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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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谣-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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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微笑着回了礼,怡宁轻轻道,“公子的琴艺高明,这《潇湘水云》跌宕起伏,时而清亮,时而沉郁,时而水天一碧烟波浩渺,时而风起云涌惊涛拍岸。公子拿捏得恰到好处,名士风liu,当真好琴艺!”那公子看着我们,眼睛一亮,却随即又黯淡了,只有些讷然地道,“不过空有一腔热血无处宣泄罢了……”

怡宁却笑着摇头,轻声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公子此等人品,还担心不能一酬壮志吗?迟早罢了……”我此时还听不出《潇湘水云》的真谛,却也觉得眼前之人是人上之人。那公子听了怡宁的话,脸上又亮了起来,作了个揖道,“小姐真乃知音也。”

我的心忽然跳得快了好几分,不经意瞥见怡宁微微怡宁微微红了脸,撇开目光看着亭子角落。那公子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便又是一揖,轻声道,“在下唐突了,惭愧。”

怡宁只微微颔首,我连忙笑嘻嘻道,“古人说薄寒、微雪、寒梅、烹茶、膝上横琴都是极相宜的,公子可雅得很。”公子也是笑开了颜,朗声道,“是古人高雅,,若是林间吹笛、石枰下棋就更好了,不过美人淡妆倒是有了。”

公子言罢又看了怡宁一眼,我啊了一声,只见怡宁的脸更红了,且又带了几分薄愠。那公子也微微红了俊颜,有些焦急地解释道,“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一再唐突二位小姐……我并不是浪荡轻狂之辈,我……”他对自己也着了恼,却讷讷地语无伦次起来,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我还在替他着急,倒是怡宁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于是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公子红着脸也自嘲地笑笑,有些宽心却又有些无措地道,“小姐也是极懂琴的,不如抚一曲,让在下一饱耳福。”

怡宁吃了一惊,脸又微微泛红了,眼波流转,倒是有些羞涩地看向我。我笑吟吟地望着她道,“公子说得对,就让我们饱饱耳福吧。”

怡宁想了想,这才点点头,逶迤着走到琴边,却忽然“咦”了一声。“公子,这可是九霄环佩?”怡宁转过来看着那公子,她的眼睛透澈晶亮,爱不释手地抚mo着琴身,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白衣公子微笑着点头,“小姐果然好眼光!”

九霄环佩?就是盛唐雷氏留下的名琴?我也激动起来,快步走到琴前。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多处跦漆修补,发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鹿角灰胎下用葛布为底,整个琴形浑厚质朴,是极大气的。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拨了一下琴弦,声音温润松透,浑厚而不失清新,怪不得被奉为琴中仙品。

怡宁有以手指轻轻抚mo着琴身,半晌才慢慢坐了下来,伸出一双纤长白皙的素手,在琴弦间飞舞起来。我轻轻踱至一树梅花下坐下,沉郁的琴音已经袅袅响起,便在一片幽香中闭起眼睛,细细品味起来。怡宁抚的是《龙翔操》,世人多称其为《昭君怨》。曲调低沉而哀伤,眼前似乎浮现出塞外的秋风萧瑟,血色的夕阳照在悠长的古道上,满目都是苍茫的荒野,荒野一直绵延到天边……孤鹜哀鸣,出塞的女子凄惶而无望,所有的景色都是荒凉而落寞的。

良久,琴音渐息,我却仍旧沉浸在昭君思乡的悲伤凄苦中。怡宁为什么偏偏要抚这支曲子呢?心里忽然有些伤感,其实我们都是前途未卜的,怡宁早就比我有了这样的认知吗?

“姑娘好琴艺!”那位公子忽然开口,我这才猛然回神,怡宁似乎也才清醒过来,白玉般的脸上带着几分凄楚,眼角犹有泪痕,睁着眼睛迷惘而哀伤地看着我们。我呆呆地看着怡宁,这时她却已经从方才的琴音中回过神来,望着那公子莞尔一笑,轻轻道,“公子莫要取笑我,我的琴艺怎能与公子相比?不如……公子再抚一曲吧。”

怡宁的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鲜妍明媚,好像忽然间春回大地百花齐放,又好像雨后初霁彩虹当空,我被她这从未有过的神情怔住了。白衣公子也愣住了,只是讷讷地点点头,同怡宁交换了位子。可是我的心里忽然惧怕起来,我一直想着怡宁方才的抚琴时的神色,那样绝望而哀伤,她为什么这样?

白衣公子的如水的目光落在怡宁身上,琴音再度响起,是《高山》、《流水》。

我听着琴声,心中忽明忽暗,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怡宁。怡宁靠在一把椅子上,睁着眼睛静静地听着,目光幽远而迷惘,琴声响起时她的脸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红晕,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那柳叶弯眉下一剪秋水似的双眸忽然就让我怔住了,这样美丽的怡宁……我目光专注地看着怡宁,看着看着便微微笑了,早春虽然仍旧料峭,不过仍旧是美丽的。

正胡思乱想着,不经意转头忽然看到四阿哥。他斜斜地靠在院门边上,正若有所思得看着我们。我看着身穿暗红袍子的他忽然烦躁起来,这并不是适合他的颜色,也不是他喜欢的颜色,他却配合着四福晋穿在身上,他们的相濡以沫,他们的荣辱与共,不知为什么,在此刻却显得有些刺目。

四阿哥见我转头看着他,便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深深的眼睛里似乎有许多的含义却又似乎读不出任何情绪;我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想法,可是仔细想想却什么都没有。忽然觉得眼前的他有些陌生,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清澈高绝的曲调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四阿哥率先拍起手来。白衣公子和怡宁都吓了一跳,见是四阿哥,便都有些惴惴地站起身来。“四哥哥。”“四贝勒。”他们怯怯的声音同时响起。

四阿哥笑着走过来,一面对着那公子温和道,“这里没有外人,叫我表哥吧。”我和怡宁的目光同时转向白衣公子,四阿哥又轻轻道,“十三妹,花楹,这是舜安彦。”

我的心猛然往下一沉,马上看向怡宁,她的脸色瞬间便苍白起来,方才的红晕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你是哪家的舜安彦?”不是有两个费扬古吗,会不会有两个舜安彦呢?我的思绪纷乱,却又怀了侥幸,便脱口而出。

四阿哥一副哑然失笑的神情,带笑的声音再度响起,“傻丫头,世上哪有第二个舜安彦,就是佟家的,皇阿玛夸有纳兰容若遗风的。”我的手变得冰冷起来,怡宁苍白着脸,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我们都想到了一句话,“舜安彦文采出众、精通琴律,倒有当年纳兰容若的遗风,给朕做个女婿吧。”这是那时宫里盛传的一句话,然后舜安彦就成了九格格和硕温宪公主未来的驸马。

“舜安彦,这是十三格格和完颜家的多罗郡主。”四阿哥指指怡宁和我,温言解释着。一袭白衣身长玉立面目俊逸的舜安彦冲着我们微微点点头,目光却始终似有似无地落在怡宁身上。

卷一:郎骑竹马来 第十章 鸿雁

如果知道那日院中抚琴的人是舜安彦,我一定不会让怡宁走进那个院子。从走出那个院子的时候,怡宁就不再是从前的怡宁了。

我和怡宁沉默着回到四福晋的生辰宴席上,几个巨大的火炉子把屋子烤得暖若三月阳春,一屋子的美人珠光宝气熠熠生辉,空气中暗暗流动着熏香的味道,眼前的一切富贵繁华使得方才那清新冷冽的一刻都有些虚幻起来。不知谁先起了头,女眷们又用指婚的事取笑九格格。九格格红着脸低下头去,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她不胜娇羞的嫣然笑意。

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怡宁忽然在桌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转过头,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明亮而得体,怎么看都是为姐姐高兴的妹妹,可是我知道,她的手,那样冰,那样冷。

在宫里我和怡宁并不能每日相见,但是我们的丫头却是可以往来的。

“冰弦说十三格格比从前更喜欢抚琴了,整日里什么也不管,就对着一张琴,日也抚,夜也抚。”听雪告诉我,我怔怔地看着香炉顶上袅袅的青烟,心里满满的都是忧伤。

晚膳后十四来到弄梅小筑。“舜安彦说她妹子托我给你的。”十四把厚厚一叠用白色锦缎包裹的琴谱放在我桌上,懒洋洋地坐下身来喝了口茶,冲着听雪笑着眨眨眼,又道,“你怎么跟佟家的姑娘也有交情,这紫禁城好像根本没关住你。”

“在四阿哥府上认识的,一见如故。”我暗呼一口气,轻描淡地道,一面把琴谱紧紧抱在怀里,使劲压住狂跳不已的心,好像生怕它会蹦出来似的。十四狐疑地看着我,“什么宝贝琴谱,激动成这样,给我瞧瞧。”他把头凑了过来,我连忙转身把琴谱放到身后的书架上,笑道,“琴谱不是都一个样?光看有什么意思,还是我抚琴给你听吧。”

我坐到琴边,手指开始在琴弦间跳跃。我抚的是《梅花三弄》,倒也清洌明快,十四悠闲地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听琴。

待到好不容易送走了十四,我急匆匆跑回屋,打开那叠琴谱翻找,果然一个信封露了出来。我的心一跳,猛然合起琴谱抱在胸前,手指竟微微颤抖。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竟是毫无睡意,脑子里总是走马灯似的闪过怡宁有些苍白的面孔,辗转反侧中,天竟然开始微微发亮。

用过早膳我便向公主们居住的院子奔去。把琴谱和信交给怡宁的时候她的脸忽然变得通红,流露出悲喜交加的神色;看着她那样,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自那日从四阿哥府上回宫后怡宁并没有再向我谈起舜安彦,但是她的脸上有时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落寞的神色,她抚琴时时而微笑时而蹙眉,时而轻轻地叹息,我忽然就明白了一句启蒙时便学过的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怡宁屏退了宫女太监,颤抖着手撕开信封,她默默地看信,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半晌又默默把信放回到信封里。我静静地看着怡宁,她的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滑了下来。我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忽然就笑了。

接过她手中的信纸,白纸黑字,字迹飘逸逸洒脱,一首《关雎》让我的心不期然一痛,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原来他们的感觉都一样呢。只是,无论是琴瑟友之,或是钟鼓乐之,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难以期许的。

过了好一阵怡宁才慢慢拭干泪水,又小心翼翼地瞅了几眼信和琴谱,才一一放好。怡宁转身目光冷静地看着我道,“花楹,今后切莫再为他传信,宫里容不得私相授受。”我愣了一下,方才慢慢点头。怡宁看着书架上的琴谱,幽幽道,“他是我的姐夫啊。”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弄梅小筑,失魂落魄得连脚步都提不起来。

“这是从哪儿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身后传来,吓得我差点跳起来。我回头,四阿哥还穿着朝服,正从身后赶上来。我们一起走进弄梅小筑,四阿哥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淡淡道,“身子可好,怎么没精打采的?”

我倦倦地伏在桌上,闷声道,“人生在世,为何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四阿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犹疑道,“你从怡宁那儿来?”我闷闷地点头,他叹了口气道,“过些时候就好了,你们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总有这个想要那个想要的,其实到了手转眼也就忘了。”

他原来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们在他面前竟这样澄透?可是我知道,怡宁和舜安彦之间,那样的怅然若失,并不是他说的那样。我转头看着四阿哥,他的轻描淡写忽然让我有些生气,便道,“十三就不会这样说,自然是谁的妹子谁心疼!”

四阿哥蹙着眉头,颇有些不悦地看着我,冷然道,“换了十三弟也只能这样说,这事是皇阿玛亲自定的,谁也没办法!我早先就告诉过你,皇子皇女都各有各的使命,你现在明白了?”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想了想又不甘心,便道,“可是皇上管不了人的心,舜安彦喜欢怡宁,怡宁也喜欢舜安彦。”

四阿哥狐疑地看着我,半晌面色渐渐冷凝,“你只见过舜安彦一面,他喜不喜欢怡宁,你又怎么知道?”“我当然有我的办法知道。”我倔强地回道,心里却是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四阿哥阴着脸瞪着我,冷冷道,“怪不得今日十三说舜安彦和十四嘀嘀咕咕的,我就知道他不干好事,原来你们在私下传信!这宫里忌讳什么,你们不知道吗?他是什么人?那是皇阿玛亲自选定的额驸,竟辜负皇恩,竟私下传信?”“并不是信,十四也并不知情!他只是糊里糊涂……”我慌忙打断四阿哥的话,却后悔地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的惊惶失措的辩解证实了四阿哥的猜测,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拍着桌子喝到,“完颜花楹,你好大的胆子,我是平日太纵容你了,上天入地,竟没你不敢的事!”

我被他骂得心惊胆战,却也只得勉强倔着,信已经送到我手里,我能怎么办呢!退回去吗?十四不会生疑吗?况且……我也不想,我不愿看到怡宁若有所失的落寞神情,我希望她能快乐,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一瞬间。这样想着,便只能由着四阿哥骂,他其实是个急性子的人,这个时候跟他强嘴反而不妙。

四阿哥越骂越生气,越骂越起劲,最后终于怒道,“打今日起你不准再去找怡宁,好好给我反省!”他言罢便气呼呼地转身而去,我瞪着他的背影,他还从不曾这样严厉地喝骂过我……我的胸口一阵生疼,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我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懊恼,一肚子的憋闷无处可去,便索性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为怡宁,为舜安彦,为自己,也为四阿哥。

哭了好一阵,身边忽然响起一声叹息。我的身子僵了僵,从臂弯里抬起头来,四阿哥竟去而复返,正立在我的身旁,他看着我满是泪痕的脸,露出一点心疼的神色。

我扁着嘴瞪着他,眼泪一面稀里哗啦地落下来,一面含糊不清地嘟囔道,“不是走了吗?却又回来做什么?还嫌没有骂够……干脆那条板子过来……打死我算了,省得……省得惹你烦!”说到这里时心里越发难过起来,便哭得更大声了。四阿哥却是怒气全消,只挑眉看着我,我哭了一阵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四阿哥拿出帕子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无奈道,“犯错的人倒委屈起来了,还挺凶。打死你……主意倒是不错,可是我怕皇阿玛不放过我啊!”他故意做出惊惧的神色,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习惯性地拉过他的衣袖擦了擦眼泪,辩解道,“不过是琴谱和诗罢了,也算私相授受?那你整日往我这里搬东西又算什么?再说了,东西都送到我这儿了,我能不送过去么?怡宁……她太可怜了。”

四阿哥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如火光般灼热地照在我的心上。我在他的目光下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不由自主地舔舔嘴唇。这时四阿哥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摸着我的头,一下一下温柔至极,好像抚在我疲惫而有酸楚的心上。他低低的声音有些沙哑,慢慢道,“花楹,你一定要记住,身在皇家有许多的不得已,你要学着看开。”

他的声音里有种淡淡的哀伤,不复平日的笃定淡然。我忽然觉得他陌生了起来,怔怔地琢磨着他的话,许多的不得已,怡宁有,他有,而我也终究不能逃离,是这样吗?

。。。。。

天气渐渐暖起来,梅花谢了,桃花和樱花相继绽放。九格格和舜安彦大婚的吉日也定了下来。因为两位主角都是康熙喜欢和看重的,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高手?所以这桩婚事在宫里被渲染得异常完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鸳鸯壁合,似乎怎样的形容都只能显得苍白无力。

怡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一树樱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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