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怔,起先心里还只是微微不安,然而又不能冷声轰他,便端坐在桌前临字。
屋子里一片静谧,灯火微微闪动。十四翻了一阵书,便立在一旁看我写字。过了许久,桌上铺了一张又一张字,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要吐出胸中的一切窒闷,许久才低声问我,“写了好些年赵董了……什么时候能倦?”
我提着笔的手微微一颤,纸上的字迹已经一团模糊,犹如我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心境。该顺着他吗?从今以后做他名副其实的福晋,不做任何别的想法?然而这样的念头才微微露出一丝半点,脑海中便全是胤禛那张不苟言笑的,深蹙着眉头的脸,让我无比心疼。
十四见我怔怔地不语,只是叹了口气,转头对喜殊道,“伺候我和福晋休息。”
喜殊正在倒茶,听了十四的话,惊得“啊”了一声,呆在原地竟不知该退还是该进。喜殊的目光怯生生地转向我,我的手指紧紧攥着笔,渗出汗来,却还是没有说话。
十四见喜殊愣着不动,声音比方才又大了些,隐隐不悦,“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
喜殊这才回过神来,惴惴地转身跑出去。我轻轻放下笔,心中一片狼藉。
十四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花楹,今天进宫,额娘说了好些你的事情,都是我失踪时的事情……额娘说……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立着没动,可是就在一瞬间,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慢慢开口道,“我心里有你,因为你是我的兄长,或者还有些这些年来我自己也说不上来的东西。你失踪的时候,我宁可生死未卜的是自己;如果你真的遭遇了不幸,我会为你痴守一生,可你应该知道,咱们之间不是娘娘想得那样,这一点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十四的手臂紧了紧,无比痛惜地轻声道,“花楹啊,你到底在做什么?就算你这样终老一生,又有什么意义呢?错了的事情还能改变么?”
其实我心里也是一片灰暗,我又何尝不想好好待十四呢?但是我和胤禛的约定已经成了我此生所守的信念,如果背叛那个信念,无异于让我放弃了这些年来生存的基础,于是我淡淡开口道,“原先是错了,可是我不愿意将错就错,再说,我也不想欺骗你什么。”
十四听了我的话半晌没有出声,我也站着不动,只是任由他抱着我,身子却是无比僵硬。过了许久,十四方缓缓放开我,慢慢道,“连敷衍都不愿意……你让我走?这就是你的意思?”
我心里微微疼痛,琢磨了半晌道,“我会努力做你的贤内助,帮你打理好府里的事情,为你做一个嫡妻应该做到的事情。只是……你走吧,我没办法……”
十四听了慢慢笑出声,声音沉痛凄恻,“你觉得我缺贤内助?府里的哪个女人做不到?额娘告诉我,我以为……”
我听了没有说话,十四叹息一声,猛然转身走到门口,默然掀帘而去。
外间响起极重的绊门声,接着是喜殊颤抖相送的声音。冷风从帘子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拂过我的身体,让我不由地打了一个寒战。然而身体的冷却比不上心中的寒意,我茫然地想着,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我这算什么呢?忠贞不算忠贞,放荡不算放荡,实在是一个可悲的笑话。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一百三十二章 酒醉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一百三十二章 酒醉
康熙五十九年的春节,因为十四的归来而分外热闹。康熙在朝堂上不止一次地公开褒奖十四,说他是大清良将,国之栋梁;整个年里赏赐源源不断,三十晚上康熙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赏了我一柄玉如意,竟与当年孝庄太后玩赏的如意取自同一块玉。
我从李德全手里接过那柄如意的时候,只觉得沉甸甸的,沉得不知是那柄如意还是我的心,只觉得滋味莫辨,都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尽管我对胤禛在康熙心目中的地位颇有信心,然而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局势,我想不承认都不行,废黜太子后,康熙这样明确表示中意一个皇子,这样地大加褒奖、这样的力捧,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于是我陷入了一种苦恼之中,低落时觉得康熙似乎已经极为隐讳地表达了他对立储的态度;而再细想时又觉得不会这样表露自己的意愿,毕竟像前些年对待八阿哥那样的态度才符合一朝被蛇咬的康熙本意。
其实这时候整个朝廷都在等待,所有的人拉长脖子在等康熙给十四一个明确的定位。就是十四自己,其实也是焦躁不已。自从十三的事发生后,十四不着痕迹地同八阿哥一党拉开了距离,虽然还是同进同出时常碰面地热络着,但是有些事情,十四却不再同他们商议,而是找上了我阿玛。其实也不止十四,我听说胤禛请安的次数也平常更加频繁了,十四的躁动给胤禛也带来了压力,但是胤禛也只是频繁地请安,仅此而已。
整个年里十四每天带着我。进宫请安,见康熙时还总是自说自话地谈起国事,谦和而又自信地表达着他的观点,仿佛极力想让康熙想起他无论在军事还是政事上都能拿得起。我知道他着急了,因为十四的“大将军王”说到底其实是个假王,虽然名为王,但是却没有明确的级别,说亲王不是亲王,说郡王不是郡王,连爵位俸禄都还仍旧停在贝子一级上。这样的一个定位使得他既洋洋自得又心里没底,他频频出现在康熙面前,竭力地讨好老父,甚至不像从前在康熙面前那样直爽坦率。这时候我忽然有了一丝顿悟,我能看出来的康熙焉能看不出来,他装作不知道,只有两个原因,要不就是康熙还在观察十四,并没有最后下定决心;要不就是康熙根本没有打算立十四为储的意思,现在十四的躁动在他看来,无异于就是多年前的大阿哥!
领悟到这层的时候我手心里是。一片冰冷,帝王家的父子总是揣着猜疑和试探,十四如果能想到这点或许还能够端正自己的心态,安然地接受康熙的考验,可是他已经被蒙住了心神。
只是康熙在观察十四时,我想。亦是会观察胤禛的。我考虑再三,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话让喜殊带给胤禛,“抱琴看鹤去,枕石待云归。”看着喜殊拿着纸条出去,我又呆呆地出起神来,努力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成与不成都要看天了,他的心会安静下来吧。
过完年后,康熙再次下旨命十四返回西北军前。消。息一出,又是一片哗然。再次遣回军中,而没有任何多余地委任,这应该是一个明显的信号,那就是康熙至少在这一刻,还没有对十四委以重任的意思。
晚上刚睡下,喜殊忽然进来,在床边轻声道,“福晋睡。了吗?”
我起身把头探出帘外,喜殊正一脸踌躇地立着,。见我起身便道,“雪主子那边来人请福晋过去,说爷吃醉了酒,闹得一塌糊涂。”
听雪一直以来。都是极为贴心,如果不是闹得很厉害,她绝不会这么晚还来打扰我。想到这里我没有再犹豫,掀开帘子让喜殊服侍我穿衣。
从我的院子到听雪的院子,不短的路上极为安静,没有了前些日子那股浓重的喜庆气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失落。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听雪院子里,还没进院门就听到里面一阵阵地吵闹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我和喜殊对视了一下,连忙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子。
前厅里灯火通明,听雪身边几个下人都乱糟糟的立在屋子里,脸上全是愁眉苦脸的神色。我看着一屋子的狼藉一阵愕然,就在这时屋子里又是一阵极大的响声。
我被那声响声惊得一震,转眸便看到醉酒的十四一面吵闹着一面把桌上柜上的东西全部挥到地上,被挥落的东西摔在地上碎成一片。
听雪和几个丫头在一旁急得直叫“爷”,两个小太监怕十四摔的东西伤到自己,只得忙不迭地跟在十四边上,然而十四是怎样的身板,两个瘦小的太监又怎么能拦住他呢?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十四含糊不清的话也渐渐听进耳中。
“老子……老子拼命打仗,出生入死,连命都差点搭进去,他倒是清闲……清闲下来就知道讨好巴结皇阿玛,这是什么?小人,小人!”
“娘的,老子也守在这儿,这点小把戏老子也会,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
“皇阿玛,您为什么不仔细看看儿臣,儿臣哪里不如他,您好好看看儿臣啊……”
十四由最初的怒骂渐渐转为呢喃,带着淡淡的哭腔,极为伤感。我听着十四絮絮叨叨口齿不清的话语,渐渐明白过来,看来康熙这次让十四回西北确实打击到了十四,让他满心的希望眼见着就变成了一场空欢喜。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埋怨康熙,既然不属意十四,还不如不要弄这些劳什子,让他心里简简单单的多好?思绪飞快地流转着,我皱着眉头看着屋里几个人,人太多了,十四的话万一传到康熙耳朵里,说不定会惹得康熙震怒。
于是我示意听雪屋里几个下人走到跟前,严肃地看着他们,厉声道,“十四爷一定是在外面玩输了什么心里不服气,又喝醉了酒才这样,这事在我那也发生过,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虽说事情不大,但是主子还是要面子的,你们几个人现在是一体的,如果谁走漏了今日之事,你们这几个人的命就都没了,记住了吗?”我的语气是少有的严厉,几个下人被唬得都跪了下来,我心中烦躁,便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让喜殊关上房门,我蹙眉看着还在继续喃喃自语的十四,心里忽然生出一种疲惫的感觉。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对着听雪道,“你院子里这几个人不要再给他们出去的机会,安排到远些地方的庄子里去,等到过两年再说。”
听雪连忙点头,又心疼地看了十四一眼,惊慌失措。
我几步走到十四跟前,伸手拉住十四的袖子,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一时间有些气恼,“你到底想干什么!”
十四本来还在自言自语,见我喝问先愣了一下,待到看清我时笑嘻嘻地道,“噢,花楹啊,你也来看我的笑话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皇阿玛派来奚落我的。”
我听了又惊又气,想着十四这样下去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惹祸上身的话来,但是被我拉扯着的十四却一点也不安稳,倒是我被他拉得东倒西歪。
我和十四同时坐在了地上,十四倒好,索性躺在地上蹬腿踢脚起来,闹得不亦乐乎。我担心地上冰凉,想要扶他起来,然而刚刚爬起身却又被他按坐在地上。
几番折腾,我已是大汗淋漓,听雪和喜殊见我这样十分着急,便都上来帮忙。
只是三个女人却仍旧不能按住闹腾的十四,正在惶急间,我忽然一眼瞥见屋角为十四准备好的洗脸水,微微一想,站起身走了过去,端起脸盆就往十四身上泼去。
随着听雪和喜殊的躲避和尖叫,十四终于停止了方才那些莫名其面的呢喃,但也只是一瞬,因为十四马上发出了一声咆哮,“谁敢泼爷,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看我抽了他的筋!”
我冷眼看着十四抹着脸上的水,递给听雪和喜殊眼色,让她们出去。
十四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愤怒、恼火、惊愕兼而有之。只是过了半晌,他忽然泄了气,一面默然地拧着袍子上的水,一面用极其委屈的眼神望着我。
那种眼神极似受了委屈的孩子,苦兮兮的,可怜巴巴的。我心中微微恻隐,知道他还醉着,又是一幅狼狈相,便叹了口气,上前帮十四擦拭着脸上的水滴。“你做什么泼我,我做错事了吗?花楹妹妹,我道歉便是。”
我听了心里一酸,十四最会道歉了,不管是不是他的错,他都会道歉,所以小时候我反而总是跟他呕气。想到以前的事我勉强露出点笑容,十四目光涣散地看着我,却咧着嘴笑道,“笑了笑了,你不生气了。”
我的心里更加滋味莫辨起来,一面拿着帕子继续为他擦脸,一面低声问,“多大的人了还这样闹?快要去西北了,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吗?”
十四听到“西北”两个字,先是呆了呆,极为沉默,过了许久眼角竟然流下泪来。我心里一酸,他这样意气风发的人怎么能落泪呢?于是连忙用帕子把那滴泪拭去,动作极为轻缓温柔。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珍宝珠的心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一百三十三章 珍宝珠的心
十四呆呆地坐着,极乖地任我为他拭着泪。他沉默了半晌,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两只发红的眼睛直视着我,低声问,“你信不信是我?”
我心里微微一惊,一方面烦闷地想,不知十四方才大闹时究竟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不知这些话会不会给全家带来什么灾难;而另一方面,我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十四的话。我信吗?也许曾经信过,然而当康熙这样明确地下旨将十四遣回西北时,我信不信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四见我呆着不语,自己却笑了起来,颓然地低声呢喃道,“我怎么忘了,你是他的人……”
我听了十四这句话是又羞又臊,又惊又气,心中又充斥着一种极淡的伤感,愣愣地瞪着十四竟不知该说什么。正愣着,十四的身子忽然向前靠在了我的身上,水滴顺着我的脖子流了下来,我忽然想到他还是一身的水,便挣扎着要扶他起来。
十四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挣扎,靠在我身上的力气更大了,我正疑惑他是不是故意折腾我,忽然听到他在耳畔低低地呢喃,“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我也想不把你放在心上,我也想把那份在意分给别的女人,可是……我试了,却做不到。你不知道,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
十四的声音凄婉而低沉,就。像几记闷棍敲在我的心上,一直以来我都忽略和否认着他的情感,今天亲耳听到却还是令我的心钝痛起来。我不知道他的心吗?是我迟钝而不能感觉到,而是我早就感觉到却不愿承认?
我呆呆地跪着,耳畔传来他轻轻。的抽泣声。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从来都只看到他的笑脸和他的稳重,却没有想到自己正是他心里的那根刺?十四伏在我的肩头哭着,我终于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身子,像抚慰孩子一样轻拍着他。
十四的抽泣声渐渐止息,却又。开始低喃。 他的声音中有种特别的疲惫,重得让人我从承受,“花楹,我要那个位子,只有那个位子能够永远保住你,只有那个位子能够让我至高无上,让他永远只能仰望着我们。”
我听了一怔,心怦怦地跳动着,原来十四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我究竟该怎样才能阻止他呢?
“你瞧,我把你捧在手心,捧得那么高,这样谁还能抢。走你?”他把双手举得极高,那动作好似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样宝物般,极尽珍爱。
我看着十四的动作,心里又酸又痛,竟是觉得自。己简直无法顺畅地呼吸一般。心里乱糟糟的,偏十四不停地在我耳畔唤“花楹”,一声一声唤的绝望而沉痛,听得我心痛无比,泪水不知不觉地浸湿了整个脸颊。
好不容易把十。四安顿到床上睡下,已经是近四更天了。
听雪迟疑地望着我道,“格格不如就歇在这边。
我穿上喜殊递过来的斗篷,摇头道,“我也闹乏了,得好好睡一觉。爷的事情你切记不可多嘴,明日爷问起来,你只说除了我谁都不在场。他不会疑我,就是问起,我也自有我的说法。”
躺回床上的时候,天色已是微微发白。我心里是滋味莫辨,在黑暗中瞪着眼睛苦笑,谁能想到十四争储的想法竟是因我而起?
一觉醒来已经快到晌午,我闷闷地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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