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丁石三这番话。 那可是威胁与利诱齐至,谎言与真话同辉,软硬兼施,道义凛然,在座这些人也许见识不够,但心机却一点不缺,话里那个话外。 赤裸裸地胁迫之意,谁还听不出?
各姓大族和巡抚衙门都已经联手。 他们在这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巡抚衙门那些官吏和军将可不是当摆设地,他们也许不是白衣军的对手,对付他们这些士绅平民,却不费多大劲。
而且,这些首领与各姓大族有这样那样曲里拐弯的关系,既然是各姓大族主持其事。 想来也还可信。
难民首领也就相继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
核计数目,最终各种数字报了上来,归总拿给各姓大族的特使们看,却是一堆数字:
城外成年精壮男口最后合计是二十二万八千三百余口,老幼二十四万四千余口,四十岁以下十四岁以上女口二十九万三千余口;
兵器合计,刀剑三万口,枪矛万余。 弓弩四万张,箭十五万余支,藤牌若干;
可用帐篷,不包括竹木窝棚在内合计六万七千余顶,以牛皮帐篷居多,且一多半是巡抚衙门所分发的军帐。 其他则是简单的油布搭成;
牛骡马合计两万七千口;大车、独轮车合计两千五百余辆。
各大姓家族地特使,各自分划了各自家族负责的营地,就如同坐地分赃一般,只是不怎么挑肥拣瘦就是了。
丁石三看得一眼,心中塌实,便站起身,罗圈作揖,高声说道:“诸位请先回去整顿各自营地地难民,到时自有人拿巡抚衙门公文与尔等接洽。 ”
说罢便匆匆而去,驿道上向福州涌来的难民也需要一片一片的收拢管治。 丁石三作为总召集人。 却是需要联络各方之人,分派职司任务。 却是无暇分心旁骛。
日落时分,夹杂着众多老弱妇幼的数十余万人,便显得有了些章法,已经有不少人从闽江沿岸登船。 却是各大姓家族地人来时,还跟随着庞大的武力,这闽江上的船只无论上航下航,全数扣押,拖到岸边靠泊,反抗者以武力镇压,毫无宽贷,这样一来,闽江上航行地船只反而顺畅许多。
到处是脚步匆匆的难民,但已经变得井然有序一片沉默,只是登船远迁,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居多。
两日之后,福州城内的老幼妇孺也陆续出城,每天都忙碌,从夜到天明,都知道时间紧迫。
他们却不知道,此刻在福建的很多地方,都有各大姓家族从海外回来的特使在活动,而江南的人贩子也空前活跃。
甚至,有好几支与南洋地捕奴队有着密切联系地人贩子也在福建各地活动,谁让福建这个穷山沟太穷呢?出路不多,除了读书科举,谋个一官半职之外,也就是海外贸易、出海打渔、种地做工等有限的几种出路,种地能混个肚儿圆就不错了,海禁严厉地时期,出海打渔和海外贸易那是不允许的。
人穷极了,什么都敢做,福建违禁出海做海商的多,做海匪的多,跑南洋走私地也多,与日本、吕宋做违禁贸易的更是数不胜数,人要活得滋润,帝国律法都是个屁,偷渡出海才是福建的正道潮流和久远传统,正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到海上谋生活,福建人大概都不知道还能干点别的什么可以致富。
现在做这来回贩奴的生意,也是挺来钱的生意,往帝国贩卖南洋奴隶、西洋、日本、朝鲜奴隶,往南洋等地贩卖华夏奴隶,两头倒腾,利润很高,大把的雪花银子照眼,再没有人顾及是不是血裔同胞了,当然这与南洋现今的当政者故意放纵人贩子的贩奴买卖有关,不如此不能迅速改变南洋的族类人口对比状况,使华夏族裔人口迅速超过土著族裔人口。
说起来,这还是雷瑾向丁氏家族索要安南战俘一事所引发。 贩卖奴隶地黑潮,雷瑾算得上是始作俑者之一。
福州地城防,这几日不断加强,由于粮食并不多,福州留下来的民军也就四万左右。 经世学社召集地五千多泉州乡兵也在其中。 至于那些已经被白衣军杀得士气低落的乡兵,都被丁石三等人连哄带骗弄到海上诸岛,然后逐步转移迁徙。 ,城防也不断加强,城内所有房屋、财货、粮食、衣物、甲胄、盐铁、药材、干肉,等等等等,诸般起居器用。 一律统一供给调配,全城都是军营。 不作后援之想。 只当是兵家绝地,若不统一供给调配,只恐守军不战自溃。
治乱世用重典,全城无论官军、民军,一体公推出供给调配之人和监督之人,又规定但有徇私舞弊者,一律剐刑处死。 其他诸如军民混编、选将点兵、加固城防、清点府库、清理修缮兵器工坊。 等等诸般事宜,人人献策,分头行事。
福州即是省城,兵家重镇,城池雄峻,只是也有不少年头没有打仗,女墙箭楼不免有破损之处未曾修缮,城墙裸露出夯土。 城外护城河也已经壅塞。
原本巡抚风筝已经下令调遣兵卒男丁,挖掘加深护城河,城墙亦是日夜修葺,恰好也在迁民海上的事情差不多完成之前,修整完好如初。
又将一座一座的兵器库房清点修缮,一切清扫库房、清点兵器、修葺道路等事。 都力争在白衣军兵临城下前完成。
抛洒在进军要道专门扎伤马脚截杀骑兵的小兵器,铁蒺藜、铁菱角等大量准备,布置在狭路微径,地道进出口与城门外、河道等处,可以迟滞敌方人马。
以整段粗大圆木打造,镶嵌铁钉铁刺的磙木;以黏土调泥,加入猪鬃、马尾,捣熟擀成,坚硬如铁沉重如石的泥檑;砖窑烧制地砖檑;以质地坚实的硬木打造地巨大独轮;还有夜叉檑,周身装上铁制倒刺或尖刀、脚轮。 可用绞车收回反复使用;狼牙拍。 飞钩,这些滚木擂石之类的守城器械都有打造囤积。 再加上工匠日夜赶工加造。
城池设防,大有用处的拒马、鹿角、塞门刀车等器械,也充分准备。
“荧荧不救,炎炎奈何?”“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 ”城池攻防战斗,或者以火御敌,以及扑灭敌方纵火,这是基本战法。 灭火器具,如水缸、水袋、水囊、唧筒、麻搭、沙子;火攻器具,如数千桶猛火油都一一齐备。
埋缸听声的听瓮,也环城埋设,派耳灵之人谛听,以防城外挖掘地道。
城外更是早已经坚壁清野,遍设拒马、鹿角,深挖陷阱,设蒺藜、地雷。
各种军用‘炸炮’(地雷的一种)、‘地雷炮’、‘万弹地雷炮’、‘自犯炮’、‘伏地冲天雷’,埋了个遍地开花,若是无意踏上钢轮发火机关,便是同时发火,铁屑横飞,火焰冲天,非常适合阻击敌方大部队开进。
又在城内各官署衙门以及重要仓库下专门埋设大量火药地雷,若是城破,敌军占领官府仓库,只要碰到发火机关,地雷即爆炸伤人,爆得天翻地覆。
整个福州城已是一片紧张忙碌,所有的工匠都被调遣起来,在一棚棚的临时作坊里打造修缮,炉火熊熊,锤声叮当。
这一番忙乱,大约是在仙霞关破后一个多月方才就绪,这期间白衣军因为等待物资补充和休整,对福州暂时未敢匆遽进攻,先是专门寻找那些城防薄弱地县城和堡寨攻拔,却是因为有了‘夜航船’提供的军情谍报,以致攻势凌厉,每攻必克,所向披靡,威势更盛。
等到十一月中,白衣军出现在福州城下,已经是是仙霞关陷落之后一月有余。
巡抚风筝这日正要查看城防,方到城门箭楼下马道,便听城头上了望斥候高喊:“白衣军来了!”
画角鸣响,低沉凄厉。
扯过马缰,冲上城头,风筝举目遥望,但见数路烟尘,遮天蔽日,遥遥一望,宛如雪原。
白衣军每战,军中尽白,雪白的披风,猎猎翻卷,素白而怪异,醒目而悍烈,具有一种不类人世的,莫名的冷厉慑人气势。
将令急传,号角声起,战鼓隆隆,全城警戒。
烟尘渐近,在白衣军前方,是大群大群的牛被驱赶而来,这等阵势煞是怪异。 而福州城头的将士,上至巡抚风筝,下至将官士兵都不由面面相觑。
风筝心中暗惊,已经想到这可能是古人的火牛阵故伎重施,会不会是有人泄密?还是白衣军地攻城新战法?
只见那牛群,倏然之间猛奔起来,却是有数百头蛮牛,牛尾巴突然着火,吃痛不过,不得不向前狂飙。
牛蹄践踏,大地震颤,立时所过之处,地雷爆炸之声不绝,铁片横飞,血肉四溅,场面之血腥震撼,令福州城的士兵心中战栗,脸上变色。
蛮牛狂奔,趟出一条安康大道,列好阵势的白衣军便如雷霆般压向福州城下,当先只见一面“刘”字大旗猎猎飞舞,白衣军主帅刘六到了。
大约离城一箭多远之地,遍野白衣军铁骑收队成阵,白衣军先锋马鞭一指,大笑骂阵:“早早献城受缚,免你一死!……”
战鼓隆隆动地,白衣军铁骑却是将福州城围了个环城皆白,整个战场响彻震天动地的杀声。
战场不再沉寂。
城中数万民军原本没有结阵而战的训练,虽说与小股倭寇对战,人人凭着武技能够一争雄长,但面对历经严酷实战的白衣军,却是毫无章法,而且其中会娴熟使用藤牌地乡兵并不是很多,而结阵大战,尤其是以步战骑,步兵若无藤牌、盾牌结阵防护,野战简直就是等着被人杀。 藤牌,非但是个人搏杀必需防护,就是结阵对抗铁骑也是步兵必需,在城池攻防争斗中也有相当作用。
步兵不会灵活使用盾牌和地趟武技,便只能不畏死的硬攻。 饶是如何拼命搏杀,在白衣军的初次试探攻城中也死伤大半,若非是守城战,那就更是不堪。
此后,白衣军围城而攻,福州城时时都有城破之危,然而全城死战,虽然也坚守一月有余,但终于在十二月,被白衣军出人意料地炸倒西门城墙,攻破了福州,战死者不下两万。
城破之日,城中官军、民军,士气不振,都只能弃城出逃,各奔东西。
福州一役,震动八闽,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不得不抽调更多兵马追击堵截白衣军,整个帝国几乎都被白衣军进攻福州的消息吸引住了目光,然而有多少阴谋诡计就在大家所忽视的角落不断滋生,伴随着暗地里的死亡、血腥,如潮起,如潮落。
第四章 逃亡的乌鸦
身处闹市,我心彷徨。
忧从中来,食不甘味。
身在酒楼之上的高阳,手里捏着小酒盅不言不动已经有好一会儿。
桌子上的下酒小菜,一盘片得极薄的熟牛肉、卤肥肠、熏肉三样儿攒盘,一碟子炒得焦香的椒盐蚕豆,一盘烤得外焦里嫩香味扑鼻的海鱼,虽然是高阳最爱的几样,但他完全没有了一贯的闲适,没有了品尝美酒佳肴的雅兴,只顾想着心里的事情儿。
经世学社的两员大将,一贯气傲天苍雄心万丈的卢龄和林之洋,两人背后的家族——卢家和林家都是泉州商贸大族,虽然比不上帝国大家族风氏家族的财势实力,但在泉州本地也是响当当的缙绅大族。 卢龄、林之洋两人,本来满脑门子经世致用,经济天下的心思,未曾想此次驰援福州,守城一役却是灰头土脸,非但不能建功立业,反而败逃回乡,心中大是不甘。
败还途中,还在船上,卢龄、林之洋俩人就在商量,方今天下,大乱之世,不愁没有英雄用武之地,两人有意重整旗鼓,大干一场,但在这之前,需要增广见闻,增加实力。
卢龄、林之洋提议前往岭南一带游学,掌握更多的西洋兵家奥秘,不过,他俩想拉上高阳一起前往岭南的妈阁。
高阳知道,因为福州一役的溃败,经世学社地同仁们都没能建立功业。 但白衣军攻城爆破、掀天揭地的恐怖景象,大大刺激了卢龄、林之洋等人,这是卢、林两位同仁社友欲往岭南游学的直接诱因,但这并非是卢、林两人一时的头脑发热。
卢、林两家子弟中,有不少也是亦商亦匪的家伙,经常往来南洋、日本、吕宋等地贸易,获利丰厚。 两人平常就知道一些岭南和南洋等地的情形。
加上两人又是实学一派儒生的关系。 卢龄、林之洋平素即与西儒交往颇多,因此对岭南地面地情形相对熟悉。 亦知岭南香山县的妈阁港是西洋波图加人聚居地地方,当地波图加人与帝国签订有借地协约,借住香山县妈阁地面,每年须向香山县缴纳地租500两白银。
波图加人在那里成立有‘市政议会’,妈阁的市政议会每三年改选一次,市政议会长官则被帝国朝廷授予“夷目”一职,作为管理妈阁港波图加人的帝国官吏。
对于波图加人的火炮铸造。 对于西洋的机械,对于西洋的天文历法,对于西洋传教士汇聚的妈阁,卢龄、林之洋一直有着一份不切实际地狂热和渴望,想尽情发掘其中的奥秘。
当然,高阳在经世学社的这两位社友同仁,也都是儒生中的佼佼者,不是愚昧保守之辈。 他们从‘西儒’(传教士)身上看到了不少中土上国不如西洋的地方,一心只想着如何掌握的长处和优势,令西洋之术尽为中土所用,倒没有想过排斥和拒绝西洋事物,卢、林两人本就动过前往岭南的念头,只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没有成行而已。 这一次。 却是白衣军的攻城,刺激了卢龄、林之洋两人原本就有地念头,变成了再也无法遏止的冲动。
想想福州当日情形,也无怪卢、林两人执念甚笃了。
白衣军四面围城时,穴穿地道,四面攻城,屡屡欲将地道掘至城墙之下,灌以火药,爆破城墙。 只是福州防守严密,城墙高大坚厚。 城内守军十余万。 白衣军数次强攻。 均被守军击退。
但白衣军锲而不舍,终究在围攻福州一个多月之后。 突然在攻城中引爆一处地底火药,崩塌城墙,攻入福州。
城破那日,城墙炸裂,声如雷霆,直如掀天揭地一般,怎不动人心魄?也无怪卢、林两人要去岭南师从西儒,学习西洋兵家术巧的奥秘。
败还泉州之后,因为到福州驰援作战的乡兵勇卒,死伤不少,这如何抚恤补偿,如何安家下葬等,却是很繁重烦人的事情,再加上担心白衣军可能进攻泉州,还必需商量和准备家族的迁徙逃亡,事务繁重,卢龄、林之洋实在太忙,只得将这个念头暂时搁置,初步打算是等这些善后事宜有个头绪之后,再与高阳促膝深谈。
至于高阳,本质上是学问家,对于琐碎事务并不热心,所以他在起初帮了一把手之后,也就每日在这酒楼之上借酒沉醉,以麻痹彷徨地心灵。
高阳,在帝国乱世来临之际,还未规划好自己未来的走向。
恍恍惚惚之中,高阳却不意间听到了一些怪异的谈话。
俗话说,隔墙有耳,还真是不假。 这酒楼的二楼,有着多间分隔开来的雅间,板壁其实都是木质,天长日久,未免维隙较多,隔邻交谈的声音稍稍大一点,就能约略听到一些话语。
“……青铜王……”
“夜航船……”
“荡寇盟……走狗……斩草除根……打狗队”
“……南都教难……”
“……耶酥……基督……”
高阳虽然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些,却也甚是迷惑,不知道青铜王、夜航船、荡寇盟是什么东西,但‘南都教难’却是令他心中一凛。
所谓‘教难’,高阳知道那是基督教会与帝国儒生的分歧和冲突异常激烈之时,地方上的儒生们利用其势力针对一些受过洗的教友进行迫害和压制,冲突甚至可能演变成流血事件。 但目前而言,在帝国各地,有基督教会流传的地方,难免都会有些冲突。 但演变成流血事变地话,就称为‘教难’。
其实这是难免地,任何一个外来的教门组织,在初期传教时,都可能引发冲突,甚至是流血。 因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