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已有答案。”
冷见愁沉思一下,道:
“原来你已瞧清楚了!”
雪婷道:
“对的,你居然猜到,算你不笨。”
冷见愁用含有晒笑的声音道:
“你真的看清楚了?你说得出来么?”
雪婷道:
“当然啦……”但她底下的话声却忽然咽回肚中,活像忽然咽下一颗石头,使她眉毛一下子垮下来。
刚才当冷见愁十分惊讶之时,他面孔上的迷雾明明消失,明明清晰呈现出来,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又忽然不能肯定了。
雪婷生所气地咬住下唇,过了一会才道:
“你到底几岁?”
冷见愁道:
“这是第一问题,对不对?”
明知故问,这家伙好讨厌,雪婷很想一巴掌打散他面孔上的迷雾,但不知何故没有动手,只忿然点头。
冷见愁道:
“我曾经是幽冥世界中的人,那儿只有绝望、黑暗、痛苦、污秽,没有时间,所以我认为我是四十岁也可,二十岁也可。”
他的话虽是有点怪异不易理解,却又言之成理,亦很坦白。
雪婷觉得一点都不生气,却连她自己也对这现象奇怪起来,因为她一向对待男人没有这么宽大的。
她道:
“第二个问题呢?”
冷见愁道:
“四匹狼的手批是被我一刀刀削断,拼命三郎是自己动手的。”
雪婷怔一下,这个答案又是两者俱有。难道他的回答从没有一面倒的?我使人怎能得到肯定或否定的推论?
冷见愁又道:
“第三个问题是‘灵犀五点金’的结果?徐茜到哪儿去了?”
雪婷道:
“你是讨厌鬼,快说!”
冷见愁道:
“她们可能拆伙了,因为徐小茜中了一种绝毒,而徐小茜是这伙人的领袖,她本身即不能自保,折伙乃是迟早的事。
这番话听来似乎有结果,其实仍然得不到肯定答覆,灵犀五占金结果究竟怎样?
她们到哪儿去了?问题仍然存在。
雪婷对他眼眼睛瞪了好一会,忽然纵声大笑,笑声像银铃一般情亮悦耳。
冷见愁等她笑声停歇,才道:
“似乎我说错话做错事,被你抓住马脚,是么?”
雪婷道:
“那倒不是,有个人告诉我,如果我问你问不出答案,或者什么事都无法确定的话,就把你送给他让他来……”
冷见愁道:
“你以为我肯跟你去?”
雪婷道:
“你连坐起来都办不到,你岂能反抗我的意思?”
冷见愁翻翻眼睛,才叹叹气道:
“这话倒是不假,但究竟想知道什么?想把我怎样?”
雪婷道:
“你猜不到了是不是?聪明的土包子?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天绝刀在哪里?”
冷见愁道:
“我是冷见愁,冷见愁就是我,至于那把天绝刀……”
他忽然用迷惑的声音道:
“你要天绝刀干什么?海龙王雷傲侯的‘七尺红’亦是武学中的一绝,你双手都下了使用短剑,指上留下勾韧线的痕迹,可见你已猜得雷傲侯‘七尺红’的真传了。”
所谓‘六尺红’只是两把短剑,末端有坚韧的丝线缠于手腕,可以在一丈方内脱手舞剑,这种奇巧狠毒的兵刃自然另有出手法和特殊的内力才使得动。
雪婷忽然面如土色,道:
“你从我双手瞧出来?那么别人呢?”
冷见愁想了一下,才道:
“别人恐怕很难,这一门学问不但有许多讲究,最重要的是眼睛,只要眼力稍有衰退,只要有了毫厘之差就看不准了,然这个人还得精通天下各种兵刃例如长短十八般兵刃,二十奇门杀人利器,七十二种暗器,以及九大类基本拳掌炼法,三种基本指法等,如此方能从极细微的差异中,判别找出正确答案“聪明的土包子,果然真的一手,雪嫔自问根本连这些武的智识还不懂得,自然更谈不上判别对方是使用什么武器了。
雪婷心中不觉涌起敬意,道:
“你真的懂得那么多?谁教你的?”
冷见愁道:
“那人已经死了,他在生之时不过是一片落叶罢了。”
雪婷讶道:
“落叶?什么落叶?”
冷见愁道:
“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就是落叶。”
这个人的回答永远教人不能很明确知道他的意思,就像他的脸一样。雪婷不禁摇摇头,表示心中的不满,但不可言的,这个一切都像迷雾似的人,竟有一种奇异的魁力,忽然使她涌起愿意铺伏在他脚下任他为所欲为的情绪。
她的眼波柔如春水,脸若明霞,全身都发出温柔谦卑的味道,任何男人都能在一瞥中,领略她哀求被侵犯征服的渴望。
冷见愁当然知道,因为他不但是男人,而且健康聪明,但他的目光忽然移开,落在那扇已拉开帘子的窗口。
他好想跑到浓荫下,或在阳光中的草地上,像小孩子一样扫几个滚。
但他只能叹口气,道:
“我下午要跟一个朋友会面,八天前就约好的……”
雪婷也叹口气,道;
“我不想拒绝你任何要求,但我不敢让你恢复自由。”
冷见愁道:
“这倒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不过也不是不能解决的。”
雪婷道:
“绝对解决不了,因为有人告诉我,制住你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个人的话就你水会湿火会热一样,永不会错!”
冷见愁道:
“偏偏他这一次却错了!”
雪婷坚决地道:
“绝对不会,他绝对不会错!”她沉吟一下,又道:
“其实他当时还说了一然话,他说‘很可能连一次机会都没有’!”
冷见愁不再驳她,道:
“这才像话。”
雪婷道:
“现在你不怪我不让你去赴朋友之约吧?”
冷见愁道:
“这个约我还是要赴,我会回来让你点住穴道。不过这次是自愿的,所以那人的话仍没有错!”
雪婷连连摇头,道:
“不行,我不敢!”
冷见愁道:
“不敢也不行,否则我就不替你保守秘密,你武功来历的秘密!”
雪婷果然骇得睁大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冷见愁提醒她说道:
“我的脾气就是这样,约好的一定要赴约,答应了你就一做到!”
城东的这一角屋宇都很低矮,街道很狭窄,巷子内有家牛面店,生意还不错,一共五张破;日木桌竟有四桌客人之多。
冷见愁和朋友占了其中一张,两个人已喝了三斤高梁,两半肉,二十只卤蛋。
他这个朋友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岁,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眉宇间和身上的衣物,都露出潦倒的痕迹。
他们好象都不大喜欢说话。一个时辰之久总共不过交谈了十余句。
但他们舒畅惬意的神情,又一望而知绝不喝问酒排遣无聊的时间。
小伙计送上和四斤高梁之后,冷见愁的朋友才长长舒口气道:
“一个人如果时时挨饿,未尝没有好的一面,偶然得到醉饱的机会,滋味比常人强胜百倍。”
冷见愁同意地“嗯”了一声,他的朋友又道:
“他来的是两个人,为什么不请他一齐喝酒?”
冷见愁只摇摇头,他的朋友注视着他,眼中闪过热情关心的光芒,道:
“是害羞么!”
冷见愁又摇摇头,忽然陷入沉思中,他的朋友微笑一下,慢慢自斟自酌,冷见愁道: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认识,是在三十里外的枫桥镇。”
他的明友放下酒杯,道:
“是的,我被几个流氓围殴,你把他们赶走,然后请我饱餐一顿,又喝了半天酒,我们一共喝了三十花雕。”
冷见愁道:
“别打岔,你明知我要说的不是这些。”
他的朋友垂下眼光,忽然变得忧郁,道:
“是的,我知道。”
冷见愁道:
“我们相识时间很短,但心中都有默契,你不问我的事,我也不问你的。”
他的朋友叹口气,道:
“可惜现在不问也不行了。是不?人生本来就是如此,本来就充满说不尽的无可奈何……”
冷见愁道:
“你虽然向命运屈服了,但我没有瞧低你,这点请你记住。”
他的朋友道;
“我会记住。”
冷见愁道:
“你说你远行办一点事,我们就约好今天在这个小面店碰头,那时候我当然知道你很熟悉这个城市!”
他的朋友道:
“我没有瞒你的必要。”
冷见愁道:
“这一切本来都无所谓,但凑巧的是你本是专门炼刀的人,而且炼的又是最辛辣的一门……”
他的朋友惊讶地抬起眼睛,凝视着冷见愁,眼中现出警提惕之意。
冷见愁道:
“你专炼‘拔刀诀’,这是刀术中最辛辣可怕的刀法。”
他的朋友忽然恢复沉郁神情,道:
“世上已很少人说得‘拔刀诀’的刀法奥秘,你一定就是这几天轰动武林的‘天绝刀’冷见愁了!”
冷见愁道:
“我就是冷见愁,我也知道你本来不叫做了四,我只知道以‘拔刀诀’雄霸武林的闽南连家,所以应该叫你连四而不是李四。”
他的青年朋友连四耸耸肩,道:
“随便。”
冷见愁道:
“连四,你听着,像你这种刀客,怎可能被几个流氓欺负?而且,被他们期负了两三年之久?”
连四道:
“你要我回答么?”
冷见愁道:
“不必了,你能从脚步声分辨得出男女,这是‘视听’,能够喝二十斤花雕不醉,这是‘内功’,能够炼到手腕有一圈手银似的肌肉,这是拔刀的‘速度’。总之,你不必被任何人期负,除非你自己愿意。”
连四简短答道;
“是的!”
冷见愁道:
“这一切都与我们的友情无关,但刚才那个女子,把事情弄成很复杂,我不能不先问明白你的态度。”
连四眼光中渐渐出现热切希望的神色,道:
“我们还能够做朋友么?”
冷见愁点头道:
“当然,否则我何必费事。”
连四长长透口气,一口气喝干满满一杯辛辣的高梁。
他极为珍视这份“友情”,虽然彼此才见过两次面,他向来宁愿忍受奚落、侮辱、饥饿等,却不肯跟任何人做朋友。所以他自己亦觉得奇怪,冷见愁究竟有什么魔力?
而店内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很静,外面的巷道没有行人,在阳光下显得明亮暖和,漫长的夏日已悄悄来到。
冷见愁道:
“那个女孩子名叫雪婷,名字并不重要,可能是假的,但她很野,野得很美,敢做一般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敢说一般女孩子不敢说的话,你认识她么?”
连四道:
“不认识!”他没有理由回答得不快,任何男人若是认识这样子的一个女孩子,何须思索记忆!”
冷见愁道:
“她认识你。”
连四苦笑一声,道:
“这却是奇迹了。”
冷见愁道:
“是事实,她远远瞧见我要会的朋友是你,立刻跑掉,看来有点匆促。”
连四道:
“就算是认识,也不必怕我呀!”
冷见愁道:
“你们必定认识,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再问你第二件事,那些流氓,背后被谁指使的!”
连四道:
“我不知道,我从没有想到他们是被人指使的!”
冷见愁微微皱起眉头,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以他的观察所得,那几个流氓分明是有步骤层次的迫连四出手,甚至连刀都准备好,等连四忍不住时有刀可拔!那些流氓根本不懂上乘武功,故此决不是他们想见识天下无双的“拔刀诀”,当然他们更不愿自己的头颅攻地?可见背后必有人主使,这个人是谁?为什么?”
冷见愁道:
“我的刀呢!”
连四从壁橱内取出一个长形包袱,搁在桌上,道:
“谁也想不到震撼天下武林的天绝刀,居然藏放在一家小面包店的碗橱内,不过你最好打开瞧瞧,免得这几天被人掉换了……”
冷见愁隔着包袱摩擦一下,道:
“可惜没有发生这种事,其实此刀也不算什么!”
他们沉默了一阵,冷见愁看见连四眼中的光芒和面上的表情变化了很多次,他内心一定波澜起伏,一时壮志涌起如浪涛卷天,一时消沉得有如古井内的一涨死水……
红粉之与佳人,还有那青山绿水,繁华歌舞,春风词笔,碧血丹心等等都各有所属,都有不可错易的关系。
这一把“名刀”,凡是当世一流刀客,岂能不热泪涌出,岂能不怦然心动?
冷见愁不说话只把“天绝刀”推到他面前。
连四当然会得此意,突然热泪涌出。
他把包袱打开,形式古朴的天绝刀赫然在目。
连四伸出右手,轻轻摩擦那刀,动作之温柔,有如抚摩第一个儿子红嫩的身体。
茫茫江水,烟波浩汇。暮蔼沉沉中一艘轻帆,加上急桨,驶行其疾。
船舱还算宽敞,至少可容七八人躺卧。
冷见愁眼光钉住窗旁的雪停,那张美丽年轻的面庞上,今天一整天都浮现郁郁之色,但昨天却没有,昨天她一会在船头,一会到船尾,口中哼着小调,不时伸脚浸在江水中,总之没有一刻静下来。
至于冷见愁说也可怜,雪掉点了他十二处穴道,使他除了头部能动之下,其实小指头屈伸一下也不能。他昨天与雪婷恰恰相反,闭起双眼足足睡了一天,但今天雪停很少动,冷见愁却一直睁大眼睛,一直瞧看她。
雪婷这么野性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心事?男朋友么?好象不大可能,她绝不是被情感束缚支配那种人,但天下事难说得很,尤其是年轻人,说不定她真会为情所困,为了男朋友的事郁郁不乐,因为昨夜船泊江岸,她上岸好久才回来,可能听到什么消息或者见她的男朋友……
两日来他们没有交谈过一句话,舱内静得快要发霉,夜色终于使舱内一片黑暗,全冷见愁还是注视着雪婷,好在白天或黑夜对他的“夜眼”来说全无分别。
后面的梢公问过雪换可以靠泊小镇过夜,四下又恢复沉寂。
雪婷忽然说道:
“冷见愁,你的眼睛仍然睁开么?”
冷见愁道:
“是的。”
雪婷道:
“你的天绝刀呢?”
冷见愁道:
“送人了!”
雪婷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那消息果然是真的,你将天绝刀送给你那个朋友了,对不对?”
冷见愁道:
“有什么消息?”
雪婷道:
“有人抢去天绝刀,你朋友身负重伤!可能活不了!”
冷见愁“嗯”一声,道: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跟他见面?”
雪婷摇头道:
“不必左查右查了,夺刀伤人就是‘烟雨江南’严星雨。”
冷见愁道:
“如果是他,那倒是合情合理,听说他已说得‘血剑’严北真传,这件事证明连四的‘拔刀决’不够严星雨的‘血剑’诀。”
雪婷道:
“连四根本没有拔刀,甚至连包袱也未曾解开。”
冷见愁道:
“难道大名鼎鼎的‘烟雨江南’严星雨,竟会拔剑杀伤不抵抗的人?”
雪婷道:
“有什么稀奇,世上盗名欺世之辈多着呢。”
冷见愁道:
“你怎知道是严星雨?”前些日子徐小茜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严星雨若非真正的英雄人物,徐小茜岂能劳心倾慕一至于此?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