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飕”一声劲箭破空声起处,阎晓雅应弦跌倒,射跌她的是一支钝头而又包裹几层布的羽箭,虽然没有负创流血,穴道却已被封闭。
连四回头观察清楚,才道:
“汪大娘,此箭劲道恰到好处,有如初写黄庭,佩服佩服!”
汪大娘道:
“你想负隅顽抗呢?或是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连四道:
“看来只好做俊杰了!”
汪大娘发出嘿嘿冷笑声,道:
“好得很,转身对着屋子,我的箭不会射死你。”
连四却没有动弹,凝眸寻思。
汪大娘不悦地哼一声,大声喝道:
“连四,你敢违抗命令么?”
她并非虚张声势,因为连四被忽然加强森寒箭气裹住,压得呼吸艰难。
事实上每支箭距他远达七八丈,因此箭上的杀气不可能到达他身体,他只不过具备足够侦测能力,那五名箭手无声拽满劲弓准备发射,动作虽是隐藏在盾牌后,连四却侦查出来,所谓箭气压力,便是由此而来。那些武功较差的人,则非等到劲箭离弦能发觉,只是为时已晚无从扭转被杀的局势。
连四大声道:
“汪大娘,你们的五行神箭威势非同小可,我正在想你们出道以来可曾失手过?”
汪大娘道:
“从无此一。”
连四道:
“那一定是从未遇到高手?”
汪大娘冷笑道:
“你是不是高手?”
连四道:
“我不知道,但如果过得你这一关当然就是了,你敢不敢让我试一试。”
汪大娘道:
“你忘了反面的结果么?如若过不了这一关,你就是死人。”
连四迟疑一下,才道:
“我知道,谁能够忘记死亡呢?我只要求一件事,给我一把刀。”
汪大娘笑道:
“你为何不要求多加一面盾牌?”当然她只是没收嘲椰榆连四,决不是真心建议他作此要求。
连四道:
“我要一把刀的要求绝不过份,汪大娘,难道你会不明白?”
汪大娘笑声忽然中断,像被人扼住咽喉那么突然,要是世上有人决定凭仗一把刀抵挡“五行神箭”,这场决斗根本不公平,当然要求一把刀决不过份。
她沉默一会,才道:
“加一面盾牌,我说真的。”
连四抱着拳道:
“多谢,但一把刀就够了。”
她从盾牌后扔出一把刀,掉在连四脚前数尺之处。”
连四并不立刻捡起来,说道:
“奇怪,好象随时随地都有人准备一把刀给我。”
汪大娘讶然问道:
“你说什么。”
连四摇摇头,紧一紧腰带,然后踏前俯身拾刀,但当他直起身子时,双脚已回到原位,并没有改变位置。
汪大娘道:
“这一手很漂亮,看来你真有点资格可以试一试我神箭的威力。”
连四将刀很随便地插在腰带上,说道:
“我闽南连家拔刀诀世代相传,讲究拔刀如闪电,刀劈似毒龙,但近二十的来已绝迹江湖,恐怕你们都不晓得。”
汪大娘道:
“谢啦,我的确从来未听见过闽南连家拔刀诀之名,只希望你不要刀劈似死蛇就好了。”
大地一片寂静,一切风摇树动蝉嘶鸟鸣的声音都从这七个人耳中消失,因为现在他们只听得见有关这场拼斗的声音,其他的都摒诸耳外。
连四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拔对垒,赌注是他一个人的性命,但他却能够冷静得有如冷川,既不惊慌,亦无怀疑。
现在他没有工夫没有闲情寻究何以自己能冷静之故,世上往往如此,当你忽然发觉已经面对着可怕情势时,反正逃避不了或者不想逃避,你会像局外人一样冷静注视情势发展,你会尽力去做,完全不似在事前考虑之时那么多顾虑和恐惧。
汪大娘那块盾牌后面传出一低沉的鼓声,开始时一下一下咚咚而响,突然变得繁密如骤雨,一轮急鼓之后,节奏又缓慢下来。
纵然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能感到鼓声好象是哀悼的挽歌,又像是严肃葬礼正在举行,又或者是一种深沉悲哀的仪式。
连四忽然知道一件事,那是只要鼓声能传播得到的范围,都是五行神箭杀伤射程之内,此一含有理论性的事实,却只有连四心灵中一闪即逝,既不停亦不会引起其他联想推论。
他身形笔直,眼神深邃湛亮,纹风不动如石像,偏又感觉得到是有生命的活力无穷的石像。
第一支箭飕一声射出,竟是向天空飞逝,但此箭却有如火器的药引,点燃后便引发缤纷五彩的爆炸。
在繁密鼓声中,箭飞如雨,每一支箭都带着划破空气的呜呜声,使人心悸神摇。
箭身的颜色分为“红、白、黑、青”四种。
连四在一阵箭雨中,居然连手指头也不必动,因为每支箭都是掠身而过,原来目下只有四名箭手发射,他们分作四方,连四在当中。
这些箭交叉互射,都钉在对角伙伴的盾牌上,因此亦没有一箭落荒失掉,每个箭手都可以拔下钉在盾牌上的箭再射。
连四清晰感到四种颜色不同的箭,各有不同的劲道和速度,因而每种颜色各有独特的威力风格,组合起来便形成一种奇怪异的强大绝伦的压力。
他更知道尚有一名箭手,就是在汪大娘旁边的那个尚未出手。此人压弓不发反而使人生出站在高楼悬崖旁边缘那种恐惧感,不由得手心脚板心沁出冷汗。
但这个显然是主力的箭手其实最先出手,第一箭射向天空的就是他。
连四忽然发觉不妙,因为空中有一支箭瞄准了头顶心插落。
此箭金光灿烂,太阳映射下耀目生辉,划出一道垂直的寒冷光芒。
那就是引导攻势的第一支箭,看来又可能是结束战局之箭,因为连四全身都不能动弹,任何部分稍为一动,将会被不断贴体劲掠飞过的硬箭射中。
其实这支金光闪闪的箭,距连四的头顶尚有十余丈之高,换了别人根本不易瞧出此箭竟是对正他头顶插落。连四不但看得出这一点,亦知道此箭在五行中属于“中央土”,所以是金黄色,其他红的是“火”。黑的是“水”,白的是“金”青的属于“木”。
鼓声骤歇,汪大娘声音传入连四耳中,她道:
“闭上眼睛,饶你一死。”
连四只微微而笑,但看来却是豪气飞扬,他的手指第一次碰触到刀柄,也是平生第一次施展得出“拔刀诀”。
刀光闪处,刀已出鞘,很平凡的一反刀忽然有了生命似的,变成一条毒龙箭,一眨眼所有的箭都有掉落地上,包括空中插下来那支在内,摧枯拉朽也不足以形容连四挥洒自如的刀法和气概。
连四傲然挺立,稳如山岳气象万千,刀已入鞘,任何人都感觉得到“刀”其实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地上一共有二十一支箭,红白黑青各五支,只有一支金黄色,每支极锋锐的箭镞尖端都微微缺凹,显示俱被刀锋对正劈中而坠地。
汪大娘以及五名箭手仍然隐藏于盾牌后,仍然有五支箭瞄准着连四既然能在箭雨交织时劈中每一支箭的镞尖,就算最愚蠢固执的人也知道“五行神箭”已失去任何威胁了。
汪大娘道:
“连四,我仍然能杀死阎晓雅。”
连四道:
“她一条命可以换回六条,也算值得。”
汪大娘道:
“如果让她躺在你脚下,你猜我能不能杀死他?”
连四道:
“你为什么不猜一猜自己的生死?莫非她的性命比你自己还重要?”
汪大娘道:
“你究竟使的是什么刀法?”
连四道:
“我已告诉过你了,这是我闽南连家的拔刀诀。”
汪大娘道:
“不对,你拔刀固然得快,快得根本看不清楚,你是如何拔刀的,但你只拔一次刀,后来劈落二十一支箭的却是刀法。”
连四道:
“我劈落二十一支箭,等于拔了二十一次刀。”
汪大娘道:
“这是你刀法的秘密,你何以肯告诉我?莫非打算杀人灭口,你准备杀死我们六个人?”
连四道: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对付谁?冷见愁?我?阎晓雅?”
汪大娘道:
“冷见愁。”
连四道:
“你认识他?”
汪大娘道:
“不认识,杀人何须曾相识?”
连四道:
“聘请你杀一个人,要多少钱。”
汪大娘道:
“我不是银子可以收买的。”
连四道:
“你最少要养活六个人。”
汪大娘道:
“你一定试过很穷很穷的滋味,所以你知道银子的重要。”
连四道:
“大错,我试过。”
汪大娘道:
“如果今天我生擒活捉你们两个,我就可以发两笔小财,我不喜欢杀人,当然更不喜欢抢劫,但赚钱的方法很多,这是靠本事赚钱的方法之一。”
她只是说不喜欢杀人而已,并非绝不杀人,显然迫不得已时仍然会杀人。”
连四道:
“你捉住我们之后,谁会给你们钱?”
汪大娘道:
“雷傲侯会出钱赎你,冷见愁或严星雨会赎阎晓雅。如果你们都不愿花钱,还可以把她卖给宋妈妈。”
连四不比冷见愁那么孤陋寡闻,知道宋妈妈是什么人物,不禁摇摇头,道:
“你很厉害,计划得周密,不过就算南京宋妈妈势力很大,谅也不敢买下懂得武功的女人。”
汪大娘道:
“唉,武功可以想法子让她使不出来,任何女人到了那种地方,落在他们手里,天天本领也逃不掉,除非她又老又混,但阎晓雅却漂亮得很。”
连四道:
“冷见愁比我还穷,何以你竟会打他主意?”
汪大娘道:
“他口袋没钱不要紧,有值钱的东西就行啦!例如他的天绝刀,他的武功,甚至他的性命都很值钱。”
连四道:
“他的武功和性命值什么钱?有人出钱想学他的武功?”
汪大娘道:
“武功不是这样卖钱的,事实上有人肯出大价钱要利用他的武功办事情,亦有人肯出很多钱杀死他,所以阎晓雅可以变成引诱冷见愁自投罗网的鱼饵,这种鱼饵当然很值钱。”
连四道:
“你已说了不少话,使我有个奇怪的感觉。”
汪大娘道;
“什么感觉?”
连四道:
“我觉得你好象尚未认输,但事实已证明你的五行神箭无能为力,所以我觉得奇怪。
汪大娘道;
“你很坦白,我也坦白对你说,我其实尚有与你一拼的实力,只不过到了非拼不可时,我方放尽全力,情势就不能控制改变,如果你是输家,就得输掉性命。”
连四居然连眼睛都不眨,平静得好象正在谈论别人性命,从前他被第八流小脚色侮辱都不敢还手,但今天的表现何以如此坚强勇敢冷静?他以“拔刀诀”的确有惊世骇俗天下无敌之威,但何以从前总不敢拔刀呢?”
他身子挺直,腰间长刀看起来插得很随便,汪大娘说的许多话,简直没有留下影响痕迹。”
但汪大娘居然还有话说,她的声音从盾牌后透出来,道:
“有人出一万两黄金买你,死活一样价钱,我有三千两就满足了。”
她何以不要一万两黄金,只要三千两就满足?连四心中泛起警惕,似乎嗅到危险的味道,并且觉得汪大娘罗嗦了半天,其实现在才点到正题。她有什么诡计?
鼓声忽起,音响繁密结实。接着“中央土”弦声连响两下,两支黄澄澄劲诉笔直飞上长空。这次发动的攻势规模一定比上次大面猛烈,连四直觉知道这一点,但他同时亦凭上次的经验发现一件事一天上的两箭落下来时,其中一支将有数尺偏差,目标竟是昏卧地上的阎晓雅。
灵感有如电光照亮黑暗大地,连四脑中出现一幅景象阎晓雅惊叫着挡开空中插落的黄箭,恰好这时另外一箭向她射去,此简必定可让连四挥刀劈落,让他有勇救佳人的机会,如果连四出手救她,刀法上便会有一丝空隙,令人恶心可怕的只是有阎晓雅能利用这一丝空隙暗算他。
连四甚至看见脑海景象里,有个人像死猪似的趴在地上,这条死猪就是他自己。
莫怪黄金一万两,汪大娘只要分三千,她当然必须出手大方才买得动阎晓雅。
分占四角的盾牌后,劲箭齐齐飞出,而且是“连珠箭”手法,每名箭手都在眨眼工夫射出三支之多。
连四大步行去,但既非指向江大娘,亦非任何箭手,而是向左右两名箭手之间空隙行去,他的手指再度碰触到刀柄,这个动作熟得根本有如鱼跃鸯飞,有如星辰运行,但又很陌生很奇异,终究这是平生对垒交锋第二度“拔刀”啊!
刀光闪惊一下,六支长箭落地。
箭手们集中火力追击,包括“中央土”黄箭在内。
刀光锵然闪现,十箭落地,连四跨出七步,刀再出鞘,又是十支长箭附落尘埃中,如此七步又七步……
五名箭手的箭壶各有一支劲箭,但转瞬间每个箭壶都只剩下一支,但最后一箭谁也不敢再搭弓射出。
连四步伐稳定迅快,不一会儿就隐没在郊野的茫茫长草和苍苍树木中……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如丝如缕,乍有还无的细雨,轻得像梦笼罩着园林和一角红楼。
他远远凝望那一角红楼,头上和眉毛上沾了不少雨珠。身上青衫也微微湿了。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男孩子,曾经如此地凝立遥望着纱窗,他们用窗内香围的女郎,在心中编织彩色缤纷的梦……
只不过到了夜深人静,独自黯然归去,一路上数着灯光中的雨丝,景况就太凄凉了!但那一个青年人没有经历过尽是梦憧憬渴慕的阶段?毕竟此是人生的一段历程,愚而又可爱。年老垂暮的一辈,只有羡慕怀念,绝会加以嗤笑的,你说是么?
那一角红楼另一部分隐藏在婆婆树影中,巨大深邃宅第内的宽阔园林,时时可以见到这种幽深独处的小楼。
红楼的纱窗内的确有一位女朗,明眸皓齿,脸若春霞,她的确长得极美丽,尤其是澄澈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会说话,可惜她凝眸望窗外而空,痴痴的,似乎想寻找一些什么。……因为世上难逢知己,所以她必须寻寻觅觅……好哀怨的歌声,她真的在寻觅么?
……她以为她脸上没有露出痕迹,在她的脸上早已写着“孤寂”……歌词既美得凄艳,又锐利的为人生写实,虽以为年轻美丽的女孩就不必寻寻觅觅?以为不会流露孤寂?他就大错特错!
冷见愁在高高的树枝上,用微蹲的姿势稳稳站着,说来使人几乎不能置信,因为在离地三丈高的横技上,冷见愁已站了“三天”之久。
三天的意思是说三个白天,晚上他便顶着细雨,独自回到住处一珠箔飘灯独自归。
他并非避忌晚间会看到纱窗内美丽的女郎,更衣上床的胴体,而是到了确知道这一夜不会有事,便悄然而返。
冷见愁做事不会无的放矢,到第四天,红楼上果然有访客。
来访的人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满头珠翠,满手金戒,金镯,还有满面太浓的脂粉。
现在冷见愁已经换了位置,不复是远远高踞枝头,而是挂在窗边,有如一头大壁虎。
中年妇人说道:
“徐小茜,恕我来迟了。”
原来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就是徐小茜,她道:
“宋妈妈,你说那里来话,您居然御驾亲征,小妹就算再等一年,也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