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前十五阿哥胤禑来探病,昔日的孩子不知不觉已经是个翩翩少年了,这些年跟着十四进进出出,跟府上的人都很熟络。
十四看着胤禑进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因他一直被胤禑奉为榜样,如今榜样屁股上挨了板子,趴在床上止不住地直哼哼,确实是件丢面子的事。我含笑看着十四的窘样,心中竟觉得无比畅快,谁让他一意逞强的。
胤禑跟我行过礼,笑嘻嘻地坐下来,望着十四道,“十四哥,你那日很勇猛呢!”十四马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听了胤禑的话却是差点气歪了鼻子,这个小鬼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这两日来在十四床前苦口婆心的劝解看来便要瓦解在胤禑几句轻描淡写的话里了。
想到这里我便恶狠狠地瞪了胤禑一眼。胤禑见我的眼神便忙噤了声,尴尬地看着我,半晌才嚅嚅道,“皇阿玛也说十四哥仁义过人……”
我听了胤禑的话心里一动,眼睛看向十四,他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我看着他的笑颜呆了呆,心中乍明乍暗,从十四方才的反应来看,康熙的想法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也是,康熙便是再生气,难道能要八阿哥的命吗?这时想来,十四的反应似乎有些太过激烈了。想到这里我竟有些不敢深究了,那个直爽的少年变了,而我,已经看不透他的心思了吗?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复立二阿哥为太子,封三阿哥、胤禛、五阿哥位亲王,胤禛受赐为雍亲王。
我站在胤禛书斋门口福了福身子,嫣然一笑,道,“花楹给雍亲王请安。”胤禛含笑着把我拉进书斋,关了门附在我耳边轻声道,“这才是开始。”
我听了一怔,现在已经不止是一分希望了吗?胤禛从身后轻轻把我揽进怀里,低声道,“如果你还能不计名分,好歹总有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一惊,转头去看胤禛墨黑的眼睛,那一片墨色中的火热轻易就灼痛了我的心,才欲开口却又硬生生咽下,我虽知道胤禛向来城府极深,但像这样就已经不知不觉得占了上风,这样的胤禛,倒令我微微生了几分恐惧。
我靠在他怀里默了一阵,状似不经意地问,“可以给我讲讲吗?”胤禛抱着我的手紧了紧,半晌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佟国维,马齐支持八弟是我授意的,那个叫张明德的道士也是我安排的。皇阿玛忌讳什么,我就送老八点什么。”
我听了身子一颤,这样深的用心,怪不得连康熙都觉察不到,却难为佟国维和马齐竟甘愿这样自毁声誉为胤禛效力,为的大概就是让康熙对八阿哥产生戒备厌恶。只是胤禛竟然敢放手走这步棋,即使看透了康熙的心思,也需要极大的胆量,万一佟马二人见风转向,那不是损失太大了吗?
胤禛似乎觉察到了我的情绪,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慢慢道,“放心,佟国维比我的亲外公不知亲了多少。花楹,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其余的事都交给我。”
我听了心里一暖,仍旧放任自己的身子靠在他里,可不是,爱他决意要跟他的人是我,如今却又害怕起他的手腕来,这颇有几分叶公好龙的情绪倒令我自己都啼笑皆非起来。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七十七章 承德之行
康熙复立了太子,这算得上是一桩喜事,可是明眼人心里都知道,康熙的这个举动有些无奈。仍旧疼爱太子,这也算是个理由,但却不是根本的理由,因为康熙发现废太子后自己的儿子们不但没有丁点的收敛,反而越来越大胆地参与到结党的队伍中来,掀起了党同伐异的高潮。提别是八阿哥,一个贝勒竟能如此深得人心,从亲王到阿哥,从远在江南的士子到朝中重臣,这样一致的推举让他震惊了,也震怒了。康熙的年纪渐渐大了,虽然人们常常用“春秋鼎盛”来恭维他,可是他却没有太多的心里斗争,特别是与自己的儿子们斗争。
所以康熙复立了太子,想让这场纷争尽快地结束,想让人心惶惶的朝廷尽快地平静下来。
可是太子并不争气,刚一回到储君的位置上,便急不可耐地把手伸向了保举过八阿哥的人们。
“他这是报复!八哥他们手下都有这样的事情!”十四在我的屋子里用晚膳,颇为气愤地跟我念叨。他的几个心腹正准备外放,竟被吏部毫无理由地退了回来;退回来也就罢了,竟没有给个实职,只是候补着,摆明了就是对忙碌着推举八阿哥的一种赤裸裸的报复。
可是我不能火上浇油,于是淡笑着道,“又不是贬官,不过是放了候补,指不定后面还有更合适的位子呢……他是储君,你可别跟他对着干。”
可是十四却不理会我好意的劝解,恼火地把筷子摔在桌上,“你这是什么话,他凭什么贬官,就因为这几个人推举了八哥?那是皇阿玛下的命令,他有这个贼心还没这个贼胆!”十四气呼呼地叫着,却见我似笑非笑地管自己吃着饭,便有些尴尬,“我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只能发发牢骚。”
太子在朝廷里大肆地闹着,还真找到几个官员的罪证,处罚得很重。康熙当做不知道,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反应。八阿哥因康熙的态度自三月起就一直称病辍朝在家,暗地里却指挥着九、十和十四继续加紧活动。太子殿下不是忙着讨伐吗,十四他们便更加欢愉地在暗地里收买人心,能帮一个是一个,能保一个是一个。一时间,整个朝廷赞八爷骂太子的人越来越多,八阿哥仍旧病着,可是却把朝中大臣们的意愿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康熙,仍希望能以八爷党的得尽人心来说服康熙。
就在众人纷争不止时,胤禛却远远地脱开这两拨暗流,得空便与几位高僧参禅,似乎超然出世;可是若说他超然,他却又和两边都有些牵连,十三连着太子,胤禛自己又时常与十四同进同出,如此若即若离的态度让所有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静静观察着这位雍亲王。
入了夏时间就过得快起来,与年氏交好的我依旧我行我素,不时出现在雍亲王府。有时我也隐约觉得年氏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是看着她坦然的表情,我总是什么也问不出口。年氏有了过一次身孕,却不幸小产,即使如此,她如今仍是胤禛府上最得宠的女人了,我虽然心里有些酸涩,却总是在心里嘲笑自己鸠占鹊巢,竟还能因此吃醋。
康熙四十九年秋天,康熙带着大部分儿子出巡塞外。我知道怡宁一定会参加秋猕,便厚着脸皮跟着十四。
可是到了承德,我才发现来的仓津一人。怡宁染病不起,他只好独自来朝见,并带来怡宁的来信。
我静静看着向康熙行礼的仓津,这是个身形魁梧个头高大异族王爷,看起来确实有些粗犷,但是讲起怡宁的病情来却是娓娓道来,说不出的细腻和柔软。我心里觉得有些安慰,为仓津的细腻,也为怡宁的病情。
怡宁是伤风,想来并不怎么严重,于是心里轻松起来,不知怎的想起早年十四对仓津的形容,忽然红了脸,又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
康熙听了怡宁的病情,并不怎么担忧,又见我一个人笑嘻嘻的,便问,“花楹丫头,你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笑什么呢?”
啊?我红着脸站了起来,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办,总不能说是想起十四嘲笑仓津的屁股硕大像磨盘吧。一屋子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我这个皇子福晋这样古怪的神情是为了什么。
胤禛笑了,十三笑了,十四笑了,随同伴驾的德妃抿着嘴巴也在笑。康熙盯着我,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了?脸红得跟个苹果似的?”
我越发尴尬了,脸上烫烫的。这时十四帮我接过了那个有些烫手的山芋,“皇阿玛,花楹跟十三姐一向亲厚,如今见额附疼惜十三姐,她自然是高兴的。”
康熙“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倒是仓津转过身来,一双深目望着我,“十四福晋?常听公主提起您,有名的巾帼不让须眉。写封信给我家公主吧,她指不定得怎么高兴。”仓津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疏朗爽快的性情一览无余。
我笑着点了点头,为怡宁感到高兴。
到了承德,骑马是个传统节目。
我穿上了红色的骑装,看着镜中仍旧年轻的自己,却是有些不可抑制的伤感。
走到马场,还是那般开阔的美丽景色。我淡笑着欣赏着眼前的草原风光,目光忽然却被一匹白色的骏马所吸引。它通体雪白,毛色油亮,身形俊逸,从遥远的山坡上一路狂奔而来,纵身跃过了一道道木栏,直直地冲到了我的面前,围着我小跑着绕起圈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匹马,心里忽然一动,原来我的悦儿已经长大了!
“悦儿?”我试探着小声开口,马儿却亲昵地偎了上来,微刺的毛拂过我的脸颊,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欣喜地上前抱住悦儿的脖子,它便立刻静了下来,乖乖地任我摩挲着它的皮毛,头还不住地在我身上蹭来蹭去。
我跟悦儿闹了好一阵,才想起身边还有十四。抬头看过去,果然见他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眼光十分温柔和煦。我的脸立刻烫了起来,纵身跨上马背,一声叱令,悦儿便向前狂奔而去,把一脸茫然的十四远远甩在身后。
狂奔了一阵,心中无比畅快,这才慢悠悠地策马闲逛起来。
不远处的山头上两人也骑着马慢慢地行,我一眼认出是胤禛和十三,心中一喜便策马赶上。那两人听到阵阵马蹄声,便转头望过来。
我在他们的注视中冲上山头,悦儿感受到我的意图,一阵狂奔,纵身跨过一片矮木,发出了得意的嘶鸣声。我心里还在打着鼓,悦耳已经纵到了胤禛和十三的面前。
十三笑道,“骑术渐长,不可小觑,到底是师出名门啊。”我听了我十三的话,便想起几年前胤禛教我骑马的事情。心中一暖,含笑看了了胤禛一眼,他正噙着温和的笑意,眼中的灼热竟迫得我微微低下头去。
“悦儿的马夫是我选中的,这个少年郎是个侍弄马的好手。”胤禛淡淡地解释着,眼中带笑。
这时十四也纵马来到了山头,气氛便顿时古怪起来,先是向胤禛叫了声“四哥”,可对着十三却只是微微点头,算是行了礼。
十四转过头,有些宠溺地看着我,“多大了还这么皮?摔到了可别哭鼻子。”言罢笑嘻嘻地望着十三,“永远是这幅小孩心性……”
我看着十四表错情,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恼火,向胤禛和十三行了礼,转身策马而去。
夕阳渐渐消逝着,草原上骤然多了几分寒意,十四的马蹄声远远地跟在身后。想起上次来承德的时候,再想想今日的疏离,我更加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冰冷,那时候的美好与和谐,原来真的一去不返了。
卷三: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七十八章 怡宁的离去
在快要结束塞外秋猕的时候,蒙古来了一封信,怡宁的病情恶化了。
高大魁梧的仓津有些无措地向康熙请旨,提前踏上了归途。
康熙的表现比我想象中的要焦急一些,还让仓津带上了随行的太医。
“怡宁……她的病很重吗?”我忧心忡忡地望着十四,仓津这样急匆匆地赶回去,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只怕怡宁病得不轻。十四叹了口气,我的心便猛然一沉,愣愣的坐着不语。
过了半晌十四又笑着安慰我,道,“她是大清公主,堂堂的王妃,谁还能看着她染病么?皇阿玛也派了太医前去,而且听说仓津很是疼惜怡宁,会好好照料她的。”
十四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便不再说什么。纵然焦虑却也只能在心里祈求上天保佑怡宁,把她的病挂在口上,这是无论如何都不祥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北京,却迎来了骤然而至的悲伤。
回京的第三日,仓津的信就送到了宫里,怡宁在蒙古病逝。十四苍白着脸告诉我这个消息。
我尖叫一声便昏了过去,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漆黑。
桌上的灯火忽明忽暗,整个屋子里一片幽暗。我坐了起来,心中一片惨然,脑子里不断地闪过怡宁苍白的脸,泪水忽然落下。
两个丫头见我只是默然垂泪,却是一言不发,心里都有些着急。十四急匆匆走进屋子,见我若游魂一般走来走去,便上前把我一把拥入怀里。我的脸贴在十四的胸口,心中忽然剧痛,想到天人两隔的怡宁,便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是肝肠寸断。
送信的信使还带给我一些东西,都是她闺中时的用物,我一面哭一面小心翼翼地整理。十四皱起眉头,“十三姐……她做什么把这些旧物捎回来?”
我没有回答十四的问题,却知道她把这些东西送回来的目的。尽管仓津待怡宁很是温柔体贴,尽管大清的公主在草原上享有着崇高的地位,尽管她可能也做了很大的努力,可是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是想着回到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入睡眠的,只是隐约记得十四把我抱回床上,隐约记得那个温柔至极的声音,“你需要休息……”
第二日醒来,头痛欲裂,眼睛肿得睁不开。我又暗自落了一阵泪,才勉强起身走到桌前。
喜殊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轻声道,“福晋,十四爷怕福晋哭伤了身子,命奴婢熬了参汤,您趁热喝了吧。”我一面研磨一面铺纸,并不理会那碗冒着热气的参汤。
喜殊见状便也不再言语,只是上前帮我研磨。我饱饱地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一首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写完我盯着这首词又细细看了一阵,这首词几乎道尽了怡宁的短促的一生。伸手拿起纸,墨迹已经渐干,将纸装进信封里,递给喜殊,道,“差人送到十三爷府上去。”
喜殊迟疑着接过信,却咬唇望着我。我心中忽生悲意,皱眉道,“十三爷现在有多伤心,让你去你就去,十四爷怪罪下来自有我担着。”喜殊听了点点头,拿着信转身出去。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我想到这里,心中哀痛,便走到那把九霄环佩前,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琴声呜咽而出。
我慢慢闭上眼睛,只让手指在琴弦间舞动,时而峰回峭壁、云雾缭绕,时而淙淙铮铮,寒流涌过山涧……我纵情地拨弄着琴弦,眼前一幕幕涌过和怡宁相识相知的情景,却是哀而不伤,心中与郁悒一扫而空。
良久琴声渐息,我把手指按在琴弦上,泪水滴落在深色的琴身上。《高山》、《流水》,我最后一次弹奏,今日绝响,此生再不弹奏此曲!
怡宁的过世给了我很大的打击,于是整个人都恹恹的,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午膳后的院子里静静地,我倚在榻边打盹。忽然听得院中一阵嘈杂,我猛地惊醒过来,听到十四爽朗的笑声,还有丫鬟婆子们一阵阵的惊呼声。
什么事这么闹哄哄的?我心中纳闷,慢悠悠地走到院中,却忽然愣住。原来十四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马儿不怎么听十四的话,被抓着笼头却仍旧扭来扭去,惹得丫鬟婆子们一阵阵的惊叫。
十四抬头见我呆立在门边,笑道,“你这坐骑果然烈性,爷都险些收拾不了它。”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可不是吗,眼前果然是我心爱的小马。于是拔腿跑到院中,悦儿一见我,果然停止了先前的躁动,温和乖巧地靠了过来。
我一面抚mo着悦儿的鬃毛,一面感激地望着十四。十四笑嘻嘻地拍了拍悦儿的头,赞了声“好畜生!”言罢转过头,指指身后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皮肤黑亮,“这是养马的少年,这马儿也就你们俩能制服它。我想想马儿平时也需要人照顾的,就让人把他一起送进京来。”
少年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