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真道:
“吴兄,清说一句是生是死我们认命。”
闷葫芦若不打破的确万分难过,碰上急性子的人简直比死还难过。
吴不忍一点不急,因为他根本没有“急”的理由。
他冷漠如故,道:
“段钧,你泰山派来了几个人?打算出手的又是几个人?”
铁燕子段钧道:
“来了四人,必要时都会出手。”
胡铜铃抱拳道:
“佩服。”
这句“佩服”很多人不明白,看来那段钧会说过泰山派之人将不择手段对付吴不忍,而吴不忍从这句话就知道泰山派来的不止两人,所以胡铜铃再说一次“佩服”。
席上一个面型及颜色有如红熟蟹盖的中年大汉道:
“泰山派的段老师和胡师兄,请瞧在赵真兄和大侄儿份上,问问吴先生这毒可有得解救?”
所有人对吴不忍的称呼越来越尊敬,如此发展下去,不久吴不忍就将几成“忍老”或“忍公”了。
吴不忍道:
“不必麻烦他们,你不是赫赫有名的‘日日醉’韩茂么?以你的声名身份自己问我就行啦!”
“日日醉”韩茂面子大大有光,喜道:
“吴先生过奖啦,你肯赐答,兄弟日后必定想法子报答。”
吴不忍道:
“我不公开回答,若有人想知道甚至想得到解药,到那边角落去。”
此言一出,三席二十四人除了段钧胡铜铃不算,都涌到吴不忍所指的右边角落,此外其他的食客也有七八十人涌过去,只剩下二十余人还留在原地,但转眼间余下的人也起身挤入人堆,谁也不敢落后。
饭馆的大厅相当宽敞,近百人都挤在右角便显得空荡荡好大一片地方,但亦很滑稽。吴不忍好象魔术师一下子把情势弄得说不出的乱,甚至敌友难分。
吴不忍一脚踢中侧边的桌子,桌子滑开又碰到另一张,这样一脚就等于踢开两三张桌子。胡铜铃一望而知他的用意,也施展出腿上功夫,砰砰铺匐不消几下当中的饭桌都到了墙边,于是当中腾出一片空地,没有人亦没有上果椅阻止。
铁燕子段钧突然象光影闪动快得简直看不清楚,已经挺立吴不忍面前,抱拳道:
“吴不忍,这一场你我单打独斗,如若五十招之内不分胜负,胡铜铃便要出手。”
他那张呆板四方的面孔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又道:
“我不知道希望你赢的好抑是我赢你好,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一位英雄人物,唉……”
一声叹息大有为时已晚吾欲无言之意。吴不忍水为惕凛,眼睛转扫只见人丛中只有赤问而不见冷见愁。
莫非冷见愁才是真正对付我的人?如果是冷见愁,当然变得十分悲观绝望。但如果不是他,只怕泰山派会大大意外,只是冷见愁此刻为何不见?他到何处去了?
会不会再露面现身?
墙角虽然挤满了人,但赵真等二十余人都在最前面最当眼位置,无嗔上人大声道:
“吴施主,务请动手前给大家一个交待。”
小樱桃李香香嘴巴也软了,叫道:
“吴不忍,我们都在等你,快过来呀。”
吴不忍举后要他们静下来,那些人居然都很听话,马上不言不动等他开口。吴不忍道:
“我平生十分谨慎,绝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但今天却决定作一场豪赌。”
没有人明白他说什么?你谨慎也好豪赌也好,关大家什么屁事?目前大家只关心‘下毒”之事,只想知道性命保得住保不住。
吴不忍又道:
“我本想挑选你们之中几位帮我一臂之力。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泰山派有四个人之多,我也找几个帮忙不算丢脸,以我想法诸位当中一定会有人肯帮我。”
“帮忙”只不过说得好听,事实却是为了解毒为了活命,谁敢拒绝吴不忍的请求?哪怕泰山派威名赫盛,但毒药威力在近而泰山派在远,目前那是一定拼命帮吴不忍无疑。
胡铜铃刚刚怒喝一声,段钧已举手阻止他说话。段钧道:
“胡铜铃,别忘了咱们的敬佩,你当然也知道,任何人对朋友敬佩易对仇敌敬难。吴不忍既然能杀咱们佩服敬重,甚么话都不必说。”
段钧只有三十来岁,胡铜铃已进五旬,但胡铜铃却显然出自内心尊敬这位师叔,躬身应道:
“师叔说得是。”宽阔的嘴巴登时紧紧闭住,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已下了毕死亦不开口的决心。
很多人(当然都是走江湖武林人物)不禁泛起满腔惊佩羡慕之情。段钧能够如此尊重“仇敌”是何等心胸风度?而吴不忍竟能使“仇敌”当众表示敬佩,当然更了不起,显然远远超过寻常江湖道的名家高手了。
吴不忍道:
“泰山派此次倾精锐之师南下,若以眼前段钧胡铜铃两位而论,本人可能已过不得关,何况尚有两位未会露面?看来本人今天想活着出镇大非易事。”
无嗔上人接口道:
“吴施主别行动出手,这儿还有一大堆人等你赐下解药。”
无数人附和这话,登时嘈吵不堪。
吴不忍作个手势,每个人好像喉咙忽然被人握住,所有嘈声一下子全都消失。
吴不忍道:
“我决定不必各位帮忙,至于各位所中之毒,我自有安排,在下只要各位站着不动,等我与段钧他们解决问题。不论输赢生死,各位都必会独得解药。”
一百人中至少有八十人心生疑惧,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肉在咀上根本没有讨价还价余地了。
胡铜铃退开十余步,铁燕子段钧则大步走到吴不忍面前,解下腰间佩刀,道:
“我单刀不甚高明,你可别上当。”
吴不忍也拿出长剑,道:
“我知道。只不知你‘石敢当’神功炼到第几层?”
天下知道泰山“石敢当”神功之人不是没有,却已很少很少,而能够问出“第几层”的话,当然是行家,当然更少,简直绝无仅有。
段胡二人面色都为之微变。段钧道:
“你看呢?”
吴不忍道:
“我看还未到第八层‘说卦’,但却有可能已还到第六层‘下紧’。”
段胡两人面色不但变而且泛白,内心的震惊一望而知。
“冷见愁真是魔鬼”,吴不忍心中浮起这句形容词。
仅仅引用他说过的资料,一句话就足以把泰山派盛名满天下的两位高手骇得变颜变色。这种三领不敢说“绝后”,但“空前”已是定论。
段钧抱刀为礼,道:
“吴兄这眼力敢说天下第一。这样说来家师兄玉晴蜒崔迅败于你剑下不算冤枉。胡铜铃,咱们一齐上去。”
胡铜铃应声有如响雷,道:
“是!”两步就到了吴不忍后面,举起铁牌。
铃声忽振,竟是胡铜铃先攻。铁牌挟着重如山岳动道直砸后脑。吴不忍刚斜闪五尺,段钧的单刀宛如一道精虹迎面搠到。
段钧外号“铁燕子”,身法之迅快诡奇果然有如燕子。他霎时连攻三刀,刀法平平,但身法却诡变无穷,使人有眼花撩乱之感。
胡铜铃身高手长,铁牌十分沉重,招式不快刚猛无比,每一招都有开碑裂石之威,他的。缓猛。居然和段钧的“诡迅”配合恰到好处。
吴不忍长剑连续洒出朵朵剑花,全身上下保护严密无比。胡铜铃那么劲涌沉猛的铁牌每次碰上剑花,登时卸滑一旁。
对方只不过激斗了二十招左右,屋角众人前排那二十二个名家高手无不骇然变色,暗自忖度自己独斗吴不忍时情况如何,而且往后后结局又如何?看来他们一定都抱悲观态度,结论必是很不利甚到送了性命。所以他们的面色越来赵难看。
忽见吴不忍和段钧都飞上半空,竟然刀来剑信拉了五招才落地。任何人自问本身经功最多不过能在空中换一至二招,所以又发现“飞天鸽”“铁燕子”外号绝对没有起错,他们在空中的确象鸟类一样飞翔。
那胡铜铃每逢挥牌箍扫,铃声就震耳欲聋。因此有很多人奇怪他铁牌上一枚金铃怎能发出那么巨大可怕声响?
但直到现在为止,根本还无人知道吴哥不敢施展“天龙抓”功夫,亦因此段钧的“石敢当”神功显不出威力。
不过段钩因此反而吃亏,因为吴哥“剑术”远远高过他的刀法。段钧亦万万不能凭仗“石敢当”神功硬碰他的剑。故此除了以轻功抵消吴哥轻功之外,大部分主力军反面是落胡铜铃身上。
那胡铜铃的确有真才实学而且天赋异禀,两膀神力无穷。他铃声是由真为激发,所以震耳欲聋,增添无限威势。
挤在角落上百人之中,很多都不知道希望那一方获胜才好。他们心情很矛盾,论道理当然吴哥败亡最好,也一了百了,但吴哥精妙空灵满天飞一剑术,又是以一敌二,又掌握着“解药”秘密,几种理由亦使他们觉得不想吴哥落败身亡。
看来那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斗。胡铜铃的咤叱有时还高出铃声很多,屋瓦亦为之簌簌震聋。
突然“当”地大响一声,之后人人耳朵都大为清静。原来胡铜铃的金铃因内力激太甚忽然爆裂为无数碎片。
段胡二人一直占了七成攻势,所以他们很容易跃出战圈。
吴不忍压剑默然注视他们。
段钧叹气,道:
“胡铜铃,你已用尽全力,但咱们还是无法取胜。”
胡铜铃躬身道:
“是,再战一百招一千招,弟子亦不过维持如此局面而已。”
段钧道:
“若是只能维持局面,迟早呼应不及露出破绽。咱们非死创伤!”
胡铜铃愤然道:
“咱们行走江湖终于亦难免有这一天,若是输败于这等剑术大家剑下,方无憾恨,你说是也不是?”
段钧道:
“吴不忍,我很不幸遇上你,使我一身所学只能用上一半(石敢当神功派不上用场)。胡铜铃今日若是与你单打独斗,亦早日伤败于你剑下。”
吴不忍道:
“我想你一定还有话告诉我。”
段钧道:
“对。敝派还有一种武功,天下知道之人可说绝无仅有。据说只于三十多年曾施展过一次而已。这门武功何以如此秘密又不轻易施展呢?原因很简单,一是这种武功一个人不能施展,二是很毒辣对人对已都没有好处。”
吴不忍道:
“莫非贵派今日准备在吴某身上施展这门秘功?”
段钧道:
“我说过对付吴兄将不择手段,请勿见怪。”
此时人丛中的郝问忽然发觉冷见愁站在旁边,竟不知他几时回来更不知他如何能全不引起别人注意而挤到自己身边?
冷见愁向他挤挤眼睛,轻声道:
“别怕,吴哥死不了。”
郝问本来算是很沉得住气的,但生死事大,泰山派又是天下武林有数名门大派,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当下忍不住悄声问道:
“你晓得是什么功夫么?”
冷见愁道:
“当然晓得。凡是三十年前发生过之事我无有不知。但以我看来泰山派当不足处,最可怕是赵真李香香杨贵乱七八糟二十几个名家高手一齐围攻。”
郝问来不及再问,因为饭馆门口出现两人先走过来,最令人惊奇是当先之人竟是个女子,蒙着面纱,竟看不出年纪大小。浓郁香风投送众人鼻中,后面之人便是那衣着神气都似大爷的马车夫,年轻的面上全无表情。
这两人来势诡异,搭配得亦极之扎眼,全厅过百人居然不闻声亥之聋。
蒙面妇人在吴哥前面七八步停住,面纱后面透出涩涩声音道:
“这汉子就是‘飞天鸽子’吴不忍么?”
铁燕子段钧应道:
“他就是吴不忍。”虽然他没有躬身行礼等动作,但人人听得出他声调中含有相当尊敬意味,显然这个神秘蒙面女人在泰山派中身份辈份相当高。
蒙面女人道:
“连你和胡铜铃联手都赢不了,吴不忍的确名不虚传,亦怪不得当年峨嵋的六道轮回大关被他攻破。”
没有人听过峨嵋派“六道轮回大关”名称,所以更无人得知内容。
吴哥却微微变色,抱拳道:
“芳驾慧眼高见天下无双,吴某佩服之至,不敢请教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道:
“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不过人与人之间终得有个名字以便称呼。”
“我平生最爱读的书是‘山海经’,我足迹也曾历遍天下,所以你叫我一声‘山海夫人’我就很满意了。”
她自称“夫人”,却无夫姓,只冠以“山海”二字,莫非发也根本不嫁“人”,而是以名山大川做她的终身伴侣?
吴哥道:
“多谢山海夫人赐告。只不知道这一位是谁?”
那马车夫不论前着神情都大异常人,所以没有人觉得吴哥这一问是多余的。
山海夫人道:
“他姓余名凡,一半是泰山弟子,一半不是。”
武林中家派无虑千百,有些人并属两家甚至三家亦不稀奇。
吴哥问道:
“另一半是哪一家派呢?”
山海夫人道:
“南海水晶门你听过没有?”
不止吴哥连其他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近三年来毒教之中的南海水晶声名甚盛,最轰动一件事是一夜之间毒杀了广东五风门上下七十五人,据说不但没有一人漏网,连死亡时间亦一样分秒不差。
凡是神秘邪恶的门派任何消息都特别传得快,人人都喜欢谈论甚至渲染,所以南海水晶门三年之间天下皆知。
山海夫人又道:
“吴不忍,你们动手经过我都看见听见。你的确是值得尊敬的敌人。因此我有个建议,也可以说是有一条路让你走,否则白白掉了性命,大家都没有好处。”
听她口气好象吴哥性命已捏在手中,任何时候随心所欲要毁就毁。
吴哥居然不生气,道:
“吴某愿闻其详,”山海夫人道:
“你的轻功很好,我看已跟段钧不相上下,不过你和他路数不同,段钧擅长在空中盘旋转折灵活如燕子,而你却可以一泻千里既高又无。”
吴哥不能不承认她的评语,道:
“这便如何?”
山海夫人道:
“你帮我办一件事,要飞渡一处绝险之处。如果你跌死了无话可说,否则我担保泰山派的仇恨一笔钩销。”
吴哥沉吟考虑,屋角众人居然没有反对或任何议论之声。因为他们得罪得起堂堂正正的泰山派,却绝对不敢得罪任何时候地点都能杀人的“南海水晶门”。此外他们现下可不是都中了毒?山海夫人说不定竟是救星?总而言之这个女人万万不能得罪就对了。
铁燕子段钧面色忽然变得难看,道:
“夫人敢是要他飞渡‘鹰悉壑’,咱们只要肯利用一些工具,绝对可以越过。”
山海夫人面色看不见,但声音变得很冷,人人听得出,她的话也很不客气,道: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以段钧的地位声望,居然被她当众斥责不敢还嘴,可见得山海夫人绝对不是身份高,只怕其中尚有内情。
吴哥眼睛一转,这回看见冷见愁,还看见他的手势。
他微微一笑,道:
“谢谢你给我另一条路,但我却是骡子脾气不识抬举。山海夫人请你想想,如果我答应了,不但泰山派无数高手寝食难安而又愤愤不平,连下在场的一众江南名家高手也觉得不知所措,至少他们若是出手对付我的话,却又不免得罪了你。”
余凡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冷漠刺耳,道:
“你只要说一声不干就够,废话何须多说。”
吴哥怔一下,才道:
“你虽无礼,这话却也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