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喜殊,我并不像知道这些。”
喜殊脸色暗了暗,略微低了低头,轻声道,“奴婢……奴婢只是福晋能高兴一点。”
我微笑不语,心中却是滋味莫辨,高兴……我怀疑自己这一生再也不能再高兴起来了。
才用过早膳,十四便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我细细地看着他,心中一酸。今日的他已经梳洗干净,看上去比昨日好些,却仍是比从前仍苍老了许多。
十四见我盯着他看,很快便明了了,有些自嘲地笑道,“老了。不同从前了。”想了想复又摸着下巴道,“你倒还跟个妖精似的,不曾变化多少。”
我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是夸我哪。还是骂我呢!”笑了一会轻声道,“都老了吧,你也是,我也是……他也是。”
十四的笑意僵在脸上,没想到我竟然会如此直白地提起胤禛,一瞬间脸上竟闪过一丝尴尬与慌乱之色。
我微微叹了口气,该尴尬和慌乱的人明明应该是我啊,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我为十四的这种近似逃避的反应而心疼了。
两人随即都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当中,我知道十四不希望我说下去,于是我就闭起嘴巴,不再提那个人的名字。
默了一阵十四忽然抬起头道,“大夫在外面侯着,让他进来把脉吧,你这身子都成什么样了,得好好调理一下。”
我心里一惊,竟是连手都微微发抖了,慌忙道,“好端端的看什么大夫,让他回去吧,我好好的。”
十四却不理会我。缓缓摇头,极轻地道,“这样若还是好端端的,那什么叫病人呢?你今日一定要听我的。”
他的声音虽轻,却是带着不容忽略的沉痛。我见他起身欲要出去,连忙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有些哀求地看着他。
十四看着我忽然笑了起来,那双黑黑的眼睛就像小时候那样闪闪发亮,“多大的人了害怕看大夫吃药?花楹你听我说,这温大夫是我在西北遇到的名医,为人正直,医术比那些太医更是高明不知多少,定能药到病除。”
名医才更可怕,我心中又羞又急,实在不知如何启齿,想想还急急地开口,“我……我前些日子才小产过,故而显得孱弱。”
十四听了脸色一下子变白,额上的青筋忽隐忽现,剑眉纠在一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我,眼神中纠结着愤怒和耻辱。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微微垂下头去,心中暗暗猜度,或许打今日起我便没了容身之所……
十四盯着我看了一阵,却终于慨叹一声。我抬眼看他,他的神情中似有了然,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屈辱、悲凉和失落。我恻然不语,他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更少不了大夫把脉了。”
十四言罢转身离去,不多时带着一位老大夫进来。老大夫慈眉善目,细细把脉之后便坐在一边开方子。十四蹙眉站在大夫身旁看大夫的方子,时不时与温大夫交换眼神,神情欲言又止。
我心中微微一颤,面上却是混不在意地笑道,“我自个的身子自个最清楚,便是大夫也有要询问之处。爷莫要瞒着我,我知道得清楚才能好好配合温大夫啊。”
温大夫看了十四一眼,十四想了想才缓缓点头。
温大夫捋着胡子想了一阵,方缓缓道,“福晋小产后可是血流不止,至今日也未能干净?”
我看了十四一眼,真是羞得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红着脸点点头,极低地应了一声。
温大夫点点头又问,“福晋睡眠可好?”
我笑了笑,这个问题但凡大夫没有不问我的,十四见我笑便露出几分生气的神情,我只得乖乖答道,“从小不好,这些年夜不能寐更是常事了。”
大夫听了叹了口气。对着我也对着十四道,“老朽愚钝,能做的只是帮福晋调理身子,福晋多年来郁结心头,夜不能寐,铁打的身子也被熬不住这样折腾。况且福晋这次小产其实本是堕胎,堕胎药本就凶险,加之用量又大……”
温大夫话没说完,就被十四打断,“你不是说小产么?怎么成了堕胎?”
我看着十四铁青着脸,却只有苦笑的份。冲他做了个哀求的表情,又示意温大夫继续说。
温大夫有些犹疑地看了我一眼,显然对十四不知道我小产的原因感到讶异,缓了缓神才又道,“福晋的身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若能放下多年心中的郁结,饮食睡眠都循了规律,加上老朽的汤药,仔细着调养,或许还能有些时日,不然……”
温大夫迟疑着没有说下去,我心中已经了然,其实这个念头已经有些日子了,现在只不过是通过这位名医的口得到证实。我抬头去看十四,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双眉紧蹙,盯着我的双眼发红,眼眶里已是隐约有泪光闪动的痕迹。
十四见我静静望着他,便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而咆哮着大骂温大夫庸医,又伸手把案上的茶杯砸在地上。
我看着温大夫的脸色一阵灰一阵白,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只得不停地笑着打圆场,说自己定会谨遵医嘱,一面又叫喜殊跟着温大夫去抓药。
待到房里只剩我和十四时,十四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他如困兽般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好一阵,终于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你倒是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还有那堕胎,是怎么回事!他……他就任你这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反正心中那已经渐渐熄灭的恨意顷刻间又在心中熊熊地燃烧起来,加上我其实本来就不打算隐瞒,更不愿意十四把仇恨落在胤禛身上,于是抬起眼睛看着十四缓缓道,“太后不欲留下他的孩子,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话,我微微扯了扯嘴角。脸上现出一种讥诮的神情,“太后啊,她趁着我昏厥过去的空当,让人给我灌了很大的一碗堕胎药,听说这药方是窑子里常用的,灵得很。”我也一面说着,一面笑嘻嘻地跟十四比划着碗的大小。可是我这样说了,心中固然是感到一种极为舒畅的快感,然而同时亦是将自己的那颗心伤得血流不止。我的那个孩子……她是我心中永远的伤啊!
十四听了立刻明白过来,身子竟是微微一晃,“她……她竟然……”他的脸上渐渐显露出痛苦的神色,似乎想恨些什么,又似乎矛盾和犹豫着想解释几句,两种矛盾的感情在他的脸上纠结着,让那张俊脸几乎扭曲了。
看着十四的神情,我心里又难受起来。我……虽然恨太后,可是哪怕再恨,却并不希望十四因此受伤。于是心中一叹,便轻轻笑着转了话题道,“你不是说他是名医来着,方才那样骂人,也不怕拂了名医的面子。”
十四也不答我的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我如花般的笑靥,一张脸灰白不已。他白着脸默默立了一阵,忽然走过来抓着我的手,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盯着我道,“花楹,答应我,好好听温大夫的话。汤山虽然没有京城繁华,水土却是很好的,这里有温泉,以后每日都带你去。”
我看他这样心里更是难受,呆怔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掩下心中那一层层涌起的酸涩,不由地向前倾了身子靠在他十四怀中,打起精神挑眉笑道,“那是,我还想多花些你的银子呢!”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六 冷月葬花魂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又离开了一个
卷六 冷月葬花魂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又离开了一个
用过午膳,我坐在窗前发愣。
喜殊端着药进来。我看着她把药放在桌上,轻轻开口问,“喜殊,听雪呢?还有两位阿哥?听雪她怎么不来看我,可是病了?还是……没有一起回来?”
喜殊猛地抬头看我,手里的托盘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心中一惊,忽然生出一种怪异的不祥之感。
喜殊蹲下身子去捡托盘,却是低着头半天课不肯起来,只是在口中呢喃着,“奴婢该死。”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我皱眉扶起她,直视着她问,“告诉我,听雪她究竟怎么了?”
喜殊瞬间煞白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我何曾见过喜殊有这样的表情?心里忽然犹如坠入冰窖,腿微微发软,连牙齿也开始打颤。
正在这时,十四掀帘进来,目光锐利地看了喜殊一眼,上前来轻轻环住我的肩。抬起我的头看着他。他的目光里有不舍和心痛,半晌轻轻道,“听雪几个月前病逝了。”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却知道十四为何环住我的肩,因为我根本就站立不住。
十四见我神色不对,连忙将我抱到床上,一面转头声音粗嘎地命令喜殊去请温大夫。
温大夫不多时便匆匆赶来,诊了脉却是不住摇头,捻须叹道,“福晋不可再伤神啊。”
我微微缓过神来,眼泪开始像开了闸般地涌出来,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生疼不已。我哽咽着问十四,“她……得了什么病?”
十四略微沉吟了一下,慢慢道,“风寒,在西北去的,走的时候没受什么苦。”
十四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喜殊的脸色似是一变,急匆匆走了出去,心中微感诧异,便没有再问下去。
我瞅了瞅温大夫,又转向十四道,“弘明和弘暄的事情今后都要报我知道。”
十四笑着点了点头,我这才不再说话,只是躺着流泪发愣。
晚上待十四离去,我便把喜殊叫至跟前。我看了她半晌,慢慢开口道,“我对你如何?”
喜殊红着眼道,“恩重如山。”
我想了想又问,“听雪待你如何?”
喜殊的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哽咽道,“情同姐妹。”
我听了闭起眼睛,叹了口气道,“都告诉我吧。”
“福晋,您别问了。”喜殊说完这句话,开始低声地哭泣起来,嘤嘤的哭泣声让我的心中一阵烦躁。
“听雪待你情同姐妹,你就是这样明哲保身的,嗯?”我使劲压抑着心中的烦躁,冷冷开口,“你想让她死不瞑目吗?”
我的话说得极重,喜殊脸色一白,眼中接连闪过受伤、犹豫和压抑之色,半晌才终于下定决心,哭着道,“姐姐是……被十四爷……用鞭子抽死的。奴婢不是不心疼听雪姐姐,只是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主子……”
我听了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我当初和听雪互通信鸽,十四的一举一动我都了若指掌,原来……我们之间的联系还是被十四知道了吗?我心里痛得像刀子绞一样,不由喃喃道,“是我害了她。”
喜殊哭着摇头,“福晋不能这样想,其实先帝驾崩前,消息就已经到了西北,十四爷马上要挥师南下,结果……听雪姐姐给爷下了蒙汗药,十四爷足足睡了两日。”
我听了不由大吃一惊,怪不得,所以十四的归来比我预想得要晚,十四一觉醒来天下竟易了主,所以暴怒之下便……我此刻已经完全不能把这样一个暴虐之人与十四联系起来,想到这里忽然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喜殊流着泪道,“皇上有人在听雪姐姐身边的,就是……红玉。”
我听了简直欲哭无泪,红玉是听雪房里的丫头。怪不得那丫头和喜殊一直走得很近,好深沉的胤禛,竟连我派出去的人也信不过。
想了想慢慢敛了泪,我应该快见到听雪了,自然有赔罪的时候。想了想又问喜殊,“那红玉呢?”
喜殊哭道,“回来之后。上吊为听雪姐姐殉葬了。”
疯了,疯了,这世上的人全疯了!我眼前一黑,却勉强肃容道,“你马上收拾东西,回杭州去!”
喜殊微微一怔,眼泪流得越发凶了,不断地磕着头,在地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求福晋不要赶奴婢走,主子身边现在没有可心的人,奴婢绝不会去!”
我听了心中一酸,喜殊这丫头真傻,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着为自己做些打算呢?
正欲继续劝说,喜殊忽然抬起头来,极为认真地道,“奴婢知道福晋是要保护奴婢,可奴婢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如果主子厌弃奴婢了,就告诉十四爷奴婢的底细,让奴婢死在这个地方吧。”
我听了哭笑不得,这丫头的性子也忒烈了,我不过让她回杭州。她竟要死要活的?于是不由苦笑着道,“你这丫头是在逼我啊!你总有一天要回到孙济常身边去的。”
喜殊听了我的话,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为怪异的笑容,像甜笑又像苦笑,眼神亦是显得有些迷离,“孙济常吗?他会等我吧,奴婢先是属于福晋的,其次才是属于他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喜殊,便只得叹了口气。其实喜殊现在对于我的意义,已经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亲人了。“那……这事就如我不知道。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你……一定要给我好好活下去”
喜殊听了欲说什么,见我直直地看着她,便含泪点了点头。
我x在床上琢磨了半宿,决定装作不知道听雪的事情,听雪已经去了,我不能因此再害了喜殊,我身边,如今也就她一个人了。
第二日早上刚刚用过早膳,十四便噙着温和的笑意而来。
他慢慢踱至我面前,细细审视了一番,笑道,“今日气色比昨日好些。外面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吧,温大夫说了,洗洗温泉也是好的。”
我仔细看着他又慢慢垂下眼帘,使劲忍住眼泪。他的笑容坦然而淡定,饱含着对我的关心,可是我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甚至连牙齿都在打颤。用鞭子抽死听雪,他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丧心病狂!
十四见我低头不语,便转身吩咐喜殊准备出门。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我脸上已经换上了淡淡的笑颜。
十四扶着我慢慢走在山路上。四月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淡淡的粉一簇一簇地绽放着,偶尔有微风吹过,片片花瓣便随风而落,美得令人屏息。
我眯着眼睛看着漫山遍野的樱花,十四却笑看着我,我有些不自在,便装着欣赏风景往前走去,十四在身后微微叹息。
只走了一阵便觉得十分累,十四见我露出倦容,便连忙叫人抬了软椅过来。我不以为意地笑着坐上软椅,看着随风而落的樱花,心里莫名酸涩,不过走了一点路,便觉得疲惫不堪。樱花花期极短,那么我呢?
“花楹,皇阿玛最后选的那个人……不是我吧。”十四忽然低低地开了口,我心中微微一惊,侧脸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只是他的神情十分平淡,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就好像他口中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或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物事,而非君临天下的位置。十四转过头来看着我,五官英俊如昔,眉目带笑,却终是染上了令人心酸的风霜。
“其实我也想通了没多久,依皇阿玛那样神机妙算的人,如果他真的安排了我,怎么会把年羹尧放在掐住我咽喉的位置上呢?其实他第二次派我去西北,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十四言罢自嘲地笑了笑,眼神微微有些迷茫,“只是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比他差,为什么你、还有皇位,似乎什么都是属于他的?”
我心里微微酸涩,什么都是属于他的,是吗?可是十四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额娘,他的额娘却没有分给这对兄弟相同的爱呢。“你知道皇阿玛要把大位传给他,你知道一切都在皇阿玛的神机妙算中,我唯一的一点希望,就是阿奇岱手中你阿玛给你哥哥的那封信,可是你竟然把他给杀了……”
十四说完温和地望着我笑,仿佛我们只是在讨论这漫山遍野的景致一般。我抿着唇想了想,抬头轻声道,“其实就算是他把信送到了,我想……我哥哥也不会挥师南下的。”
十四微微讶然地挑了挑眉,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我转头看着漫山遍野的樱花,轻声道,“我只是担心一个万一……而且,这是我唯一能为我的父母做的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