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我一瞧就知道他在哪里,他向来最怕我的眼睛。”
李淇有点像自言自语,道:
“但愿你的眼睛还在,我李淇实在不想对一个女子下毒手。
他扯掉毕夫人眼上的黑巾,却不解开把她双手反剪缚住的韧索。
毕夫人先眨眨眼睛,然后四下瞧看。“僵尸”“人竹”以及“红蚁”“白蟑”
等她都一瞥而过,目光很快就凝定在于那排屋宇,她好多看见什么,但又好象很迷惘。
秋天的黄昏来得早些,光线已略见暗淡,但她两道长长的眉毛,大而灵活的眼睛,瓜子型白皙的脸庞,依然清晰可见,用任何的眼光来评论,她都算得上是“美丽的女人”,只嫌太苍白了一点,好象一辈子都没有晒过太阳。
李淇的金矛尖离她后腰要害只有一寸,人和金矛都稳如山岳,纹风不动。
毕夫人忽然轻叹一声,眼中露出迷惑的神情,道:
“他好像站在右边屋前的阴影中,但又好象不是……”
罗铁胆道:
“毕夫人不妨仔细瞧清楚些,但这回必须瞧得肯定些,否则……嘿……嘿。”
毕夫人似乎对他冷笑声的威协意思毫不在意,缓缓道:
“这是不可能的,韩自然永远逃不过我的眼睛。除非他炼成了分身术!”
罗铁胆厉声道:
“比夫人,他究竟在那里?”
毕夫人摇头叹气,道:
“我找不到,他似乎根本不在此地。”
罗铁胆冷冷道:
“好,你永远也不必找他了。”
毕夫人好象没听懂他的话中之意,惘然道:
“他莫非根本不在此谷?但如果他不住在此地,又何以严禁我踏入此谷一步?”
罗铁胆一扬手,一枚铁胆挟着震耳的风声飞出,“砰”一声击中独目“僵尸”
。但罗铁胆却感到难以置信的连连眨眼,因为他看见那“僵尸”的手微动一下,原本南中面部的铁胆却击中麻布旗,尤其奇怪地是布旗连震动都没有,这当然是不可能之事,“铁胆”本是最霸道强劲的暗器之一,而罗铁胆的手劲更是出名的强大威猛,江湖上人人皆知他的铁胆可以洞穿过尺厚的墙壁。
毕夫忽然道:
“你最好省点力气,独眼张手中的“蔽日灵旗”乃是排教八宝之一,经过不知多少代的教主祖师祭炼过,就算有千军万马杀去,也不能伤他一根汗毛。”
李淇接口问道:
“另外一个呢?”
华夫人道:
“他叫铁头五,身上藏着五支‘残星晓月针’如果惹出这只神针,你们立即到阎王殿前报到,半刻也拖延不得……”
李淇突然把轿顶掀下,晃眼间变成两面质牌和一堆硫硝火药等物件,他当即掷了面质牌给罗铁胆,两人又同时把轿身抬起,轿底脱落地上,李淇用脚一拔,罗铁胆迅即打开上面一层厚木板,里面有八个阔口圆罐,都盛装了大半罐红黑色的液体,腥气扑鼻。
轿子现在只剩下四根支柱,两支长杆以及一些布帷,毕资虽然还在“轿”内,却有一种空荡荡近乎裸露身体之感,不过她仍惊佩地瞧看他们,说道:
“两位准备得好周详,有护身质牌。有几种火器和火药包,还有八罐‘血’,唉,这八罐血必定鸡犬猪羊都有,怪不得我刚才给血腥味蒸得头昏眼花。”
罗铁胆不理她,突然掷出两罐‘血’。两个陶罐飞出时互碰率裂,登时溅射出满空血雨。
“血雨”笼罩范围相当广阔,除了“独眼张”和“铁头王”之外,那一串六个白衣人“人竹”亦没有幸免。
六个缟白衣人和头上霎时血渍斑斑,鲜红刺眼,反而增添恐怖气氛,使人感到这六个满身血污又见不到面孔的“人竹”简直就是“死亡”使者。
一般传说凡是使用“法术”的人以及鬼魅等都怕血污,尤其是黑狗白鸡的血,但显然这个传说并非事实,罗铁胆一脚把剩下的六罐“血”扫到一边。这些血既然没用,就得另想办法。
四支直竖的轿柱,原来是伪装的火炬,中心是空的,里面有特别的油和芯,李淇迅快点燃后发出两道奇亮的火焰,光线甚至把七八丈外的屋宇都照得很清楚明亮。
那凄凉单调的“悲歌”突然升起,竟不知那一支“人竹”发出的,却居然使得四校特亮火炬一下子黯淡不少。
眼见如此诡异的事情发生,罗铁胆李淇立即晓得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们已不知计划多少次,既然“敌人”果真有超人类神秘力量,证据确凿,只有走最后的一步棋。
世上任何生物,甚至武功炼到金刚不坏之身地步也只怕一样,那就是“火”。
无情的火可以毁灭一切,亦是使世上各种物质还原或突变的重要手段,而人类能脱离原始生活,“火”也是至为重要的因素。
但现下要对付的是神秘莫测的力量,鬼魂和法术都是超乎物质。究竟能毁灭万物的“火”有没有用处呢?
华夫人用声音在凄凉的悲歌中,好象也染上妖气,她道:
“罗铁胆,李淇,你们最后只剩下‘火攻’一着棋子,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忠告?”
李淇在她说话时,迅即掷出十几包物体,有些散开沥满一地,都是琉横硝石等,有些撒开时变成几十个小包,谁都晓得那是某种“火器”,只要地上琉磺硝石一着火,就能纷纷引爆。
罗铁胆的“胆子”如铁,竟然毫无惧色,面对那两位“僵尸”和六个“人竹”,剑已出鞘,左臂挂着质牌,情势摆得很清楚,他将首当其冲对付“僵尸”“人竹”
。至于后面的“炼狱”“勾魂”使者,留给李淇的火器对付。
还是李淇说话,道:
“毕夫人,你的忠告可能太迟了……”
毕夫人插口道:
“不,怎会太迟?”
李淇道:
“你听我说,我们兄弟本就不打算活着出谷,你作梦也想不到我们当真已活得不耐,所以才选中“恶仙人”韩自然作为敌手,老实告诉你,罗大哥和我都且枚‘大地平沉神雷’,‘岭南祝融社’的火器,三百多年独步天下,这枚神雷乃是祝融社三大火器之一,只要引爆一枚,百丈方圆之内的树木屋宇全都化为灰烬,你可能也听过了,你猜世上有没有威力如此强大的火器呢?
毕夫人骇道:
“你……你们都是疯了……”
李淇仰天大笑道:
“不,我们一点不疯,你想想看,我们两条性命算得什么?只要能把黑石谷炸为平地,就算再赔廿条性命也是化算的!”
毕夫人喃喃道:
“岭南祝融社的‘大地平沉神雷’,听说是古往今来火器之霸,威力之大不必多说,但又听说除了直接引爆外,还可‘计地’爆炸,只不知是传说抑是真事?”
李淇答非所问,道:
“毕夫人,你今年几岁,你很怕死么?”
毕夫人道:
“你可是想拖延时间!”
李淇干笑道:
“咱们反正都活不成,我不妨告诉你……”
毕夫人伸长脖子,眼露出希望的光芒。
李淇道:
“你长得很漂亮。”
毕夫人仍然伸长脖子,但旋即发觉对劲,有点啼笑皆非地道:
“你要告诉我的就是一切!”
李淇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
人死一了百了,只有活着的人,才须要劳心劳力为眼前为以后种种打算,“死人”还要打算什么?
黑石谷中天色完全黑暗了,但四枝特制火炬却照亮了好大一片地方。可能是罗铁胆李淇死志已决,所以这时诡异恐怖的气氛也淡得几乎感觉不出。
十二页薄如蝉翼的纸上,写满了绳头小字,文句很通顺,字也相当好,但可惜的是故事到此为止,关于罗铁胆李淇毕夫人的下场,“恶仙人”韩自然的结局,都没有交代。
冷见愁还给严星雨,等他把这十二页蝉翼薄纸藏回颈链的小金盒内,才简单地道:
“多谢!”
严星雨仰头望天,晚霞把大半染得像万花筒似的,变幻缤纷的色彩,令人目不暇接。
冷见愁不想把他观察所得透露出来,例如:这份报告末后的两页变得非常潦草,显然书写报告时是在很匆促紧张的情况下,又:韩自然由始到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有一个“形象”而已,他本是主角,却被“毕夫人”抢尽镜头,可见得他处情一定很奇怪甚至于“不存在”,又“书写报告之人必是现场中的一个,是哪一个不要紧,因至少已知道那“大地平沉神雷”当时没有爆发,否则哪有书写报告的机会?
其实这份报告,一开头就有一个“独”字,冷见愁由此猜测书写报告之人就是“独眼张”,此外,还有一些别的
严星雨深深叹口气,道:
“冷见愁兄,人力能不能击败排教的法力?”
冷见愁道:
“天绝刀在不在你手中?”
严星雨道:
“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也不能超过‘人’的范畴,但‘法术’却不然,那是超人力超自然的现象!”
冷见愁道:
“连四没有死,有人救活了他!”
严星雨目光回到冷见愁的面上,道:
“除连四和天绝刀外,别的事你概不关心?韩自然的结局你也不想知道?”
冷见愁道:
“韩自然究竟做过什么事?”
这个答案的确不能从那份报告中找到,冷见愁问话宛如用刀,轻描淡写地攻入要害。
严星雨微微怔一下,虽然不太着痕迹,表面上几乎看不出来,但如果这句话真是刀子,严星雨自是“非死必伤”。
其实“恶仙人”韩自然的事迹传说甚广,工湖人人皆知,所以一件最秘密的事才最有价值,才值得提及,但冷见愁却对韩自然一无所知,严星雨应该先说一两件恶迹才对,冷见愁只不过使对方暴露“选材不当”的错误,正如敌人明明是拔山扛鼎神勇之士、你还要选择重兵器与之硬拼,错误是一样的。
天边的彩霞已经由绚烂归于平淡,茅亮内光线微见暗淡,一天又过去,冷见愁内心深处打了寒颤,因为那幽冥世界永远被“黑暗”统治,所以他不喜欢黑暗。
“烟雨江南”严星雨的眼睛没有漏过冷见愁任何微细的表情,他突然拍掌两声,老人家和书撞立即奔到。
这一老一小聪明而俐落,一下子就把亭子内杯盘等物收拾干净,却特别排下两个犀角巨觥,斟满了浓烈的“莲花白”,然后又在亭内亭外点亮廿八盏风灯。
“挑灯夜战”的阵势已摆好,最后那书憧送一把刀来,双手捧到冷见愁面前。
冷见愁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目光透过面上迷雾盯住书童。那是一张白皙清秀的面庞,眉毛长弯,眼珠黑而灵活,透出狡黠或者惊疑神情,好象敏感多疑的兔子忽然和猎人面面相对。
冷见愁声音变成冷腥狠辣,道;
“你只要小指头动一下我就打烂你的面孔。”
书像全身露出僵木的痕迹,果然连小指也不敢动一下,除了眼中闪着震惊的神情外,白白的脸上已有许多颗冷汗渗出。
冷见愁又道:
“我给过你三个出手暗算的机会,但你都错过了,你想与我面面相对时才动手,那时你可以看见我的惊讶,恐惧和痛苦
“烟雨江南”严星雨居然负手站在一边看热闹,一句话都不说。
冷见愁道:
“你不是人,只是一人刺狠。”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书僮”的衣服,看得见书僮的双肩肩尖,手肝,膝盖等地方,都藏着布满细针的皮垫,任何人若是被他滚入怀中,非被刺得到处都是针伤不可,如果细针淬过毒,那就变成死尸。
那书僮只敢眨眼,全身其他部分果真都不敢动,冷见愁既然说得出“打烂他面孔”,谁都不敢不信,同时谁也不愿意面孔变成稀烂苹果的样子。
冷见愁哼了一声,道:
“开口讲话可以,就是不许动,你左腕藏着的是什么暗器?大概是用机簧射出的毒针吧。”
书僮道:
“是……是一支钢管,内藏七支毒针十二粒毒砂……”他的声音本是孩童清脆的嗓子,现在已经嘶哑干燥。
冷见愁道:
“原来是四川‘不动阎罗’家的暗器,我记得好象叫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针砂可以一齐射光,也可以分两次发出?你是阎家的人了?”
他大概忽然记起对方不是‘人’,立刻又道:
“你不是刺猥,也不是男人,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有多少不同的特征?”
书僮面色灰白。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烟雨江南”严星雨忽然开口,道:
“冷见愁兄,这一位自称是阎家嫡裔,也是世上唯一还活着的阎家传人,芳名晓雅。”
名字很好听,人也很雅致,尤其是用想象力。
看到这清秀书僮把头发垂下,换下女装,再加上一点儿胭脂的话,必定有一清丽俗之美。
卿本佳人,何以参与江湖仇杀之事?想当年四川不动阎罗威名赫赫,据说他曾经端坐在一方石台上,被一百余名披甲执盾的武林好手围攻。但他身不动手不抬,百余名武士全部仆毙。每个人都是在盾甲缝隙遮蔽不到处中了针砂之类歹毒暗器而死,这便是“不动阎罗”此一可怕外号的由来。
如果阎晓雅真是“不动阎罗”的调裔,又得到秘传手法的话,的确可以仅仅小指头略动便取人性命,由自可窥见冷见愁的观察力惊人之至,因为他一开口就指出,“小指头都不许动”。
目前的形势只有冷见愁和阎晓雅处于危机中,反正性命是别人的,所以严星雨悠悠道:
“阎晓雅姑娘,我劝过你凡事务须三思,但你却一意孤行,可怜亦复可笑。”
以我看来,冷见愁兄模行半壁河山绰绰有余裕,除非碰上拥有另一半天下的‘刀魔’呼延长寿……”
“刀魔”呼延寿这个名官好象本身已带有妖魔味道,尤其是“烟雨江南”严星而亲口承认此人拥有一半天下,便绝对不会虚假。
但冷见愁竟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心,却忽然道:
“你样子很好看,所以我很不想打烂你的脸孔。”言下之意,还是要打烂她的面孔。因此,阎晓雅的面色更加苍白。
那个老人家从林中奔出来,急得一头大汗,远远厉声喊道:
“冷见愁老爷休下毒手……”
冷见愁不理他,又道:
“阎晓雅,闭上眼睛,闭得越紧越好!”
阎晓雅目光一闪,突然发觉冷见愁和她的距离不知不觉中近了半尺,她立刻骇然闭眼,当真紧紧闭着。
老家人奔近茅亭,却见冷见愁的人已经在亭外。他惊愕地摔然停步,冷见愁道:
“我的夜眼还过得去,但我仍然不喜欢黑暗。”话刚说完,廿余盏风灯悠然一齐熄灭,四下陷入一片漆黑中。
这片黑暗来得如此突然,如果冷见愁还站在阎晓雅前面,他岂能躲得过阎晓雅的歹毒暗器?何况还有那老家人和虎视在侧的“烟雨江南”严星雨?
冷见愁的身子像飞花浇叶般飘逸空灵,轻轻落在一个人后面。
这个人所站之处,距那茅亭还有十七八丈,他一定是发现耀眼的灯光忽然熄灭,所以也就凝立不动,满脸俱是惊疑的表情。
冷见愁伸手拍他肩头一下,那个身子一震,却感到喉间有一股热气扼住,发不出声息。
冷见愁在他耳边悄悄道:
“你来干吗?”
那人全身肌肉神经忽然都松驰了,两手反抄,搂住冷见愁的腰。
她的气味,特别是双手,冷见愁熟悉得无以复加,这个人就是很野很美的“雪婷”。她应该和爷爷在一起,照顾连四的伤势,何以忽然跑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