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要说,”谷应泰道,“直接拿这图给公爷看。兄弟想,公爷心里其实也有了些底的,应该挺得住。”
“这样也好!”
“公爷,”门沧海瞥了一眼阎处士,接过那张斥候画的略图,看了有一会儿,仰天一叹:“难道真是天亡我?两位先生听过‘平虏军,一把火,管教你,百万军,无孑遗,与对抗,天亡你!’的童谣吗?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门沧海是什么人,岂不明白保山城既然失守,象大理府、丽江府等也绝不可能幸而独存,他的滇西根基已经全部完了,他只是想不通,平虏军怎么就到了滇西,难道真是能飞越关山?平虏军若真有那本事,十个云南也拿下了。
阎处士正色说道:“这些鄙俗童谣,公爷还是不要当真的好。必定是有人在幕后捣鬼。公爷要下令在全军禁绝流言蜚语,不许传扬,凡妖言惑众者斩!否则,军心必乱。”
门沧海说道:“阎先生说的是,都照你说的办就是了。
不过,我们现在生死存亡的大问题是,现在该何去何从?就是老天要亡我门氏,本公也要尽人事,绝不轻易屈从。
哼,天命这个东西,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硬!本公做了很多年的黔国公了,生死也看淡了,做人就是要硬气一点,这样才象个人!
天命,狗屁!
天要亡我?那就来吧!”
阎处士、谷应泰同时拱手作揖,说道:“公爷如此豪气,学生虽力不能缚鸡,也绝不后人,誓与公爷共进退!”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啦!”门沧海转头遥望保山城,那里旗帜仍在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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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5。1发布
第四十一卷 林花谢了春红
第一章 春之味
二月,黄历上早就是春天了。
然而二月的河西,仍然是冬天,寒风凛冽,原野荒凉,没有一点春天的气息。
所以,人们照旧还在窝冬,除了四方逐利的商人和戍边有责的士兵,很少人愿意这时候出门受冻吃苦。
正月里走亲戚,这二月里祁连山上的雪水还没有化,春耕也是无从谈起,说不得还继续窝冬着。
长史府上上下下的官僚,这时候头疼的是怎么度过春荒,以及怎么保证不误春耕农时,能让关中延绥的大量公田顺利开始春耕。
这春荒因为事先筹备早,荒政救济做到尽量不死人、少死人的些少底气,长史府还是有的;
而春耕,其实长史府倒不是头疼那些私人庄园和零散农户会不会误农时,长史府头疼的是关中延绥大量被西北幕府没收充公的田地无人承种而撂荒,譬如秦藩田地、钦差太监梁剥皮强占但现在已经无主的田地、一些犯官被抄没的田地,这些充公田地,长史府几次召集‘竞投扑买’,关中尚存的豪强大户以及商贾人等却无一应者,没有一个愿意以‘定额地租’承种三年或者五年的,十年那就更不用说了。根本不象在河陇地区,长史府只要召集‘竞投扑买’,河陇的有力有势之家,无不趋之若骛,与关中延绥的这种冷清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说到底,这是关中延绥的那种谨小慎微的保守习性在作祟,人们对不熟悉的东西宁愿敬而远之,也不愿意去尝试。
刘卫辰一直为这事忧心不已,民以食为天,粮食是民生之必需,也是西北幕府治理西北的根底,这春耕误了农时,不是小事。虽然雷瑾允诺调派佥兵支应春耕,但刘卫辰认为这个先例最好不要开,这先例一开,后人一旦频频援引此例,佥兵恐怕又要步上屯兵的后尘,渐渐彻底烂掉,难有什么战斗力了,所以刘卫辰是不赞同调派佥兵支应春耕的。
就在刘卫辰的忧心忡忡为关中春耕头疼之时,筹备了有些日子的集议决策如期举行,西北文武官僚能赶到的,都聚集在平虏侯府中,激烈地争论和商议如何处置南洋奴隶的问题。
这两天的集议下来,最终成果就是拿出了一个〈特别奴隶则例(试行)〉,一个〈特别奴隶等级管置细则〉,一个〈特别奴隶自治章程〉,并且与先前西北幕府早已颁布的〈奴婢则例〉、〈奴婢赎身则例〉、〈告发举报则例〉等相关法例一并适用。
这南洋奴隶的问题,如此集议决策下来,解决了章程规矩上的问题,有规矩成方圆,这问题就算暂时的解决了。
各文武官僚都有自己的一摊子大小事,尤其是外地赶来的官员,因此集议一结束都纷纷辞行而去。
刘卫辰本欲回自己的官署(长史府也设在平虏侯府的十七连城中),雷瑾却派人来请他去。
刘卫辰刚进了北书房,雷瑾就呵呵笑道:“刘先生真是大忙啊,本侯不派人去请先生来,先生怕是打谱以公牍往来了。见先生一面真够难的。”
“哎呀,”刘卫辰拱手道:“疏忽,疏忽,最近实在忙昏头了。”
刘卫辰知道雷瑾最近心情大好,相当不错,神兵天降袭取了滇西各府,挖断了门沧海的老根,门沧海失去了与平虏军长期对抗下去的根基凭依,虽然是百足之虫,怕也支撑不了多久了。雷瑾心情一好,幕僚们讲话随便些,开个小玩笑都无伤大雅,雷瑾也不会在意。
雷瑾又道:“刘先生,还在想着春耕的事?如果是这个事,已经有人愿意替我们解决这个问题了。”
“谁?”
“元亨利贞银庄愿意将关中延绥的公田当作一项生意来经营,他们认为乱世之中,粮食赛过黄金,是个好东西,这笔生意可以做得。刘先生,你可以再次召集‘竞投扑买’了。”
刘卫辰摇头,“‘竞投扑买’只有一家竞投,也不合法例啊。”
“呵呵,元亨利贞银庄自然有办法凑起合乎法例的竞投对手,陪太子读书的道理他们懂。我们现在就是要保证春耕,不使关中延绥田地撂荒,其他的,需要睁只眼闭只眼时,也只得装装糊涂了。元亨利贞银庄不接下来,我们还能找谁呢?”雷瑾无可奈何地说道。
刘卫辰牙一咬,“也只能这样了!”
雷瑾又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次还在长安‘竞投扑买’。关中那些土财主,这次还捎带上他们。刘先生,你和元亨利贞银庄商量一下,做一场好戏让那些土财主开开眼界,也算是给他们启蒙吧,别让这些土财主老是坐井观天,懵懵懂懂,不知人间何世!象他们这样,迟早是要被大浪淘沙,变得一文不值的。”
刘卫辰思忖了一下,道:“那风爵爷和丁爵爷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尤其是丁爵爷,他家可是做粮食生意的大商家。”
雷瑾呵呵一笑:
“风闲和丁应楠?他们能有啥反应?他们两个都是元亨利贞银庄的大财东。譬如西北的粮食生意,那又不是他丁应楠私人的,那是丁氏家族的。这元亨利贞银庄想做的这笔粮食生意才是他们自己私人的份,那怎么会一样?元亨利贞银庄只要把握好分寸,不让丁应楠难做,丁应楠就不会多说什么。刘先生终究是不曾在商人圈子里混迹,不懂得其中的微妙也正常。
象他们这些替本家族打理生意的‘地方诸侯’,家族地位不高不低,在家族中能说上话,但没有多大决定权。他们每年能够按为家族赢利了多少而从赢利中分成若干,加上家族各种名目的养家银子、外驻银子、酒肉银子、柴炭银子、消暑银子、避寒银子、冬衣银子、夏装银子、贵重裘服置买银子、车马银子、马料银子、盘缠银子、宴席银子、应酬银子、年节礼敬银子等,又有什么行旅贴补、租赁房舍贴补、仆役雇佣贴补、客栈宿住贴补、边关贴补、酒肉贴补、柴炭贴补等等,这些银子、贴补加上分成,使得他们的个人腰包每年收入支出的合计都在数百万两银子以上。他们也随时可以私人拿出一两百万两银子,甚至上千万两银子也未必就没有。但是银子再多,终究是从家族里分得的一杯羹。象这样的与家族没有什么太大关系的私人生意,他们没理由不动心。
刘先生,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好。只要‘竞投扑买’能搞起来,这关中延绥的田地有人承种,怎么样都行。”刘卫辰道。
雷瑾哈哈笑道:“还有一个事,这次‘竞投扑买’涉及田地,堪舆署按法例要介入,刘先生得跟司马翰提领大使关说一下,最好是刘先生、司马先生你们俩一起与元亨利贞银庄方面仔细谈谈,能达成共识最好。”
“侯爷说的是。”
“好。先生既然公忙,那就不留先生了。”雷瑾笑道。
金鸭香袅,笑语盈盈。
正餐,绿痕、紫绡本来并不常与雷瑾在一起吃,但今儿也来与雷瑾凑了一桌吃饭,却是瞄准的一桌子来自四川的野菜,什么荠菜、蕨菜、苦菜、马齿苋、马兰头之类,相当丰富。
四川可不象西北这么苦寒,不少野菜这时候已经生长起来了。
而桌上这些野菜的来历,还颇有点传奇。
本来呢,雷瑾一则自己吃了一冬的腥膻,也想尝尝鲜,换换口味了;二则也顺便哄哄身边的女人,象栖云凝清、翠玄涵秋、尼法胜、尼净渊,都是峨眉山下来的人,这些四川山野间的野菜儿,想必能让芳心怒放,逗得美人儿可心一笑罢?
野菜要吃新鲜的才够味,但是四川到河西那可是很远,雷瑾并不想搞出个‘八百里加急’快马驿寄只为了送野菜的新名堂来惹人耻笑。
不过,雷瑾自有雷瑾的‘旁门左道’,他专门找来一个以头脑灵活著称的年青商贩,这个商贩常年往返于四川河西之间贩卖商货。在商人中这样的人被称作‘行商’,与‘坐贾’相对,一般‘行商’的本钱要比‘坐贾’要小一些,但这也不能一概而论,有的行商本钱就很雄厚,往往垄断某一商货或某几种商货的贩运。
雷瑾就跟这商贩商量,不管这商贩用什么办法,只要他能保障四川的野菜送到平虏侯府时是新鲜的,价格随这商贩开,雷瑾绝不还价。而且,雷瑾也不限定他必须多少时间就要送到,反正只要这商贩送到的野菜是新鲜的,花三天和花十天是一样的效果。
这是一门独门生意,那商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与平虏侯府做生意,那是许多商贩的梦想,但是平虏侯府的绝大部分采办都是通过‘竞投扑买’,一般的小行商是无法问津的,现在这么一个机会从天上掉下来,那个商贩决心冒险也要一试。
雷瑾就把这事完全地放手让那商贩去想办法,其实即使做不成雷瑾也不在意,这只是他的又一个奇思妙想破产了而已。
就在雷瑾差不多快要把这事忘掉的时候,内宅小厨房的管事嬷嬷今儿却来找雷瑾了,说有人送了六个木箱来,还有侯爷颁发的通行符牌,现在厨房的后门等着,请示该怎么办。
雷瑾这才想起是怎么回事,他也想看看那个商贩是怎么从四川贩运过来的,便与那管事嬷嬷一起走到厨房后门外那条夹道里,小厨房的食料都是在这里交割的。
开了箱一看,每个木箱都分作五层,每一层的野菜都绿意盎然,新鲜无可置疑。野菜的底下都是厚厚一层的‘黑土’,雷瑾很疑心那是牛马粪便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黑土’,雷瑾经常骑马在草原上奔驰射箭,对牛马粪便的气味可是太熟悉了,不过经过那商贩的‘捣鼓’之后,这种气味一般人是嗅不出来的,反正小厨房那些以嗅觉见长的厨娘就没有觉得那些‘黑土’气味恶劣,厨娘们都一门心思的称赞那些野菜的鲜嫩水灵。
“这是怎么做到的?”雷瑾已经把那些木箱看了一转,其实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来,但雷瑾不会说破,人家靠这个吃饭呢。再说既然是绝活,想必也绝对不止就这点门道,说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侯爷,小的这次从四川花了十天十夜将这些野菜贩运过来,果然不负侯爷嘱托,都还新鲜。这些野菜只要放在这个木箱里,不去动他,每天在‘黑土’上喷上少少水,大概在五天之内还能保持新鲜。”
雷瑾哈哈一笑,“好。你现在开个价吧,本侯绝不还价,以后你就直接找管事嬷嬷交割就可以了。”
然后雷瑾就看见那商贩脸上神情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咬牙报了个价:“一斤五两银子!”
所有的厨娘都面面相觑,这价开得有点离谱了吧?
但是离谱的更在后面,雷瑾马上就吩咐嬷嬷找几个小厮过来称重,好算银子给人家。
待几个小厮拿着杠棒、绳索、大称、称铊过来,雷瑾又吩咐:“你们连木箱一起称。”
这下连那商贩也傻眼了,他说的‘一斤五两银子’完全指的是野菜,这六个木箱别看不小,其实也就五十来斤新鲜野菜,约二百五十两银子,刨去人马的来回盘缠吃喝,走这么一趟,也就赚百多两百两银子,当然比起一般的行商贩货这已经是很了不得了,纯粹净赚,还有比这更好的独门生意吗?
不过,要是照雷瑾这样称法,六个木箱,超出一千斤都有可能,算银子的话,五千两银子,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那商贩的想象。
“侯爷,不能这样称。小的在四川称过,所有野菜一共是五十四斤七两,如果侯爷信得过小的,就请侯爷照这个数付给小的银子就好了。”
“你倒老实。不过,在本侯这里,就得依本侯的称法。称!”
“一百五十三斤五两。”
“一百四十八斤十两。”
……
最后称出来,六个木箱子总共有九百多斤,最沉的就是那些‘黑土’了。
雷瑾吩咐道:“嬷嬷,这个银子一律从本侯私人的菜金里支出。就照刚才称的这个数付现银给他。以后送来,照收照称照付,都象今天这样整个箱子连泥称,记住了?还有,这个事,小厨房的人要看住自己的嘴,不要到外面乱说。”
“是。”
“侯爷,这银子小的不敢收。”那商贩苦着脸说道。
“嘿,价都敢开,怎么真金白银不敢收了?”
“小的不知道侯爷是这样的称法啊!”
雷瑾笑道,“泥土也是有价的,你从四川把这些泥土千里迢迢运到河西,价值已经无法计算,野菜没有这些泥土和你的独门绝活就无法保持新鲜,所以整个箱子一起称才是对的,你拿这些银子没什么不妥当。
呐,做人要有雄心壮志,本侯看你很有成为大商人的潜质,有心栽培你。‘巨子’或者‘大商’的民爵,本侯希望你能在二十年内拥有其中的一个。
如果,你觉得本侯给你的银子太多了,那就算本侯入的银股吧。
做人要洒脱些,银子就是拿来用的,不是给你藏在家里赏玩的。
好好干啦!本侯相信你会成为‘巨子’的!
好了,你就和嬷嬷把银钱结算清楚吧,本侯建议你收元亨利贞银庄的见票即兑银会票。几千两现银的话,你一个人怕是没有那么大力气搬回去的。
本侯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嬷嬷,今晚本侯要吃到野菜哦!”
“是!”管事嬷嬷爽快的应是。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雷瑾今儿真是心情不错,与这么一个小人物也和颜悦色的说了这么久,又没有什么架子,因此所有人的心情也都轻松起来。
雷瑾离开小厨房之后,一边走一边击掌两声,随着击掌声,不知道从哪里闪出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人来。
雷瑾吩咐道:“你去告诉锄奸营和巡捕营,这条线锄奸营要暗中盯住了,不能让人从那个商贩身上找到突破口,或者从小厨房找到突破口,又或者利用这条线投毒之类。巡捕营要注意暗中保护好他,不要让他知道。与平虏侯府沾上边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有心人下手的目标,内务安全署有责任保护这些无辜被牵连者。”
“是。”
“去吧。”
今儿在小厨房发生的这事儿,轮值的栖云凝清、翠玄涵秋因为随时都在雷瑾身边护卫,自然是巨细无遗的事儿都知道,而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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