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谣- 第24部分

四福晋温婉地笑望着我们，并不因为德妃的话而流露出半点骄矜。我无语地笑笑，又感觉到四福晋那若有若无的眼光。心里微微的酥麻，今天是认亲的日子，他亦是知道的吧？

卷二：一片伤心画不成　第四十章　鸿门宴

离开永和宫，我和十四并肩走在花园里，秋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走了没几步，毓庆宫的小太监忽然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向我和十四行礼，“十四爷，十四福晋，太子爷在毓庆宫为二位主子设宴，如今众位爷都在了。”

我听了一惊，心里忽然乱糟糟的，我想我并没有完全做好以十四福晋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的准备。过了一阵勉强定下神来，心中暗自琢磨，便有了几分数。这太子真是惟恐天下不乱，想来大婚那日见十三与十四不睦，心里便存了疑惑。今天他特意设此鸿门宴，一来点个炮仗，看看能不能惹出点什么事，最好弄出点什么秽乱宫廷的丑闻来，好烧到八阿哥身上……二来又显得格外看重兄弟情分，在康熙面前也讨了个好，真乃一箭双雕。

我能明白的道理，十四焉能不懂？我转头看了十四一眼，他正盯着我，脸上忽现隐忧。我心里也生出些忧虑来，强笑道，“既是太子爷有请，不去不行，我们这就过去吧。”

言罢便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十四从身后抢步而上，一把抓住我的手，“咱们不去！”我站在原地，蹙眉看着他道，“太子爷的宴席你也敢不去？还是让人家说十四刚娶了福晋连最起码的君为臣纲也不懂了？求你好歹给我留一点面子。”十四看着我，见我一脸的坚持，便渐渐放开我的手。

待到了毓庆宫，众位成年的阿哥果然都在了，正齐刷刷地坐着。

太子笑吟吟地让人给我们看座，心情大好的样子，“十四弟，十四弟妹，你们大婚那日我们本欲好好闹腾一下的，可想着春xiao苦短，究竟也不好太过分，众位兄弟们都觉得不尽兴。今日我来做东，大家好好热闹热闹，自家人就不必拘礼了。”

我起身一福，这位太子爷明明就是心怀叵测，却又说得如此用心良苦，于是忍不住泛起冷笑。对面的十三正看着我，脸上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我才想冲着十三笑，却一眼望见十三身旁的胤禛，笑意硬生生地僵住。

胤禛正死死盯着我，面色苍白，神情同平日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眼神却无声传达着关切和询问，其间伤感、悲惨、疼痛、屈辱……各种各样的凄凉交汇在一起，让我心里陡然一沉。凄楚间忽然又看到他搁在扶手上的手，厚厚得裹着绷带，似乎是受了伤。我瞬时惊痛交加，前日才好好的，不过一日就受了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我们眼神交会间，十四靠着椅被懒洋洋地开口，“臣弟谢过太子。您是太子，您说怎样就怎样吧，咱们照做便是……”十四语气桀骜不驯，我听了微微都一愣。

“十四弟！”胤禛冷着脸叫十四，十四坐直了身子不再说话，脸上却有几分恼怒。

八阿哥咳了一声，笑着起身道，“素闻德妃娘娘疼爱十四弟妹，定是今日娘娘给十四弟里了许多规矩，吓到十四弟了。怎么着？以为太子也要立规矩了？”

八阿哥言罢淡淡地瞥了十四一眼，含笑的眼里微微带了不悦。十四这才敛了一脸的忿然，低声道，“臣弟谨遵太子命。”

太子眼见着十四对自己态度散漫，又见胤禛和八阿哥一冷一热地迫着十四改了口，自然是失了面子，一脸的笑意几乎挂不住了，却仍强笑道，“说起来大婚那日十四弟和弟妹既没向兄弟们奉茶，也没敬过酒，不如今日就奉一次茶吧。奉了茶，后厅一起用晚膳。”

言罢就见几个宫女端着茶盘走到我和十四面前，我看了十四一眼，原来太子爷早就预谋好了，今日就等着我们出丑闹事了。

十四皱着眉站起身来，端过一个茶盘，我也只得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

跟着十四来到太子面前，我端过一杯茶，双手呈给太子，恭恭谨谨地道，“太子，请用茶。”太子接过我手中的茶杯，笑眯眯道，“今日都是自家人，叫二哥就成……祝二位百年好合，子孙满堂。”十四沉着脸道了声谢，我心里一酸，连忙跟着道了谢，与十四又走朝大阿哥和三阿哥身边走去。

大阿哥和三阿哥笑着喝了茶，照例说了些吉祥话，只是人家口中的吉祥话到了我的耳朵里却成了莫大的讽刺。

我和十四慢慢走到胤禛面前。我抖着手从十四手中的托盘中端起一杯茶，低头双手送至胤禛面前。十四看到胤禛的手，诧异开口道，“四哥，你的手……”胤禛目光平平地看着我，毫无波澜，口中淡淡道，“昨日不小心划破了，伤口略有些深。”

我心疼得抬头，那张脸上是一贯的淡然表情，好像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可是我却知道，他墨黑的眼睛里里隐藏着无数的无奈和悲哀，几乎让我心碎。

我压抑着心里的痛低声开口，“四哥，请用茶。”胤禛闻言猛地盯住我，犀利的眼神准确无误地向我传达了他对这声“四哥”的抗拒。我心里凄苦，却只能颤巍巍得端着茶杯，滚烫的茶水微微溢出，洒到我的手上，我的心中。

这时十三忽然叫道，“快点儿啊，晌午吃了些东西到现在，饿死了！”我微微定了定心，十四却只当十三是故意找茬，便不悦地转头瞪着十三不语。

胤禛微微叹了口气，轻不可闻却又如雷贯耳，他从我手中接过茶碗，低低道，“白首偕老。”我心里一阵剧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他想说的，是这句吧。

浑浑噩噩地奉了一杯又一杯茶，我几乎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间屋子里。只记得其间八阿哥接过茶碗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心痛，含着温和怜悯的笑意，轻轻道，“花楹，十四弟一定会好好待你。”

快要走到十三面前时，十四的脚步微微停滞了几秒钟。我看了他一眼，他的面色显出几分紧张，我心里一软，最后竟只是微微向他安抚地笑了一下。

十四见我望着他笑，便也笑了一下，快步走到十三面前。

我端起茶碗递到十三面前，冲着他苦笑了一下，“十三哥，请喝茶。”十三连忙双手接过茶杯，一脸心疼地看着我，叹道，“要好好的。”我闻言心里一暖，微微笑着颔首，十四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虽是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

一顿晚膳堪称食不知味，偏偏太子兴致极佳，点名让十阿哥劝酒。十阿哥本就是爱热闹的人，竟真的揪住我和十四不放，直到八阿哥瞪了他一眼才讪讪地收敛了。

十阿哥端着酒杯，问了这样一句话，“花楹，你要是真拿我当哥哥，就老实告诉我，你心里什么时候有了老十四的？”十阿哥的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伙都停了酒杯和筷子，静静望着我。

我低着头，心中刺痛，只是沉默着。屋子里更静了，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毓庆宫的灯火明晃晃地照在每个人脸上。

十四忽然搂住我的肩，爽朗地笑了，“十哥，虽说咱们都是从小长大的，你也好歹顾着点我媳妇的面子啊！”十四的手指紧紧捏着我的肩膀，终于成功地使我抬起头来，“花楹，咱们不害羞，你放心说！”

我的眼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目光在胤禛的脸上微微停留，他的眼睛黑而亮，像天上最永恒的星辰。我忽然笑起来，带了几分娇羞，“哥哥们如此盛情，那我就说吧……我自从懂事起心里就有他，要是一定让我说日子，我也说不出来……可是，要多久，就有多久。”

我的话音轻轻地落下，每个人都怔忡不语，似是被我的话惊呆了。胤禛的脸上还是万古不化的淡然。我笑了笑，复又低下头去，胤禛，我多么想大声地说出你的名字。

可是，终我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十四忽然仰头喝了一杯酒，又斟了一杯递给我，“来，媳妇儿，为夫敬你一杯。”我接过酒杯一仰头喝下，微热的辛辣冲进喉咙深处。

十阿哥呆呆地看着我，半晌才道，“好，我陪你们饮一杯！”言罢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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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一片伤心画不成　第四十一章　放心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一直半掀着轿帘瞧着外面飞逝而过的街景，故意忽略了身旁沉默的十四。

十四忽然轻轻握住我的手道，“在想什么？”我身子一颤，转头看着他含笑的俊颜，莲子外面头进来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种极淡极柔和的光彩来。我低下头，轻轻抽回手，淡道，“没什么。”

十四脸色微沉，却是漫不经心地道，“说了要同从前一般，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哪里还是从前的我们。”我心里千回百转，心心念念却还是胤禛的伤和痛，那里还顾及得了十四？我带着愧疚望向十四，其实错并不在他，更何况他毫不计较，又肯给我这样一个轻松自在的坏境，于我已是十万分的幸运。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无力起来，只得强笑道，“对不住，我还适应不了十四福晋的角色，我……我有点拿捏不准分寸，给我点时间吧。”

十四听了这才略微露了点喜色，“你只管像从前那样，想要什么都告诉我……要不，我们不回府了？”我看着十四骤亮的面容，心中有些好奇，便打起精神笑道，“不回府？那我们去哪里？”

十四呵呵一笑，凑近我道，“扮了英俊小生逛夜市去。”我怔怔地看着十四，心中一阵刺痛。我竟依稀从十四的脸上看到一点胤禛的影子，那夜和胤禛在一起的一个个瞬间便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我不觉微微一笑，把我的心交给他，他才能够放心吧。

我看着十四满眼的兴奋和期待，心里愧疚和烦闷夹杂，转头看着窗外，轻轻道，“还是回府吧，我累了。”

晚上坐在灯下看书，不经意地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画，两只白狐情深意浓的神态映入眼帘。我掩了卷走到窗前，也许这一刻他也正于卷中仰首，恰恰与我看到窗外同一轮皓月，虽说凄苦，但细细想来，比之十年生死两茫茫，比之上穷碧落下黄泉，倒还算幸运的。

眼波流转间，又看到不远处十四的书房灯火执着地明着。我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十四的人情，我是欠大了。

隔日再进宫请安。

康熙的身子比起认亲那日好了很多，听着我一口一个“皇阿玛”，心情似乎也很舒畅，絮絮叨叨同我说了许多话。

我看着康熙慈祥和蔼笑脸，那神态就像一个老父亲看着小女儿的样子，骄纵而疼爱。心里涌上淡淡的伤感，我打小长在康熙身边，所有的荣耀都是他给的，可是所有的悲哀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心里的爱与恨，孰多孰少，如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走出乾清宫，初秋的太阳暖洋洋就地照在身上，我沿着花园小径慢慢地走，想到还要给德妃请安便觉得发愁。

正磨蹭着，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朗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十三。我立在原地，含笑望着阳光下俊朗的少年，十三大步走到身旁，笑道，“像你这样走什么时候才能给德妃娘娘请得上安？”

我微微笑了笑，眼神却不住地瞟着十三身后幽长的小径。十三眼见着我一脸的神不守舍，微微叹道，“我们估摸着你今儿个要来请安，特意等在宫里的。可他不巧就被皇阿玛叫去了……走，我同你一道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我听了一阵失望，心里的酸涩忽然盖过了一切，眼眶竟都发起热来，却仍笑道，“能见到你也是好的，我如今就像关在笼子里的……”话没有说完，心里越发难受，半句话竟硬生生哽在喉头。十三怜惜地看着我，神情黯然，也是沉默不语。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那里在毓庆宫时胤禛包扎着的手，才勉力清了清喉咙，道，“他好吗？手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十三皱着眉头目视前方，却不知看着哪里，长叹一声道，“哪里还好得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不过是行尸走肉，勉强留口气罢了。”

我听了心里一恸，急忙拉着十三的衣袖哀求道，“别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他究竟怎么了？”十三瞅了我一眼，慢慢道，“我跟你说你别难过……你大婚那晚我陪着他喝了一夜的酒，他从一更数到四更天，我从没见他那样过，天快亮的时候他……把酒杯捏碎了，这才伤了手。一直到今日，怕是也没睡几个时辰。”

十三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钉在我的心上，心疼得几乎让我窒息。我慢慢地蹲下身去，双手捂着脸，泪水像开了闸一样倾泻而出，一滴滴从指间滴落。这个人……还说让我好好待自己，可他自己呢，他又是怎么对自己的？十三静静地立在我身旁，只是注视着我。我哭了半天才慢慢止住，哽咽道，“替我捎句话，让他好好的，我如今……还是干净的。”

十三闻言一惊，猛地抬眼望着我，见我神色坦然，微微动容，叹了口气道，“难为老十四竟能这样容忍你。”我凄凉一笑，道，“我也没想到，像我这样的人，瞻前顾后，连个匕首都不能留给自己……”

十三猛然抓住我的手臂，怒道，“你怎么敢……”我默默出了会神，道，“是不敢，所以十四没有为难我，算是万幸了。可是我……实在对不起他；又让你背了黑锅，心里过意不去得很。”

十三听了微微一笑道，“这又有什么打紧的，我和老十四打小一同跟着法海师傅读书，总有不安稳的时候，可四哥从没却分什么同母异母的，凡事都护着我。如今这样，总好过他们兄弟翻脸，让他在德妃娘娘面前难堪。”

我看着十三，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十三微微一笑，“你的话于他必是灵丹妙药了，我一准儿带到。你现在这样，怕是请不了安，还是回府去吧。”

我心里琢磨了一阵，自己这样出现在德妃面前确实不妥，也不知会引起多少猜疑，倒不如明日再来。想到这里我对着十三笑了笑，仍沿着小径转身往回走。

第二日下午我再进宫，陪着德妃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才说了没几句，胤禛和十三就来了。

“呦，你们来了，早知道让老十四也进宫来，你们兄弟也凑凑。”德妃嘱咐着嫣红去倒茶，一脸的笑意。我睁大眼睛看着胤禛，他的脸色白里泛青，于是又心疼起来，记忆里他虽然本来就清瘦，却从未如现在这般憔悴。

德妃也皱着眉看着胤禛，“这些日子又瘦了，我瞧着你气色不好，或者有什么病症，叫太医过来瞧瞧。”胤禛听了微微一笑，道，“让额娘操心，是儿子不好。只因最近公事繁忙，晚上有所思虑，过几日自然就好了。”

胤禛言罢目光一转，对着我微微一笑，眼光却热辣辣的。我心里一慌，忙低下头去，看他眉眼间已不似那日在毓庆宫的阴郁，想来十三已经把话带到。

晚上在灯下发愣，脑子里不断回味着胤禛的神情，心里半是欢喜半是悲。远远听到打更的声音，抬起头来窗外已是一片墨色，原来夜已经很深了。

懵懵懂懂地爬到床上，伸手却触到被褥里的异物。我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摸索着拿出来竟是一封信。我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心里便是一惊，连忙哆嗦着手展开信笺凑到灯前细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还是干净硬朗的字体，却在这一刻化为不知几许的绕指柔，我把信笺轻轻笼在胸前，只微微闭了闭眼，泪水就潸然而落。

独自立了一阵，我慢慢把信折好，小心装进信封，再恋恋不舍地藏进床下的红樟木箱子里。躺在床上时，心里却陡然生出忽然一阵寒意。偌大的王府里平日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