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画呆了半晌,心中苦意泛滥,兽犹如此,人何以堪?胤禛也看着画,没有言语,攥着我的手却越发的紧。半晌胤禛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给老板,老板接过一看,便诚惶诚恐地拿下画仔细包好地给我。我有些木然地抱着画,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呆呆看着胤禛。
老板见我们如此神情,也有几分了然,便在一旁陪着笑道,“二位一看便知是有情人,小的恭祝二位白头偕老,儿孙满堂。”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实在是不高,我心中一黯,胤禛闻言亦是沉下脸来,抿了嘴角冷冷瞪了老板一眼。那老板哪里见过这样冷厉的眼神,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连忙噤口不语,有些惊惧地搓手看着胤禛。
胤禛拉着我便走,留下那老板呆立在原地,半是疑惑地小声嘟囔,“难道是兄妹?不该这样啊……”
老板的声音不大,却还是落入了我们的耳中。我不禁苦笑,原来我们怎么也逃不过兄妹的命运。
胤禛似乎想要转身却被我一把拉住,“你吓到那老板了。”我笑着开口打趣他。胤禛尴尬地摇摇头,“他怕什么,莫非我长了张阎王脸?”言罢怜惜地看着我,“也就你大小不怕我,上天入地,由着性子胡闹!”我抗议地皱眉,一脸冤屈,“我哪有这么顽冥不灵?”
胤禛好笑地睇着我,“九弟的眉毛是不是你趁他睡着时剃掉的?”
“那是……我觉得他的眉毛太像女人的眉毛……我也是为他好。”
“娘娘们屋里的摆设谁打翻摔坏的最多?”
“……是我吗?主要是十三和十四老是出状况。”
“是谁把老十的袍子系在凳子脚上害他摔跤的?”
“……”
我默然,原来自己竟然真的这样顽皮。这么多的事情,他一件一件如数家珍,似乎每一桩都是他帮我解决的。我闯祸,他收拾残局,可是他脸上偏偏还带着几分纵容和宠溺,让我忽然红了眼睛。
胤禛也止了声音,抬起手轻轻抚mo着我的头,如水般的目光定定地聚在我身上,声音痛惜,“可是你一下子就长大了,快得让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准备……花楹,下辈子,我一定不会这么大意。”
我一怔,细细体会着他话语中的追悔和怅然,心中一时剧痛,忙含着泪低下头。不能哭,不能哭……我想好的,今天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一定不能哭!
胤禛亦不言语,伸手拉着我慢慢地走。
才走到略为僻静之处,耳边忽然传来几声闷响,我震惊地抬头,恰看到天上瞬间绽放出的朵朵烟花。前方的人群中一阵骚动,所有的人都挤挤挨挨着往前,所有的人都昂首看着夜空中灿烂绮丽的盛景。我看着一朵朵烟花在瞬间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只觉得人生就如这烟花一般绚烂美丽,却短暂而无常。
灯火辉煌五光十色间胤禛低头附在我耳边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我一怔,原来这人间天上的美景竟是他所缔造!仰首看着胤禛的脸,忽明忽暗间他的脸温柔如水,没有半点冷酷的线条;一双黑眸静静地注视着我,一片墨色中映出了那个懵懂无知的我。
我口中忽然逸出一声叹息,心里的眷恋与哀伤纠结在一起,浓得化不开,深得斩不断。一时间泪水模糊了双眼,肝肠几乎碎成千万寸。我含着泪微微一笑,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碰。胤禛身体一僵,猛然低下头,死死盯着我,见我痴望着他,他的眼眶微潮,伸手紧紧握着我的手。
离开夜市,马车在街上飞奔了一阵就到了我家门口。我们两人静静坐在马车里,凝视着彼此。我的眼睛轻轻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从微蹙的眉到紧抿的唇,无一不眷恋。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就像两座石雕。
默了许久,胤禛忽然抿抿唇,望着我神色淡然地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妹了,真正的……妹子,你莫要再多想。”我虽然知道他所说的是事实,可是心里那种被割裂一般的痛还是源源不断地传来,低了眉小心翼翼地起身,唯恐自己眼里的泪一不小心就跌落下来。
可是刚一起身,胤禛便一把把我拉进怀里,紧紧抱着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放心地任由泪水四通八达地钻进他的怀抱里。今日的分别是什么?两个人注定一生的孤独还是永恒的守望,是时空的迢迢阻隔还是世俗的铜墙壁垒?
闷在他的怀里流了一阵泪,他微微放开我,下巴在我的头顶是轻轻摩挲,“好好待你自己,别让我担心。”我流着泪用力地点头,像是在保证,他这才慢慢放开我,凝视我一阵道,“回去吧。我不送你进去了,免得又惊到你阿玛额娘。”
我扶着方顺的手下了马车,走到大门口却又回头,见胤禛正掀开轿帘看着我,面色淡然,眼里却都是不舍。他见我回头望着他,便向我挥挥手,我微一颔首,转身往门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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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一片伤心画不成 第三十五章 惘然
桂子无香,ju花落英,满目疮痍。
林先生似乎也知道了我和胤禛的事情,先生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望着我的眼睛里有分说不清楚的痛惜,我还注意到先生和胤禛的交谈也明显多了起来。
天气渐渐转凉,无情而肃杀的漫长冬日一天又一天,一点一点侵蚀着我萎缩的心。自打康熙指婚后,全府上下就忙碌起来,整日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连春节都是尽量地潦草应付。
三更已过,我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风渐渐大了起来,屋外的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我躲在暖和的被窝里,睁着眼睛听着屋外的声音。明日除夕,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出阁会越来越近吧?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痛起来,眼泪在漆黑的夜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湿了整个脸颊。我从床上爬起来,披着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
风很大,夹杂着冰冷的雪粒飘到我的脸上。我打了个寒战,慢慢走到廊檐下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抬头看看天,一片浓浓的黑色,没有月亮,连星辰也被云曾若有若无地遮蔽着,无力地泛着幽暗的光。
我叹了口气,眼睛里含着泪,满脑子都是胤禛。他墨黑的眼睛,他刀削般直挺的鼻子,他总是紧抿着的薄唇,他冰冷而灼热的怀抱……这些是我此生都不能再拥有的!
身上忽然披了件披风,我回头,原来望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格格……”她叫了一声,眼泪从脸颊上迅速滑了下来。我拉住她的手,安抚地笑笑,“别担心,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望月忽然抱住我,伏在我的肩头啜泣不已。我轻轻抚着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锦缎一般的柔滑稍稍熨平了方才的伤痛,就这样吧,这是我的命。
第二日起来,我们谁也没有说起夜里的事情,所有的人在除夕这天都喜上眉梢。
我站在镜前,看着自己身上大红色的锦缎裙子,袖口的朵朵牡丹让我想起指婚那天,那个欣喜羞涩的自己。
听雪和望月还在绣幅好大的塞外风光,白色的锦缎上起伏的草泛着冷冷的光泽。
我只看着她们绣,也不说什么,有些事情说得太明白反而徒增伤感,就让她们欢欢喜喜地替我准备嫁妆吧。
康熙四十二年春节,整个府里欢声笑语,喜气洋洋,除了我。
春节刚过,就出了一件大事。
夜里开始下雪,直到用了午膳才停下来。我见地上雪积得厚,便穿着红色的鼠毛里斗篷抱着暖炉在雪地里慢慢地走。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我转过头,正看到阿玛小跑着从书房里出来,一面整理着头上的顶戴,一面同一位大臣说着什么,言语间不断出现“索相”二字。
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
晚上阿玛在书房告诉我,太子叔伯索额图因涉嫌谋逆而被关押。许是我自小长在宫里,朝廷上的事阿玛并不特意对我隐瞒,反而常常询问我的看法。
“那太子怎样呢?”我问阿玛,阿玛摇了摇头,显然也不是很明白康熙的用意,思索了半天才道,“说喜欢也不喜欢,说不喜欢却又一意维护,叫咱们无从揣测……”
我也有些困惑,康熙的处理有些自相矛盾。其实在这样的帝王手下做臣子,能像索额图和明珠这样做个权臣就已经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了。太子手里没有兵权,我想索额图胆子再大也不敢谋逆,如果康熙真的信任太子,就不应该动索额图;现在既然关押了索额图,那便是要坐实他们企图谋逆的事情,可是康熙对太子却连一声责斥都没有,哪有臣子谋逆作为主角的太子反而没有任何事情的?
太子立于康熙十四年,是孝诚仁皇后的遗子,自幼受到康熙特别的钟爱关怀,由康熙躬亲抚育,吃穿用度一切礼仪都在众位阿哥之上。太子很小的时候康熙就亲自教导,稍大些更是指派了德高望重的张英、李光地、熊赐履出任太子之师。我很小时就知道太子精通满、蒙、汉三种语言,骑射娴熟,文采出众。
可惜的是太子身边似乎一直有许多小人,或者是他本身就喜欢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康熙的精心培育似乎总抵不过身边人的教唆。太子随着年纪的增大越来越骄纵和暴戾,动辄打骂随从。康熙是个仁厚的人,自然看不惯太子这样的举动,责斥和喝骂也渐渐多了起来。
康熙身边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双察言观色的眼睛,时日一久,举朝上下对康熙的态度都略有所悟,加之太子于朝中确时有暴虐行为,便渐渐形成了倒*。
康熙二十七年以明珠为首的大阿哥党公然与索额图为首的*对立,康熙为维护太子地位只能忍痛罢免明珠。康熙二十九年,康熙在亲征噶尔丹的归途中生了病,因想念太子,特召他至行宫。岂知太子在行宫侍疾时竟毫无忧色;康熙大怒,言太子绝无忠君爱父之念,实属不孝;后又怒遣太子先归,父子关系与其时便更为不融。如今又出了索额图谋逆之事,康熙心中的失望可想而知。
但是失望归失望,太子仍旧是康熙的太子,那个被皇上躬亲抚育的孩子。我忽然想起来早两年林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康熙是希望太子能过成为一个优秀的守成帝王,所有的阿哥们做太子的良臣辅弼,而明君和贤臣都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于是我轻轻开口,对阿玛道,“皇上只是不喜欢太子和索额图走得太近,可是却很疼爱太子……皇上不喜欢外戚专权,看看佟家就知道了,所以舜安彦……只能是第二个纳兰容若。”
阿玛点点头,似乎也认可我这样的说法,可是沉思了一阵又道,“但是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很欣赏八阿哥……万一,皇上日后另立储君,咱们的动作就太慢了。”
我默然,最近朝中确实流传着康熙意欲废黜太子,另立储君的传言。而就在太子日薄西山的时候,八阿哥却是悄无声息地在满朝文武中赢得一片赞誉,虽是年纪不大,出生亦不高,礼贤下士却是极有名的,就连自视颇高江南文人多也谓之贤王;裕亲王也曾在康熙面前赞扬胤禩不务矜夸,聪明能干,品行端正,宜为储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朝中大臣分成两股势力,如今两股势力正在角逐,加上大阿哥并未以明珠之事为戒,上窜下跳,局势已是乱成一锅粥了。而我的阿玛,显然也有些焦躁,极力地想从康熙的言行举止中分辨出些什么。
可是我却记得先生对八阿哥的评价,便摇着头道,“话虽这样说,可是皇上毕竟什么也没说……阿玛,在皇上做决定前忠心的臣子是不应该做任何决定的,您,到底是谁的臣子?”
阿玛神色一凛,有些肃然地看着我,半晌又慢慢笑了,“果然是花楹说得对,咱们自然是皇上的臣子,管他们怎么闹!”说到这里阿玛的眼神越发赞赏起来,“你到底是长在宫里,又受教于林先生……林先生,唉,他若肯做阿玛的幕僚,阿玛真是求之不得啊!”
阿玛的言语中流露出遗憾,我淡淡地笑笑,林先生连入朝为官都不屑,更何况是做幕僚呢?我起身向阿玛告退,路过林先生的书房时,先生的书房里仍旧点着灯。我不禁有些惘然,是啊,像先生这样,他到底想要什么呢,难道真的就仅仅是教导我这样一个女学生吗?
……
每日府里人来人往,我细细地分辨着,好几个都是各位皇子的门人清客,可是阿玛确实岿然不动,脸上都是一样温和恭敬的笑意,却并不倒向任何一个皇子一边。但是我还是隐约猜到事情的严重,因为没人的时候阿玛总是神色匆匆,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样的环境中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我希望出事!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我也吓了一跳,掰断了手中的梅枝,发出一声脆响。是啊,如果真的想阿玛说的那样,发生了所谓的“大事”,那康熙也许就顾不上我的婚事,说不定我还可以摆脱这尴尬的指婚!
我静静地等着,心里热切地盼望着局势越乱越好。
日也盼,夜也盼。可是等到春暖花开,就要望穿秋水的时候,气氛却悄无声息地和缓下来。太子仍旧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八阿哥仍旧温润如水,礼贤下士;阿玛又开始关心我的婚事,我渐渐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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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一片伤心画不成 第三十六章 十三的婚礼
这个季节到处充满了离别的味道。
一日阿玛把我叫到书房,递给我一个信封,“你看看吧,好好同林先生说说,仍留在府里吧。”
我呆呆地看着先生那张辞呈,“……虽才疏学浅,仍蒙圣上不弃,委以责任。以疏浅而知遇,铭感于心,遂竭力教导郡主,以期使成名门淑媛。皇十四子文武双全,才学俱佳……今郡主深得圣上器重,许之为皇十四子之嫡妻……草民以为皇子嫡福晋不宜再受课业,且郡主学识已佳,故自请辞去郡主老师之职,恳请皇上成全……”
“先生也要离我而去了么?”我从阿玛那里知道康熙已经准了先生的辞呈,也不再无谓劝解。先生微微动容,轻声叹口气,“格格错了,就算我不写辞呈,皇上也不会再允许我作格格的老师。原来是代养的臣女,请老师是显示皇上的大度和慈爱,如今……哥哥即将成为皇子嫡福晋,哪里还有继续跟着男先生学习的道理?”
我默然,先生说得不错,康熙自然是有两套标准的。先生装作没有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深深叹息一声,“我走亦是看不下去你的难过,本想看着你嫁人,如今这样,不看也罢……这么些年自问悉心,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事情,我没有照顾好你……”
先生的语气十分自责,可是这怎么能怪先生呢?我并没有告诉先生自己和胤禛的事情……我忍着眼泪勉强笑笑,抬头看着先生,“那先生……以后去哪里?先生并没有家人……”
先生望着我,像看着女儿的眼神,比阿玛更慈爱,“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我教了你这么些年,也该去做些自己的事情了。”先生能有什么自己的事情?我低下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句话,果然不错。
第二日,先生带着一个包袱离开了我家,孑然一身。
四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真是好时节。
初十是十三大婚的日子。
十三一身红袍,身长玉立,风度翩然,在一种非常的热闹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迎进了他的福晋。我看着他的笑,忽然明白那是一种淡淡的无谓,他很清楚,身在帝王家,婚姻也是注定的命运,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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