玩物,罕见珍稀的木料,地道的药材,皮毛,兽角,兽牙,山酒村酿,等等,一股脑儿都买下来不少,反正都可以委托麻城约车马行或者民信局捎回成都去,至不济也可委托标行,甚至商队帮他捎带回成都,完全不用他费力折腾,而且买这么多东西,可以掩饰他来到娄山镇的真实目的,避免有心人起疑。
杨青甚至买下了五十双笋壳鞋底和五双笋壳鞋底的布鞋,样式虽然不怎么样,但在家里穿着还是蛮舒服的,而且还能让他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杨青从小家境就算是比较富裕,不愁吃穿。 每年春天,他家的竹林里开始出笋,等到笋子渐渐高了,便自然剥落下来一些笋壳。 他的奶妈便捡肥大的笋壳,用稻草擦去笋壳背面的毛,就是做鞋底的好材料了,不但可以防水,还使鞋底感觉松软。 然后,他的奶妈把各种碎布头和旧布层层相叠,刷上米浆,每隔一层就放上一层笋壳,一直叠到有一本书厚为止,上下两面再铺上一正一反两块棉布,便算完成了纳鞋底的准备,之后就可以在空闲的时候纳鞋底,做鞋帮了。 杨青小时候,可没少穿奶妈亲手给他做的布鞋,所以他至今也不能忘记那种温暖的感觉。
杨青买了笋壳鞋,而他的两个仆从则各挑了几双草鞋备用,山里挑东西,穿草鞋不但抓地,而且轻便。
黄昏时分,把一干货物尽都委托车马行运送,主仆三人便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安顿下来。
洗漱一番,主仆三人径自出了客栈,就在附近一条僻静小巷里找了家只能容得下三五个人喝酒的小酒店,叫了酒菜随意吃喝起来。
跟随着杨青的两个健仆,乃是自幼就在杨青身边侍奉左右的‘家生子’,对杨青自然忠心耿耿,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否则杨青也不敢随便让他们参与自己的机密公事了。 现下这出门在外的,主仆几个也不分什么上下尊卑,都坐在了一桌,当然这同样也是一种掩饰,免得被人看破行藏。
杨青只给自己叫了甘蔗酒,这酒闻着有股子淡淡清香味,酒汁儿清纯爽甜,却是跟新酿米酒也差不太多,毕竟还有事,却是不能纵情狂饮。
两名仆从,酒量素来不错,杨青便让店家上了本地的‘红苕纯烧’。 这酒,其实就是以红苕为酿酒主料,搀杂高粱或者谷米而酿造的烧酒,过滤其中杂质,提纯几次之后,在将烧酒装坛密封窖藏之前,为了增香提味,一坛酒内再加入辣子(又称‘艾子’、‘艾米’、‘刺葱’,‘食茱萸’)一两粒、全肥猪肉一长条(一到二两左右)。 这种‘红苕纯烧’,浓酽清洌,后劲十足,虽然是本地村酿,并非什么遐迩闻名的名酒,但价格也远远超过了甘蔗酒——杨青虽是儒士本色,毕竟人情练达,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