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军将们的怨气早就淡了,现在再听雷瑾初次详解‘息兵罢战’,竟然是如此的一番计较。
无疑,对即将到了的这次塞外秋猎,各军团都得自行垫支一笔口粮马料银子,但自信满满的军将们,更加看重那一本万利的‘预期利得’,怎么都值得一搏的!虽然这所谓的‘塞外秋猎’,其实还是要在军府的一体谋划部署下实施,但军将们有战可打万事足,其他都好商量。
至于西北幕府,将来要从他们所占领的牧场,分去高达五成的‘地股’,这也不奇怪。
一则,西北幕府怎肯对新拓疆土,仅仅保持名义上的控制权?就是雷瑾也不会同意。
二则,各军团配备的战马、军械、零碎常用的军需用品,都是西北幕府配给。那么,他们出塞‘打猎’不能打平虏军的旗号,就等于是租借‘公器’干自己的‘私活’。在名义上,西北幕府收取一份租借费用,也是天经地义。
军将们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没什么异议,反正一切都得等到秋天才能见分晓,现在还言之过早。
而且他们也知道,将来这新占领的牧场,西北幕府照惯例,会以‘竞投扑买’的方式,由西北的牧场出面经营。他们不用劳神费心,就可不断分得红利银子。这四成的所谓‘地股’,整个军团上下按军功大小一分下去,其实每人所占的份额都很小,但是比起抄掠的财物,却胜在其细水长流,可以传之子孙,除非后世子孙不肖,将所有的‘地股份额’转卖他人,其后裔都可一直享有那片牧场的收益分红。
且不提这些武官军将心思各异,雷瑾倒是慢悠悠地喝完了一盏儿红茶。
“好了,‘息兵罢战’大致的情形就是如此。一些琐碎繁杂的衔接事务,就不在这里说了。”雷瑾放下茶盏,“至于‘蓄粮积力、充实府库、休养生息’,还是长史府解说比较明白,本侯毕竟还隔了一层。嗯,刘长史先说,还是蒙长史?”
刘卫辰起身作揖,道:“卑职与蒙长史分别解说吧。其实昨日通报周知,大家都清楚西北面临的处境。
眼下这两三年,帝国内外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都还未趋于明朗。帝国之内,从朝廷到地方的各大势力,表面上都还尊奉帝国正统。
横天军、白衣军在数年之内也难成大气。
尤其白衣军,这么几年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能力统合两路白衣军,说明两路白衣军的实力相当,首领的威望、能力相仿,谁也吞并不了谁。
捏不成拳头的白衣军,此时气焰虽盛,但一味掳掠为计,终非长久,其后必衰。
横天军倒是难说,说不定能在天下大变之局中割据一方,称雄一时。
此时,我西北云南战事已毕;乌斯藏的叛逆,亦已由青海安多蒙藏等族远征军铲除;四川贵州也已抚定;汉中平静;塞上数千里边墙安然无事。
眼下这两三年,天下局势还在酝酿进一步的激烈变化,大变之势尚未成形,西北幕府僻处西陲,受此变化影响不大,且有志天下者,多将目光放在京畿、中原、江南,我们西北素称贫瘠苦寒,不管我们如何努力,各势力多半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所以,眼前这两三年,就是天赐我西北的良机,可遇而不可求。
这些年,侯爷大举借债,花银子如流水,已经替西北夯实了一个比较厚实坚固的基础。只要再有这两三年喘息的工夫,将关中、延绥、云南治理好,西北必定是一年一变样,三年大变样。到时候,军中的猛将们,你们想打谁,只要侯爷说声‘行’,长史府都大力支持,绝无二话。”
“好!”
“说得好!”
性情豪爽的武官军将们,听刘卫辰如此豪言壮语,都不由大声喝彩起来。
他们想不到显得沉毅有威、凝重有度的刘长史,还有这样豪放的一面,而且对天下形势的分析也是如此清晰精到,让他们大开耳界,满堂喝彩由衷而出,绝无虚饰。
显然刘长史能被侯爷倚重,绝不仅仅是他能胜任长史府日常繁剧政务,调谐官僚吏员,也是因为他还拥有足够参预军政大事的不俗能力,至少洞察全局掌握形势的眼力绝不输人。
军府司马张宸极暗忖,他这时已经越来越把自己当作西北幕府的一员了,这种很少繁文缛节、轻松自在的氛围,令张宸极很轻松。虽然雷瑾交给他办的军府事务,也相当繁剧,但心情好,也不觉得怎么样的累了。
“肃静。继续听长史大人说。”雷瑾呵呵轻笑。
“侯爷所说‘蓄粮积力’,其实不用解说,一听即明,只要粮食丰收,牲畜繁盛自然可以达到。
但长史府今年的重中之重,却正是力争能有粮食入仓蓄积。
天灾无情,若是不能有效抑制旱灾、蝗灾对西北农田、牧场的损害,今年‘蓄粮积力’真的无从谈起。”
刘卫辰侃侃而谈,“以旱灾而论,河陇、包括宁夏诸府、河套诸府(皆为雷瑾私设)一带农田以水渠暗沟灌溉为主,旱灾影响相对会稍小,是我西北粮食、牲畜的根本之地。但去冬雪少,祁连山积雪,料是也比往年少,今年河陇诸条河流的来水,大可能少于往年,而黄河水量也可能逊于往年,对宁夏、河套的农耕也有影响。
幸好,去冬蒙长史向侯爷提议多挖池塘、水窖储雪,到时若缺水,这方面亦不无少补,能弥补上一部分。
而且河陇的水利河渠,已经全部整治完毕,河陇有足够能力应付较大旱灾。另外,河陇水利全由西北幕府拔银整修,统一调度,照例由西北幕府掌握,无论谁用水,都得出银子,这原本也是河西以前农耕用水的惯例,现在推行到整个河陇。
关中、延绥的水利河渠,目前修复的还不是很多。依照长史府与元亨利贞银庄的约定,这水利河渠由长史府依〈水律〉督管,元亨利贞银庄、长史府,以及其他因此受益的农庄、农户组成‘水利社’,各依其受益农田的多少,协商分摊整修水利河渠的银两、劳力人工、水税。因此控制旱灾、蝗灾是今年关中、延绥政务的两个要点。
至于汉中、四川、贵州,甚至云南,就不一一赘述了。待长史府合议,文官幕僚们细细筹划罢。”
刘卫辰喝了口茶润嗓子,又继续往下说,“以蝗灾而论,这却可能波及到整个西北、西南全境。
但今年夏秋蝗灾仍可以预期,将主要发生在西北区的关中、延绥、河陇、河套。
河陇今年将主要以抑制和控制夏秋蝗灾为主;
关中、延绥则除了要应付蝗灾,还要防治旱灾。虽然大部分田地,元亨利贞银庄已经接手,长史府却也不能袖手。
西北蝗灾主要是从帝国东部的塞外蒙古草原飞来,本地蝗灾则一是青海安多草原,一是从北方的塞外草原飞来,西域也经常有蝗灾。
如今,治蝗措施之一,便是各府各县都将在乡间组织乡民,普遍成立捕蝗义勇队,实行大面积的捕蝗、灭蝗。捕杀蝗虫的有赏,不管用什么方法,尽可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领取赏钱。
其二,长史府还将召集西北各农庄,要求他们今年要多多改种蝗虫不吃或只在饥饿时才吃的作物。
西北仅有的两位‘农学大师’(民爵),已经确认如绿豆、豇豆、黄麻、芝麻、蕃薯、蚕豆、豌豆,以及气味辛辣、辛臭的作物,蝗虫多不取食。
其三,要把一些怎么捕杀、诱杀、防治蝗虫的法子,写成揭贴,配上图,四处张贴,让所有人都知道怎么捕蝗、治蝗。”
雷瑾笑着插话道:“飞蝗如海而来,我们就针锋相对,来个人海相迎。好。”
顿了顿,雷瑾笑道:“这蝗虫,本侯以前有一阵常常烧烤来吃,要是蝗虫不太老,又烧烤得恰好,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京畿、山东一带,还常常将蝗虫爆煸,当做第二年春荒粮,农户还美其名曰‘蝗米’,大概这一带闹蝗灾闹得最凶,所以蝗虫也当干粮了,吃下肚去才解恨。
本侯以前偶然听‘畜牧大师’齐民说起,将蝗虫晒干或烘干,磨成粉就是很好的牛马饲料。俗话说,‘有钱使得鬼推磨’,这捕杀蝗虫,光靠官方的赏格终究是太低,不怎么吸引人。要是有人出银子,高价收买蝗虫干粉,会是什么情形?
这笔生意本侯来做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亏本?
哎,有没有愿意与本侯相与,入银股做这笔饲料生意的?”
议事大厅里的文武官僚都让雷瑾说蒙了,说着治蝗的正事,侯爷却突然斜刺插到‘蝗虫干粉’的生意上去,还这么堂而皇之,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仔细一想,也对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果有人高价收购蝗虫干粉,想法子去捕杀蝗虫的人肯定争先恐后,没人与银子有仇。
“没人与本侯相与?看来,本侯只有单干了。”
狄黑一笑,“卑职愿入银股,与侯爷相与。”
“卑职不敢后人,愿入银股。”蒙逊微笑。
刘卫辰呵呵一笑,“卑职亦入银股。”
有这几位带头,片刻间满大厅文武官僚都认了银股,至于一股到底合银子多少两,他们都还没有弄清楚。
“本侯先说好,这笔蝗虫饲料生意要是亏了,大家都自己认帐,亏多少都是自己的。要是赚了,大家按银股连本带利分钱。要是平了,也算大家伙运气,本钱不亏,落袋平安。”雷瑾道,“有意见没有?没意见就这么定了。等每股的银子定下来,就通知大伙儿。”
(注:中国古代的合伙生意很多是一次性,就是这种情形,是一种幼稚阶段的合伙形式)
“要是这样的话,”一个相当年轻的官员起身作揖,“卑职以为,方才白大人所言河套牧鸡,似乎也可考虑作为灭蝗手段,甚至鸭子也可驱之灭蝗。”
蒙逊悠然问道:“然则,你可考虑过这其中的若干难题?”
“卑职想过。卑职想那河套大户独擅牧鸡之利,必定是有秘密绝活,否则别家一养就成的话,就轮不到他家大把赚银子了。譬如那蝗虫外披甲壳,寻常鸡种怕是吃上一些,就消化不良了。而且要把鸡驯养得成群活动,没点细活窍门,怕是做不到。
这是难题之一,其二到底能不能抑制草原上的蝗虫,这鸡、鸭灭蝗的效果,还有待察看,毕竟没有先例、经验可遵循,说不定失败很多次,才能成功。
这家人既然向侯爷示好,侯爷可以借机与他谈谈牧鸡合股生意,他们家毕竟有多年牧鸡的经验,不同一般。
卑职觉得,侯爷预定了一笔饲料生意,那这笔牧鸡生意也可做得吧?一笔也是做,两笔也是做,不如两好合一好。”
雷瑾笑骂,“兔崽子,‘两好合一好’是这么用的吗?呵,倒替本侯安排这个生意可做,那个生意可以做了。”
“卑职不敢。”不但这位年轻官员在笑,满大厅就没有人不脸上带笑的。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生意如果能成,对灭蝗不无裨益。”雷瑾笑道,示意那年轻官员坐下。
这就是西北幕府的议事,但凡集议、合议都不太分尊卑,言者无罪,知无不言,有错认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气氛便轻松,甚至可能会让人觉得嘻闹,没有一点商量正事的严肃。
刘卫辰拍拍手,大厅重新肃静下来。
“现在我们说‘充实府库’和‘休养生息’。”刘卫辰笑,“‘充实府库’不同于‘蓄粮积力’,是因为府库之中除了粮食、牲畜,还得有布匹、药物、铁器、盐茶酒醋油酱等等商货物资,庶几方能应付四方之变。这些则需要工商繁盛,贸易兴隆,才能越聚越多。
‘休养生息’,便是如今西北的律例法令中,法例扰民,使民不得安生之事渐多,皆可称‘恶法’。尤其有不少法例是特别突出的不合时宜了,非改不可。这一些法令,有些是习惯旧例,当初幕府方立,习惯做法,前事旧例保留了相当不少。但到现在,已经成为妨碍西北幕府的绊脚石;还有些是因事而设的旧例,因不暇清理,也成了旧例,等等,这些都要做一番清理。
尤其是农牧工商的相关法例,不合时宜的越来越多,都要尽快废止,另颁新法例,以鼓励更多人从事工商贸易。若是一味去搞曲线变通,永远是邪路,一时或有效,长久总会越走越偏,直至不可挽回。根本的解决,还是尽可能废止旧法例,另颁新法例。
总的来说,‘充实府库’和‘休养生息’是一体的。革除弊端,废止诸般扰民恶法,这是真正的‘休养生息’,使我西北幕府治理下的士庶黎民,乐于工商贸易之业,便是‘充实府库’之道。
此皆为内政要务,繁剧琐碎、枯燥细致,也不多说了。
侯爷你看可是这样?”
“罢了。长史府总领政务,除了大政方略,本侯也不好过多插手。但是内部监管还可以再做得更好些。
另外还有监察院,本侯总觉得监察院的监察作用,一直发挥得太小了。
监察院,人员来源是复杂点,有儒生、有民爵士等等,一直就不是个正儿八经的衙署。
本侯看,监察院还是要逐渐正规起来,要设官署,要派官员。现在监察院里面的人,譬如那些儒生、民爵士,另外成立一个半官方的‘社’,安置他们,职责还是监察。
长史府现在的‘机密’分级很随意,本侯看这必须尽早解决,什么都是机密,哪有这样的事?这一定要有条例细则硬性规定下来才行,不能随意。
长史府是不是破除一点门户之见,不要什么事都以‘尚属机密’搪塞,军府都没有那么多机密。
在长史府,监察院可以看到什么机密级别的公文档案,现有的那些儒生、民爵士又能看到什么机密级别,以后都要有详细的规定。
不要老是怕泄密,保守机密不是这么个保法。以前的〈机密条例〉、〈保密条例〉太过粗糙,审理院要会同长史府刑法曹、内务安全署锄奸营等相关衙署一起修订完善。
监察院不属于长史府,本侯这还不算越庖代俎吧!”
雷瑾微微一笑,“刘大人已经将眼前两三年,我们要做什么,以及今年我们要做什么,都说得较为清楚,指明了要点。蒙大人,你也说说。”
蒙逊起身施礼,“卑职别的也不多说了,就一件事,就是长史府目前的衙署设置,已经不能适应和促进‘充实府库,休养生息’的需要,更不能适应更长远的需要,必需作出调整,或是合并,或是裁撤,同时还要添设一些新的衙署。”
再接下来,蒙逊比较详细地说明调整方案,若是这次‘集议决策’能把这方案定下来,很快就会付诸实施。
但,蒙逊这一说,因为涉及的衙署还不少,耗时竟是极长。
文官幕僚都聚精会神,这与他们的切身利益相关,当然不敢分神旁骛;而武官军将们,都觉得后面这些政务与己无干,但侯爷没有发话,他们自然也只得枯坐硬熬。
但是也有机灵的军将,从这些政务的不同处置里面,听出了一些名堂,有了点额外收获。
雷瑾这时虽不说话,却也在慢慢的观察着熟悉着自己手下的文武官僚,尤其是那些新提拔上来,还相对陌生的中层文武官僚。
不令武将们退场,是雷瑾有意再磨一磨这些军将的性子,也顺便看看这些人中,有没有那种潜力较大,值得特别注意和栽培的。
直到过了午时,蒙逊终于将长史府的衙署调整方案解说完毕。
雷瑾呵呵笑道:“想必诸位都已经饥肠漉漉,本侯命人准备了简单的酒饭,大家先吃饭,歇口气罢。
未正,文武官僚分别议事,讨论今儿所说的几件大事,要把困难想足些,做最坏的打算,争取较好的结果。吃了饭,就不在议事大厅议事了。军府这边,张大人费心一点。长史府、审理院就不用我们安排了,各自带开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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