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你在说谎!”八思巴道:“乔眉扬,你不好意思说。老衲便替你来说。”乔眉扬脸色大变,道:“帝师,不……”八思巴毫不理睬,回首对陆红袖说道:“陆大小姐,可还记得五个月前磨难滩一役?”乔眉扬两膝倏地一软,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道:“大师,你是出家人。请你大发慈悲之心,不要说了。”
陆红袖料知其中必有隐情,咬着唇道:“大师,请讲!”八思巴长笑道:“陆大小姐既然不介意,老衲就直说了。”乔眉扬听了这句话,怒吼一声,向八思巴狠狠扑去,却早被弓箭手瞧准膝窝射出两箭。乔眉扬怒火中烧,不及闪避,只觉两膝膝窝一疼,便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八思巴道:“五个月前,丐帮两位长老领军偷袭磨难滩,此事被我军潜伏在襄阳城中的奸细探知,密报了伯颜元帅。伯颜元帅将计就计,在磨难滩设下埋伏,击毙两位长老,大败敢死军。”陆红袖点头道:“我和简大哥听雷舵主回报说,敢死军全营覆没,两位长老生死不明,便听从雷舵主的建议,趁你军大胜不及防备之机,偷袭虎头山大营。岂知又中了埋伏!我在激战中被人从后面一掌击昏,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与这贼子卧躺在荒郊野地里。”
八思巴双目炯然,道:“陆大小姐,你说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段。”陆红袖努力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实在不知说漏了甚么,还请大师明示。”乔眉扬将头往地上猛磕,额头下的地面顷刻间便鲜血淋漓。杜鹃儿心如刀割,劝亦不是,不劝亦不是。乔明锋喝道:“八思巴,你直言便是。我乔家世代忠良,不信这逆子能做出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八思巴嘿嘿一笑,道:“陆大小姐,你在昏迷后与清醒前之间,可曾做过甚么?”陆红袖脸唰的红了,嗫嚅着道:“做过一个梦。”八思巴道:“你是否梦见自己和一个男人睡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陆红袖花容失色,惊呼道:“你怎么知道?”八思巴道:“那根本就不是梦。那个男人就是……”乔眉扬痛苦地道:“不要,不要说了。”陆红袖已料知几分,但仍奢望那不是真的,颤声问道:“那个男人难道是他?”八思巴仰天长笑,并不答话。乔明锋怒道:“八思巴,你胡说!眉扬再如何不是,也不会干下这等无耻之事。眉扬,跟这秃驴说,你没有做过。”乔眉扬泪流满面地道:“爹,孩儿对不起你。”杜鹃儿嘶声喊道:“为甚么?”
乔眉扬缓缓坐起身来,凝神注视着陆红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袖妹,我俩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也知道,我一直偷偷爱着你。后来,你虽嫁给了简大哥,但我始终无法割舍这段情怀。那日,我落入元军之手,受尽了千般折磨,也没有向他们屈服。你们看看我身上的这些伤痕!”乔眉扬猛地撕开前襟,只见胸膛上满是烙印和鞭影,竟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乔明锋连声叫道:“眉扬,你做的很好,不愧为我的孩儿!”
乔眉扬凄然一笑,道:“爹,我不配。过了两天,我被他们关进了一间昏暗的小屋。到了晚上,两个侍女抬进来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下后一句话也不说便出去了。我一时好奇,便打开了布袋,那里面装的就是袖妹你。那时,你全身不着一丝,昏迷不醒。我连忙别过脸去,可脑海里却再也挥不走刚刚看到的一幕,隔着布袋仍能感受到你的温软娇躯,空气里亦到处是你身上散发出的醉人体香。我一时忘形……”
陆红袖脑海里“嗡”的一声重响,全身上下再无一丝知觉。乔明锋须发倒立,仰天大哭道:“生此逆子,我乔明锋何以为人?”朝自己天灵盖上一掌拍下,打碎了半边额骨。乔眉扬纵声大哭道:“爹!”陆红袖紧咬贝齿,厉声道:“我杀了你这贼子!”手挥长剑,将拦在身前的一名元兵搠了个透心凉。元兵大怒,蜂拥而上,围着陆红袖酣斗。
第一回:鄂东风雨破寒初(4)
乔眉扬见她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手中长剑在元兵队伍中左挑右搠,不加丝毫防守,虽刺死了数名对手,自己亦中了四枪两刀。他心疼无比,奋起神勇大吼一声,拔掉膝上利箭,向前扑了上去。他揪住陆红袖面前的两名元兵,往地上一掼,两名元兵登时撞得血肉模糊。陆红袖咬牙切齿地道:“来得正好。”长剑向前一送,“唰”的一声从他胸口搠了过去。乔眉扬目不转睛地看着胸口露出的剑柄,蓦地凄然一笑,道:“这本来就是我该还你的。”陆红袖呆呆地看着他倒下,一名元兵挺枪从后面刺来,她亦不挡不避。
南宫琳摔掉蓝道元的手,恨恨地道:“蓝师叔,这事我不能不管。”蓝道元亦按捺不住满腔的怒火,愤然道:“罢了!贫道今日就索性破戒杀个痛快。”两人剑光如雪,杀入元军队伍中,当者披靡,转瞬间便斩杀了数十名元兵。八思巴飞身一跃腾上半空,不待身形坠地,右脚在一名亲兵头上一点,借力扑进了客栈。杜鹃儿最先从悲痛中警醒过来,急急叫道:“红袖姐,快走!”抢在陆红袖身前,剑尖抖动,一招“万紫千红”,洒出万点寒光,分刺八思巴全身大穴。八思巴赞道:“这是甚么剑法?如此厉害!”僧袍鼓动如帆,从杜鹃儿头上跃过,翻身拍出一掌,击向她后脑。
杜鹃儿见眼前黑影一闪,敌人踪影已逝,只觉背后劲风大作,当下不及细想,微一低头,右手挽了个剑花,向上胡乱刺出一剑。八思巴在半空中倏地暴退数步,右手掌心还是中了杜鹃儿一剑,鲜血长流,浸红了半边袍袖。杜鹃儿不明白自己那一剑何以能够得手,低头看着滴血的剑尖,呆了半晌。八思巴身形落地,目光似电,回首在老掌柜、瘦头陀、落拓文士脸上各停了一停,最后走到瘦头陀面前,合什道:“敢问师兄如何称呼?”那瘦头陀撕了一大片狗肉,边嚼边道:“八思巴,有我苦头陀在,这里还容不得你乱来。苦头陀奉劝你一句,速走为妙。”八思巴道:“本座领教。后会有期!”一拂袍袖,大踏步出门而去。
陆红袖走到苦头陀面前,垂泪下拜,忽觉膝前压力陡增,竟无法再跪下去。苦头陀哈哈笑道:“陆大小姐不必多礼!老衲念在令尊的情分上,方施手相救。”陆红袖泪眼盈盈地道:“大师,家父以身殉国,唯留下紫电剑这柄神兵利器,以待有志之士他日继承家父遗志,杀敌报国。现以紫电剑相托,烦大师转交有志之士。陆红袖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大师恩情。”说着,她解开背囊,取出一柄四尺来长的古剑,双手呈上。
苦头陀叹气道:“念及陆大侠一片忠义之心,老衲便揽下这件苦差。”正欲伸手接过。忽觉风声骤紧,一团黑影挟奔雷之势从身侧袭来,他哪里敢接,忙斜身避过。那黑影去势不减,直向窗外飞去。陆红袖眼前一晃,手中宝剑已不翼而飞,不由惊叫道:“大师,有人抢走了紫电剑。”苦头陀纵身追出,见八思巴已在窗外将那夺剑的老掌柜截住,大声疾呼道:“师兄,不要将他放走了。”陆红袖一听此言,叫苦不迭:“原来他们是一路的。”
那老掌柜闪身避过八思巴当胸袭来的一掌,从两名元兵间窜了过去,哈哈笑道:“亦怜真,你假冒苦头陀,难道不怕他找你算帐么?”亦怜真又惊又怕,怒道:“是好汉的,就划下道来。”说话间,他与八思巴已赶上老掌柜,双双伸手向敌人肩头抓下,势若猛虎。那老掌柜哈哈大笑,右手一抖,寒光倾泻千里,紫电剑已然“呛啷”出鞘。他剑交左手,向身后唰唰唰划出一道光网,剑气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八思巴二人暗叫不妙,连忙向后一个仰翻,滚了出去,但八思巴袍袖已被紫电剑裁为两截,亦怜真的束发铁箍也被削掉,乱发撒了一肩。
那老掌柜大笑道:“果然是柄好剑!”腾身跃上屋顶,几个起纵便失去了踪影。八思巴二人穷追不舍,沿着老掌柜逃遁的方向疾奔而去。元军众将士见主帅已走,对方又武功了得,发一声喊,全都丢下兵器四散而逃。南宫琳抬手掠了掠汗湿了的鬓发,兴奋地道:“蓝师叔,这一仗打得真是快意。”蓝道元一弹长剑,亦是豪气干云,微笑道:“不过,我们的祸可闯大了。还是快些离开这里罢!”忽听一人嘻嘻笑道:“想逃?太晚了罢!”南宫琳娇嗔道:“何方鼠辈?有本事就出来与本女侠过几招。”笑声未绝,从屋顶上跳下三个人来,当先一人是个嘴角含笑的玄衣老者,身旁两个劲装大汉正是莫见愁、褚见遂师兄弟俩。
蓝道元朗声道:“前辈可是笑面达摩卢海通老爷子?”那玄衣老者颔首道:“你就是全真教的那个凌虚子蓝道元?”蓝道元拱手道:“贫道正是。”卢海通哼道:“难怪这么嚣张!”蓝道元欠身道:“不敢。”卢海通傲然道:“不管你敢不敢,先接我两招试试。”不待对方置以可否,剑光起处,唰的一剑刺出。这一剑看似平常,其中实含千种变幻,端的是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蓝道元凝眸注视着破空而来的长剑,兀立如松,待剑尖袭到,忽地反手刺出一剑,绞向对方右腕。卢海通长剑抖动,反手往对方剑刃上疾点。他出手甚是刚猛,走的乃是大伏魔剑法的路子。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十余招,心下均暗赞对方了得。
陆红袖万念俱灰,面向襄阳方向屈膝跪下,泣声道:“爹、娘,红袖有负所托,被贼人骗去宝剑,再无脸面苟活于世,愿追随爹、娘、简大哥和二弟于九泉之下。”杜鹃儿见陆红袖突然回剑自刎,吓得芳容失色,惊叫道:“红袖姐,不要!”陆红袖冷冷地道:“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蓦地里,窗外一人长笑道:“卢老儿,你活得是越来越窝囊了,竟倚老卖老欺负小辈。”话声未绝,一道如风魅影从苦斗的两人上空坠下,当的一声脆响,卢海通、蓝道元二人各持一柄断剑跳开。卢海通一怔,道:“逍遥子,是你?”蓝道元凝目看着这个先前在客栈里喝酒弹琴的落拓文士,沉吟了半晌,道:“前辈所持的可是紫电剑?”逍遥子微微一笑,道:“然也。”陆红袖骤听紫电剑已然夺回,惊喜交加,倚门向外一望,果真是那紫电剑。
蓝道元倒吸一口冷气,道:“敢问前辈是如何从那老掌柜手中夺得此剑的?”逍遥子微笑道:“坐收渔翁之利耳。”转过头对卢海通道:“你们不是在寻我报仇吗?你的师兄师弟呢?”卢海通道:“凭我一人,亦足以对付你了,怎用的着他们出马?”逍遥子哼道:“是么?”猛一抬头,见陆红袖从客栈里飞身奔了出来,长眉一扬,道:“我不耐与陆红袖那妮子相见,烦请道长将紫电剑转交与她。咱们后会有期!”右袖一拂,紫电剑已然落于蓝道元手中。蓝道元朗声道:“前辈放心,晚辈定当不负所托。”逍遥子一拔身形,展开轻功飞身而去,背后只留下淡淡一缕黄尘。蓝道元将紫电剑递与陆红袖,道:“陆大小姐,还你的宝剑。”陆红袖颤手接过紫电剑,含泪说道:“多谢蓝道长。”
南宫琳笑嘻嘻地道:“陆姐姐,我可以借紫电剑一看么?”陆红袖道:“当然可以。”忽地一声惊呼,道:“啊,这剑!”南宫琳奇道:“怎么了?”陆红袖颤声道:“这是柄仿剑。”蓝道元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呢?逍遥子前辈才刚刚交付与我,怎会被人一下子调了包哪?”南宫琳气呼呼地道:“这只有一个可能。那逍遥子给师叔的就是柄仿剑……咦,那姓卢的老头和他的两个宝贝徒弟哪去了?”蓝道元叹道:“我们似乎中计了。那些对紫电剑虎视眈眈的人,仍会以为紫电剑就在陆大小姐手中,从而仍紧盯陆大小姐的梢。至于那逍遥子却可以安然置身事外,悄悄带走紫电剑。好阴险的计策!”
四人正惊疑间,忽听街头马蹄声如雷,远处旌旗飘动,旗上大书一个“元”字,正向这边涌来。蓝道元道:“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先离开这里,再作下一步打算。”陆红袖极目远眺,青山与天一线,托着一轮如血残阳,顿觉一股凉意潜上背脊,如冰赛雪。
【注】:①据《马可&;#8226;波罗行记》记载,攻陷襄阳的石炮在当时唤作回回炮,由尼科罗&;#8226;波罗、马泰尔&;#8226;波罗、马可&;#8226;波罗三人献密方,与一日耳曼人合作研造而成。
②:据《古今注》记载,吴大帝孙权有宝剑六,二曰紫电。
第二回:不意涉险 奋英雄怒(1)
暮春三月,云淡风清,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官道两旁绿意盎然,远近群山连成一线,峰峦此起彼伏,与遥缀其间的几湾春水,相映成画。在这幅浓淡两相宜的风景画里,一辆马车向松柏镇飞驰而来,正是蓝道元、陆红袖一行四人。在太平镇悦来客栈失去紫电剑后,众人拼死杀出重围,商议之下决定到半闲庄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探到何足道的行踪。
沿途行了十余日,并未得到半点逍遥子的消息,倒是撞见了不少赶往半闲庄的武林人士。随着腹中胎儿与日长大,陆红袖对杜鹃儿的态度亦是越来越坏,动辄就发脾气,大声叱骂武敦儒。杜鹃儿忍气吞声,任陆红袖如何责骂也不还口,只是一味垂泪流涕,倒是南宫琳喜欢和陆红袖拌嘴,常常气得陆红袖顿足捶胸,此时蓝道元便连忙站出来充当和事佬。
这日,马车刚拐过一片小林子,四人便听得背后蹄声得得,四骑快马从车旁风驰而过,马上乘客俱头缠白巾,身批黑袍,随风高高飘起的披风上,绣着一个大大的血红骷髅头,装束十分怪异。南宫琳奇道:“咦,这四个忙着去投胎的家伙到底是甚么来头?”
蓝道元沉吟了半晌,道:“若贫道没有猜错,他们是酆都地狱门鬼尊座下的喜、怒、哀、乐勾魂四使。”南宫琳咋舌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有甚么勾魂四使?蓝师叔,你在唬我罢!”蓝道元置之一笑,徐徐说道:“自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六出祁山未捷、病死五丈原后,蜀中人民为了纪念他,便传下了头缠白巾的习俗。我见却才那四人头裹白巾,而且披风上绣有地狱门的标志,是以有此一猜。不过,鬼尊素来不喜与江湖人士打交道,怎么也会来参加武林大会?”奇#書*網收集整理陆红袖冷冷地道:“我看他八成是冲紫电剑而来。”
说话间,后面又是两骑赶到。南宫琳笑道:“这下会是谁呢?难道是那鬼尊?”伸出头去看,脸色却陡然大变,大叫道:“师叔,快……快跑!”蓝道元见她一下子吓成这样,好生奇怪,回头一看,忍不住欣喜地大叫道:“孙师兄,尹师妹。”当下勒停马车,跳将下来,飞快迎了上去。陆红袖掀起帘子一看,见车后那两人滚鞍下马,和蓝道元说笑着走了过来,近了见是个中年道人和道姑。
见了陆红袖,那道人满脸诧异之色,迟疑着问道:“夫人可是陆大小姐?”陆红袖奇道:“道长何以认得红袖?”那道人打了个稽手,道:“贫道乃全真教的孙德彧,道号开玄子,早年追随先师助守襄阳时,曾在军伍中见过陆大小姐,是以认得。”他身旁的那个道姑,这时却猛不丁地大声喊道:“琳丫头,还不出来见过为师!”车厢里无人答应。那道姑又厉声喝问了一遍,陆红袖只觉耳膜嗡嗡作响,气血潮涌,胃里猛地一阵搐涌,差点呕吐了出来。
陆红袖好半天才调试好身子,心中颇为不悦,冷冷地道:“那丫头早溜了。”那道姑愠道:“你怎么不早说?”翻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地上扬起的灰尘还未落下,她又策马踅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