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道:
“摧锐使者出来答话。”
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走近。
冷见愁道:
“你叫什么名字?”
这白衣人也和十殿使者徐灵一样,连头带面者蒙在白布里,身上亦是一件白袍。
他道:
“在下施如山。”
冷见愁嗯一声,锐利目光上下打量他。
“摧锐使者”施如山道:
“在下派人扶下梁老员外和徐灵,以便敷药包扎伤势,只不知冷见愁爷准是不准?”
冷见愁不知几时已把破刀插在腰带上,双手抓满药材,这些动作在黑暗中确实不易看见。
但几种药材都有辛浓芳香,尤其是冷见愁双掌一搓,药材完全变成粉末时,香气更浓。
“摧锐使者”施如山身子一震,急急退后两步。
冷见愁左手五指连珠疾弹,每一下都有一撮芳香粉末劲疾弹出,指法之轻巧迅快简直中人难以相信那是男人的手。
每一撮粉末都投入远近尸首的伤口血泊中,他此举的用意效果如响斯应立刻见功,弥漫空气中浓得使人作呕的血腥味忽然消失,反而变成说不出舒服的甜香。
冷见愁可以清楚看见四方过百的黑衣人,嗅闻到清甜得味之后,个个此起彼落地连连大打呵欠,然后一下子倒下一大片,人人都发出沉重鼻鼾声。
“摧锐使者”施如山连动也不能动,因为有一股强大可怕的杀气笼罩住他,而且他隐约感到这阵杀气并不止是“刀气”那么简单,好象还有别的,例如冷见愁奇奥精巧无比的暗器手法亦是形成杀气的一部分。
冷见愁说道:
“我有点后悔杀死几十个人,因为他们根本就是被邪法和毒药控制,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攻击别人,亦不知道死亡之恐惧,我应该一来到就杀死你们几个人,尤其是梁松柏和你。”
施如山吃吃道:
“我?我只不过是个小卒,我也是听命令行的人,我……”
冷见愁接口道:
“你是谁?”
施如山愣一下,终于道:
“从来没有人骗得过你么?我姓尤。”
冷见愁道:
“名字呢?”
姓尤的白衣人道:
“我名字叫吉祥。”
冷见愁道:
“任何人碰到你一定很倒楣,你干脆改名为例楣算了。”
尤吉祥居然很低声下气,应道:
“是,是。如果冷见愁老爷放我一条生路,我以后一定改为尤倒楣。”
冷见愁道:
“本来我以为你是李碧天呢?”
尤吉祥忽然有点激愤,道:
“你只知道有个李碧天?我是大毒府掌门,身份和本事都不比李碧天差。”
冷见愁道:
“失敬,失敬,既然你敢不服气李碧天,当然也是毒教一流高手,老实说你用‘圣贤迷’上乘秘传毒功使这许多人丧失了善恶是非的辨别力。而梁松柏而用邪法使他们不知道畏惧只会拼命进攻,你这一招的确有资格跟李碧天比划了。”
尤吉祥大惊道:
“你……你怎知我秘传无上毒功的名称功用?”
冷见愁道:
“因为我是魔鬼,很多人都这样说,其实是因为我认识‘大自在天医’李继华。不过他也不过是一片落叶罗了。”
尤吉祥跟别人一样,一点也不明白“落叶”是什么意思。但他却知道“大自在天医”是近百年来天下第一名医国手。他可能不会毒功,亦一定知道很多很多毒教的历史派流和秘密手法。
无怪冷见愁一下子就知道他不是摧说使者施如山,也无怪他一举手就破去“圣贤迷”无上毒功,唉,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惊世骇俗本领呢?
冷见愁又道:
“你如果不甘自杀,那就出手吧,不过你最好记着,你自尽可以立刻死亡,可以立刻解脱,但如果我一刀把你劈成两片,你练毒多年,功力深厚,比百足之虫还厉害,你两片身体还会有无量痛苦,要很信才真正死亡。你自己选择,我不勉强你。”
尤吉祥简直无法招架。这个敌手一切都清楚了解,连毒教高手死亡时巨大可怕痛苦也知道。
当然这只是指遭到刀兵之劫,伤势绝不能医治而肉体各部份生机仍在。
由于炼毒日久,所以每一点肉体组织死亡时都极痛苦,直到全部死亡才停止。
这种过程可能拖上三两天这久。
所以他们宁右眼下专门克制自己的毒药,以便立刻死亡,立刻得到解脱。
尤吉祥俯首考虑,不时叹一两口气。
冷见愁居然不催促他,却偶然从背后包袱抓出一些种类不同的药材,双掌一搓便成粉末,有时甚至会冒出淡淡的青烟。
最少已超过一盏热茶之久,冷见愁打破沉默,道:
“尤吉祥‘十八层地狱’可以算得是毒教无上功夫,你已经施展了十二层之多了,虽然还有一种,但我看可以到此为止,我决定不等候了。”
尤吉祥笑声很惨淡,道:
“冷见愁,世上有没有人可以击败你?”
冷见愁道:
“当然有,不过我懂得很多,所以能够事先趋避危险,我永远保持主动之势,所以进退自如,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对象不是人类,所以我个人的失败死亡根本微不足道,但如果我能够胜利,这意义之伟大,影响之远就不言而语可以形容的了。”
尤吉祥大声道:
“请告诉我,你想击败的对象是谁?”
冷见愁道:
“命运!或者你可以称之为‘极恨’,因为命运总是以极限之形式,境界表示出来。”
尤吉祥忽然笑道:
“我快要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告诉你一句话,我这句话就是:你疯了!”
他嘴巴一合拢,立刻变成蜡人一样苍白僵硬,也象站不稳的蜡人笨拙倒下。
我可能真的疯了,冷见愁举步向安居镇行去。
我有好日子不过,偏要想尽法子跟自己过不去,如果不是疯子,谁肯这样做?
房间很宽阔而且明亮,一头摆着一张云石圆桌,六张靠背椅厚软垫子上都有人坐,除了徐小茜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无嗔上人和小郑。
另一头两边墙壁各有一排壁柜,本来散发出各式各样药材味道,但后来墙角一个大火盆点燃之后,全室弥漫着清爽而且又甜美的香气。
圆桌上有酒,还有五碟热气腾腾的小菜,一个大冷盘是熏鸡和酱牛肉。
李碧天道:
“我唯酒菜都不会有问题,但我却不敢保证这是不是我们最后的晚餐。”
雪婷的子象她的人一样敢作敢为,最先落在盘碟中,连吃七口,又干两杯酒,才道:
“有你保证还怕什么?”
其他的人也不觉被她“豪情”所夺,先后动筷及互相敬酒。
雪婷又道:
“最后的晚餐是这一顿抑是几十年后的那顿,其实有何分别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郑居然最先答嘴,他还苦笑一声,道:
“大有差别。姑娘,大有分别。”
雪婷道:
“你告诉我吧,分别在何处?”
小郑道:
“蚂蚁尚偷生,能多活几十年总是好的。”
雪婷道:
“当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过日子,或者必须与相爱之人分离,过着孤独凄凉的日子,更说不定要跟一个你绝不喜欢的人一齐过这几十年,你怎么说?”
小郑吃一惊,喃喃道:
“不至于吧?命运会这么残忍无情么?”
无嗔上人道:
“嘻哈,我很羡慕你。”
雪婷挟了一大块“狮子头”放入美丽嘴巴内,才道:
“为什么?”
无嗔上人道:
“因为你的人生似乎很单纯,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等于一,但别人却没有这种运气,因为不恨并非等于爱,不活并非一定亡,你可以不恨不爱,可以既恨又爱。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雪婷道:
“这种话你跟冷见愁去说,别找我。”
她拒绝得干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象她天性就是如此。
徐小茜温柔地接上问说:“如果人生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棱两可,那末探索与否,又有何区别?”
雪婷不经思索就回答,可见得这答案必已早有,看来很可能也来自“宋妈妈”。
她道:
“不探索不反抗命运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强人!”
徐小茜道:
“但不论北者或强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此区别何在?”
雪婷道:
“不知道,你最好问问冷见愁,他是强人傻瓜,你一这理弱者傻瓜。”
她的话一针见血,徐小茜的确是“弱者”,因为她似乎既不敢亦没有兴趣反抗命运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独蛊”,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随顺命运,从来没有露出过挣扎痕迹。
无嗔上人道:
“人生中种种矛盾唯一大智慧者能统一无碍。所以并非举世之人皆是傻瓜。这些看法在佛经中原是很浅的道理,唉,可惜我向来不大留心从不去研究……”
雪婷道:
“阎晓雅,你吃得不多,话根本没有讲过,难道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阎晓雅清丽绝俗脸庞上,浮起淡淡笑容,终于开口说话:“我没有意见,因为我是弱者,弱者向来没有资格说话。”
这话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别人更能引起同情怜悯。尤其小郑眼睛都发直了。
雪婷忽然大声道:
“酒菜都吃够了,李碧天,告诉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双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答案的话,绝对不会罢休。
李碧天讶道:
“雪婷姑娘,每个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为何一定要告诉你?”
雪婷声音更大,理直气壮地道:
“因为你不同,你绝对不是他们那一类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别人,但当然没有人肯挺身替他说话。
雪婷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
“快说,李碧天,你为什么?梁松柏算老几?”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为难很可怜的样子,张口结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话来。”
房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头戴儒巾身穿天青长衫,天气虽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着把雪白鹅毛扇。
此人也长得很清秀,而皮白净,似以长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风流”味道。
他从目惊讶注视下走入房间,锐利而充满自信的眼光逐一瞧过各人,才道:
“是我。李碧天是为了我不得不帮梁松柏。”
雪婷声音居然比刚才还大,叫道:
“你?那么你又为何要帮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类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
“你虽然很凶,却凶得可爱。”他眼光对准雪婷,刹时已迫得雪婷连连瞅眼,他好象有极大魔力,很快就使雪停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这时才道:
“我不是好人。我外号‘恶仙人’,徐小茜一定可以帮我证明身分。”
徐小茜温柔地道:
“你可以会在此地出现?你何以会帮助梁松柏?你何以认识严星雨?”
她虽是询问却也等如证实青衣人是“恶仙人”号自至了。
恶仙人韩自然道:
“徐小茜,我发觉忽然跟李碧天一样陷入尴尬形势中,你的问题我非回答不可么?”
徐小茜道:
“一来还是雪婷那句话,你跟别人不同,别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严星雨,二来我们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后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难道我们临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给我们满足么?”
韩自然摇摇羽扇,但动作不够潇洒,徐小茜声音很温柔,说话的亦完全是哀求式。
可是威力却有如用刀剑顶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绝回答。
房间内没有一个人作声,陷入整着尴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李碧天才喃喃道:
“其实我本人亦想跟冷见愁较量一场,就算没有韩自然,我可能仍然会在此地。”
徐小茜以沉默固执目光望住韩自然,丝毫不肯放松。
韩自然忽然大声道:
“你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人人都多少露出失望神色。
房门口忽然有人接口说道:
“我可以回答。”
此人衣服剪裁适体,质料华丽,看来不会超过三十岁。清秀白皙的面孔漂亮之极。
虽然房间里有三个当世绝色美女,可是他那种唇红齿白眼睛乌亮的漂亮法,一点不比她们逊色。
他腰间有一把绿鞘窄细长剑,用一只比柔软还美丽的手按住剑柄,姿势潇洒悦目极了。
房间内连韩自然在内共是七人,见得此人出现走进来之时,没有人不是惊讶膛目呆呆望住他的。
不过惊讶膛目发呆的意思大有分别,象韩自然无嗔上人阎晓雅是一种意思。
他们除了惊讶之外,眼中还透出一种不易形容描述的味道,小郑则除了惊讶外,另有抑制掩饰不住的嫉妒之意思。
只有徐小茜雪婷李碧天是比较单纯的惊讶,因为这个男人实在太漂亮了。
你一定想不到竟然会有这许多种不同的“惊讶”存在于世上。此外,这个漂亮的人居然能使得美女和高手们个个都变颜变色,亦是一件叫人很难相信的怪事。
即使是近来最轰动江湖的冷见愁,大概也办不到。
“他”那对乌亮得好象会讲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也跟每一个人微笑点头招呼。
他微笑的样子更好看,那种味道比温柔的徐小茜更温柔。使人心跳的眼睛不时闪出代珍狂野的光芒,却又比雪婷更野。
之后,房间内展开一些奇异的迷离莫测的对话。
“他”站在房间中心,单只看他所占的位置,已经显示出“他”是中心人物,而且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也一定是中心人物。
“他”最后望的是雪婷,似乎微感意外地挑一挑眉头,这表情也好看之极。
他用低沉声调说道:
“你一定是雪婷,你比从前美丽得多了。”
雪婷道:
“我见过你,在宋妈妈那里,原来你那时嫌我不够好看,所以没有选上我!”
她向来就是这般坦白,在宋妈妈这个名鸨那儿碰面的场面,以及男人为何而到那儿去都不问可知,换了别的女孩子,绝对不肯当众提及。
但雪婷居然又道:
“我不知道这是幸或不幸?因为如果那时被你看上的话,我一定会被你迷死,相信直到现在仍然是你的奴隶,但也许被你迷死却又很刺激、很快乐……”
世间的“得”与“失”原来就永远弄不清楚,原来就没有确切的定义。
“他”微微而笑,而颊和嘴唇好象更红,衬以雪白齐整的牙齿。雪婷果然没有讲错,他真可以迷死任何女孩子甚至男人。
他眼光转到徐小茜面上,柔声道:
“听说你很不幸,告诉我,是不是很不幸?”
蓊解语轻叹一声,道:
“是的。”他本想说:“难道你不知道?”却终于咽回。
“他”又道:
“他想是不是因为恶仙人韩自然的诅咒呢?”
徐小茜露出苦涩笑容,道:
“当时你叫我去见韩自然,莫非要他诅咒我?”
“他”摇头道:
“当然不是,但他一定是见不得美丽女孩子,因为他不能忍受美丽女孩子不属于他而落人别人手中。所以你才变成永远不会落在任何男人手中的美丽女孩子。”
徐小茜轻轻地叹息。“他”又道:
“这种事情从前也发生过,三十年前有个外号‘温柔郎’的女孩子,名字叫水柔波,她是天下公认第一美人,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