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店时只有徐小茜和雪婷,因为小郑阎晓雅半途中相继不见了。
徐小茜构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有一撮干粮和一个小瓷瓶。
片刻间房门响起叩门声,有人道:
“姑娘,大夫请来啦。”
那大夫姓王,据说是世代儒医。有两撇小胡子,穿着举止倒也斯文。
他切过脉翻过眼皮又扳开雪婷嘴巴,看过舌头。
徐小茜默默等候。王大夫想一会才举目望住徐小茜,道:
“这位姑娘六脉微弱而又紊乱。但眼舌呼吸皮肤等又显示生机强固。此是阴阳调而不凋,五行相克而又相生之象,学生行医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
徐小茜明彻目光紧紧盯住他,柔声道:
“能救或是不能救呢?”
王大夫忽然愣住,半响才定过神来。只要是男人而又面对如此明艳美丽容貌能不心神招醉?
徐小茜又柔声道:
“钱不计较。如果要多请几位大夫会诊更好。王大夫,请尽快尽你所能救活我这个可怜妹子。”
王大夫用奇异眼光瞧她。又用同样眼光看看雪婷。
徐小茜不作声,除了焦急表情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曾是江湖上一流人物。如果女性要选出强人的话,徐小茜必可当选。
她能忍耐等候,任何恶劣痛苦情势煎熬下都忍得住。甚至她自己前途幸福和性命等交关之事,她都能忍受等候。
那王大夫奇异的眼光泄露不少秘密。专业医生即使面对数千百人死亡场面,也能冷静尽力做份内之事。莫非王大夫根本不是大夫?他究竟是什么人?有何企图?
王大夫突然用耳语般声音道:
“你快走,走得越快越远就越好。”
接着提高声音道:
“唉,这位姑娘看来,病人膏盲没得救了!”
徐小茜向他眨几眼以报以感谢的目光。口中大声道:
“大夫,常言道是医者父母心,请想想办法,我妹子今年才十七岁……”
说话时把桌子上瓷瓶和干粮推近大夫。瓷瓶内是“茶”从那郭老人茶壶内倒出来的茶。
她用请求的手势求王大夫帮忙,又指桌上物事。
王大夫拿起干粮嗅嗅,摇了摇头,郭老丈的外表谈话以至他那干枯满是老眼昏花肢板,显示他无辜不知情。他一定是被人暗中利用,尤其是他的外形以及真不知内情,故此绝对不被人起疑心防范。
幕后人心计极工手段毒辣已对证明。莫非真是“魔鬼”要组织这军队?
王大夫说些谦辞的话,接着一面暗暗用手摇后面说:“姑娘,说起这等奇难病症,本城上余大夫周大夫最拿手,你转谐他们可能还有救。叫店小二去请就行,他都认得。”
徐小茜向他到了一福表示感谢,塞一钱银子作为诊金。王大夫本不规收钱,但又怕多说话无益,叹口气就走了,
雪婷既然只剩下一口气,小命去了一大截,徐小茜反而不必太顾忌,把她独自留下亦不须太牵挂,她眼珠子一转,决定了进行步聚。
首先叫小二来,埋怨几句后便提到余大夫周大夫两人来会诊。
店小二似乎提不起劲,道:
“小的知道这两位大夫。”
徐小茜道:
“他们医馆怎么走法?我去请。”
店小二忽然有了精神,道:
“姑娘自己去?让小的去跑腿就行了。”
徐小茜道:
“不,我自己去才显得恭敬诚意。”
店小二扳耳挠腮的推托一会,才把地址走法详详细细地告诉她。
临到徐小茜出门,店小二忽然用耳语道:
“快去快回,祝你顺利。”
不等徐小茜有所反应便一溜烟走了。徐小茜心中明白,连店小二在内共有两个人受迫做一些不愿做的事,亦可见得必有人暗中监视,王大夫店小之才如此小心谨慎。余大夫医馆就在大街上,很近。此时是黄昏,但医馆内灯火通亮,还有不少病人。
徐小茜立闯病诊室,别人还来不及阻止,她探头瞧一服,就走出医馆。
漂亮女孩有很多好处,没有骂她。除好奇外对她的奇异行动也没有如何反应。
周大夫医馆也相距不远,徐小茜也微笑自若地走入诊症室,病家以为她是病家家人。
另一张书桌后有个年级人增减用药名称说出,由年轻人抄下此一医案。
病家问一些话后终于出去。徐小茜轻拍年轻人一下,道:
“下一位人等一下。”
年轻人听话得很,立刻象泥雕木呆立不动。他当然想动因为他连这个声音极悦耳迷人女孩子的面庞都没瞧见。但可惜全身麻木僵硬,心中清楚而硬是不能动弹。
周大夫居然面色不改,道:
“哼,点灾手法很高明,你想干嘛?”
但当他瞧徐小茜两眼之后,忽然神色完全缓和。甚至柔声道:
“你贵姓?你的问题并不急在这一阵子。”
徐小茜道:
“我姓徐,大夫你果然很有眼力。”
周大夫道:
“我先看完脉才敢说话。”
徐小茜道:
“好,但不在这儿。请到悦远客栈。我歇在那边。”
周大夫道:
“但外面还有病家,他们都等了很久。”
徐小茜道:
“叫他们再忍耐再等一下,大夫,请跟他们讲一声。我求求你。”
周大夫望望呆如木鸡的年轻人。又充份感觉出徐小茜温柔却极为坚决语气。如果不顺从她,只怕也遭到被点住穴道的命运。他叹了口气,道:
“好,咱们走。”
两人走到门外,徐小茜道:
“大夫,那余大夫如何?”
周大夫道:
“余生天兄?他是大国手,我自愧不如。”
因此当他们经过余大夫馆时,徐小茜大大方方拉住周大夫臂膀一同入内。
见到余大夫,周大夫一怔。
徐小茜笑盈盈道;
“余大夫,有个病人相当麻烦。”
余大夫道;
“你是谁?你没有看见我很忙?真是莫名其妙……”
徐小茜忽然双手拂出,左手先右手后历历分明,谁知正当余大夫仰身后退之际,她右手居然比左手快一步拂近对方胸口。光芒微闪即没,徐小茜已缩回手,笑容依旧,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但余大夫咕呼仰跌在地上。显然不但发生过事情,而且很严重凶险。因为余大夫跌倒之后既不爬起亦无声息。
周大夫惊道:
“你……姑娘……你……”
徐小茜道:
“他不是余大夫,是冒牌货。”
周大夫张口结舌,徐小茜给他一个眼色,厉声道:
“如果你敢不听话,此人就是榜样。”话声传出老远,如果附近还有心谋不轨之人一定听得见。
客栈中雪婷昏迷如故,没有人打扰(这一点徐小茜早己算准)。
徐小茜等周大夫诊察雪婷脉息,一面留意外面动静。
她显得从容镇定,毫不慌乱。但如果昏卧床上的是她亲妹子,不知她还能保持如此冷静?
周大夫道:
“令妹子中了毒……”
徐小茜立刻接口道:
“只要告诉我能不能救活。”
周大夫道:
“可以。”
徐小茜道:
“有没有困难?”
周大夫道:
“很容易。”
徐小茜舒口气,道:
“好极了。”
周大夫道:
“但姑娘你自己才有大问题,你不知道?”
徐小茜道:
“我知道。”
周大夫道:
“你一点不在乎?”
徐小茜道:
“我中的是绝毒。她却不是。我有没有讲错?”
周大夫道:
“我还没有按脉,不敢下断言。”
徐小茜道:
“先救活我妹子,好不好?”
周大夫沉吟道:
“不是不好,但你瞧……”他手中捏着一个小小银盆,掀开盖子里面只有一粒碧绿澄翠如龙眼核大小的药九。“只有一粒。”周大夫说:“这是万应解毒神丹,我只有一粒。”
徐小茜闻到阵阵清香,凭这一点简直可肯定此丹很名贵很有效。
只有一粒是什么意思?难道此丹可以解得“孤独迷情”?若是解得毒又救得雪婷,岂不是只有一人可以得救?
她伸出白皙细美的手掌,拿过银盘。
周大夫可能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眩目的手掌,简直瞧得呆住。根本不知道“万应解毒神丹”已被人家拿走。
徐小茜再嗅一下,道:
“周大夫,这粒丹药是否很名贵么?”
周大夫道:
“当然很名贵,此丹跟随我二十年,片刻都不离身。”
徐小茜隐隐感到“问题”出来了。假如此丹是周大夫自己炼制的。又假如周大夫能另处药方解救雪婷,他何须拖拖拉拉说这许多话?
她毫不迟疑,坚定地道:
“如果此丹能救得了我妹子,马上给她服下。”
周大夫道:
“但你……唉,令妹还可拖延,除非误服与毒药相反之物。”
徐小茜道:
“拖下去你能医好她吗?”
周大夫想一下道:
“没有把握,的确没有把握。”
灯光照射他脸上,四十来岁,面圆,身体微胖。看得出是心地好之人。忠厚中而又有斯文风度。
如果此丹是他唯一杀手锏。则面对这两个神秘而又极为美丽的女子的予盾,任何男人都不禁有顾此失被的犹豫彷徨,这是可以理解和同情的。
灯光同样照亮徐小茜面庞。并且还增添她特有的温柔娇态。使她除了美丽之外,另有一种迷人动人之处。
徐小茜坚持却很温柔道:
“请先救我妹子。”
周大夫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杯温水。
雪婷服药后并没有马上回醒,但眉宇舒展,肌肉放松,显然解除若干毒性。
周大夫道:
“我要走了。令妹最迟半个时辰就没事回醒。”
徐小西迅速考虑整个局势,知道现下连周大夫也有危险。但这话说不得,以免他空自惊惶而又无能为力自保。
她微笑一下,道:
“但此丹来历还未告诉我。你可肯告诉我?”
她的笑容使周大夫微微昏眩。他当然肯告诉她一切。而且这是逗留久一点最好最自然借口。
此外也必须等到雷婷回醒,确知她病好无恙才对。但周大夫心中却隐隐闪过“不安”,他应该逗留吗?究竟为何故留着不走?为病情或是为她?
你如果选最好的种子(这是因),加上适合的土壤气候水份阳光,肯定可以得到最佳收获(这是果)。
你如果尽心救了一个人,以后还一直尽心尽力帮忙(因),就算那人是“魔鬼”,也有好的结局(果)。
僻静荒凉山岩后面有座小茅屋。屋内有个四五十岁瘦削神情冷酷的男人,他面上永远没有笑容。茅屋内一点灰尘也没有。连屋外十几甘丈方圆之内,也是干净得任何人都觉得可以一屁股坐下。
不但干净无比,而且连一支虫蚁都没有。
这个男人姓房名孤鸿。他不但是“孤鸿”,甚至连虫蚁也不敢走近他。
只有一个人例外,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周安心,周安心这个男孩子个子不高,微胖,相貌忠厚,但两道长过眼睛的眉毛显示很聪明。
他半年前在一条山涧边发现孤鸿。房孤鸿好象已经死了,趴伏涧边,幸好额头被一块石头搁高,否则不病死也得淹死。
周安心把他背到岩后,太阳晒不到风也吹不到,打开竹篓,篓里很多种草药。
统统倒出来,但周安心却不知用哪一种才好。
周安心曾读过五六年书,本想苦熬十年寒窗之后从科举考试图个出身。但偏偏家境不容许,故此两年来他替几个做生草药生意以及几个大夫,专门四处采掘难得的生草药物。
这种生涯倒也无拘无束,既清静又能赚几个钱养家。
那人忽然回醒,昏弱的目光欲有恶毒意味,使人心中害怕发毛。
不过一忽儿那人就更清醒些,并且看见一地上的生草药。他看了一阵,以微弱无力声音动作,让周安心拿几种塞入口中。然后,不久他就恢复生命活力,这人就是房孤鸿。
房孤鸿虽然恢复活力,但行动非常困难,除了大小便不得不勉力去做之外,根本动不了。
房孤鸿对生草药甚至一切药物都内行得不能再内行,所以每隔四五天周安心送些干粮以及替他洗澡换衣服等。总有一两个时辰房孤鸿向他讲种种药物学问。
直到有一天,算来距今大约二十年。房孤鸿在周安心注视下咽了气。当然在临终前房孤鸿说过不少话,也给他一些事物留念。
周大夫道:
“我后来学过脉学,终于挂牌当上正式大夫,但老实说,我最拿手的二十多种疑难症都是房孤鸿老夫子传授的。”
房孤鸿算不算“老夫子”,那是其次。但在周大夫心中,他不但是老夫子,而且神乎其技,凡是他传授的,应手而愈疗奏效如神。而用的不过是极平凡、极普通的常见的草药。
周大夫又道:
“这一粒‘万应解毒丹’,也是他留给我的。本来有两粒,其一粒在三年前已用了。”
徐小茜叹口气,道:
“房孤鸿必定是毒门高手。”
周安心道:
“对,你怎知道?”
徐小茜道:
“毒门中人最显著者便是‘洁癖’,干净得连虫蚁也不肯接近他。”
周安心道:
“这两粒‘万应解毒神丹’他给我防身和留念。对普通病无效。但任何中毒者都可以解救。”
徐小茜楞住出神半晌,如果“抑丹”是毒门高手珍藏的解毒至宝,说不定真可以解救她中的绝毒。
但既然房孤鸿有这等救命至宝。何以壮年凋逝?谁能弄死他呢?
周安心解答这个疑问,道:
“那‘万应解毒神丹’在常人是防身保命至宝,但对房老夫子却比毒药还可怕,他本来共有七粒,但服到第五粒就支持不住而死。”
徐小茜问道:
“你是不是说房孤鸿被万应解毒神丹‘毒死’?”
周大夫点点头,道:
“因为毒门之人自小玩弄服食种种毒药,所以全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筋骨髓血都含毒素。要是毒素忽然消失反而活不下去,万应解毒种灵效神奇无比,所以房老夫子。唉……”
徐小茜道:
“谁迫他服食呢?想来他总不是自愿的吧?”
房孤鸿不是疯子,当然不是自愿服食。周大夫道:
“他临终前大略告诉过我,是一个姓严的人,外号‘血剑’。”
徐小茜不但不惊奇反而安心地道:
“对,是他就对了。”
周大夫讶疑不解,徐小茜解释道:
“血剑严北五十到三十年前这没时间,号称天下第一杀手,要杀谁谁都逃不掉活不了,但他也懂得药物之学么?”
周大夫喘口气,才道:
“神丹不是血剑严北炼的。是‘大自在天医’李继华。”
徐小茜道:
“一切都对啦。你不须替房孤鸿痛惜哀悼。因为李继华三十年前已经不在人间,而房孤鸿居然还多活十年才死。可见得房孤鸿必定亦是举世无双的毒门高手。”
周大夫听了果然很好服的样子。“大自在天医”李继华可以比美古今任何神医大国手。周大夫当然知道。却只怕徐小茜不识误以为房孤鸿毒功粗浅。周大夫可不想任何人有这种误会。房孤鸿至今仍是他心中最敬仰佩服的人。
徐小茜又道:
“可惜你没学会房孤鸿真功夫。不然我姊妹身上区区之毒,想必药到毒解。”
周大夫道:
“他不让我学。甚至留下一本厚厚的书也不准我翻看,翻一页都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