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啊。
雷瑾对这场风波并不是不闻不问,只不过他现在却在头痛另外一件事,已经顾不上长史府的这件事了。
皇贵妃展氏给他来了秘信,哦,不,应该是即将正式册封的展皇后了,他皇甫瑾的便宜干娘,很快就是帝国的新‘国母’了!
哼,什么〈大统新历〉,什么‘甘露’年号,什么‘大统新历元年’,什么‘甘露元年’,还不都是展眉儿那个女无赖想出来的东西?就怕别人不知道〈大统新历〉颁行天下似的,非弄出个不伦不类的‘大统新历元年’,也不怕那帮饱学腐儒笑掉大牙,以后连啃冷猪头肉都啃不动。
雷瑾感觉万分头痛,展眉儿,你是要拿这个要胁我呢?还是只想让我看看这小子长得怎么样了?
在雷瑾面前是一幅绘在画布上的西洋油画,笔触精致,用色明快,光影明暗恰到好处。
绘画之人必定是个精于西洋油画的传教士,雷瑾暗忖。
油画正中,是身着宫廷便装的展眉儿抱着一个赤裸的男婴。
大概凭那传教士的油画功底,展眉儿神韵的百分之一都展现不出,倒是那男婴,眉宇间确实有一点雷瑾的余绪流韵。
奶奶个熊,老子不就是给皇帝老儿戴了几顶绿帽吗?不就是弄大了你个女无赖的肚子吗?这用得着万里迢迢送这个油画来要胁我吗?雷瑾恶狠狠想道。
接着又想到展眉儿在秘信里‘可怜巴巴’的‘请求’,雷瑾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个女人一定有九条尾巴!
一封信才三百多字,硬是写得‘声情并茂’,还能让雷瑾看出‘可怜巴巴’兼‘楚楚可怜’来,这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一定是有九条尾巴,雷瑾恶狠狠地想着,老子下次不让你的九条尾巴都一齐讨饶,展眉儿,老子就跟你姓。
这女无赖,还真是会给我找事儿。
雷瑾苦笑,展眉儿明里暗里支持和帮助西北幕府甚多,她的要求雷瑾根本无法回绝。
展眉儿的秘信中,仅仅是要求雷瑾支援京师‘一些’粮食,以解‘春荒’之急。
要是黄河全程可以行大船,你要的那点粮食顺流直下,直抵运河,再从运河北运京师,也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可惜,黄河不是所有河段都可行大船,再则黄河现在一段在横天军手里,一段在白衣军和官军的交替控制下,完全等于水路不通,何况现在许多河段还在封冻呢。
(注:黄河的春季凌讯,在清代中晚期以前是罕见的,明清时代人只有黄河封冻的概念,没有凌讯的概念。黄河凌讯,大抵是水土流失,环境恶化的直接恶果。)
要是从山西运往京师,不要说运费之昂贵难以承受,就是时间也来不及,等运到京师,春荒都可能已经过去了。
雷瑾想来想去,唯有二法,一是向南京的顾剑辰求援,若顾家在山东及其以北的运河沿线尚有几个备急的秘密粮仓的粮食未曾动用的话,将这批粮食紧急调往京师,而自己则从四川直放粮船东下南京,弥补顾家的粮食损失,应属可行;
二是问问丁应楠,丁氏家族在河北、山东有无秘密囤积粮食。若有,恐怕又要与丁氏家族做一笔交易了。
雷瑾非常怀疑,这是展眉儿在试探、测试自己的能力。对千里万里之外发生的与切身利益相关的事儿,他雷瑾到底可以事先预判、事中掌控、事后善后到什么程度?展眉儿怕是又在预谋什么事儿了。
以京师的仓储之多,要说闹到连春荒都要向万里之外求援的地步,雷瑾第一个不信。帝国朝廷虽然衰弱了,京师历年的储积就算所剩无几,也应该是首先向东南要粮食,而不是向西北要粮食!
雷瑾可不糊涂,他相信展眉儿也没头昏。
那就让你看看,我雷瑾的手段到底如何!雷瑾微笑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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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5。13发布
PS: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人,可能觉得‘春荒’这个词很遥远,其实‘春荒’真正离开我们也不过二十多年,这还真得感谢以袁隆平和*两位做出的贡献。只不过,西元一九四九年以后,中国大陆不再使用这个词罢了。民国时代,‘春荒’还是经常出现于报纸头版之上的一个词。
第二章 回马枪
“耻辱!”
雷瑾几乎是从牙缝里咬出这两个字,森冷无比,寒意逼人!
云南方面十万火急的烽火快讯昨天凌晨就已经传到平虏侯府,寥寥十几个字足以令人浑身冰冷:“韩、唐、邵出击中伏,损失惨重,已突围。”
在焦灼的等待中,相对更详细一些的飞鸽传书,通过一程一程的鸽驿接力,终于在今儿黄昏时候抵达平虏侯府。
待当值的鸽房军吏,将四十羽飞鸽传书的密书密画全部通译完成,剔出其中互相重复的部分,连缀成篇,韩太湖、唐云峰、邵福中伏大败的较为完整的情形,才展现在军府的高级武官和智囊谋士们面前。
韩、唐、邵三人在成功以计谋拆散了门沧海、沙定洲的结盟之后,门沧海势孤,不得不撤离。
韩、唐、邵,一时贪功心切,轻率的决定了衔尾追击镇南军,却忘记了‘困兽犹斗’的古训。
雷瑾的六百里加急警饬文书递到楚雄时,韩、唐、邵已然整军拔营而去。只差了两天,韩、唐、邵未及看到雷瑾口授的文书,但估计他们三人就是看到了那份六百里加急文书,也不会太当一回事。
韩、唐、邵率军追击,镇南军三战三却,成功将韩、唐、邵所部平虏军诱入峡谷,尽起伏兵四面合围。
韩、唐、邵终算是行伍多年,一见中敌埋伏,即刻集中精锐拼命突围,浴血死战两昼夜,以无数同袍的鲜血和尸体为代价,终于杀出重围,暂不知去向何方。
以秘谍的估计,韩、唐、邵三人所部兵力,满编合共八万余人,在围攻楚雄之役中,损失很少。直到门、沙结盟,被沙定洲的巫师连续施放毒瘴,透入壁垒之中,导致一万三千多士兵的陆续死亡,再算上其他先后因染病或失足坠崖而死亡的士兵,则追击镇南军的总兵力大致在六万五千人左右,与门沧海的精锐庄兵的兵力相若。秘谍估计,突围而去的韩、唐、邵所部顶多尚存二万人,且多带有轻重伤。
仅是一场两昼夜的遇伏血战,就可能战死了四万五千人,余部突围,这是平虏军很久以来都没有过的惨败、大败了。而且还是因为中伏,这样惨重的伤亡更无法接受,如果是摆开阵势的硬战,哪怕是战死八万人呢,都不会这般难以接受。
虽然说胜败兵家常事,但这样的败战,仍然令人觉得耻辱难当!
韩、唐、邵三人所部前后损失近六万人,若再加上王金刚奴、孟化鲸、蓝廷瑞、甲申步兵军团的战亡,平虏军在云南已经战死十万人以上,若再加上攻占曲靖府之役,攻取丽江、永昌、大理诸府之役的战亡,平虏军在云南一省光战死者就要逼近十二万之数。
平虏军攻取四川,打了将近一年,伤、亡合计不过七万,而云南光战亡就已逼近十二万,简直已成了平虏军的伤心之地,浴血之地了。
如此可怕的伤、亡,令人窒息,甚至出身于弥勒香军的蔡伯贯、郭菩萨,在面临韩、唐、邵三人所部的惨败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虽然弥勒一系的兵马其实是云南战事中损失最大,最惨重的,但这时他们也已经无法可说。
“但是,韩、唐、邵三人,讫今尚未与我军秘谍、塘报或其他任何军情衙门或军情传报衙门取得联系,这是何故?军府甚至不知道,他们突围后现在身在何方?若是有他们的消息,云南方面诸军情衙门必定会以烽火快讯传报军府,而不是现在这样了无声息。”
一位复姓欧阳的‘参军’衔军府智囊说道,他的资历在军府中算是‘老’的,说的话自然有一定分量。
军府司马张宸极笑道:“欧阳先生,莫不是怀疑他们谋叛不成?这应该不可能。”
“那还不至于,二万残兵如何谋叛?除非是与沙定洲联手,但他们只有二万残兵,已没有本钱跟沙定洲谈条件。但他们与云南的军情衙门,与军府中断了联系,终是殊为可疑!”
“哼,”上首的雷瑾冷哼一声,举座皆静。
“韩、唐、邵三人是主动切断了与云南军情衙门的联系,与军府的联系。所以,他们现在的方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雷瑾以自己对人性、人心的体悟,揣摩韩、唐、邵三人在新遭大败之后的心态,“你们可能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想杀个回马枪,将功赎罪。”雷瑾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他们不想受到任何掣肘,所以切断了与云南诸军情衙门的联系,隐蔽了起来。
本侯猜估,在他们三人看来,镇南军虽然胜了,但也是惨胜。镇南军虽然将他们三人所部诱入了伏击阵地,但在惨烈的突围与反突围的争夺中,杀人一千,自损八百,镇南军胜虽然是胜了,胜得凄惨。这时候的镇南军也绝想不到突围而出的平虏军,会杀个回马枪。
这个想法倒是满有新意,如果他们三人是这样想的话。只是他们现在的战力还能支持他们杀个漂亮的回马枪吗?本侯倒是很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力不从心?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经历如此惨败,除非擒贼先擒王,拿住了门沧海的本尊真身,否则‘将功赎罪’四个字,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依本侯之见,韩、唐、邵三人十有八九是尾随在镇南军的身后。
镇南军在哪里,他们大概也会在哪里,不会离得太远。
希望韩、唐、邵三位走好运吧!希望他们的回马枪能使得漂亮点,一战而功成。”
雷瑾叹了口气,“云南已经战亡近十二万人,这代价未免太高了点,善后抚恤是件大事,各位现在就要考虑统筹诸般善后事宜了。本侯可以肯定,云南战事不停,战亡者还会继续增加。已经打到这份上,就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无论如何,云南这块硬骨头,已经被我们啃下了一大半,现在就是把牙口啃崩了,也要全部彻底地啃下来。”
雷瑾心中苦笑,如果本侯食言收手,不知有多少人要气势汹汹地向本侯兴师问罪呢,这云南就是尸山血海,总也不及金河银海铜山锡岭的光芒,能让他们那些豪强大族老实服帖。
不过这些话,雷瑾是一句都不可能对军府这些幕僚部属说的。
脸色一冷,雷瑾道:“令!于曲靖府休整补充之王金刚奴、孟化鲸二厢,即日结束整补,整备军伍,奇袭阿迷州,务必生擒沙、万、汤三人。”
真是不让人喘息,这边刚损失了四万余人,雷瑾眼都不眨,已经下令重燃战火。
而且担纲的是新近刚刚编伍整补完成,战力不如以前的‘新军’;
而且这时候已然进入云南的雨季,雨季中的云南,崎岖的更崎岖,泥泞的更泥泞,湿滑的更湿滑,难行的更难行;
而且偏偏指定要奇袭,还要生擒蛮夷的首领!
这就是身为将帅的冷酷,冰雪一般的冷酷,不会为了任何伤亡而影响对战局的把握。
不用雷瑾吩咐,整个军府已经动了起来。
战亡者的诸般善后,是有许多事儿需要预先做到前面的。依着雷瑾的口气,这战亡肯定在十二万人以上,何况还有伤、残的士兵,这数量也不会太小。这么庞大的伤亡数字,军府相关司署的大小官吏明白,如果现在不赶快做起来,到时没个五六年,这善后抚恤也别想弄清爽,还得让那些士兵遗属天天指着鼻子骂。四川战事的伤亡善后,已经给了军府相关司署的官吏们极大的教训。虽然当时他们预先已经做了很多安排,但是由于经验不足,纰漏仍然很多。事实上四川战事中战死伤残士兵的善后抚恤,到现在仍然留着不少尾巴,让官吏们不得不继续想办法加以妥善解决。而这次云南的伤亡眼看就要超过四川伤亡数字的两倍了,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恐怖’的数字。
官吏们甚至有些抱怨侯爷多找了多少事儿来给他们做。以前帝国边军,哪里有什么善后抚恤的说法,顶多就是个安葬银子。在边军里头,士兵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一文不值,所以边军中倒有一半人没有什么战斗力,要不是有连坐法,怕是上战场都得往后缩,根本就不能打战了。当然作战勇猛,能给将官捞取战功的士兵,赏赐的银子比较多,有战利品分得也多,胆子大点战场上私掠的战利品也不会少,如果侥幸不死于战场的话,多半能给自己挣个后半生的丰厚养老银子回老家养老,再混得好点,说不定也能跳龙门当上官,就更不得了啦。这样的士兵打仗就与他人不同,总是往前冲去拼命,对‘利益’的渴望让他们成为边军中的‘精锐’。总之,边军士兵得自己挣自己的善后抚恤或者养老银子。哪里象平虏军这样,替士兵着想,善后抚恤、养老安置,都有安排,事儿多得让他们这些官吏每天累得象条死狗,好象还是做不完。不过,平虏军士兵确实一上战场就舍生忘死,勇往直前,凶猛剽悍,以善战闻名西北、西南,应该与这些大有关系吧?要不侯爷能在这上面花那么多心思?许多官吏心里是这样想,可不敢说出来。
而雷瑾刚刚所下的军令,这时也已经制作成标准范式的几份绝密阴文文牍,经雷瑾签押加盖平虏将军官印之后,迅速以‘八百里加急驿递’分作数人向云南递送;另外,飞鸽传书的密文密画也拟制完毕,这飞鸽传书仅仅是命令王金刚奴、孟化鲸做好一切轻装奔袭的准备,随时准备开拔而已。这并不矛盾,类似这种秘令,总是以正式文牍为准的。
智囊谋士渐渐散去忙自己的事,议事的花厅里,只剩下了司马张宸极(现在日常主管着军府军政上的大小事儿,且什么参谋军事、谋划筹备、下达军令等都有份参与,雷瑾简直是把前巡抚大人当牛使了)、蔡伯贯、郭菩萨(除了军府事务,还兼管着四川水军,以后怕是还得兼管云南滇池水军)。
身为‘弥勒天师’的蔡伯贯武技虽然高,脾气可是不怎么好,与雷瑾的合作一直就磕磕碰碰。而雷瑾一则看他是个人才,有意让他在军府多磨一磨,偏就不放他上战场;二也看在李大礼的面子上,不与他多计较,倒是颇容忍了蔡伯贯的一些无礼之行。
这不,蔡伯贯又象是发牢骚,又象是有疑问:“这云南也邪门,怎的都是战死的多,伤残的少?”
雷瑾斜睨他一眼,不答。
张宸极忙出面打圆场,笑道:“蔡大人如何不知战死者主要是云南府城守城之役和这次遇伏突围之役中战亡?都是血战、苦战、恶战,战死者多,自不必奇怪。
又譬如汉中军团向云南府城靠拢,中毒的士兵不少,其中陆续毒发不治的士兵约占伤者四成以上,而因毒致残的士兵约占伤者两成,这也是‘战死者’多,而伤者少的原因。”
“张大人说得在理。卑职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公务尚未办完,这就先行告退了。得罪!”
蔡伯贯说着,起身向雷瑾行了一个双手抚胸的标准军礼,显然也意识到刚才过于无礼,口中说道:“侯爷,卑职先行告退。”
雷瑾微笑着单手抚胸还了一礼,道:“既然公忙,本侯就不留你了。去吧。”
“是。侯爷。”
蔡伯贯又团团做了个罗圈揖,这才退出花厅。他这一告退,郭菩萨稍后也跟着告了退。
花厅里这会只剩下雷瑾和张宸极了,雷瑾笑道:“看来也没有什么事了,你我就散了罢?”
两人正要出厅,门外闯进来一个军吏,嚷道:“侯爷大喜!土鲁番大捷!郭老伯爵调兵遣将,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了土鲁番!”
雷瑾不由愣了愣,郭若弼这事先可是完全没有向军府请示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