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此地的黑暗跟土地星月无光的黑暗不尽相同。
大地的黑暗无论如何多少有点极微弱光线,只不过人类眼睛不足以见物而已。
但在一间没有门窗、没有任何缝隙可以透光线的密室内,那才是真正漆黑一团。
而现在的黑暗却象后者。并且黑暗得奇异,具有梦一般的魔力。如果不是冷见愁,只怕连自己眼睛闭起也不会知道。当然任何人若是闭住眼睛,外界一切绝对瞧不见了。
冷见愁知道自己除了能看见本身萤光之外,还能看见敌方,能看见四周情景。
但他当然不告诉梁松柏,宁可把这个秘密带到阴间也绝不告诉他。
梁松柏现在一定迷惑震骇得无可形容,所以他两脚当真牢牢钉住地面,不敢移动半寸。
冷见愁可以感觉到梁松柏的震惊以及他自信在大幅减弱。因此梦魔魔力的压迫感突然减轻很多,甚至连黑暗也消退不少。
远处灯光偶然看得见,虽然如孤光偶露,却使人知道仍然在坚实广阔大地上。
十二个黑衣人四面攻上,有的使刀剑,有的使枪钧,有的使判官笔、短斧等。
他们的扫式很普通,却极快速而又无声无息,也好象没有畏惧,所以全都是攻而不守,因此普通的招式居然很有威力,因为他们只攻不守,似是毫无畏惧。
可借他们不幸碰见冷见愁。
冷见愁的破刀劈出去,清清楚楚看见以十二刀汇合而成的一招“风里落花谁是主”,每一刀都一律劈中人右胁要害。
十二个黑衣人几乎在同一刹那象破鞋一样躺在尘埃中。
攻坚使者以及几十个黑衣人追扑过来时,已经要踏着手下尸体前进、他那柄宣花大斧虽然又长又沉重,但砍劈时比起黑衣手下更凶猛,更迅快。
所以冷见愁第二次使出“风里落花谁是主”这一招,虽然劈倒了八个黑衣人,却只能震开宣花大斧而未能杀死攻坚使者。
因为冷见愁不想被宣花大斧阻滞刀势。他知道每个黑衣人都很可怕。虽然武功有限(以他这种程度评论而已)。但他们不畏惧不怕死。个个好象是抢先捡拾黄金一样,个个又都好象不明白会有杀身丧命危险一样……
攻坚使者宣花大斧每一斧都有山摇地动之势。一连迅速猛砍劈九斧。
每一斧都被“破刀”震开,而在大斧被震开之瞬间,必有黑衣人变成死尸,多则十个最少也有三名。
所以在冷见愁四周已经横七竖八堆满几十具尸体。血腥味可以把大伤风鼻塞的人熏得晕过去。
但攻坚使者率领的人马看来还没有停止迹象,亦没有被杀尽迹象。
这种斩瓜切菜式的杀人场面,连冷见愁见了觉得恶心,可是他必须不停杀下去,所以更恶心。
冷见愁一直牢牢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敢移动亦不是不能移动。事实他能够“蹑空蹈虚”而速度可能比幽灵还快还诡奇莫测。
他之所以不动完全是因为钉住梁松柏。“钉住”意思是保持已测定测准的距离。
因此当他身子忽然象电光闪移,破刀也象电光劈开攻坚使者脑袋之故,正是因为梁松柏忽然移动。
梁松柏一移动,冷见愁也就跟着动。
他动的时候当然就可以选择对象。何况冷见愁一直站在固定位置被动挨拖拉机,使别人形成错误习惯。
尤其攻坚使者错得最厉害,所以脑袋一下子就象皮球掉落地上。
冷见愁的破刀刀尖只差一点就可以切下梁松柏鼻子。他一刀砍下攻坚使者脑袋之后,刀势宛如光驰电掣追上梁松柏。
但冷见愁骤然停止,身子既不向前扑,破刀也停在梁松柏鼻尖两寸之处。
因为他“看见”梁松柏的表情。在如此漆黑所在除了冷见愁谁也不能“看见”
什么。
除了梁松柏面上那种奇异邪邪恶的笑容之外,他还“看见”梁松柏双手斜向上举,作出搂抱姿势。
搂抱姿势本身并无奇特可异,冷见愁只奇怪梁松柏何以两手空空?他何以没有任何兵器?
就算他不以武功为能事,但手中至少也有木剑铜铃之类东西才对。
何况心灵中“危险”讯号忽然响起来,过了攻坚使者这一关。
现在却是第二关了。危险在哪里?梁松柏赤手空拳能杀人么?
梁松柏忽然大笑道:
“冷见愁,杀我呀!你的刀为何不会动?哈哈……”
别人虽然不能象冷见愁黑暗视物,尤其是他心中刀势延绵不断(手中破刀不必当真挥舞砍劈)所以破去因邪法做志的黑暗天地,因而他能够“看见”。
但他本身亦因站满萤火粉而于黑暗中刻划出黄中带绿迷朦萤光形象。
此所以他站立姿势无论伸拳还是踢脚全部看得清楚。
可能由于他太迫近梁松柏,故此攻坚使者手下那些黑衣人都远远包围而没有扑过来。
冷见愁道:
“我不喜欢杀死太容易杀的人,你可能很自负很骄傲,但我却随便任何时候都能杀死你。所以我兴趣不大。”
梁松柏道:
“你只讲对了一半,你虽然很容易杀死我这个肉身这个躯壳,但你却同时与我同归于尽。”
冷见愁道:
“即使同归于尽,但你有什么值得高兴,值得大笑呢?”
梁松柏纵声而笑,笑声透露出很得意很自信情绪。
冷见愁道:
“你笑什么?”
梁松柏道:
“笑你。”
冷见愁讶道:
“我?我很可笑么?”
梁松柏:“你不可笑,但你的想法看法却很愚蠢可笑,你想不想听一听?”
冷见愁道:
“当然想,你肯说么?”
梁松柏道:
“说出来对我并无坏处,所以我会告诉你。但信不信由你,我们同归于尽之后,你的确走到生命尽头,我却不然。”
冷见愁道:
“你还能复活?”
梁松柏道:
“总之我个这‘我’的意识并不象你一样消减无踪。我仍然在人世上,虽然人可能已改变另一副面目躯壳,但我仍然存在于世上,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你以为如何?”
冷见愁吃一惊,道:
“如果你做得到这一点,天下再也找不到怕死的人。”
梁松柏道:
“所以你看,我笑得有没有道理呢?”
冷见愁道: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比你笑得更响亮。”
他忽然也仰天大笑,笑得很舒畅愉快。
梁松柏突然感到十分不妥,感到形势好象忽然大有改变。
是不是说错了话?是不是这些话泄露某种重要资料因而冷见愁能够对付他?
他问道:
“你似乎没有愉快的理由?”
冷见愁道:
“本来没有,但现在有了。”
梁松柏道:
“你以为既然我可以维持我之意识存在,则你亦可以办到?”
冷见愁道:
“为了修练这个意识,一定下了很多很久功夫对么?但我却没有,正如有人掉下水可以轻轻松松泅到任何一处岸边,但有人跌落一条小河,马上就翘辫子。”
梁松柏道:
“这个比喻很对,所以你愉快什么?有什么值得你大笑呢?”
冷见愁道:
“这一点恕我暂时不告诉你,等最后一刻我一定告诉你。”
梁松柏声音中多了某种希望,道:
“你意思说我们现在先坐下来谈判?”
冷见愁道:
“站着谈一谈就可以啦。”
梁松柏道:
“我可以答应从今而后永不招惹你,永远避开你。行不行?”
冷见愁道:
“我希望已变成你手下魔军的十万冤魂同志。”
梁松柏道:
“冷见愁,你几时打上‘替天行道’招牌的?”
冷见愁道:
“没有。我并没有承认老天爷可以支配我。”
梁松柏道:
“你最好不要忘记,你有‘极限’,而我却没有。”
冷见愁道:
“我会记得这句忠言,但我也不妨告诉你,我的极限并不操纵你手中。”
双方沉默一下。
梁松柏道:
“其实我手下实力还不弱,你何苦一定要拼?”
冷见愁道:
“你只剩下一个摧锐使者一个十殿使者,实力算不得很坚强。”
梁松柏道:
“任何一个使者就足以做成危机四伏情势,尤其对付你。十殿使者有极大威力作用,希望肯相信我的话!”
冷见愁道:
“叫他过来,如果我告诉他几句话而他认为不必担心,你可以开出任何条件,我一定会接受。”
梁松柏左手法诀一扬,刹时右侧出现一条白衣人影,宛如在烟雾中飘浮不定。
冷见愁盯一眼,道:
“你是十殿使者?”
白衣人道:
“是,我叫徐灵。”
冷见愁道:
“我第一刀绝对不会伤人一根汗毛,但第二刀就一定杀你,看刀。”
刀光比喝声快几百倍,所以等到人人听见“看刀”声音时,冷见愁的破刀仍在原处,对象没有动过。
不过白衣人十殿使者徐灵头上尖形的白布罩却分为两片垂落肩头,所以露出头颅面孔。
徐灵年约四十,而长颊陷,颚骨甚大,一望便知是很难相处的人(只有冷见愁看得见)。
冷见愁道:
“这是第一刀。”
梁松柏讶骇交集,道:
“这是什么意思?”
冷见愁道:
“这意思说我取他性命亦易如反掌,但当然我并非为了表演而讲他过来,现在我有话跟他说,你反对么?”
梁松柏只好道:
“好,你说。”
冷见愁道:
“徐灵,你双眉之间有三条直纹,当中那一条特别长些,如果我说我要一刀劈中当中那道直纹,只要你说一声不信,你敢不敢说?”
徐灵忽然不再飘浮虚缥,站在地上比石头还重还笨,应道:
“不敢。”
四下黑得连人影也看不见,但冷见愁居然能看见他眉心三条直纹。
因此证明冷见愁根本不是人,他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冷见愁又道:
“我曾经一刀劈死一个鬼魂,你信不信?”徐灵一身冷汗,修炼了二十几年的“法力”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说道:
“我信。”
冷见愁道:
“这句话并不老实。”
徐灵忙道:
“是,是,在下正想讲问冷老愁老爷一刀劈死鬼魂之后,那鬼魂是何等模样?”
冷见愁道:
“我正要告诉你,我那一刀其实是两刀,一横一直,所以那鬼魂变成四片。”
十殿使者一则内心震惊之极,二则感到好象站在森寒可怕刀气中,所以身子索索抖抖,有如患了病疾。
冷见愁又道:
“其实我不是杀死鬼魂,只不过割断他与外界某种联系的某种力量,我心中之刀比手中之刀更快,更锋利,所以任何鬼魂都跑不掉,逃不了,你认为如何?”
十殿使者呐呐道:
“我……我……”
冷见愁道:
“你当然要亲自试过才相信,我不怪你有这种想法。”
十殿使者徐灵透一口大气,道:
“谢谢你,我马上召几个鬼魂给你试刀。”
冷见愁道:
“你太外行了,绝对不是这样试法。”
原来这种试法很外行,当下连长春子梁松柏也不禁竖起耳朵聆听。
徐灵忙道:
“小可的确很孤陋寡闻,只不知应该怎样做才是内行做法?”
冷见愁肚子里暗暗好笑。真想不到邪恶狡猾的人其实也一样很容骗倒。只要有力量吃得住他,就大可以唬骗兼施,无往不利。
他道:
“你们都用左手法诀,右手要来干什么用?”
徐灵不觉答道:
“右手才是根本法快手印呀。”
冷见愁道:
“我不是说这个,我意思说右手比左手重得多,对不对?”
徐灵道:
“对呀。”
冷见愁道:
“没有右手的根本法印要修练多久才成功?”
徐灵道:
“不一定,每种根本法印不同,最容易的一天就行,但最难的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成功有效。”
原来“根本法印”是最重要的环节,冷见愁总算把真相“唬”出来了,这环节一断,有些可怕法术至少再练十年、二十年才可以施为。
冷见愁道:
“你真笨,讲了半天还不明白。”
徐灵十分惶恐,道:
“是,是,小可一向笨得很。”
冷见愁道:
“梁松柏,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是主帅,道行比他们深厚得多。”
梁松柏心下大是茫然,他可以发誓绝对不知道、不明白冷见愁到底讲什么,有何用意?但他岂能在手下之前表示愚蠢无知?
他应道:
“我明白。”
冷见愁道:
“不,你不明白。”
梁松柏吃一惊,道:
“我不明白?”
冷见愁道:
“当然不明白,如果你完全了解,一早就会指出,并且揭示徐灵应该怎样做,你究竟知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试得出我的刀法?尤其是我的‘心刀’,威力究竟如何?”
梁松柏勉强找出理由道:
“我对武功不大内行,所以不知道‘心刀’的详情秘要。”
冷见愁道:
“那么我告诉你,‘心刀”威力来源只不过是‘速度’而已,每一刀速度快得可以割开空虚,亦可以切断时间之流,你说快不快?”
梁松柏深深皱起眉头道:
“听来简直快得比光线还快了?”
冷见愁这回答的是真话,道:
“当然,如果不能比光线快何以你的法术可以遮天蔽地,使人感到伸手不见五指,使人找不到一丝光线?你能阻挡了光线却不会受伤?但我刀势一发就能刺穿黑幕?”
梁松柏骇然道:
“这就是‘心刀”?”
冷见愁道:
“对,你用缩地之术也好,用其他法术也好,最强悍的鬼魂也好,都只挡不住我一刀,尤其是你们两个人的右手绝对不能继续长在身上。”
强光一闪,耀眼生花,冷见愁的破刀忽然插回鞘内。
但插刀动作绝对不可能闪耀出照亮大的光虹。
事实上是冷见愁以绝快速度劈出两刀才出现耀目强光。
梁松柏徐灵二人此时才忽然发觉右手掉在地上。
虽然事实上不至于法力全失,但全身本事至少失去十分之七八无疑。
因此梁徐二人惊讶得不能置信地望住右膀。
断口处喷出鲜血之涌楚一时还不能使他们感觉到,好象这只是一件非真实的事。
然后两人一齐被攻心刺骨的疼痛侵袭而摇摇欲昏。
这一刹那间十殿使者徐灵忽然地恍然回悟:“原来他分左问右扯了半天,却只是骗出应该攻击那一处部位而已。”
梁松柏也自心头灵光一闪:“原来他已晓得绝对不可以杀死我,兔得我施展‘借体还魂重生’大法,唉,他怎知道我如果不借外界刀兵之力就施展不出此法?
他怎知道如果一刀杀死我之时,我肉身潜存的能力就可以瞬间全部发挥,绝对可以一举反击取他性命?他不是人,是魔鬼……”
忽然间四处明亮了很多,虽然还是很黑的夜晚。
但已还是象刚才那么黑漆,那种奇异梦幻似的压力亦完全消失,安居镇疏落灯火也可以看见了。
至少还有过百拿着兵刃的黑衣人包围窥窥伺着冷见愁。
冷见愁当然很冷静镇定,既然已经一连渡过两次死亡之险,而现在梁松柏法术失效,这些人岂能起得作用?
他冷冷道:
“摧锐使者出来答话。”
一道白色人影缓缓走近。
冷见愁道: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