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见愁道:
“胡不凡,杀死程士元夫妇时你不过把风而已。但以你的轻功和造诣,尤其‘三钩指’加上九节钢鞭再加上轻功,便是武林绝艺‘龙卷风’,纵横天下难逢敌手。”
“但你却只是副手,为什么?不敢杀人?下手的人比你更厉害?”
胡不凡突然弹起一丈高,半空打个筋斗落下仍然坐在椅中。
人人都瞧得发楞,胡不凡却不解释,也扯落假发假须。
他年约三十六七,垮垂的眉毛和眼睛显得本来很容易相处性情和善,但此刻都隐隐豪气飞扬。
庞福忽然道:
“世上但知‘毒龙一现’胡不凡的轻功钢鞭是武林一绝,也是近十年南七省二十四名家之一。却无人听过兄擅长指法,便没有听说过‘三钩指’名称。”
胡不凡仰天叹道:
“当今之世听过‘龙卷风’绝艺的人寥寥可数。唉,冷见愁,你真是魔鬼。
‘人’怎能知道这些奥秘?”
冷见愁道:
“我不是魔鬼,你们刚才到程苟夫妇家,我看见你绕到屋后跃到气窗,身子吊在墙上查看你自己上一次的遗留痕迹。在此之前,我早已查出有人曾吊挂气窗边,三钩指在石壁上留下明显痕迹。”
别的不用多说。既然胡不凡于杀人行动中只吊挂在窗外。则破屋顶两人者必定不是他。由此可知胡不凡当时只负责把风并没有出手杀人。
胡不凡颓然道:
“我可能不敢杀人,因为我已经有五年未杀过人的纪录了。”
看他听他的情形,此人纵然武功很好。但已经没有用处不能做杀人工具。
冷见愁道:
“但殷海杀人之时,你也在外面把风,为什么?”
殷海冷冷道:
“本人出手时何须旁人在侧。”
冷见愁道:
“瞎神仙屋外常青房间后面都留下‘三钩指’痕迹。”
殷海忿然望住胡不凡,道:
“真的?”
胡不凡说道:
“我不是替你把风,只不过接到消息赶去瞧瞧。”
冷见愁道:
“既然你不曾亲手杀人,我只带去你三支手指。”
胡不凡怔一下,道:
“三支手指?”
冷见愁道:
“对,三钩指。”
胡不凡呼一声从交椅中飞起,快逾闪电。身子在空中一个筋斗改向后面飞去。
一切都淬出不意,追赶胡不凡的人必定落于数十步之遥。
但冷见愁已忽然站在胡不凡面前。如果胡不凡不能及时煞住去势。一定会撞入冷见愁怀中。
胡不凡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惊骇。十年来踏遍江湖会过无数名家高手;今天却是第一次发现有人轻功比他更高明。
“指法”鞭法”又如何,能不能解今日之围?
突然间胡不凡三指手指己钩到冷见愁面前,另外一条黑黑黝黝的九节钢鞭象予一样疾向冷见愁肚腹。
旁人但见冷见愁一个筋斗打胡不凡肩上跃过,落于他背后。
只是冷见愁身子落地时,胡不凡的“钩指”已经反手划到他面前。
太阳下这两个人的动作丝毫毕见,迅速无与伦比却也清楚玲珑之极。
唯其如此,当冷见愁的手抓住胡不凡三支手指并且扭断之时,使人更加感到惊异而又恶心。有人“哇”一声呕吐,却是两侍姊之一。
胡不凡三支手指和手掌分开,因为三支手指在冷见愁手中,而冷见愁已退后三步。
冷见愁面孔隐藏在一层迷雾后,谁也不知道他曾有过大大松一口气的表情。
“龙卷风”不愧是天下绝艺之一,虽然胡不凡未能发挥十成威力(冷见愁估计他只练成六七成而已),但惊涛骇浪死生一发,冷见愁总算尝到滋味。
但以胡不凡这等身手功力,亦只不过副手而已。你敢不敢忽视“主帅”?一个是毒门岗手殷海。另一个便是常青的三叔“木鱼”姚本善。
冷见愁目送胡不凡奔逃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回到树荫下。
呕吐的侍婢已经恢复如常。另一个侍婢忽然回去宅内。剩下那侍姊说道:
“多可怕,硬生生拗断人家三支手指。”
庞福忙道:
“不准多嘴。”
冷见愁把三支手指放在茶几上,道:
“希望‘三钩指’从此不至于失传绝迹。”
庞福道:
“不会,不会。胡不凡未死,他总不能没有传人。”现在他一点也不似‘弥勒佛’,因为弥勒佛水远笑嘻嘻腆起大肚皮。但庞福除了忧烦外还有惊恐神色,冷见愁道:
“殷海,轮到你?”
殷海双眉一挑,道:
“好。”站起身,突然甩杯落地,“蹦”一声碎瓷四散。
他一定很生气,但生气也犯不上摔茶杯,简直象女人。
冷见愁忽然蹲下低头瞧着地上的碎瓷和茶水,一面说道:
“殷海,‘桃花水’虫是广西容县勾漏山独内秘密。你来自广西?”
股海面色变得白纸似灰白。道:
“你去过勾漏山?”
冷见愁道:
“三十年前容县冯乐天逃出勾漏山毒门罗网,流浪天涯。勾漏山许多不传之秘毒功由此被人得知。”
冷见愁站起身,殷海连退三步,骇声道:
“你识得敝门绝技还不打紧。但你连桃花水虫也不怕。天下到底有没有毒药杀死你?”
冷见愁向他行去,道:
“只怕很难。如果‘海枯石烂’李碧天在此,当然情势就大大不同。”
殷海又连退五步,惊道:
“你认识李碧天?”
冷见愁道:
“李碧天是你们南北毒门的公敌。我不认识他,但很佩服他。”
殷海又想再退,但忽然身子一震,倒伸出的脚缩回来。
冷见愁道:
“现在好得很,你站在我的‘消毒隔离圈’中。我呢,陷入你的毒阵内。”
殷海喃喃道:
“‘消毒隔离圈’?那是什么?何以我从未听过?”
冷见愁说道:
“以后你会永远不忘,但希望你有以后。”
殷海面色更加灰白,使人担心他的面会变成白粉。
庞福说道:
“冷见愁,我们有得商量没有?”
“商量”之意就是谈判讲条件。有一方想议和撤退的话,此是第一步要紧手段。
冷见愁道:
“殷海可能赢我,但也可能输。现在输赢之数未定。你急什么呢?”
庞福站起身,肥胖脸孔上蒙上一层霜雪,道:
“冷见愁,人命换人命,天绝刀也可以的,要不要?”
冷见愁道:
“用谁的命换谁的命?”他声音流露明显不满甚至忿怒。又道:
“你岂可把别人的性命象花银子换取各种东西?”
庞福的反应很奇怪,因为他忽然换上笑容,一手扶摸腆突有如圆墩的肥肚皮,看起来简直是站着的弥勒佛。
他道:
“你说得对。所以可能要拿我自己性命作为交换的对象了。”
冷见愁道:
“你只要走过来,在我站的位置站一会。如果死不了,我放殷海走。”
殷海面色很白精种很差,他一定发生事情。否则不会不言不发。
庞福道:
“殷兄勾漏山绝学不是开玩笑的,我不敢试。”
冷见愁忽又闻到感到“死”的可怕气味,不久以前在庄外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其实当然不能肯定谁具有此种威胁,但现在却可以肯定。绝不是殷海,却是庞福。
此地除了庞福和殷海之外,还有一名侍婢。但那侍婢绝非阎晓雅改扮,根本是普通村女;所以具有‘死亡’威胁的人,一定是庞福。
冷见愁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
袋中有十五种药物,每种份量很少。使人感到就算不懂药性通通煮来喝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他选七种出来,每种数量更少得可怜。
但殷海瞧见,身子便剧烈发抖。
冷见愁握拳一提,力透掌心。药材完全变成极纫粉末,随手扬洒。药粉大部分被风吹走,相信落地的很少。
冷见愁又拣出五种药材出来,仍然捏成粉末挥手扬洒,口中说道:
“殷海,勾漏山‘七毒留行”桃花水’虫,并称两大绝艺。但你只布下五道禁制,只能叫‘五毒留行’。莫非那两道禁制秘法已经失传?”
殷海不作声,谁也瞧得出他遭遇极大痛苦恐惧,根本无暇开口。
庞福道:
“也可能他没有使尽煞手。”
冷见愁道:
“难道你相信自己这句话?”
庞福拍拍肥肚,“啦啦”的响,道:
“我不相信。”
冷见愁的动作没有停过,一共洒出五次药粉。说道:
“庞庄主,你很看得起我肯讲真话,那么我也就不必要再说假话。”
庞福道:
“请说!”
冷见愁道:
“看来我们非得决战不可。”
庞福道:
“对。”
他的气慨风皮无怪能使冷见愁激赏折服。大凡是做当作敌手的双方,往往有奇异极深刻的了解。一言半语彼此全都明白,不必多说。
冷见愁道:
“你可曾有过画家朋友?”
庞福仰天一笑,道:
“有过,当世号称‘南徐北张’。南徐即是潭州(今湖南长沙)徐公望。最擅人物花鸟。”
冷见愁道:
“他可曾来过此地?”
庞福道:
“来过,住了二十天之久,为的是替我画一幅人像。”
冷见愁含首道:
“既然有南徐之画传真,可以无憾。”
他大步走回座位落座,呷一口雨前龙并。又道:
“庞庄主。三十多年前武林出过一位高手,使流星锤也是姓庞。”
庞福叹口气道:
“你说来听听。”
冷见愁道:
“他叫做庞烈,高大英俊性如烈火。庞烈的流星锤左右两路完全不同。左手妖秘诡异,右手凌厉阳刚,加上他忽好忽坏的脾气,所以外号称为‘两面人’。”
庞福踱两步,地下青砖块进出裂痕。说道:
“庞烈是先父。冷见愁,世上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冷见愁说道:
“别拿地下青砖出气。我问你,知不知道先翁结局如何?”
庞福道:
“不知道。只知道他最后隐居于此庄,永不言‘武’。”
冷见愁道:
“那是因为他欠人家的多给人家的少,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曾尝还人家,当时天下并誉的七大美人。他弄上了五个。”
庞福苦笑一下,道:
“这便如何?”
冷见愁道:
“如果他既不能对那五大美人以及他们家属用破功,又不能一齐兼蓄并收。他只好逃跑,象丧家之犬(说这句话时他自己表情很奇怪)。当然他震惊天下武林‘清风推化,明月照妖’流星锤也决不可于世间重现,其理甚明。”
庞福笑容有点惨淡,所以看起来已不象“弥勒佛”了。
他道:
“冷见愁,你知道的事远远超过我的意料之外。难道你真的是‘魔鬼’?”
那边殷海突然大叫一声,声音惨厉。庞福转头一看,殷海已跌倒僵卧。
庞福走到红木的罗汉床边,忽然手中出现一对流星锤。链子是金色,锤大如西瓜也是金色。
看来这对流星锤不但很重,而且很值钱,纵然不是纯金所造,也一定有六七成金质。
冷见愁的眼睛不会遗漏任何情况,所以庞福特别肥长的手臂探人床底取出兵器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冷见愁道:
“庞庄主,你一定想起家中六十七口人丁。唉,如果我有六十七子孙家人,当然也十分耽心忧虑。”
庞主怔一下,道:
“你说什么!”
冷见愁道:
“将心比心的想,殷海乃是毒门之人,讲究仇恨必报手段恶毒无比。但我冷见愁,最多杀死一两个主谋,绝不会波及无辜。”
庞福“砰”一声坐在罗汉床上,全身肥肉以及突出的面颊肥肉颤个不停,他道:
“冷见愁你还知道什么?”
冷见愁道:
“我只知道你用尽心机手段想救回殷海,不是你怕死,而是伯殷海师门之人向你报复。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你庞家庄六十七口人休想有一人漏网。”
庞福颓然长长叹口气,道:
“既然你知道,何以不肯手下留情?你何以要逼我拼命,你自以为的无人杀得死你?”
“死亡”的恶心气味忽又送入冷见愁鼻中。一点不错,真正威协果然来自庞福。
他的流星锤当真有那么厉害?厉害得居然连冷见愁也抵挡不住?
冷见愁觉得不能置信,明明庞福已显示出他的武功特点,一是腕力手力特强,尤其是臂长掌大,故此这使流星锤时有想不到之妙?二是他双掌显示出修炼成“粘天连地”大擒拿手法,任何人兽只要他任何一支指尖碰到,休想挣脱逃生。
但不管他锤法如何精奇奥妙,擒拿何等辛辣残毒。都没有用处因为冷见愁身兼数家之长,专治奇难杂症。庞福显得意最使人感到意外的秘艺,往往正是冷见愁最容易克制击败的。
既然如此,何以有浓厚危险“死亡”可怕征兆?
冷见愁的确瞧不出,当他用心观察推想之时,忽然无端闪过一个杂念那幅画,“南徐”徐公望替他画的人像。一定很有趣。浓浓树荫背砖地堂上,红木罗汉床一个活生生的“弥勒佛”。
杂念迅即摒除。庞福有何惊人种秘杀手?这才是切身要紧之事。
庞福长臂一动,两枚黄金流星锤“呜呜”的飞任何人看见都会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对流星锤简直等如庞福加长的手臂,灵活迅疾极了。只怕比真正两个拳手,还灵动快捷。
庞福道:
“冷见愁,请亮出兵刃吧。”
冷见愁道:
“我本来用天绝刀,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庞福道:
“很抱歉,此地没有刀只有剑,却怕你使不惯。”
冷见愁道:
“没关系,总比赤手空拳好,对吗?”
庞福腾出左手,突然掌中多出一口剑。
当然冷见愁瞧得见他仍是快逾闪电从床底拿出此剑,但换了别人,恐怕很难看见。
冷见愁道:
“此剑还不错,只不知三十年来你拂拭过没有?”
庞福将剑连鞘扔给对方,讶然道:
“你怎知此剑跟我三十年之久?”
冷见愁道:
“因为此剑剑宽厚而略短,吞口形式奇特,想必是‘春梦剑’,或者叫做‘不合时宜剑’。”
剑名“春梦”,悦耳赏心而又雅致之至。但称之为“不合时宜”。却就不免大煞风景了。
宋代苏东坡以天纵之才,文章时词无不精妙直指天人。当他贬滴时,一个乡下老婆子当面对他说:“内翰昔年富贵,一场春梦。”
人生当然是一场春梦,古往今来。即使是汉武帝唐太宗,或者一代天娇的成吉思汗。丰功伟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春梦”的么?
另外苏东坡又曾经腆起大肚子,问侍妾侍婢说:“此中何所有(里面有什么?)
宠妾才女朝云说道:
“学士你一肚皮不合时宜!”
此剑命名有这些掌故,当然不应是凡夫俗子的兵刃。
冷见愁又道:
“春梦剑本是王大使的兵刃。三十年前王太史忽然暴年,至今成为悬案。但春梦剑的出现,悬案从此有了着落。”
庞福目瞪口呆,道:
“冷见愁,三十年前的事你都知道,你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冷见愁道:
“但你却没有想到近三十年之事我全然不知。”
庞福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不追问,却道:
“这等名刀名剑我多得很。冷见愁,换回殷海一命如何?”
说来说去庞福仍然深深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