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一脉’向在岭北,行踪诡秘。 彼方此次因故南来。 投柬约斗,这事儿绝小不了,彼我无论胜负成败,都必定影响深巨,乃至震动塞外诸部,余波难止。 呃,你们怎么看这事?”雷瑾如此这般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有定见,只是他比较习惯于低调的默识于心。 很乐于先听幕僚部属们各抒己见,再择其善者而从之。
梁胜瞥了一眼‘总执事’阮立,却见阮立一脸地淡然,便知阮立无意在雷瑾面前与他争这个脸面,不愿意出风头。
梁胜倒也不矫情推让,便即回话:“侯爷,以小人之见。 ‘天狼一脉’此举虽是说不上如何的精妙,却也相当不俗。 ”
“何以见得?”阮立虽然不愿意出头,但为同僚捧哏倒也是举手之劳,再者他与梁胜尽是雷瑾当年手下的老人,雷瑾是熟知他二人底细的,如此一来,他却也不需要象其他人那般过于忌惮主上的猜忌了,在一旁帮衬梁胜敲点边鼓。 搭个话头,还是不妨事的。
“‘天狼一脉’约战于黑龙城,此处虽然已是西北辖地,终究是鞑靼生息了数百年之地。 ‘天狼一脉’从岭北南来,或进或退都较为便利迅捷。 若是过于深入关陕之地,天狼一脉行事必有若干不便碍难之处;而若是约战过于偏北。 我方虽应约而去,他‘天狼一脉’的脸面须也不好看,传出去倒象是他们怕了我西北似地,不免折了许多的威风。 ”
梁胜条分缕析,淡淡说来:“至于定在黑龙城,对彼我双方,都还算较为适宜。
以小可之见,他们投书寄柬在前,必定散布消息于后。 这决斗地消息,肯定会被他们有意的泄露出去。 以向平虏侯府施加种种压力。
‘天狼一脉’此举。 至少能保证他们不用与我方的千军万马硬碰硬。 只是决斗的话,他们也未必就输。 也有很大的赢面。 ”
梁胜虽然言语有所保留,雷瑾却也了然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纯靠武力就可以解决的。 他手中虽有千军万马,在某些形势下却也不好随意动用,至少是不能公然动用军队。 西北幕府地长远目标自然是威慑蒙古鞑靼,乃至逼使岭北鞑靼诸部最终降顺于西北,为达此目的,有些暴烈手段必然受限而不能公然使用。
譬如天狼一脉凭借投书寄柬在前,散布消息于后的手段,将双方约战决斗的消息散布周知。 到了当下这个时候,决斗的消息必定已被塞外鞑靼诸部的王公台吉知悉。 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形势下,雷瑾如若在所谓的“公平”决斗之外,公然动用军队,那么在塞外鞑靼人地心目中,先破坏了决斗规矩的西北幕府,形象可就全毁了,威信、声誉必然大损,此前几年对塞外鞑靼诸部所施行的怀柔、同化工夫,势必前功尽弃,从而影响到西北幕府后续长策大计的推行实施,那就亏大了。 而雷瑾若不动用军队的话,至少在‘天狼一脉’上下人等看来,彼我双方的整体实力就将大体处在了同一水准之上,双方实力即使难分轩轾,对天狼一脉来说,却是恰好能够发挥出他们自身地优势。 按梁胜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天狼一脉也未必就输,也有很大的赢面了’!他们的机会,就在于利用种种形势,使雷瑾不能公然动用军队,只能按照一般通行的江湖规矩,各凭实力生死决斗,这却是相当的让人头疼了。
“很好。 ”雷瑾很快想明白了这一节,却也兀自从容不迫,“‘天狼一脉’的书柬呢?拿来我看。 ”
“大河北岸,恭候君驾。 想破釜沉舟?”
冬雪初霁。
护卫亲军的先遣前哨开始进驻黄河北岸的‘黑龙城’。
这里是先秦以来‘九原郡’、‘怀朔镇’、‘中受降城’、‘云内州’、‘丰州’、‘东胜州’、‘东胜卫’等历代戍边军镇的故地,扼鞑靼南渡之咽喉,镇黄河之要津,向来是兵家要地。
至于现在,‘黑龙城’是平虏军六大黑旗军团之一‘黑龙骑兵军团’ 名义上地军团封地,比照国朝历来‘分封不赐土。 列爵不临民,食禄不治事’地惯例,‘黑龙城’仍然隶属于长史府辖治,但官方从该城课征的税赋和抽分,无论是长史府所辖‘税课提举司’,还是黑龙城本地所属地‘税课局’,两家税务官署都需要从各自课征的税赋中拨出两成留存。 作为‘黑龙军团’额外的正饷补贴;另外,凡是曾在黑龙骑兵军团服役作战的军官士兵。 在‘黑龙城’辖地以内都属于特权阶层,无论地位尊卑,都享有一般士绅商民所无的特殊优惠待遇;而配属给黑龙军团地军垦牧场、军马厂、草料厂也设在黑龙城的辖地上——也就是说,黑龙城与黑龙骑兵军团之间地相互关系,因为利益上的紧密相关,自是较为亲密。
随着护卫亲军先遣前哨的进驻,在黑龙城辖地之内实施种种清查户籍、设置关卡的戒严之举。 就不仅仅是内务安全署派驻黑龙城的‘铁血营’、‘锄奸营’、‘巡捕营’等官署人员尽数出动了,连黑龙城地方上的佥兵守备军团、乡兵、民壮、勇卒也全部动员起来。 数万佥兵、乡勇以及铁血营等官方的人马,尽数派遣,在黑龙城方圆数百里之内轮班巡逻,封锁戒严。
护卫亲军先遣人员还携来数十头军犬,作为搜索、警戒、清场、戒严地帮手。
黑龙城原本集聚了相当数量的四方寄籍商贾,其中那等怕事的,在得知了小报上的隐晦消息之后。 早早投亲靠友,迁往别处大城暂时落脚了。
而本城落籍居民,亦从官方邸报的字里行间知悉了某些不祥的消息,只不过三日之间,落籍超过万口,寄籍数万之家的黑龙城已经十室九空。
不愿意短时间迁去他处的落籍商民、寄籍客商。 也不敢随便上街走动。
往来商贾,闲杂人等,一概不敢接近黑龙城百里之内。
繁华雄城,一时寥落。
这是因为,护卫亲军将在黑龙城郊外二十里地‘黑龙军团’牧场举行一次野战操演,届时平虏侯将莅临检阅,这是邸报和小报上隐约透露出来的官方消息。
至于平虏侯府一反常态的戒严道路,清查户籍,据说是因为锄奸营刚刚破获了西域乌兹别柯汗国的刺客团伙,为了搜捕漏网的刺客余孽。 所以才如此的大动干戈。
但是。 消息灵通地某些人却知道,平虏侯府与塞外‘天狼一脉’ 地位超然的萨满和武士们杠上了。 眼见的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龙争虎斗,至于个中原因则不足为外人道了。
也有人大言不惭,其实平虏侯府与岭北鞑靼迟早都有一战,看看,这不就是了?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白雪皑皑,原野苍茫。
‘大萨满’者别宛如自湖底深处慢慢浮出水面,意识破开虚无黑暗,迅即接触到此前被他屏蔽开来的现实世界。
从沉眠中醒来的者别,六识感知着周遭的世界。
所有外来的声息,都一一映射在他的心灵识海。
周围宁静而沉寂。
者别保持着横卧于雪层下的姿势,开始内视,感知自身内在地一切身体状况。
连日沉眠,虽然其间水米不曾沾牙,他却不觉丝亳地饥渴,反而精神焕发,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欢呼,修为却是更见精进了。
虽然,‘天狼一脉’从古至今的修行法门,使得门下修行者地肉体非常非常的强韧剽悍,忍饥耐渴只是区区小事,但是多日沉眠犹能保持在不盈不亏不满不溢的圆满浑融状态,这却让者别心中格外的欣喜,醒悟到自己已经成功地融入‘长生天大力气’,身体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容器,可以无时无刻地汲取容纳无处不在的天地大能的菁华以反哺己身。
他现在不再需要依赖水谷精微的营养才能存活于天下地上,‘长生天大力气’已经足够滋养维持他在冰天雪地里驰骋纵横、出没拼杀而绰绰有余。
经过了多日沉眠潜伏,融入‘长生天大力气’的者别。 他地六识有了惊人的变化,他‘看’到了这个世界鲜为人知的一面,更为奇异、更为动人、更为瑰丽的一面,以往不曾被他发现的一面。
轻微至极的踏雪之声,传入者别的六识。
这是狼或者狗之类地四足兽类在雪地中纵跃前进的声音。
不过,这里地黑龙城郊军垦牧场的地盘,距离黑龙城极近。 人烟繁华不比蛮荒之野,应该很少野狼出没才对。
应该是汉蛮子的军犬!
者别暗自忖思的刹那。 他又听到了极远处有奇怪的声音朝着自己藏身之地的方向急速行进。
六识延伸,外界的各种远近声息收纳汇聚于者别地耳中,带给他一种新奇的感受,让他‘看’到了一个新奇的‘声音世界’——耳朵‘看’到的世界,鼻子‘看’到的世界,如同眼睛所看到的一样清晰。
这是六识相通的灵应境界,对于‘大萨满’者别而言。 具有非常特别的意义,意味着他地修为有望在十年以内追上‘魔师’札太师现在的境界。 在‘天狼一脉’,‘魔师’就是许多天狼萨满和天狼武士衡量自身修为的最高标竿。 但追上‘魔师’现在的水准,这并不是‘天狼一脉’绝大多数门人的目标,也只有少数几个天赋过人惊才绝艳的高手才敢这样去想,者别就是这少数人当中地一位。
军犬嗅觉灵锐,幸好他一直收敛气劲,封闭周身肌肤。 体味不曾有丝毫外泄,又使用了‘天狼’门下专用的匿踪药物,自然不虞被发现。
而那种奇异的声音,显然是平虏军的巡逻士兵,他们在冬天如果离开大路巡逻都是脚踏毛雪板滑雪而行,所以能够跟上纵跃奔跑的军犬。
在雪深没膝的荒原上。 骑马巡逻反而不如滑雪快捷方便。
巡逻的士兵和军犬,片刻之后即已远离者别的藏身之地,什么也没发现,显然连军犬灵锐的嗅觉也被瞒骗过去了。
此时距离第二天的平虏军野战操演,还有十个时辰。
背上地镔铁弯刀,刀锋森寒,即便是深藏在鞘,也能隐隐感受到那种凛冽地冷酷气息。
冥冥之中,者别感知着无数次血战磨砺出来的‘刀灵’在刀锋上地震颤脉动,契合着天地间的神奇波动节律。 与他的心灵元神浑然一体。 遥相呼应,那种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的感觉。 是如斯之玄妙、美妙和动人。
者别相信,他每一次挥刀击刃,都将神意六合,浑融如一,随心所欲,玄机自在。
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只剩下即将到来的对决——西北幕府对外宣称平虏侯将在黑龙城郊二十里的军垦牧场检阅护卫亲军并进行野战操演,显然雷瑾将会在黑龙城停留一段时间,这是‘天狼一脉’的机会,也是他的机会——虽然,接应同门,吊尾断后才是他藏身于此的主要目的。
再次晋入深沉的休眠,蛰伏如死,只等待着那一刻,那一刹那的到来!
真是期待……
后套原野刮起了一阵猎猎大风,冬日初升,照彻山河,却是殊无一丝暖意,间中几声马嘶,在空旷的雪原上传扬开去,更添几分凛冽寒意。
号角声起。
黑龙城的军垦牧场,如同一头狰狞猛兽,蹲伏于旷野之上。
预定的野战操演开始了!
山呼海啸一般的号令,闷雷一般滚动的战鼓,威严的号角长鸣……
一队队精锐剽悍的护卫亲军锐士策马驰出牧场营地,向着预定的野战演兵场进发。
蹄声隆隆,声震四野。
铁骑涌过雪原,旗帜猎猎飞扬。
高踞骏马之上,雷瑾极目四顾,踌躇满志;大旗下,亲卫前呼后拥。
日照旌旗,万马回旋,朔风吹雪,鼓角争鸣……
时光流逝,日近午时,野战操演已近尾声。
在远离野战演兵场的某个角落,被人忽视的深土雪层倏然颤动,喀嚓声响中。 厚厚的雪层龟裂开来,雪层往上凸起、迸裂,碎雪飞溅。
眨眼之间,便从地底下,哦,错了,是从平平无奇地积雪底下冒出了几十个‘雪人’!
他们当然不是雪人、雪怪或者雪猴子那种传说中的精怪一类。 而是凶悍如饿狼的塞外蒙古人,天狼一脉的蒙古鞑靼人。
一共三十七人。 皆是气度沉凝之辈。
他们的蒙古皮袍子外面反穿着羊皮大袄,皮风帽也是白色,突然从雪地里冒出,与那传说中的雪怪、雪猴子也差别不大,保证很吓人就是了。
达日阿赤藏在皮风帽之下的一双眼睛就象饿狼一般,闪动着绿幽幽地冷芒——他的祖上是乃蛮部地色目人血统,生母更是他那个鞑靼人生父从萨皇阿罗斯地方抢掠而来的女奴。 因此天生便是一双宛如恶鬼一般的碧眸。
无视一切的嗜血光芒在达日阿赤眼中无声流动,死寂、冷漠、残忍、幽深,完全不象一个活人应该有的眼神,而应该是死人的眼睛。
事实上,达日阿赤就是天狼一脉苦心栽培的死士。 他身后统领地这一队人马也都是‘血狼死士’。 与天狼一脉的萨满、武士们修行的路数不同,‘血狼死士’因为功法邪异,一个个都极为狂野嗜血、悍不畏死,即便是同出一门的萨满和武士们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毕竟不怕死的人。 委实不太好对付。 正常人不能跟疯魔一般的野兽较真不是?
‘天狼一脉’极为看重的‘血狼死士’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一场不死不休的杀戮即将降临。
天狼一脉地‘天狼大长老’一出手就是三十七个‘血狼死士’,手笔可谓空前,话说天狼一脉的‘血狼死士’有史以来从未超过一百之数,一次出动三十七人,这绝对是破天荒的举动。
他们出现在黑龙城。 为的就是要把落到平虏侯手中的天狼圣物——‘神刀’和‘神杖’取归山门。
圣物就在平虏侯手中的消息已为天狼一脉探悉,虽然其来源较为可疑,但天狼一脉也有自己地门路以确认消息的真伪,更何况天狼一脉还有特别的法门,可以循迹追踪,感应圣物的下落,绝对不会闹出多歧亡羊的笑话。
事实上,达日阿赤已然感应到平虏侯身上沾染的圣物气息,绝对不会有错的!
不管圣物在不在平虏侯手里,平虏侯在最近直接接触过天狼圣物是毫无疑问的——这令得达日阿赤心底狂躁暴虐的气息不住翻腾。 几乎压抑不住。 ‘血狼死士’独擅的邪异功法。 在令得死士们铜皮铁骨悍不畏死地同时,也使得他们性情极端地暴躁残忍。 每每需要借助血腥杀戮、狂野搏斗来排遣胸中翻腾的杀戮狂躁,这也造就了岭北‘血狼死士’地残暴之名,中原地面虽鲜少有人知道‘血狼死士’是怎么回事,但在塞外,‘血狼死士’却有夜止儿啼之名。
达日阿赤虽是视死如归的‘血狼死士’,却不是头脑简单的莽汉,他绝对不会冒然强闯大军营地,而是藏身匿形以窥伺较好的机会。
死也要死得值当不是?
护卫亲军在黑龙城的野战操演已然结束,然而戒严还没有解除,一切才刚刚开始。
……‘天狼一脉’的供奉圣物被平虏侯的人抢了?
……‘天狼一脉’、‘狮王谷’作为相对势弱的一方,公然挑战南方强邻,与手握兵权的平虏侯作对?
……两方要在黑龙城论剑比武,生死决斗,以定‘天狼圣物’的最终归属?
……
随着这些个‘秘密’消息在塞外的上层人物中间一点点传播开来,塞外鞑靼诸部上层人物的目光,几乎都投向了后套重镇‘黑龙城’——
所有的人都明白,如果‘天狼一脉’和‘狮王谷’两家联手都抗不住平虏侯府的打压,整个北方草原势将成为平虏侯予取予求的后院,再也没有能够威胁西北幕府的势力。
平虏侯麾下,不但拥有强悍善战的军队,还拥有许许多多剑客奇材、奇人异士,这在塞外,许多人都知道。
对于塞外鞑靼诸部来说,平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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