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漫无边际,遍野都是悍野的牛头旗帜,遍野都是炽烈的烈火太阳旗,那都是吐蕃康巴人的旗帜。
当先狂奔的康巴战士有的披挂着简单的甲胄,有的干脆赤膊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向着关城狂野的仰攻上来,纵跃跳蹿,呐喊呼啸,其速度几乎不比战马的速度逊色!
在当先冲锋的吐蕃战士的后面,一面大纛在风中舒卷,猎猎舞动,隐隐可见旗面上的篆体“雷”字。
潮水一般的康巴战士,呼啸呐喊着,源源不断地向邛崃关上涌来,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狂野奔驰,潮涌而进,漫山遍野的吐蕃康巴战士呐喊着冲进了关城,锃亮闪光的长刀挥舞,牛角号呜呜长鸣,其声凄厉。
城门楼上两个轮值了望的士兵对这一切都看得特别清楚,脚下已经山呼海啸般攻进关城的康巴战士给他们极大的震撼。
事不可为矣!
他俩总算也是经历过战阵的,在逃命之前,仍然顺手敲响了告警的钟声,然后仗着对关城的熟悉,溜之乎也。
这时候所有的大小长官都不在关上,全在临邛寻欢作乐,他们做小兵的可犯不着跟敌人玩命!
大鼓雷鸣,号角怒吼,关城的陷落只在指顾之间。
黎州陷落;邛崃关破;雅州危在旦夕,吐蕃康巴蛮夷或将进掠成都。
大渡河一线的零星溃兵,这时也有一些个逃回到成都府城近郊的;这些个消息虽然人言人殊,语焉不详,却以极快的速度向四方传播,成都内外顿时惊扰不安;流言四起,四乡之民争先入城;或者北逃避难。
白日番兵天上来,吐蕃康巴的丹增朗杰土司,据说还有吐蕃的喇嘛僧兵,数万吐蕃军以势如破竹之势长驱直入,一日之间就已越过邛崃关,向雅州进攻!
再没有比这更震撼的了。
想来雅州在吐蕃兵锋的威胁下,多半也已经不保,成都府城很快也将彻底暴露在吐蕃兵锋的打击下。
巡抚衙门的留守属吏更是个个震惊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然而祸不单行,威胁成都的已经不止西面的吐蕃军一路,据流星探马回报,巡抚洪大人一直以来所担心的河陇都督府的兵马,也同时从松潘一带大举深入,从猛将李逍重兵戍守的阴平道,一路进军直插江油,以探马所描述的雷氏军团雷霆万钧一般的进军势头,估计探马消息到成都之时,雷瑾军也已经出现在绵阳城下,展开猛攻了,绵阳若被攻克,成都府必然面临从北面而来重兵压城的窘境。
西、北两面,恍如神兵天降一般的两路强敌,正在星夜兼程向成都进发。
四川震动!
丢失了阴平桥关隘的李逍其实很不甘心!
想那松潘之地乃是西陲重地,山川险峻,其形势足为川蜀之襟带,关陇之藩篱。番民于斯地依山傍险,垒石为室,谓之碉房,高者有十余丈,且因天气多寒,土地盐卤,不生谷粟麻菽,诸番之民勇戆,常侵夺内地。
帝国为控制番戎,多年以来,未雨绸缪,置关设堡,以松潘为蜀西之门户,以漳腊锁松潘之咽喉,高屯堡居漳、松之间,为适中之要地,又添设戍守,犄角漳腊,屏卫松潘。
这松潘重地,在雷瑾的都督幕府成立后,已经逐渐被都督幕府以种种理由一一蚕食,收入囊中,从而直接与李逍奉命戍守的龙安府关隘和阴平故道接壤,龙安府等于失去了一扇大门,对川蜀的威胁自不待言,都督幕府的精兵悍将随时可以将松潘作为进攻的前哨,发动隐蔽而猛烈的突击,否则巡抚洪正也不会那么的忌惮河陇的都督幕府了。
虽然如此,就以龙安府而论,光是西北一面的关隘,除了阴平险隘,就有胡空、羊昌、铁蛇、黄杨、和平、大鱼六关阻遏,可谓险隘难越,且李逍也非等闲,又有数万重兵戍守,怎么说也不应该被西北都督幕府的军队轻易透入,且这时并非青黄不接粮米吃紧的最严重时期,对于西北幕府而言,应该并非是最好的攻略时机。
基于这种判断,从洪正到李逍都还是有些大意了,虽然有备,毕竟未有足够的重视。
但事情就是如此蹊跷而诡异的发生了,雷氏幕府军团在预想不到的时机,使用预想不到的计谋,一举突破成功!
就在李逍再次赶赴朱粉楼之约,沉醉在美人娇语声中时,阴平道已经在一夜之间易手!
闻阴平陷落,李逍也知已经无路可走,一咬牙,把他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两千多亲兵全部留在佳人无踪的荒野,自带了数百善于走山攀岭的亲兵,攀山越岭径直赶去剑阁。历经辛苦赶到剑阁,收拢了从阴平道以及其他关隘溃退下来的兵士,逐一盘问,这才大略的了解了河陇方面一举凿穿阴平要道的实情。
当日李逍赶赴朱粉楼之约,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中实情,大都以为副将大人亲自带兵夜巡而已,所以当日深夜,‘李逍’率领数千兵马重新回到阴平桥头时,旗帜令牌又没有什么异常,戍守的官兵根本没有起疑心,大意放行,假‘李逍’挥兵而进,不费吹灰之力,一下就夺占了阴平桥头,扼住了阴平道的咽喉。
而龙安府至江油一路之关隘,或是戍守士兵突然鼓噪而起杀将而降;或是被敌方里应外合偷袭得手;又或是关隘的官长失踪,无法组织有效抵抗,士兵皆作猢狲散,因之雷氏军团得而以迅雷之势,沿着帝国驿道,长驱直入,攻破江油,疾趋绵阳。
至于龙安府的其他重要关隘,就统由源源不断后续跟进的幕府军团,围困或者攻坚,摆出扫清后路,死战不降者则彻底消灭之的阵势,这种啃骨头的活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得手,只能一块一块的逐个扫荡了。
显然雷氏幕府方面,花了大量精力谋划部署对阴平道的占领和控制,目的就是使主战突击兵力能够以最可能小的损失,最快的进军速度,给予敌人以震撼性的突然打击。
所以,好钢用在刀刃上,集中一切力量,使用一切手段,首要解决突击军团进军路线上的障碍,而在其他关隘上没有做过多的部署和动作,都留给后续跟进的军队去攻取围困了,这一则以幕府的力量大概还作不到面面俱到,只能‘照顾’进军路线上的有限目标;二则暗杀也好,强袭也罢,或者其他什么阴诡的手段都好,选择目标都必须是对整个战事有重要影响的人物,同时还得要有事先的预先部署作为铺垫,并不是可以随意选择,也并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幕府动用精锐力量去算计的。
李逍在大致上弄清楚了雷氏幕府的部署,虽然是事后诸葛亮,却也不能不佩服设计夺取阴平道的谋略是如此的周密、细致、阴毒、狠辣,更让他感到寒意逼人的是,现在从雷氏幕府成功夺取阴平道的种种迹象来看,雷氏幕府早就图谋进军巴蜀,许多的布置都明显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一蹴而就的,必然是早就在着手实施秘密谋划,一点一点的积累,到需要之时,骤然启动,立刻就显现出破关直入,石破天惊的震撼效果。
虽然事已至此,李逍并不甘心,他不相信雷氏幕府能够把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应该还有一搏的机会,况且洪大人还在成都据守,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
看来只有前往剑门关再作打算,据守剑门关、金牛道一线关隘的数万士兵还可一用。
李逍决意一搏,立刻率领收拢起来的一千多残兵游勇向剑门关赶去。
天崩地裂,山摇地动。
到处都是熊熊的烈火,到处都是呛鼻的硝烟。
突如其来,连绵不绝的地雷爆炸,使得前后护卫洪正的五千亲兵,在毫无防备下被割裂、截断成数段,首尾难以相顾。
当一些亲兵试图向驿道两侧的田野散开队形时,地雷的爆炸和掩饰得很好的陷马坑阻止了这一企图。
很明显,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预谋伏击!
地雷仅是上来的头盘大菜,陷马坑也不过是普通配料而已,大菜还在后面!
洪正自从离开那个寺院禅房,到遭遇突袭,一直有点发懵,这时方才醒悟了些,自己现在就象是沾到了蜘蛛网上的被猎物,如果不能努力挣脱罗网,今日全军覆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能够动用地雷,并且威力还不同寻常的大,大概除了雷氏幕府也别无分号了,巴蜀周边的各大势力即使拥有地雷等火器,多半也不可能象眼前这样的大规模应用,只有原来的皇朝边军才有较多库存地雷和配制火yao、装配各种地雷的工匠,而雷瑾的都督幕府正是接收这些东西和边军工匠最多的。
怀疑归怀疑,但对方显然没有打算叫明字号,摆明就是不容分说的赶尽杀绝!
看看遍野开始合围的敌军步步进逼,洪正虽然懊恼自己太过大意,既没有派出斥候哨探,也没有派出前锋尖兵,但是此时此刻后悔已经毫无意义。
眼见得敌阵当中,当先的铁灰色盾牌阵,如同弧形的铁墙从四面直压过来,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烁着一片凛凛青光。
铁盾之后的弓手、弩手,在盾牌的保护下,从天而降的利箭如暴雨般攒射,无休无止。
强弓劲弩,长簇重箭,抵近射击,箭不虚发,穿甲透胄!
持续而密集的箭雨衔接得非常好,几乎就没有转换间隙暴露,完全压制了洪正这五千精选出来的骁勇亲兵,虽然都是善战之士,却也硬是无法靠近,也难以抓住射击转换间隙,实施有效的反击,只能无望的拼死用随身携带的旁牌、坐骑甚至是袍泽兄弟的尸骸作掩体,慢慢等候万一的机会和死亡的降临。
洪正虽然是文官出身,但频繁的战斗磨练人,他看得出对方的这些弓弩射手训练有素,事先应该还划定了射击区域,各负其责,互相衔接紧密,几乎毫发无差。
片刻之间,密集的箭雨已经给予洪正的手下亲兵以沉重的打击,杀伤无数,以至对方在开始还发射了一阵的佛朗机、虎蹲炮都已经停止轰击,火器发射速度本来就赶不上弓弩,在眼前的情势下已经没有多少必要再浪费铅弹和火yao锦上添花了。
而就在洪正一群人处在敌方步步紧逼的重围之中时,其他已被分割包围的洪正亲兵营士兵也都在结阵而战,苦苦支撑,并未溃乱,不愧是久历战阵的精锐亲兵。
眼见得对方令旗挥动,战鼓再起,号角轰鸣,数个骑兵队呼啸杀来,势如狂风。
箭雨骤停,挥刀冲锋的骑兵从人丛的边缘一掠而过,战马损失殆尽的洪正亲兵营亲兵成了这些骁骑的劈杀活靶。对方这些骑兵也聪明,并不冲入亲兵营中间的战阵,只在边缘掠过,挥刀收买人命。战阵中间都是人马尸骸垒成的障碍,不利骑兵驰骋,而且容易进入缠斗,对于已经占据优势的一方,在这时冲锋陷阵并不划算。
骑兵队倏忽来去,其意完全是在示威,震慑敌方士气。
就在骑兵掠过之后,箭雨马上又劈头盖脸的从天而落,利用骑兵冲击后瞬间出现的阵形松动,继续扩大战果。
战鼓隆隆,号角凄厉。
洪正明白这场战斗就快要结束了,对方在此实施伏击的人数,现在看来大概超过两万人,兵员上本就占据着优势,再加上又是伏击作战,一开始就对大意无备的洪正亲兵营大量杀伤,他们的兵员优势就更加明显了,且他们的战斗力又绝不弱于洪正的亲兵营。
如果没有意外,这一生怕是就要到此为止了,从对方的种种迹象来看,他们不想留下任何活口,目的只有八个字——鸡犬不留,斩尽杀绝!
看着对方操盾合围的士兵也丢开沉重的铁叶大盾,呼啸呐喊着,抽出弯刀奋力砍杀,向心攻击,眼看着最后剩下的一些亲兵也要被彻底埋葬了。
那些仿佛来自九幽地府的士兵,杀气腾腾,阴森冷酷,挥舞着闪亮的刀锋,无情地斩割人体、分裂肌肉、砍断骨头,饱饮鲜血,进如狂风,击如迅雷,满地血腥触目,惨烈无比。
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但是没有一个打算投降,剩下的亲兵也仍然狂吼着拼命厮杀。
总算还有这么多士兵肯效力死战,老夫这辈子还不算太失败,死亦无憾矣。
洪正心念电转间,叹息一声,仰天长啸:“今生已无憾,来世还称雄!”
遂拔剑自刎,血喷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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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7。4发布
第五章 锦官城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呼啸的山风搅着漫天雨雾雪烟扑进军营,扑进壕沟壁垒,扑进关隘要塞。
巴蜀之地,成都平原春意萌动之时,山峦连绵的重庆府还是雨雪纷纷,阴寒逼人。
苍莽山塬,萧萧马鸣,在茫茫雨雪中,龙虎大天师李大礼身披一身重铠,屹立在山顶一方巨岩之上,眺望山腰下人声隐隐的军寨。
吐蕃西番攻破邛崃关,已破雅州,进逼成都;
河陇雷氏都督幕府自阴平道长驱直入;
四川巡抚及其亲兵营被人伏击全歼;
……
桩桩件件令人震动莫名的消息探报,让李大礼忧心,这是不详的征兆。
转世弥勒李福达的三个儿子仁、义、礼,加上一大堆的义子、义女、天师、法师、佛母、仙姬,多年以来在帝国各地奔波传教,弥勒教的秘密传教事业其实已经遍及天下,潜势力相当雄厚,但是帝国力量的巨大,即使是已经衰败的今时今日,仍然让弥勒教感受到强大的威压,尤其是百数十年来多次起兵都归于失败的事实,不能不让弥勒教忌惮再三,谨慎从事。
起兵举事争天下,取而代之坐龙廷,弥勒教似乎一直就差了一把火,一锅热水就是怎么也烧不开,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天命所归?李氏家族长久的努力似乎并不能人定胜天,虽然交通当朝权贵,虽然信徒不下千百万,仍然只是一个不被官方承认和强力打击的秘密邪教,屡招摧残。
即便在巴蜀乘势起兵举事,也只落得个群虎竞食的胶着局面,虽然汉中和云贵的流民军在巴蜀只是搅局的角色,并没有占据主导地位,但弥勒香军与四川巡抚手上的‘帝国官军’东西对峙,仍然难以大展鸿图。
李大礼在仁、义、礼三兄弟中最具才干,也是四川弥勒香军当然的统帅,说实在话,他是很有些妒忌河陇那个雷家的小娃娃。他这李氏一族,自李福达上溯三代就已经是传习白莲教的骨干,到李福达另立弥勒教门户又已经下传三代,龙虎大天师世家已经传到第六代,亲族子弟,门人义子开枝散叶,也是卓然大家,但与雷门世家相比,差距还是太远。雷家随便推出一个不成器的小娃娃,也能弄起好大一个基业,雄霸河陇,不可一世。
他李大礼原本也颇为自负,目无余子,然而岁月蹉跎,到了六十花甲之年起兵征战,才知道逐鹿天下的军政手腕还是有所欠缺,不如人也,不服不行。就是那个履新不到一二年的四川巡抚洪正,翻云覆雨之间,硬是联合川蜀豪族,从经营川陕云贵百数十年的弥勒教手中虎口夺食,占据了成都府、保宁府、龙安府等重要府县,形成对峙之局。
而河陇雷氏迅速突破山川险阻,进军巴蜀,其中西路还是吐蕃人中最为凶蛮强横的康巴,确实有点出人意料。历来入蜀,多从东、北两路进兵。北路进兵,从常理而言应该先取巴蜀门户——陕西行省的汉中府,否则无法取道金牛,突破剑门关。偏生雷瑾的军团出其不意的打通了阴平道,水陆兼程直下江油,西番又破关西来,成都已然难保。而洪正的亲兵营又几乎是在‘家门口’被人伏击,那只能解释为一个原因,雷氏幕府不但图谋巴蜀已久,而且几乎是举河陇之全力入侵,否则以洪正亲兵营的骁悍善战,没有数倍的兵力是难以全歼其众的,而这么庞大的伏击兵力如何隐蔽、如何集结、如何设伏,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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