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
逮住这个杀敌良机,十支标枪几乎在同一刹那被后侧的扈从近卫投掷出手,宛如霹雳横飞,风吼雷鸣。
望着雪地里被标枪扎得如同刺猬一般,完全死透的不知名刺客,脸色苍白的雷瑾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安排人查查这个人的底细。 很可能,也是天狼一脉的鞑靼人。 ”雷瑾随口吩咐一声,脸色更加苍白,方才的一番搏杀,兔起鹘落,完全是在玩命了,大伤元气之下,已然牵动了他的旧伤,渐有恶化之势。
“真真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第六章 小人物 (上)
河套府。
临时行辕。
几十口直径七八尺的大锅,一字排开架在灶上,泥砌的灶膛里烧着干牛粪和劈好的干柴,炉火熊熊。
烟雾袅袅,热气蒸腾,一锅肉菜杂烩浓汤咕咕翻滚,好不热闹。
“……要有鸡肉和兔肉!这样才地道……还要加入土豆、胡萝卜、白萝卜、大白菜、玉蜀黍、小米、大米和香油……”
几十个被罚到灶上给伙夫们打下手的军士围着大锅,闻着扑鼻的肉香,在伙房‘伙长’及其下属伙夫的吩咐下,穿梭来去,忙碌不停,有的在添加干柴、干牛粪,有的在用一丈多长的木勺在铁锅里搅拌,有的在不时往大锅里添加新的肉菜、作料。
虽然是被罚,但军士们并无垂头丧气的模样,反而兴高采烈,一脸的轻松惬意。
休整当中的护卫亲军军士,每日在例行操练、锻炼战技、整备军械、服侍战马、调教军犬、杂庶事务等等之外,常见的闲暇消遣便是花样繁多的各类赌赛,举凡手搏、角抵、射箭、掷石、标枪、刀术、枪术、骑术、马球、捶丸、拔河等,应有尽有。 总而言之,军官、锐士既是身在军营,就没有真正能闲下了的时候。
军士因过失被罚到灶上给伙夫们打下手,与其说这是一种惩罚,还不如说是奖赏——对这些被罚到灶上帮忙的军士们来说,烧火添柴、揉面切菜之类地活计实在是太轻松了。 就是搅拌铁锅里的肉块大杂烩也是小菜一碟,甚至还有机会抢先尝尝伙夫们炖出来的肉骨头之类的东西解解馋,比起例行操练等军中事务来,那是轻松百倍都不止的。
处在休整当中的护卫亲军,上上下下最近是过得越发的滋润了。
要知道,在意味着至高荣誉地护卫亲军中服役,晋升的机会比一般人多。 获得军功爵地机会比一般人高,各项待遇也都超人一等。 而且还有机会修练秘不外传的某种高深技艺,因此能够选入护卫亲军的军官、锐士,本来就过得相当滋润,相当写意。
无论粮饷、伙食,还是军需、军械等战备应用物事,护卫亲军的各级军官、锐士虽然都是比照军府统一的粮饷军需发放规例领取,但是相同级别之下。 护卫亲军的军官、锐士享受军府定制的最优等级,且军府衙署循例对护卫亲军优先发放、足额拨付;而且,护卫亲军还有平虏侯另行安排发给地津贴、补助、奖励金,以及不在常格之内的各种赏赐等等。
而在前不久的黑龙城论剑决斗之后,塞北鞑靼各部的酋领、使者接踵而至,从四面八方赶到平虏侯行辕所在,卑词厚礼,觐见雷瑾。
也许是为了在鞑靼人面前。 彰显西北的富足强盛和平虏侯府雄镇一方的气派,护卫亲军除了在警戒、巡逻等各方面做足文章之外,军中伙食也跟着水涨船高,比之平时的规例又上了一个大台阶。
临时行辕因为加派警戒、巡逻的缘故,军中每天操练地强度和密度也减少了许多,这军中伙食也特意加了量。 不当值的军官、锐士甚至还可以每天领到额外赏赐的酒肉和烟丝。
如此这般,军官、锐士们在近段时间,那可是越发的滋润,越发的写意了。
护卫亲军底层的这些军官、锐士,在一般地外人看来,也许风光无限,威势煊赫,不啻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但相对于真正的上层长官和大人物来说,任凭这些军官锐士本身的技艺和能力如何高强,本质上都不过是些小人物而已。 对大局走势的影响力相当有限。 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虽然底层的军官、锐士,乃至普通的士卒。 恰恰是一支军队的根底所在,力量之源,但在大局形势上,他们作为个体是无足轻重的。
但小人物也自有小人物的一套活法,他们地喜怒哀乐相对地简单,人生的欲望也相对地容易满足,就象现在这样,有吃有喝,有酒有肉,这些军士在此时此刻已经相当满足,大有给个皇帝也不换的劲头。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也许能够看穿小人物的欲望,把握小人物的喜悦与怨恨,并且还能因势利导,顺水推舟,或驱使,或阴*,或暗示,或鼓动这些底层小人物汇聚为一,以为己用,但大人物其实并不容易真正做到理解小人物们的所思所想以及其欲望所在。 上层大人物与底层小人物之间,就象始终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他们相互间也许存在着彼此交汇连贯的支流旁系,甚至同样奔流入海,但两条河流的主干始终都是流经在不同的地方,各不相干。
不过,真正睿智的大人物也明白,权势和力量的真正根基,也正是在于这些底层的小人物身上,他们亦是不能轻忽的力量。
眼下这个时侯,已是到了行辕晚上的开饭辰光,伙夫们越发忙碌辛苦,被罚的军士们也越发忙得连轴转了。
毕竟整个行辕上下,一日三餐的伙食可不是那么好置办的,何况最近从各处到来觐见平虏侯的鞑靼特使,不少都是塞北草原上大有身分的王公台吉,他们的随从也自不少。 临时行辕的扈从、侍卫人数众多,自不待言;赶来觐见的鞑靼贵族,亦是不少;再加上鞑靼贵族的随从、亲卫、仆人,总数也不下万数;双方这么多的人汇聚于一地,人人口味各异,绝不相同,那就更不容易安排伙食了。
且不说备办各色肉菜食材,以满足数万人的饮食是多么地繁琐;光是肉菜一锅炖的大杂烩。 伙房每天就得炖上几十大锅才够。 更不用说,烤饼、锅盔、烤馕、刀削面、蒸饼、手扒肉、烤全羊、烤全牛、烤牧猪、烤野驼、烤驼肉、烤羊腿、炙驼峰、各样烧卤、各色炖汤等食物的包办设席,伙房简直是要从早到晚,人歇灶不歇,伙夫和军士们轮班倒换的忙,也没个空闲——小人物通常就是这样的劳碌命,实在难有那些吟风弄月的闲情逸致。 而勾心斗角的诡谲阴谋也绝少会沾惹到他们身上,除非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那又另当别论了。
就是伙房这样地忙碌不停,也只是包办临时行辕中一帮随行人员的饭食酒水而已。
雷瑾以平虏侯地身分宴请远来觐见的鞑靼宾客,那宴席上的菜肴酒馔,却是另由一帮大厨主理,一是平虏侯府上的家厨,一是征用了河套府各大酒楼饭庄的大厨,至于行辕伙房的伙长、伙夫们虽然忙碌无比。 却是与平虏侯的迎宾宴全然无涉了。
丝乐鼓吹,声声入耳。
昆腔、秦腔、川腔,八音嘈哜。
忙碌不休地伙夫们,也只能忙里偷闲,远远地往行辕中央的宴会所在瞥上一眼两眼,转身又得赶紧的忙碌起来,就是这样他们也觉得满足了,至少不虞日后缺乏谈资了——其实宴会所在的大帐附近虽然人来人往。 川流不息,却多是些脚步匆匆往来执役的仆从奴婢之流,大人物们这会儿都在温暖的大帐中杯觥交错,帐外哪里看得见他们的影子呢?
丝竹盈耳的大帐内,炉火熊熊,温暖怡人。
衣香鬓影。 歌舞翩跹,一人一席地主人宾客,不时发出阵阵欢笑之声,击掌赞叹,每每便有绢帛、金银之类的缠头赏赐下去。
马奶酒、葡萄酒、关中稠酒等各色佳酿流水上席,随人纵饮。
摆满了各色菜肴的案几上,并不完全是已经烤炙烧煮好了的美味佳肴,也有切好之后,由大盘盛着的新鲜生肉片、生肉条,牛、羊、猪、骆驼、鹿、鸡、鸭等应有尽有——主人宾客都可以各依口味喜好。 吩咐侍奉的仆人现场在炭火上烤制。 大抵便是涂洒胡椒、花椒、安息茴香等香料粉,烤制入味便盛盘上奉。
各人只需配上拌和了蔬菜、芫荽、辣子、蒜泥、香油和香料粉在内地秘制酱料,即可下酒。
这对于吃惯了熟肉的主宾双方来说,都是别样的体验,但是吃过几口之后,又会觉得蔬菜清爽、烤肉鲜香、酱料醇厚,味道完美地融为一体,让人欲罢不能,若再配上精心熬制的肉骨汤,鲜美的烤肉、香浓的浓汤,人间美味简直莫过于此!
独踞上首一席的雷瑾,也觉这现烤的生肉,虽然少了点精工细作的香脆可口,却多了种肉味嫩滑的感觉,别有一番滋味。 肉、汤、荤、素,混搭相配,果然大妙,再加上各色爽口泡菜、酱腌瓜菜、生丝、生菜等可以调和胃口,令人回味。
大帐中看似欢声笑语,主宾尽欢,雷瑾却能隐隐感知在座地鞑靼贵族,他们那隐晦而低落地心曲——骄傲既已不在,心气低靡,倒是落寞的紧。
在雷瑾看来,早在几百年前蒙元皇帝退出中原,回归塞外地时候,蒙古的骄傲和荣光就已经一去无影踪了,蒙古后裔当中的英豪人物其后虽然几度梦想着重振雄风,都不过是痴心妄想,即便稍有振作,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尔!
世易时移,苍狼子孙虽然仍横行于苦寒的塞外,却是再难成就什么大气象、大格局了。 只是蒙古鞑靼沉迷在这怀旧的迷梦当中,也只有他们心底最后一层骄傲的硬壳被人打破之后,才会有所清醒,心气随之低靡那是很自然的事情。
雷瑾并不知道蒙古鞑靼未来的命运如何,但他在这个晚上,却非常清楚地知道,塞北鞑靼在百年之内是不可能有机会复兴了——至于再以后的事情,就是洪水滔天也与他雷瑾无干了。
立威塞北,早在塞外秋猎之时,平虏军迂回击破阿尔秃斯万户汗廷大营,驱逐吉囊汗诸子于岭北之时就做到了。 而今又击碎天狼不败的神话,削夺鞑靼之民气。 在目前看来,雷瑾与‘天狼一脉’论剑于黄河之滨地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了。
夜光杯中如血般艳红的‘美人血’葡萄酒,轻轻荡漾,旋转出一抹红红的流光异彩。
唇角悄然挂上一缕幽晦的笑意,雷瑾举杯满饮,酸涩回甜。 回味悠长,别具滋味。 却不知道是酒味如此,还是心境使然了。
弦管清扬,舞姿曼妙……
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更阑漏尽,夜犹未央。
帝国高门大族的夜宴,经常有通宵达旦,一夜不眠的情形。 直至银烛高烧锦筵罢,与会之人兀自沉醉其中,兴味昂然。
席散人终,送走了各路宾客,天边已经现出一抹鱼肚白,是新地一天了。
砌上香茶一盏,终于得闲的雷瑾,可以在这会品鉴品鉴盏中地醇厚茶味。
“这普洱茶不错。 你请。 ”雷瑾举盏示意,望着对面的男人说道,此刻纯属私人之间的密谈,也便没有那么多尊卑上下的讲究了,直接你我相称。
正容趺坐在波斯羊毛地毯上的无名男人,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 “茶是不错,不过——需要拿它醒酒的,好象不是我,而是阁下吧?”
“呵呵,”雷瑾笑道,“虽然有伤在身,但是你觉得我会喝醉吗?”
“哦?是这样么?”无名男人问道,“那么,岭北之事,你将如何了局?”
“啊——?”雷瑾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 说道:“你是觉得我派往岭北的人手不够多吧?”
“虽然我没有插手岭北之事。 好象军府秘谍司和斥候局那点子事情,大小也瞒不过谁去吧?”无名男子傲然笑道:“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我们要面对的毕竟是天狼一脉和狮王谷,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 ——除非,你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手段。 ”
“也是。 ”雷瑾笑道,“你是秘谍小队的总召集,天下的事情知道一半。 不要说秘谍司和斥候局,就是秘谍总部的事情,也很少有你不知道的。 ”
顿了一顿,雷瑾接着说道:“放心好了。 我心中有数。 既然已经动了手,就不会特意手下留情。
至于斩草除根,岭北苦寒穷荒,要在这么广袤地蛮荒之地上穷搜追剿,费时费力,得不偿失,勿需刻意就是了。
我先前已经派了特使与魔道六宗的人分别接洽,他们已经接下了赏金会馆先期开出的几个秘密悬红单子,估计今后还会继续接下其他悬红赏格。
赏金会馆方面,另外也开出了一些针对资深赏金客的秘密悬红,最近也有不少艺高人胆大的资深赏金客接了这些单子。
另外,西北地面还有很多地方上的大家族以及——大大小小地门派和教派,他们已经各自秘密组队,正在陆续北上。 秘谍总部百灵堂将会替他们准备出塞所需的一切行囊、补给以及关防、路引,并提供必要的线报和接应。 事了之后,百灵堂会逐一评估参与之人的才干、品行,呈文上报,作为我幕府今后简拔任用官吏的重要资历。 呵呵,这也是各家各派历炼后辈年青子弟尚武血性的好机会啊。
如此一来,我们自己的人手少派一点也无大碍,毕竟——西域才是我们未来几年的重点。
赏金会馆这些单子都是秘密派出,又是直接报到内记室的。 内记室那边,想必还没有正式移文到军府备案;而且,你刚从西域回来,所以这个事,你大概还不十分清楚。 ”
“魔道六宗也参与进来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赏金会馆纵然骨子里是西北幕府的外围眼线谍探社团,但终究是开门做生意地正式商号。 无名男人主管着雷瑾直辖地各个军府秘谍小队的秘密外派,他自己手上虽然也有一套精干地线人网,消息相当灵通,但是赏金会馆的动向,他也不好太过注意,不知道一些机密也是正常的。 不过,以魔道六宗与雷瑾的仇怨纠结,理应冰炭不同炉,难以相容才对,现在居然还有携手合作之时,不能不说雷瑾在这个事情上很有想象力,而魔道六宗也不是那等顽固不化,只认死理的人在当家主事。 这便让一直隐身于幕后鲜为人知的秘谍头子也要在雷瑾面前‘适当’惊讶一下了。
“这是交易罢了。 与双方的仇恨无关。 ”雷瑾对此事轻描淡写,顺手取过一个打着绝密戳记的招文袋,递了过去:“对天狼一脉的后续行动,下面的谋士已经拟好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方案,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如果没什么问题,这个事情就交给你安排了。 ”
无名男子低头打开招文袋,仔细的看起一叠卷宗来。
良久。
“此事尚属可行。 但——务须干才长期主持其事方可。 ”无名男子抬头说道,“我方已经通过种种手段,得到了‘天狼一脉’、‘狮王谷’的若干修行法门,若我方甄选的精锐掩饰得法,在岭北鞑靼人面前,冒充天狼一脉的萨满和武士,又或者狮王谷的圣者,相信可以鱼目混珠,以假乱真,达到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之效。
那些漠南、岭北诸部鞑靼人被我方这么一搅乱,哪能再辨真假?即使察觉有问题,也肯定无所适从,他们到时还敢不敢把自家的子孙托付给自称是‘天狼萨满’、‘天狼武士’的同胞呢?呵呵。
年深日久,我们扶植的天狼萨满、天狼武士若能在漠南、岭北长年活动,便是假的也是真的了,这就是所谓的真亦假来假亦真了。
我看,对岭北‘天狼一脉’、‘狮王谷’犁庭扫穴之后,此法或可截断‘天狼一脉’、‘狮王谷’余孽休养生息的源头,从根基上扼杀天狼、狮王余孽复兴的可能,诚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们的人,即便能够逃脱我方的搜捕,对鞑靼人的影响力还能比得上以前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