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柔地道:
“这是你逼我的,请不要怪我!”语声稍歇时,她双袖轻拂,又快又稳。
别说是冷见愁,就算是很普通的武师,亦能够清清楚楚地察觉到阎晓雅双袖发出两蓬针砂之类的暗器,袭射向自己身上左右两旁。
冷见愁和普通武师不同之处,就在于冷见愁能够立刻晓得暗器的目标是什么地方,他可以纹风不动,因为那两蓬针砂之类的细毒暗器距他左右双臂尚有数寸距离,除非他身子闪动,否则反而毫无问题。
刺不过,冷见愁又听见板壁那一面的声音,是一柄锋利长剑透木板,剑尖对正他背心要害。
直到现在阎晓雅何以不直接攻击他的真相才大白,如果冷见愁向前跨出,剑刺之势一定比他快,但如果向左右闪避,又恰好把自己送到暗器部位上,总之,他不论往哪一个方向躲都是不行。
冷见愁的脖子旁透过,冷见愁一碰到剑身,登时使那剑凝定不动,好象用大铁钳夹住。
他当时既没有向前,亦没有往左右闪避,只缩低身子,原本刺向他背心的剑,变成从脖子旁滑过。至于阎晓雅的两暗器当然亦落空,冷见愁及时伸掌轻拍板壁一下,用两暗一沾木板忽然反弹回去,害得阎晓雅整个人趴贴地面,才避过这一下反击。
阎晓雅站起来,花容失色道:
“你是魔鬼,世上没有活人躲得过这一击……”
冷见愁忽然双脚缩起来,整个人就吊在剑上,只见木板墙无声无息透出一支黑色长钢针,此计本应刺中冷见愁足踝,现下却刺个空,冷见愁随即一脚踏住乌黑钢针,站直身子,说道:
“这是暗杀道最可怕的‘大拼盘’手法,万发万中,永不失手。”
“万发万中”这话绝不是夸口,因为净晓雅的神情言语必能令任何人心神稍稍分散,而这时那支淬过剧毒的黑长钢针无声无息刺入足踝,神仙难逃。
冷见愁既不是人,亦不是神仙,所以躲过此劫,这个解释自然很不满,但对冷见愁此人,这个解释竟不会使人觉得奇怪。
冷见愁冷笑一声道:
“你不必缩着头,耸肩翘殿准备跃上屋顶,这种“蝠遁”忍术法虽是诡奇精妙,但我一出手就抓出你的肠子。”
隔壁的小郑的姿势很奇特,正如冷见愁所形容的,头缩在双肩内,殿部翘起,表面上使人直觉他要往地面钻入去,但冷见愁却说他想跃上屋顶,还指出这是东瀛忍术的‘蝠遁’,小郑全身冰冷,四肢筋骨冷僵了,谁也想不通隔着一道板壁的冷见愁,怎能看得见小郑的姿势?他又何以知道此是东瀛忍术逃命的秘法的‘蝠遁’?
最令人可怕的是:冷见愁怎知‘蝠遁’的唯一要害是在‘肚腹’?”
小郑当然害怕肠子被抓出来,神秘的恐惧使他面色变为紫色,这时叫他跃起一尺都办不到。
冷见愁声音透过板墙,钻入小郑耳中:“三十五年前东瀛忍者高手‘伊贺川’死于金陵,他的肠子被人抓出,流了一地,但听说他几种著名的忍术在中土有两个传人,‘蝠遁’是他几种拿手绝技之一,你姓郑亦是姓楚?”
小郑声音嘶哑,应道:
“我姓郑。”
阎晓雅接口道:
“他叫小郑。”
冷见愁道:
“伊贺川向来以暗杀为业,在圈内他的声名几乎超过‘血剑’严北。不过,从来事实证明伊贺川终究输严北一筹。”
阎晓雅讶道:
“你怎么晓得?你……你究竟是谁?”
冷见愁道:
“我是冷见愁,你想不想知道何以严北高于伊贺川?”
阎晓雅那付美丽眼睛射出渴望的光芒。她当然想知道,民上谁能够不想知道,‘暗杀道’的轶闻秘事?
冷见愁忽然闭起双眼,似乎是集中精神回想那些已成陈迹和秘密,但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向来记忆力极强,看过听过甚至感觉过的事情和经验,绝不忘记。
他知道阎晓雅这个美丽‘女杀手’目前绝不会出手,因为她等着听一件秘密,所以他大可放心关闭‘视觉’,全部身心的力量完全集中‘听觉’。
一支短而锐利的钢针插入屋梁,一只巨大的蜘蛛沿着初丝往上爬,到接近屋梁便停住。这些声音人类的耳朵无法听见,因为根本上不算是声音,只是‘变化’和‘波动’。
但冷见愁听见,并且知道那只巨大蜘蛛其实是一个‘人’,他亦知道东瀛忍者为了连空气也不愿搅动,所以修习蜘蛛的本事,利用蛛丝似的勒线滑过空气。
冷见愁睁开眼睛,说道:
“数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位年轻高手,投向公门,先后跟随过天下三大名捕,把三大名捕全身本事都学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杰出的捕头。”
阎晓雅道:
“我听过他的名字,但近三十年来却消息全无,有人说他终于被暗杀了,也有人说他忽然退隐,有意使天下之人不知他的下落。”
冷见愁道:
“那是题外话,我要说的是这位‘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平生捕杀了数百名职业凶手,威震天下,暗杀道几乎在世间绝迹,他自识最得意的一役是在金陵莫愁湖旁,连破伊贺川一十二种忍术,逼得伊贺川不能不施展‘蝠遁’之术逃走,就在伊贺川身形快要隐没在树林顶梢的浓密枝叶中,这一旬那间,神探孟知秋施展‘天龙抓’奇功,一手抓出伊贺川的肚肠,伊贺川飞遁了十七八丈之还才发觉肚脏都不见了……”
阎晓雅不觉连透几口大气,谁都想象得到伊贺川肚子破裂血肠飞淋的惨历景象。
冷见愁又道:
“但后来孟知秋临死之时,还亲口承认无法捕杀‘血剑’严北。因为伊贺川比不上严北,这个结论,无可置疑!”
阎晓雅点头道:
“对,对,伊贺川还远不上‘血剑’严北,此论绝无可疑。”
冷见愁冷冷道:
“‘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没有什么了不起,像其他落叶一样化为尘土,他终于亦不免一败涂地……”
隔壁传来小郑惊讶的声音,听来似乎是在冷见愁背后原来位置发出,道:
“他一败涂地?谁能击败他?血剑严北?刀王蒲公望?”
冷见愁道:
“都不是,孟知秋虽然在很多方面成就杰出,例如他渊知博闻天下第一。又他耳力至佳,可以听到蜘蛛攀游的声音,眼光精细敏锐,能够查看出每个人做任何职业所留下的痕迹……孟知秋打破了很多别人做不到的限制,所以大幅改变命运,可是宇宙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极限’,他只能限制而不能超过极限,所以最后仍然败在‘命运’之下,也就是败在‘极限下’。”
阎晓雅迷惑地道:
“我简直不懂得你说些什么?”
小郑声音透过板墙,但这一次都显示是在邻室高处发出,道:
“我却只懂得他提到‘蜘蛛’的意思。”
阎晓雅更疑惑了,道:
“什么蜘蛛?”
小郑道:
“我现在像蜘蛛一样吊在梁下,冷见愁特地提到听得见蜘蛛攀游声音,这暗示已经很明显,如果我不希望像伊贺祖师一样肚破肠流,最好相信他和孟知秋一样听得见。”
阎晓雅道:
“为什么吊在空中?干脆破瓦逃走不得更稳妥吗?”
小郑苦笑一声,道:
“小姐如果你听到有人提起你最崇拜的祖师的事,又是最秘密的事,你肯一走了之吗?”
阎晓雅道:
“小郑,我们合作两年多了,这段日子我学了很多东酉,但回想时又觉得想呕,你知不知道我打算说什么?”
小郑道:
“我知道,你想拆伙,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生涯很不适合女人,尤其是漂亮年轻的女孩子。”
冷见愁道:
“小郑,阎晓雅,我的横刀呢?”
阎晓雅立刻摇头表示不知,小郑表情如何无从得知,只听他道:
“去找严星雨。”
冷见愁冷冷道:
“我天绝刀若是在手,最多斩下一两只手指,但既然没有刀,我就只好抓破肚子。”
小郑没有作声,阎晓雅眼中露出恐惧,望住冷见愁,但他面上的迷雾,使人永远有瞧不真切迷蒙这感。
冷见愁突然缓缓伸手,骈指如戟向阎晓雅印掌点去,阎晓雅既不知他是否有杀机,亦不会闪避……
隔壁的小郑猛地咬牙,推开已经掀松的屋瓦,迅如狸猫从瓦洞钻出去,满眼阳光照处,使他泛起从鬼城逃回人间之感。
可惜他这口气松得太快了一点,因为小郑目光一拢,便见到冷见愁双脚,竖在面前,小郑的脑子变成空白一片,已不会思考,抬眼望去,只见冷见愁炯炯双眸凝视自己。
完了!一切都不必多说遇上这种对手,简直是‘天亡我也’,小郑一面想一面深深叹口气,全身放松瘫伏瓦面上,等候最后一刻。
冷见愁道:
“伊贺川的绝艺还有多少传人?”
小郑道:
“我大师兄前年去世之后,据说中原只有我一个人是伊贺川祖师的传人!”
冷见愁道:
“伊贺川能在中原立足称雄,算得上是一代怪杰,这话是‘中流砥柱’神探孟知秋说的。”
小郑道:
“我现在只关心我的性命。”
冷见愁道:
“你死不了,我想请你办点事.行不行?”
小郑慢慢再度抬头望望他,方型的脸孔上充满了惊异神情,说道:
“我居然还有利用价值么?”
冷见愁道:
“记住,你已经死了,至少阎晓雅认为这样,你却在暗中替我打听几件事,第一件是‘烟雨江南’严星雨上个月的行踪,第二件是……”
“南校场”击围相当偏僻荒谅,民居稀落,尤其是校场后面除了树林外就是旷野。在一片枫林旁有间矮陋屋子,通到屋前的小径,野草蔓生,几乎连路都遮没了。
屋内居然打扫得干干净净,有一张方桌,两条长板凳,一张床铺,门前的小院落左面,另有一间小屋,设有炉灶炊具水缸等厨房用物。
阎晓雅正在煎一条鱼。
冷见愁默然注视她窈窕的背影,心中忽然泛起不妥当的感觉,于是回想一下昨天到现在的经过细节他解开阎晓雅的穴道,她迅速清醒,第一句话便是:“小郑呢?”
冷见愁道:
“我刚刚丢掉一具尸体。”
阎晓雅深深叹息一声,道:
“其实小郑为人还不错,凡是老弱寡鳏他都会送点东西或银子。”
冷见愁道:
“但他也杀人!”
阎晓雅眼中闪过不服气的光芒,道:
“你呢?你从未杀过人?”
冷见愁道:
“我杀人必有理由!”
阎晓雅道:
“你怎知小郑没有理由!”
冷见愁道:
“不必讨论了,你走吧!”
阎晓雅站起来,忽又坐下,道:
“你呢?”
冷见愁道:
“告诉你没有关系,但你却不许告诉别人。”阎晓雅严肃地点点头,冷见愁又道:
“我打算隐居三天,然后找严星雨。”
阎晓雅道:
“你一个人?”
冷见愁道:
“当然只有一个人,难道隐藏行踪也要带很多人吗?”
阎晓雅想一下,道:
“我会烧饭做菜洗衣服,我暂时跟你几天好不好?”
冷见愁没有拒绝,但由昨天直至今日上午已末(将近十一点),他们没有交谈过一句话。事实阎晓雅跟他说了不少话,也问过不少话,只不过冷见愁总是回她一个白眼,一句话都不加回答。
为什么会有警兆呢?冷见愁反复寻思着,这种心灵上直觉的警兆,绝不会无因而生。好多次他没有送上性命,便是因为心灵感应这种预兆,而加以警惕之敌。
在理论上,阎晓雅屈身相随必有原因,为了要报答冷见愁不杀之仇也好,为了‘烟雨江南’严星雨也好,甚至为了‘银子’也好,反正总有某种理由。因此她出手暗杀甚至用下毒的手段也不稀奇,说到‘下毒’,她既能使用家传的毒药暗器,当然深谙下毒之菜,在菜饭内下毒的自然最方便妥当,特别是女人最喜欢这种方式。根据谋杀案的统计,女性凶手使用最多的方法就是‘下毒’。
菜和饭都端上桌子,那条鱼煎得微焦之后,再调味红烧,香气扑鼻,另一样是白菜炒猪肉,一大碗蛋花汤,冷见愁登时感到肌肠辘辘,恨不得连吞五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冷见愁的眼光从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移到阎晓雅面上,看见她清丽雅致的微笑,纯洁得有如天使,任何人都决不相信她会做
出伤天害人命的事,她如此清雅脱俗,怎会是冷血凶手?
冷见愁轻轻地叹口气,掏出三个拇指般大小的瓷瓶,排列在桌上。
阎晓雅突然玉容失色,道:
“那是什么?”
冷见愁道:
“蓝色瓶子里是羚犀粉。黄色瓶子是彤砂琉磺。红色瓶子是砒霜和蝎子蜈蚣赤练蛇等混合毒粉。”
阎晓雅的叹息有如呻吟,道:
“你……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冷见愁道:
“你是行家,所以一听三个瓶子所盛载之物,就知道配合得直,无毒不解。”
阎晓雅颓然道:
“冷见愁,你永远都占上风,是不是?”
冷见愁道:
“小时候不谈,自从我懂事以来,一共有十五年永远屈居下风,直到最近,情形才改观。
十五年不是短时间,如果他没有吹牛,十五年的苦头的确叫人惊心动魄之感,同时现下的“占上风也就可以原谅了。
阎晓雅低头道:
“对不起,实在没想到,一个像你这种无所不能的人,也会有过悲惨的过去。”
冷见愁道:
“悲惨远不足以形容。”
阎晓雅道:
“是,我想你原本是心高气做的人,即使在你小时候,仍是傲骨满身之人,所以十五年的屈辱,绝不是悲惨两字可以形容的。”。
冷见愁把三个瓷瓶放回杯中,然后拿起饭碗筷子,开始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他当真连扒了五大碗饭才放手,摸摸肚子,道:
“饱听,很久没有这样的饱过,有些人告诉我,家常便饭才吃得饱,现在我明白了。”
阎晓雅老早就吃饱,而且面上老是挂着满足的微笑,她现在知道喂饱一个男人原来是很重要很有价值,至少自己会感到很满足,单是看他大口扒饭大箸夹菜的样子,就已值四票价了。
冷见愁喝一口已经凉冻的浓茶,才道:
“你的‘无痕砂’很管用,可以杀人,亦可解毒,那天在四海春,今天在此,无痕砂使你减少很多尴尬场面。”
阎晓雅垂头轻声道:
“你饶了我行不行?”
冷见愁居然无视于她极动人惹人爱怜的哀鸣,还生硬的道;“我要搜光你全身的暗器才行,我不喜欢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阎晓雅吃惊地道:
“不,我答应你,下次不敢了。”
冷见愁摇头道:
“谁相信还有毒牙的蛇,此人将必倒霉受害。”
阎晓雅无奈道:
“当然我拗不过你,但至少你会让我自己动手,献出所有的暗器,对不对?”
冷见愁道:
“不对,我亲自动手。”
阎晓雅身子一震,道:
“那么可以,有些暗器是在衣服底下紧贴肌肉的,冷见愁,我求求你,请相信我……”
冷见愁道:
“我不会把你当作女人就是。”
阎晓雅几乎要跪下哀求,道:
“你的搜查一定很彻底,我至少要把外衣通通脱掉,这样子非常的不雅,亦将贻误我一辈子?何必呢?”
冷见愁道:
“贻误一辈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