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还真有些难以收场。
我还在一个劲地神游着,孙文成已经躬着身子走到了我的身边,“福晋……下臣办事不力,放这样一个狷狂书生入得园来大放厥词,伤了同僚,丢了朝廷的面子。下臣该死,还请福晋示下,如今该怎么处置才好?”
孙文成一张脸皱皱巴巴的,不长的眼睫毛簌簌地抖动着,一脸的颓丧和震惊,看起来十分可怜。他这是被打蒙了啊,我有些愧疚地想着,这孙文成本来就不比曹寅和李煦风光,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康熙面前风光一把,还被我陷害成了这副样子,他……真的很可怜。
“曹大人和李大人怎么说?”我仍旧板着脸,微斜着眼睛往曹寅和李煦就坐的地方瞥了一眼,心中暗自揣测着那边可能的反应。
孙文成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我平淡地语气而好些,而是略微颤抖着声音道,“他们……他们说这事要臣拿主意,还说请示福晋的意思。”
两只老狐狸!我有些恼火地往那个方向翻了个白眼,看来这另外的两家并没有打算掺和到我这出颇为热闹的戏里,想要控制织造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孙文成见我沉着脸不语,似乎更加惆怅了,便又放低了声音,“福晋,这事与福晋也没有太大的干系,臣自当一力承担。”孙文成言罢又回头往曹寅和李煦的方向望了一眼,颇为悲壮地道,“他们一定会帮臣说话……”
他这是以为我要推卸责任?我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孙文成的意思,有些无奈又有些失笑地看着他道,“孙大人,尽管皇阿玛不允许女子干政,尽管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福晋,但是您就觉得我是独善其身的人?我问句不当问的话,你们三家跟我家爷也有些情分吧?”
孙文成听了我的话霍地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一丝震惊,半晌方又觉得有些失礼,竟是带着几分激动和喜意又低下头去。看来江南三家织造果然已经跟八阿哥走得有些近了,我心中微沉,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不觉叹了口气。看来我遇到了不小的难题,如果孙文成不是这样憨厚诚挚的一个人,我怎么能这样轻易地就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我这样想着,忽然对自己感到有些厌倦和失望,便倦倦淡淡地开口嘱咐孙文成,“这么多眼睛看着,你莫要想着动这个书生,好生保护着……先散了这文会吧,怪扫兴的。”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九十五章 织造府里做道场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九十五章 织造府里做道场
孙文成有些郁闷地宣布了的文会结束。但是人们并没有如我所愿地就此散去,江南三家织造府和各级官员们都聚在了杭州织造府的厅堂里。那位绍兴城的朱大人因为受不了邬思道火气十足的檄文而昏厥在了织造府的园子里,这件事极大地引发了各级官员们的公愤,他们群情激愤地怒骂着,一时间偌大的厅堂里各种各样的江浙口音夹杂在一处,使得整间屋子都熙熙攘攘着,同时流动着一阵阵怪异而愤怒的气息。
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孙文成像个半老头一样微佝着身子,有些为难地苦笑着,不断地在地中间踱来踱去,不时说几句话,安抚一下官员们的情绪。曹寅和李煦在椅子上极为端正地坐着,沉默却轻松地看着眼前有些杂乱的场面,嘴角不觉微微带了几分有些可恶的笑意。
两只老狐狸!我静静地坐在屋子的最上首,抿着唇沉默地注视着一切,唇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我也笑了起来,笑得比曹寅更谦和,比孙文成更为难。于是曹寅李煦摇着头离开了,官员们也摇着头离开了,但是我知道,他们一致摇着头的无奈里有一种笃定。这种笃定来自于千古以来官场中惯常的一种风气,就是在平日虽时刻地相互倾轧着,但是在遇到共同敌人的时候,官官相护是一条千古不变的真理。
于是厅堂里只剩下我和孙文成两个人,共同面对眼前有些难堪的局面。
“福晋,您看这事如今怎么处。理?”孙文成的脸上终究挂不住那单薄的笑容了,他期翼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他怎么能对我有所期待呢?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火是我放的,难道还指望我浇水熄火?
“孙大人,咱们闯祸了……”我简单而平。淡地叙述着这个事实,眼神自然是极为诚挚而痛心的,“说起来实在是我害了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又一种演戏。的天赋,孙文成听我这么说,目光黯淡了几分,却又极快地恢复了一些光彩,“福晋折煞下臣了,臣明白福晋此计的目的是为了在万岁爷面前给杭州织造府赚些脸面,只是……臣的运气实在是不佳。”
孙文成低声地说着,一面自嘲地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我心中微微动容,原来我猜得并不错,江南三家织造家里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联着,可是每家毕竟有每家自己的小算盘,而我像孙文成的提议……恰好也是利用了这个小算盘。
孙文成的面色有几分惨淡,我却轻声地笑了起来,。引得这位中年人带着诧异和不解地眼神望着我。
“大人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我清了清喉咙,尽量。严肃地问。
“是……难道不严重。吗?皇上耳目众多,怎会不知情?”孙文成怔了怔,竟是没有什么礼节地反问我。
“严重,当然严重。身为一方织造,明明掌管着代皇上监察吏治的权力,偏偏在朝廷颇为忌讳的盐上发生了官员的舞弊案;明明担负着倾听民生的责任,偏偏治下的县市发生了众多百姓缺盐的事情;明明是举办一场天下称颂的文会,却偏偏发生了穷酸书生当中羞辱官员致使朝廷颜面扫地的丑闻……您说能不严重吗?”
孙文成听着我的话,脸色越发苍白了,额上竟渐渐渗出冷汗来。我又笑了起来,眼见着孙文成脸上各种各样的神色交替变换,慢悠悠地开口道,“可是这件事情看你怎么处理,处理得好了,皇阿玛纵使生气,也气不到大人的身上。”
孙文成低垂的头因为我这句话又猛地抬了起来,我不再折磨这个有些可怜的读书人,只是轻声道,“孙大人,您是皇阿玛的臣子,不管旁人怎么说,您只管做分内的事,不要偏颇什么人,也不要惧怕什么势力。皇阿玛不怕出事,怕的是官员们结党营私欺上瞒下,那才是百姓之苦。”
我悠悠地说着,孙文成的脸色却是越发得白了,“福晋……这江南的许多官员可都是……”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怕是仍旧存着某种顾忌。
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挥挥手道,“是什么?无非就是八爷的人啊,但是您想清楚了,这大清国到底是皇上的,还是八爷的?”
我的话音里带着几分阴鸷和狠毒,孙文成的眼瞳迅速地一缩,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担忧的神情,冷汗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的额头。可是尽管这样,他还是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满意地笑了笑,提在高出的心却是轻轻地放了回去,只要他还没有彻底把八阿哥当做未来的主子,只要他对康熙还存着敬畏,这样就好。
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文人聚会的同时,我身边的少年秦旺也在迅速地行动着,基本上处于监视中的田文镜一家带着他藏得极好的劣质盐,被迅速地隐藏了起来。绍兴几个邻近县市的百姓们开始有组织地向官府进行抗议,因为这种抗议是有组织的,并且带着几分讨伐朱县令檄文那样的书卷气质,官府反而不敢如何正大光明地对付百姓,只能和颜悦色地向百姓们解释,缺盐是因为田文镜将库盐尽数销毁了。可是百姓虽然纯朴,却不再是那么容易就被蒙蔽。因为有人暗中向他们展示过了他们过去可能会吃甚至是一直在吃着白花花的盐,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种东西。
日子还在一天一天地过着,只是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起来。
“福晋,这样行么?臣听说几个县市的百姓们闹事的声势越来越大了,万一冲击了府衙或是和官兵们起了冲突,只怕难以收拾。要不咱们把田文镜交出来,让他跟老百姓们解释?”百姓闹事的阵势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大,孙文成终于隐藏不住文人的软弱和怯懦,开始试探着问我。
“不可能,除非你想让田文镜被那些地方官撕成碎片!”我冷冰冰地拒绝了这个馊主意,把注意力转向另一件事情,“你从其他地方调来的盐可有分发到缺盐的各地?”
“已经分发了,臣觉得百姓们得到了盐,应该不会再怎样闹事了。”说到这件事,孙文成的心情明显地好了一些。
“那曹家和李家呢?他们又什么反应?”
孙文成对我的问题微微愕然了片刻,“事情若闹大了,他们自然也脱不了干系的,所以他们也倾向于尽力地安抚百姓,这次调盐的过程中他们出了不少力。”孙文成说到这里略微犹豫了一下,又接着道,“他们一直在搜查田文镜,臣……听从了福晋的安排,没有说他就在织造府里。”
我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着,秦旺应该再扇阵风点把火,声势越大越好,我就不相信另外两家会不急!
事情进展到这样的一种程度,我还是比较满意地。于是我走出屋子,在和煦的阳光下慢悠悠地在杭州织造府散着步。可是我的心情仍旧有些低落,我屏退了随我而来的望月,一个人孤独而寂寞地走着,心中有种极深的凉意。来到杭州的这些日子里,我忽然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这样的一个我充满了算计与阴谋,心思阴暗手段干脆,与从前那个柔软而有些忧伤的自己判若两人。可笑的是,我意识到了这种变化,却对这样的一个自己产生了一种不安和质疑的情绪。
走着走着,就看到了那个极为隐蔽的小院子。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那位好官田文镜。也许是因为我相信秦旺,也许是因为我其实并不想怎样真正地与朝廷官员们为伍,总之我就是抗拒着,实在需要我应付的人我应付,只是像田文镜这样,我对他的为人有了极其确切的把握时,我就缩回到了一个极深的深处。可是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个院子,院子里保护性地关着田文镜,还有愤怒的书生邬思道。于是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好奇,想看看这两个被囚禁着的人,他们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院子周围佯装成下人的侍卫们并没有对我盘问和质疑我,他们只是带着畏惧和恭敬地眼神看着我,在适当的时候行了礼,然后放任我接近那个院子。
我设想了好几种场景,可是在我真正向院门口向里面张望了一眼时,却仍旧忍不住笑了起来。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院子里,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残留的棋局,石凳上书生邬思道悠哉地坐着,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显得十分地惬意和轻松。
不远处一个人双手触地头朝下,正围着石桌歪歪斜斜地倒立“行走”,一面走一面还在口中颇为琐碎地骂着,“娘的,老子是什么人?老子是堂堂朝廷命官,竟上了你这个穷酸书生的鬼当!娘的……”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个朝廷命官田文镜还真是……邬思道却是毫不恼火,仍旧享受着美好阳光的沐浴,还没忘了抢白倒立着的田文镜,“田大人,如果邬某没有记错的话,您是革了职的朝廷命官。男子汉大丈夫,输了棋便越赌服输,哪来这么写絮絮叨叨的娘们话!”
田文镜沉默了,只是“走”得越发歪斜起来,似乎极力地忍耐着一种怒气。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九十六章 盐荒案的结局
卷四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九十六章 盐荒案的结局
田文镜极其卖力地围着石桌“走”着,文人的双手开始颤抖,汗水也开始淋漓地落了下来。我有些目瞪口呆地愣了半晌,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声笑了起来,引得院里院外的人都十分惊异地望着我。
原本半眯着眼镜的邬思道霍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像箭一样射了过来,落在了我的身上,化作淡淡的笑意。田文镜仍旧保持着倒立的姿势,满脸惊异地望着我,过了许久才翻倒在地上,“福晋……”
“你知道我?”我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慢慢地走到了院子的中央。田文镜和邬思道已经并排地站了起来,齐刷刷地行了礼。
田文镜略有些羞赧地点点头,“福晋于田某有知遇之恩,再造之义。”
田文镜腼腆的表情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却失笑起来,“呦,我可没做什么,也保不了你官复原职。”
我一面笑着说,一面注意观。察着田文镜的神色,田文镜听了我的话并不怎样地失望,反而爽朗一笑,“只要百姓们的生活得到保障,田某的乌纱帽又有什么好吝惜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邬思道也。看着田文镜,微微动容的表情中带着一种庄严。
……
虽然盐的调配得到了解决,但。是在秦旺和他身后隐藏着的势力的协助之下,百姓闹事的声势终于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芒种后的第十日,绍兴城的老百姓集体围攻了绍兴县城内的府衙,逼得朱县令躲到了第九房小妾的床下。
我看着秦旺递给我的一纸情报,极其厌恶地撇了。撇嘴,就那走几步都气喘如牛的朱县令,他还能养着九房小妾,这不是胡闹么!
秦旺自然是懂我的心思的,看着我的表情就笑了。起来,笑了一阵才又认真地开口,“福晋,曹寅和李煦都已经在来杭州的路上了。”
老狐狸们终于肯露面了?我的嘴角轻轻地扬了。起来,自从文会后曹寅和李煦就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各自的地盘,好像怕沾到丁点的骚气似的,可是我偏不让他们明哲保身,如今事情闹大了孙文成急,那两只老狐狸自然也是着急的。虽然闯祸的是孙文成,虽然孙文成在倾听民意和督察官员方面都有所失职,但是江南的三家织造归根到底毕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不说那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单就是一个“利”字,另外两家也不会看着孙文成吃亏!
曹寅来了,李煦。来了,听说跟他们关系极为亲密又颇有实力地位的族人也来了。孙文成在与我交谈之后终于勇敢了起来,不仅把孙家的家族利益放在了首位,同时也回归到了康熙臣子的这样一个身份,表现得居然极为硬朗。
其他本来准备说服孙文成的人吃惊了,但是吃惊之余他们竟然发现从前有些老实的孙文成说得话其实还是有道理的,哪里能比站在康熙的身后更加安全呢?况且他们有些震惊地发现,我这位十四福晋似乎对于他们即将进行的举动并不怎样地反对,而是似乎有些赞成?这是他们怎么也不能理解的,但是很显然,他们开始渐渐安心下来,做一些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曹寅和李煦来杭州的第二天,江南三家织造开始以一种小心翼翼而又忠心耿耿地口吻给康熙些一封密折,密折中尽量诚恳地承认了自己作为康熙内臣而没有尽到职责的过失,尽量温和地叙述了这次盐荒的情况,也尽量客观地为江浙的官员们进行了一些辩解。
我没有对他们密折的细节发表任何的意见,在我看来,只要康熙通过一个正常渠道获知了盐荒的事情,他就必定会进行一个较为全面和深入的调查,那江浙一匹官员的落马就是一个必然的结果。这不是很好吗?我有些轻松地想着,以八阿哥的驭下不严和热衷于收买人心,我能够想象落马官员中他的势力必定不在少数!
密折如我所愿地上了进京的路途,但是事情却并没有像我所预期地那样发生下去。几乎是毫无预兆的,吏部的官员开进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江南大地。
“福晋,吏部的阿格泰奉了皇上的旨意来江南彻查盐荒的案子,奴才查过了,这个人与阿灵阿有些渊源。”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