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孙若虚抵达平虏侯府,侯府迎宾,护卫亲军出动了数千骑做卤簿仪仗。
这一次,是迎接威远公,六大黑旗军团也嚷嚷要参与。
雷瑾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们的要求,只允许他们以雷氏子弟的个人身份加入卤簿仪仗,从而参与迎接仪式。
六大黑旗军团嚷嚷要参与,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六大黑旗军团中的将士有一半都是西北雷氏各支系中尚武好战的子弟,而统率各军团的节度,又一色的姓雷,各部曲的骑指挥,雷氏子弟也占了相当大的分量,说是西北雷家军完全不为过,这六大黑旗军团,目前除了雷瑾能如臂使指的指挥调遣外,换任何其他人来指挥,哪怕是当世良将,恐怕都有指挥不灵的大麻烦。
对于六大黑旗军团中的雷氏子弟而言,雷门世家的大宗长,名扬帝国的威远公,如果能有机会远远的望上一眼,起码以后吹牛都特别有底气。
西北雷氏各支系的这些后生晚辈,可是从来就没有见过雷门世家的大宗长,上一次雷门大宗长到西北,听长老们说,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来,雷门大宗长换了几茬。雷懋接掌大宗长,讫今已经有十五年,是三十年来在大宗长位置上坐得最久的一位,也是最强势的一位。
这除了雷懋的帝国公爵身分以及地位超然之外,也跟雷懋本身胸有城府、善于谋略、武技高深,又有众多智囊谋士私下襄助有关。当下而言,原本就很有实力的雷懋这一支,已经是雷门中名列前茅的强宗大支,‘一公两侯一子(爵)’,这有谁家能比?
六大黑旗军团中的雷氏子弟,当然都想亲眼目睹帝国威远公、雷门大宗长的风采。
而雷瑾否决六大黑旗军团的要求,则是因为六大黑旗军团是西北幕府麾下的正编军伍,列入军府正式编制的骑兵军团,粮饷军备完全由军府帐目开支,道理上当然不能因为他这侯爷的私人家事而动用正编军伍这样的‘公器’。而护卫亲军则有所不同,虽然粮饷也由军府帐目上开支,但并未列入军府正式编制,名义上又是雷瑾的护卫,是雷瑾的亲兵,跟着雷瑾参与迎接仪式倒是理所当然。
虽然雷瑾允许六大黑旗军团的将士以个人身份参与迎接仪式,但以六大黑旗军团如今镇守河陇的职守,都是处于随时待命出动的警戒状态,这也意味着只有少数轮休的将士,能参与迎接仪式。
但不少西北雷氏子弟通过‘换休’、‘换值’等法,还硬是在五月初一这天,在侯府集中了整整六千八百五十一人,这差点弄得连红锦战袍都不够分发。
最后,平虏侯府的府前校场上,骑兵卤簿仪仗便达到了一万二千骑,比迎接孙若虚的骑兵仪仗还要浩大,气势十足。
一万二千骑身着红锦战袍的骑士,分列在府前校场左右两端,平日良好的训练让他们没有喧哗,肃静无声,他们这时都没有骑在马匹上,但身上的红锦战袍被灯火一映,也是红光滟滟,若是天亮,太阳初升,列队摆阵,那情形该是堪与天上红霞媲美了!
平虏侯府的其他下人仆佣可不管那些,铺红地毯、摆放大鼓号角、将礼乐丝竹之器放在指定位置,将鞭炮烟火放置在指定位置、各处披红挂彩等等都得赶快忙完,不能误时误事,嚷嚷叫喊自然免不了,整个府前校场也就如同闹市一般。
天色终于大亮。
陆陆续续的,一些西北雷氏支系的长老,西北幕府的一些重要官员,包括孙若虚在内的孙氏家族的一些人,齐集在府前校场上,这是因为没有人知道雷懋一行,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到,只好提前在府前校场等候着。
只有雷瑾最为笃定,慢悠悠地与绿痕、紫绡、阿蛮等几位女子到达校场,又吩咐下去,搬了椅子与那些长老、官员们坐,大家坐着等,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到时候再撤走椅子就是了。
这吩咐有点不合礼数,似乎有不够‘恭敬’之嫌,但雷瑾从来就不是一个严谨地按着礼数行事的人,所以他这么说了,每个官员、每个长老便都有了一张椅子可以坐下等候。孙家的人也是笑着摇头,却毫不客气地都坐了,无聊的枯站等候确实不会令人愉快,能坐当然不站着了。
探马流星穿梭……
太阳直上三竿,还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远远的烟尘扬起,蹄声隆隆。
来了!每个人心中都暗叫一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雷瑾也从椅子上起身,吩咐把椅子收了。
而原先一直待命的仪仗骑兵们,迅速上马,呼哨相应,走马如飞,不消一刻,已然成阵,整齐划一,气势立刻就出来,一万二千骑红锦战袍,迎着阳光,霞光万道,祥瑞氤氲,天地人一片红。
雷瑾不管这些,独自向前走了十几步,一人伫立于前。
他今儿头上戴了一顶黑纱交角幞头,身披一袭暗红色流云万福四合如意对襟家常袍子,束着革带,黑红相衬,倒是多了几分少见的风神俊雅的味道,淡了几分雄武冷峻的气质。
约有四百余骑,在身披红锦战袍的两曲护卫亲军骑兵前驱导引下,小驰到校场上。
大鼓隆隆,画角呜呜,响彻校场,远传十数里之外。
堂堂公爵,才只四百余随从?
每个人还在心中一闪念的当儿。
雷瑾已经倏然而动,横越宽广的校场,到达骑队前方。
身披红锦战袍的两曲前导护卫亲军,刷的一声,齐齐拔出雪亮的佩刀,斜指天空,然后肃然从容地从雷瑾身边绕了一个不小的半圈,策马小驰而过,蹄声哒哒,奔回府前校场前的骑兵仪仗军阵中。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知道这是在对雷瑾表示最高敬意!
进入校场的四百余骑,这时也在一声口令中全部下马。
一男一女联袂而出,而雷瑾这时也大步迎了上去。
鼓角这时候也停了下来,换上了丝竹器乐吹奏欢快的各种曲调,震耳欲聋的鞭炮响了起来,烟火在白天其实效果不大,但也燃放了不少,硝烟腾空。
府前校场西北这边的人,目力好的已经看清楚威远公雷懋是什么模样——
身材很是高大,不知是南人北相,还是从北方迁徙到南方的雷氏支系,披着一件秋香色圆领家常袍子,没有着蟒袍,倒是与雷瑾一样;
虬髯连须,双目有神,这相貌本是雄猛威凌之姿,然因其面相丰润,却给人一种温和宽厚的印象。但帝国所有人都知道,威远公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惹火了威远公,最好是赶快一头撞死。威远公涵养足,平生很少发火,他第一次发火,是十多年前促成雷门元老院同意调‘雷霆铁骑’参与帝国平乱,杀得山东中原的流寇血流成河,以至流寇遥遥望见雷家旗号就胆落抽筋;第二次发火,江南十三家门派被雷懋一夜破击,从此全部消失。这就是惹火威远公的后果。
不少人在刹那都有一点心神恍惚,这是威远公,还是平虏侯?
说实话,很多人在第一次见到雷瑾时,也都会因为他那和煦春阳般的微笑,而忽略了雷瑾微笑后面,隐藏着睨视万物的冷峻森然,但熟悉雷瑾的人自然深知他的酷烈冷峻。
雷懋、雷瑾两父子,在身材和外在气度上相似的地方太多,而在神韵上也极相似,只是雷瑾没有象雷懋那样的虬髯连须而已。
两父子站一起,如果稍作易容,说不定会让很多人分辨不清——谁是谁?
雷瑾这时已经一撩袍子,对着雷懋拜了四拜,“孩儿见过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快起来吧。”雷懋虚发劲力,将雷瑾托了起来。
雷瑾也不客气,顺势就起了身,又转对令狐琼照样跪拜如仪,行了家人大礼,毫无一丝勉强。
对雷瑾来说,不羁小节,并不是在所有的场合。正如他可以不按礼数,让所有的人都坐着等候,但拜见几年不见的父母,家人大礼却是毫无勉强的跪拜如仪。
令狐琼急急忙忙把宝贝儿子拉起来,却是顺手捏了捏雷瑾的脸颊,“行啊,三郎儿,出息了,排场十足,霞光万道啊。”
“还不都是阿娘你的功劳吗?阿娘,还是和阿爹见见岳父、岳母吧,家常有的是时间么。”
雷瑾前引,雷懋夫妇逐一与西北幕府的官员、西北雷氏各支的长老、孙若虚及周氏等,流水见了一面,这一通下来,时间耗去不少。
雷懋夫妇这便进平虏侯府安顿,整个迎接仪式这才结束。
雷懋夫妇一行人,安顿在了酝酿村。
这酝酿村有个来历,就是平虏侯府没有扩展以前,一直是黄羊河农庄酿造葡萄酒的几个主要作坊之一。每年农庄葡萄园的葡萄收成的时候,除了已经提前挑选采摘的一部分入藏冰窖的半生不熟鲜果之外,多半不是风干成葡萄干,就是酿造成葡萄酒,仅有部分成熟葡萄也入藏冰窖,那是留以待客的。因为鲜葡萄不怎么耐储放,采摘下来就必须尽快处理,因此酿造葡萄酒,一直是黄羊河农庄在葡萄收获季节最繁忙的农活之一。
侯府扩展,这个相当大的葡萄酒酿造作坊搬迁他处,工匠们就势将作坊改建成了侯府的几个迎宾馆之一,命名为‘酝酿村’。从村子里较高处向外望去,还可以看到广袤的葡萄园和漫漫黄沙,一线边墙横亘远方。
一安顿下来,就有西北雷氏支系的长老前来求见,雷懋忙着会客。
而令狐琼就拉着雷瑾这宝贝儿子问长问短,这几年怎么过的,都吃什么,吃不吃得习惯,有没有水土不服……
雷瑾亦只得小心应付,回答得滴水不漏。
“来,三郎儿,给阿娘捶捶肩。”
“是。”雷瑾站到令狐琼身侧,虚握拳头,轻轻捶击。
“三郎儿,你实跟阿娘说,你现在的武技修为到底是什么层次?阿娘现在可看不透你的修为层次了。阿娘与你阿爹生活二十几年了,你阿爹的心思瞒不过阿娘。你阿爹,现在见猎心喜,已经手痒了,肯定会找三郎儿你试手。你到底儿有个准谱没有?给阿娘一个准信,也让阿娘放心些。”
令狐琼虽然是坐在前面,却凝音成线,将声音传到身后的雷瑾耳朵里,远远在一边候着的绿痕、紫绡、阿蛮都绝对不会听到任何声音,令狐琼在‘花间听禅’上的造诣,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孩儿刚刚晋身先天秘境的层次不久。”雷瑾也是凝音成线,说道:“这个秘密,阿娘可不要告诉绿痕、紫绡她们几个。”
“儿子你是真出息了。本来以你那胡练乱练的大杂烩武技,无论如何是修不进天道门槛的,但居然神奇般修成了,晋身先天秘境,阿娘都有点不敢相信呢,你赶在两位兄长前面了。”令狐琼在令狐氏武学上修为很高明,而且先就猜到了几分,所以虽然心中吃惊,但脸上神情并无明显的变化,波澜不惊,“三郎儿,你是怎么做到的?算了,这天道之途,各人缘法不同,阿娘还是不问了。”
雷瑾笑道:“阿娘,你的修为也不过是一线之微啊,或许什么时候就轻松晋身天道之途了。”
“胡说,”令狐琼笑道,“花间听禅,听的是自己内心的禅音,所有神通威能,皆求诸于己,是在自己的‘心’上求。阿娘怎么修都不会修成天道啊!傻儿子,阿娘即使修到了与天道境界相差一线的相似层次,但这绝对不是天道之途。花间听禅是佛门‘自悉具足’‘即心是佛’的法门,神通、威能都不假外求。与天道是不同的。”
“孩儿一时口误,阿娘最后修成的一定是佛,佛在心头坐,心是佛,佛是心,我是佛,佛是我。”雷瑾呵呵一笑,“不过不必完全拘泥于什么‘不假外求’吧?已然到了甚深禅境,偶尔外求一下又如何?”
“花间听禅的心法,传给三郎你,算是被小狗儿吃了。”令狐琼笑骂宝贝儿子道,心中其实若有所动。
花间听禅最讲‘慧悟于心’,因为花间听禅心法的根基法诀,就是与帝国禅宗禅门宗法一脉相通的‘心佛如一’,而不是‘天之道’,法地、法天、法自然的‘道’!历来修‘花间听禅’心法的令狐氏族人都没有越雷池一步的。雷瑾随口所说的话对令狐琼却是有所触动。
“阿娘看你岳父,武技修为倒是离天道仅有一线之微呢。”令狐琼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孙家不以武技见长,岳父作为族长,还能修到这等境界,确不容易。”雷瑾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评论道,“若与阿娘现在放手一战,大概也就是旗鼓相当吧。”
“天下间的女婿,有象三郎儿你这么说岳父的吗?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令狐琼沉默片刻,又道:“三郎儿,你应该知道你阿爹的脾气,小心些,你阿爹到时几乎是不会留手的。阿娘担心今儿你阿爹就会找你试手呢。”
“阿娘放心,今儿阿爹是绝对不会找孩儿的,晚上还有接风洗尘的宴会啦,阿爹再是见猎心喜也得忍着。孩儿想,应该是明儿一早。孩儿到时也不会留手,阿娘就不担心阿爹么?”
雷瑾自信满满,心中无惧。
令狐琼愣了愣,笑道:“是阿娘关心则乱了。你们男人的事,有时就是要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阿娘担心有什么用,只得万事随缘罢了。
好了,现在该是女人们说说话的时候,你啊,就给阿娘退下去吧。”
“是。孩儿这就走。”雷瑾微微一笑,悄然退出。
“来,绿痕、紫绡、阿蛮,你们三个都过来。”令狐琼一下收起了母亲对宝贝儿子的和蔼宠溺神情,变得雍容华贵,风华无限,犹如中天明月朗照长空,群星瞬间黯淡,这是她令狐大夫人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帝国诰封的公爵夫人,雍容风华具有心神上的无形威压之力。
错非绿痕、紫绡、阿蛮现在武技屡有突破,心志已然坚凝非常,令狐琼这种雍容风华中所蕴藏的无形心神威压力量,必将轻松折服她们三人的心神。
“嗯,都很乖。真是乖孩子。”令狐琼一一审视了三个丫头,目光落到阿蛮身上,一下变得犀利起来:“阿蛮,你跟三郎儿这么多年,居然仍然保持了处子完璧,想来三郎儿对你是很特别喽?”
紫绡轻轻道:“禀夫人,侯爷让阿蛮掌管着火凤军团,现在可是统率一万女子骑兵的女将军呢,出塞作战,还立了战功。”
“哦,这个以前听说过,后来也没了声息,还没有解散?难道三郎儿现在还维持这样一支庞大的女子军团?”
“夫人,西北能骑善射的女子多得很,连汉人女子也多能挽弓射箭,就是再征召两个女子军团也没有问题,这事还是侯爷死活不肯答应才罢了。侯爷说,只有西北最勇敢大胆最善骑射的女子,才能加入到火凤军团的行列。”
“原来是这样。”令狐琼目光转柔,“紫绡你现在可是妩媚迷人得很啊,三郎儿没少疼你吧?”
紫绡脸色晕红,咬着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令狐琼道,“夫人我也不逗你三个丫头了。来的时候,老太君亲手拿了三样东西给我,都是老太君箱子底的好物件。”
“绿痕,这是老太君专门给你挑的。跪领吧!”令狐琼从香荷包里摸出一个浅绿的丝囊。
绿痕赶忙跪下,却不知道那丝囊中盛的何物,心中忐忑不安。
令狐琼打开丝囊,拈起一块环形玉佩,上品羊脂白玉精心雕琢,玉面上却是双喜纹饰,结以万福双喜丝绦,“这是双喜同心玉佩,上面还暗雕有老太君的印鉴秘记,绿痕你该明白老太君的心意。”
“奴婢明白。”绿痕叩了三个长头,起身恭敬地接过那块双喜同心玉佩,小心地收了。
“紫绡,这是老太君特意给你挑的。”令狐琼又从香荷包里摸出一个紫色丝囊,打开丝囊,从中拈出一串不带一丝儿杂色的紫翡翠玉珠串儿,晶光流转,又是一件稀罕的宝物,而且每一粒紫翡翠玉珠上都暗镂了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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