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人狂奔,马疾驰,胡笳四起,画角长鸣,哈密王的军马兵败如山倒,说来难以置信,面临敦煌行营数千精锐的骤然突袭,哈密王麾下军心一乱,已然不可收拾,千百人中只有一心逃命之人,却无奋起抗击之人,总之哈密城内人喊马嘶,血肉横飞,很快即告失守,大势已去,哈密城内只是一场杀人放火的屠杀而已。
而自星星峡轻骑疾进的平虏军西宁军团,遭逢的却是一场惨烈的暗夜血战!
其时,马启智所率军马,兼程疾进,铁骑飞驰,欲待逐一卷袭哈密回回牧场营地,首当其冲的便是哈密回回酋领的营地,乃是断其拇指,震慑余众的擒王斩首之计。
但凡战阵之事,遭遇突袭之时,领兵将领的胆气最是要紧。同是遭遇突袭,将领若身先士卒奋勇酣战,人人怀死战之心,战场形势便较为不同。
西宁军团的回回骑兵,个个强悍骁勇,更兼此次系潜师偷袭,人人都以为击破哈密回回酋领的营地是举手之劳,谁曾想这营地中的哈密回回兵士竟是没有惊慌大乱,反倒猛冲反击,生似早已有备一般,一时间两军大规模纠缠在一起,杀得难分难解,完全出乎战前的预料,突袭而遇上有备之兵自是倒霉,然而刀已经出鞘是不可能猝然收回的,也就只能硬着头皮拼命死战了。
战鼓隆隆,号角凄厉,铁骑呼啸,破入驼城,在破营伊始,马启智便看出情势有些不对,眉头紧皱,此时也未及多说,弯刀一举,带着西宁军团中最精锐的亲卫骑士惊雷闪电一般自中央奋勇突击而进!
马启智的一千护卫骑兵都是其马氏一族的亲族子弟,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新月飞鹰旗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铁流汹涌,一路砍杀,大显威风,猛勇冲锋,势不可当!
两方纠缠恶斗,拼死力战,伤亡眼看越来越大,好在马启智并非空负智名,预先也留了接应后手,正在战事一时胶着不下之时,营地四面号炮四起,烟火腾空,旌旗舞动,喊杀骤起,四面八方漫野都是火把,蹄声如雷,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飓风般向营地中卷袭杀来,简直象是有数十万大军重重包围一般。
如此声势,在黑夜中尤其令人心悸,何况四面八方都是回回语的喊话轰传:“投诚不杀!投诚不杀!……”
到天亮时,这一场预料之外的血战终于熄灭了最后一点抵抗的火星。
清点战场,营地中遗尸近两万,西宁军团担负前锋突袭的五千骑兵战死近两千,重伤两千余,轻伤近千,随后接应的骑兵也有不小伤亡,一万骁骑几乎非死即伤,竟是西宁军团前所未有的惨胜,就是以前尚是乡兵‘西宁马户’时与蒙古鞑靼的游骑较量交锋也未有如斯之惨烈,而‘事先有备’的原因却是令人啼笑皆非——并非哈密回回事先知晓洞悉了西宁军团的军情,而是哈密回回的酋领自恃兵强马壮,有意在数日内纠集回回部众秘密偷袭几个与哈密王走得太近的蒙古小部族,也即雷天星等人所领的那几个‘蒙古部族’,正是秘密的厉兵秣马即将完成之时,却遭到这种灭顶之灾,一夜苦战,终不免覆灭的命运。
此一战,若非是马启智始终坚持搏狮用全力,搏兔亦当用全力的方略,部署了五千精锐骑兵为后手救应,没有分兵出击,马启智的谨慎终于使得西宁军团能合全军之力击破了这一处哈密回回营地,否则有可能他们的伤亡更为惨重,前锋突袭的五千骑也许会与对方战个玉石俱焚也说不定。
战场清点的伤亡汇总,直气得一干马氏子弟咬牙切齿,嚷嚷着要尽杀俘虏以泄愤,马启智默然半响,却是长长地一声叹息:“惨胜若败,其错在我!焉可杀俘泄愤?皆是真主子民,此言尔等休得再说。尔等谨记,俘虏如何处分,当听郭爵帅决断,不可擅自作主。现在该是我们逼迫其他哈密回回缴械投降的时候了。”
此时在哈密城哈密王府,哈密王已然是冰冷的尸首,而其所有亲信和嫡系子女亦皆被擒执斩杀,一一验明了正身,昔日堂皇华丽的厅堂之上,伏尸枕藉,血溅地锦。
郭若弼在其间拄剑而立,泰然自若,悠然对着敦煌行营的几个部下笑道:“接下来,待其他各路战报一到,就可发红旗捷报报捷了。”
“爵帅说的极是。”
……
北风呼呼,天色阴沉。
驻马山冈,雷瑾俯瞰下方,身后旌旗漫卷。
功封三等伯、提督西宁行营、总理四川贵州军务的狄黑从四川北调,镇守关中,这时已经带了亲卫营从长安前来军府行辕述职,即将抵达。
以雷瑾之显爵身份和地位,使用全副仪仗卤簿盛大出迎自是于礼不合,但是以兄弟之谊迎出十里之外专候狄黑大驾则并无不妥,因此上雷瑾并没有穿戴朝服,也没有穿戴蟒袍,仅是便装而已——火红的狐腋箭袖,外罩貂鼠斗篷。
自有随从的护卫亲军到前头一路打探狄黑行程,流星探马穿梭也似往来飞报。
最后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探马斥候滚鞍下马,禀道:“狄爵帅已经到了三叠岗!”
雷瑾眺望远处,果见前面三叠岗的驿道处转出一彪勇武剽悍的骑士,应就是狄黑的卤簿仪仗了,但人数却是出乎意料的少,以狄黑如今‘总理四川军务’的头衔,及其在平虏军中的地位,他的直属卫队可以达到三千骑。
走马前导的是两百亲卫骑士,一色的铁甲红袍,一色的羊毛毡披风,全着帝国重甲骑士的武职服色,长漆枪、弓刀、皮盾,衣甲鲜明,器械精良,一望即知。
中间便是狄字大纛,后面是同样的三百重甲护卫骑士,骑着高头大马,只是区区五百骑而已,对于平虏军中坐镇一方的大将,这点随从显得实在太少了。
雷瑾怔了一怔,一举手,军府行军司马立即传令:“放炮鸣号!”
顷刻间号炮一声一声轰鸣,画角呜呜,在山鸣谷应的回声中,马队缓缓而来,随即两边一分,狄黑催马,小驰出队,迎了上来。
雷瑾细看,这位口盟大哥头上戴着朴实无华的铁胄,高高的红缨随风拂动,身上披着坚固的鱼鳞铠甲,披玄狐大氅,两把强弓盛在弓袋之中,两个牛皮箭筒不过是一般锐士常用的制式装具,一口弯刀,几把小手斧都或背或挂在身上,一条马鬃夹杂细牛皮制成的套马索则挂在马鞍上,除了盔甲上的徽记和绶带花结表明了他的高阶身份,舍此之外,这身衣甲顶多就是平虏军中一个锐士的常见配备。
狄黑也打量了一下雷瑾的变化,甚至还看到了在雷瑾身后的两员平虏军大将——白虎军团的白玉虎、苍狼军团的魔高,还注意到两人都骑着矮小粗壮的蒙古马,而不是较高大的凉州大马或西番马,心下暗忖这俩马贼头子不会也是来述职的吧?
接下来的一通见礼寒暄也不消多说,于是乎两队合为一队,并辔而回。
又是一个阴冷的冬日,随着年关岁尾一天一天迫近,雷瑾也忙碌了许多。
宽大敞亮的行辕签押房里,火炉的木炭烧得红亮红亮,暖烘烘的。围着火炉,刚从后面暖阁过来的雷瑾正忙着接见西北幕府各衙署前来述职的官员吏员,与各重要幕僚会议大小军政事务,也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架势。
已经将近年末,西北各军政衙门的官员吏员时常一批一批络绎不绝的请见述职,雷瑾毫无架子,品级以下官吏一概便装坐谈,以示随意不拘,从钱粮田赋收支,到各府州县官吏俸禄股利收入,地方民情习俗,等等,海阔天空漫无边际,不象是述职,倒象是随和平易,如同家人般的夜话家常,甚至还有平凉府本地的士绅名流也在其间予以接见,诗文书画风花雪月无所不谈。
狄黑下了马,让亲卫在外边牵马候着,独自一人一脚跨进行辕门厅时,便见行辕之内将官军吏都是一片无声忙碌,没有人有空闲,却是忙而不乱,有条不紊。
在行辕签押房前设置得有让来客等候的厢房,其实就是一个侧厅,狄黑看去,其中等着候见的人还不少,武官一色的正襟端坐,虽然房中汤茶点心皆备,甚至还有烟草预备着,但武官们如同泥塑菩萨一般瞠目而坐,烟不吸茶不啜默然不语,就是文职官吏也肃然端恭,偶尔吃点心,点汤点茶,也是用毕即归原位,绝不交头接耳,等候的厢房中一片寂然。
狄黑也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以为自己也应该在这侧厅中等候,便一脚踏进侧厅,厅内的武官们立时齐刷刷起身,双手胸前交叉躬身行礼,狄黑的阶级比他们都高,这些武官虽然来自不同的军团,按军律自当敬礼。
而文职官吏则作揖为礼,狄黑亦一一还礼,一番忙乱,这时便有军府属吏奉命过来请狄黑到签押房内坐候。
签押房内,除了雷瑾,还有长史蒙逊、暂设四川执政府执政独孤岳、白虎游骑军团节度白玉虎、苍狼游骑军团节度魔高以及新任参军张宸极、曹文诏、曹变蛟几人在座。
雷瑾虽然与这几位说着军政事务,却不时有内记室和军府的官吏递进手折条陈来启禀请示,有的说调防进军,有的说驻节关防,有的说何处该架桥,有的说何处道路要修整,有的则说火yao防潮,装具更换,驻军水粮肉蛋奶果蔬衣甲器械怎样供应诸般琐碎军务,有时说的却又是灾馑赈济河渠水利道路修整春耕农具一类预先着手措置,纸上谈兵的来年之计,总的还是以军务较多,旁及政务则主要是内记室职掌着相当大的监督责办之权,这必然涉及到西北幕府长史府、审理院、监察院、四川执政府的官吏和地方府县官吏所办理的事务。
狄黑走进签押房时,雷瑾正在口述指示:“造火yao,现在长史府兵曹、军械司监制着,开矿所用、火器枪炮上所用的火yao,俱已有定式,依样做去,品质很好,向受将士们称赞。你处上报雨季火yao受潮坏掉极多,虽经翻晒炒干,炸力也大弱等情事,经该管衙署派员核实无误,现责成长史府各曹司署该管衙门如工曹等即调派优良工师刻期改良。你既勤勉公事,宜按律记功以资表彰。转长史府存档。”
蒙逊一旁笑道:“如今长史府工曹管得太宽,举凡河渠、水利、塘堰、河防、城池、船政、矿冶、陶瓷,什么屯垦、营作、修缮、柴炭、桥梁、渡口、渔猎、河运、舟揖、军器作坊、铸银造钱工场……民生国脉,鸡毛蒜皮,但沾一个‘工’字儿就和工曹干连。长史府的官吏还在文官学院、吏士学校治学时,就大抵要在这个衙门里磨炼,磨得什么都懂一点,出来才能选到各府院或地方府县衙门任事,河渠漕运、屯田水利、火yao工场,一应这些琐碎,都是一把抓,都要管一点。”
“呵呵,”雷瑾笑道,“这工曹确实是管得太宽。不过,在两位长史的运筹下,我西北的‘工曹’与朝廷的‘工部’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实质却已大有不同。如今西北的‘工曹’,疏节阔目,总其大纲而已,一应细务多半已经分到其他新设司署衙门之中,譬如水利署、商贸署、堪舆署等。
嗯,记下这一条,这长史府工曹职掌条例也是时候该修订修订了。”
雷瑾这是顺便在向诸如参军张宸极等不太谙熟情况的新进之人解说西北‘工曹’职掌与他处的异同,但也只解说完这一句,马上接着说道:
“下一件。嗯,等等,这眼看着年关越来越近,本侯说一句,从现在起,这军中兵士们过年的米面、肉菜、果蔬、鱼蛋、被服、春联、军械军需、防治冻伤头痛脑热瘟疫时症腹泻肚疼的一应药丸膏散、防寒取暖的油脂手套柴火石炭等物,还有历次战事伤残的兵士、家境困难的兵士家眷、寡妇孤儿,该用银子的,都应该尽快准备着,要责成各相关衙署拟出条陈名册上报,一边内记室、监察院要尽快核实名册,一边长史府这边就要拟出汇总大概所需的银钱额度,该调运的调运,该采买的采买,双管齐下。还有各衙署文职武职官吏的年货,也都统由长史府统筹一体采办,公开扑买,各农庄、牧场、商家、矿场,无论是不是西北本地商贾,都可进场竞投扑买,凡扑买商货,首先要货好,再求价廉,不要怕花钱,这里头也俭省不下多少,就不要俭省了。总之这年一定要过好,平平安安皆大欢喜。嗯——说完了。”
雷瑾这边一头说,下头记录的书办女官和吏员一头记,说完了也记完了,等转录成正式公牍,雷瑾过目无误后,就可盖印签押下发知照各衙署办理了。
狄黑虽然戎马倥偬,其实与雷瑾时常有书信往来,他是知道从雷瑾开始,自上而下的西北官吏僚属们,都在期盼着能有一段比较安稳的时日,可以内则整肃内政,外则扩张实力,譬如长史府,长史、参政们想做的就是修河渠水利,修道路城池,疏浚河道塘堰,修储水的水窖,沿边墙大植林木,屯垦田亩等等,这些若能做成,对西北幕府而言无疑是万世不朽利国利民的大功业。
据狄黑所知,雷瑾的幕僚中甚至囊括了不少涉洋东来的西洋传教士,其中就颇有几个精于西法火yao火器者,又有精于西洋历算书画、精于西洋巧器者,这些人藉着为雷瑾出谋划策,也取得了在西北建立基督教堂传道的许可,只是西北佛道儒清真喇嘛诸教并立,信仰基督者不多。但这些西洋人的机巧玩意,在狄黑看来,实用可取,有利经济民生的地方不少,用于军事战守更有特别的威力,皆可为我所用焉。
如今见雷瑾处置政务心思日显缜密,狄黑心中也是喜欢,暗自高兴。
众人正说着话间,签押房外面忽然一阵欢呼喧哗,这在严肃紧张的军府行辕是极罕见的事情。
“侯爷,红旗报捷!郭爵帅已经拿下哈密城,从哈密发八百里红旗报捷!现正调兵遣将追搜残敌。”
众人正疑惑间,一个军吏笑逐言开的进来报喜,也揭开了外面喧哗的原因。
雷瑾接过郭若弼三天前发自哈密的八百里捷报文书,无动声色。
实际上这个消息雷瑾早已经通过绝密的旗号灯号号炮烽火接力和飞鸽接力传讯知悉了,秘而不宣完全是故意要给西北军民一个大惊喜,以振奋民心。
雷瑾看完了郭若弼的捷报,心中想的却是马启智在己方伤亡极大,西宁军团上下群情汹汹叫嚣着要杀俘虏泄愤的紧要关口,没有把持不定,而是力排众议,对于这一点雷瑾非常赞赏,这便是独当一面的大将才干,异日可堪大用之能者帅才也。
“哈密即下,随后的设县守土,琐事繁多,诸般细务,本侯已与长史府商议妥当,交由长史府派员接管。此事诸位若有建议,即可上折本言事。这事且先放过一边。”雷瑾并无多少喜色,忧虑似更深,说道:“本侯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拿下哈密,雷瑾仍然忧心,这不能不让在场之人打叠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是什么样的事呢?
“本侯担心的是明年西北粮食够不够吃,西北一千多万民口,另外这一百多万军口,加一百五十万佥兵,一军至少当三民,若耗用豆麦粟米喂养马牛,则一马耗粮至少可当五口,西北大略总有两三千万口要吃饭,饿肚子就是大问题。这战马所耗豆麦草料虽然以冬春为多,也不能马虎,明年马粮储备从现在开始预储,前此刘卫辰长史建言,马粮储备要比往年再增加三成。本侯之意,宁多勿少,这贼老天,谁知他明年什么光景?马粮预储要比往年增加五成才是。西北这么多军民男女、战马牲畜,嘴一张就是不得了的大事,虽则表面看来如青海蒙古、吐蕃、土人,还有康巴,等等,都不需要西北幕府供养,然则一旦缺粮,其心不稳,切不可轻忽。
今年天时不正,入秋雨水不多,冬雪更比往年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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