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恶仙人”韩自然,听说专门以符咒制人死命,而事实上无论有人出多少钱,也请不动他救人性命,所以不多久,‘恶仙人,之名就传遍江湖。
他住的地方在城外西方十六里的“黑石谷”,那是一座寸草不生尽是黑褐色石头的山谷,甚至在入谷前半里之地,已经是草稀树疏,满眼黄沙黑石荡漾着一片神秘肃杀的气氛。一顶软轿由两名精壮大汉抬着,在谷口忽然停下,软轿内传出沥沥骂声,道:
“为什么往前走?”
谷口两边的黑色岩堆后面,露出五把强弓,引满待发的劲剑利游上闪耀出一片精光,五支劲剑都向着他们,两名轿夫脑袋瓜热汗直流,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瞧出这五支劲剑随时可以射穿他们的身体,就像扎穿一张薄纸那么容易。
前头的轿夫边汗都不敢拭,呐呐道:
“夫人,有五支箭对着我们。”
轿软内的夫人道:
“你们的武功都很不错,五支箭有什么好怕的!”
轿夫道:
“这五支箭距离只有三丈,两支对着我的黑狗,两支对着李三,还有一支对着夫人,所以我们不敢往前走。”
在三丈距离之内,强弓射出的箭真有奔雷闪电之威,无怪黑狗骇得脚软不敢妄动。
软轿虽然已连放在地面,但没有人现身出来,轿后的李三也直冒热汗,大声道:
“夫人,这五名箭手可不是简单之辈,握弓在手,稳如磐石,箭尖透出迫人杀气,箭法能炼到这种境地,小的听都没有听说过。”
轿内的夫人道:
“武功的事我不懂,你们看该如何做就如何做吧!不过……最新的消息中并没有提到韩自然聘请能人把守谷口,韩自然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也怕暗杀么?有人能用武功杀死他!”
五把强弓是在从中右边的几块岩石露出来,在另一块黑色的岩石突然传出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口音,道:
“如果你是韩自然的夫人,我就送一支箭给你玩玩。”
谁者明白这个“送”送就是“射”的意思,而这种“送”法决不是好玩的,其理其明。
轿内的夫人惊道:
“哎,别开玩笑,韩自然不是我丈夫,我自己姓安,夫家姓毕,姑娘莫非是找韩自然麻烦的?”
岩后的女子和她一样,只能听到声音,她道:
“毕夫人你听着,第一件别叫我姑娘,叫声汪大娘或者汪婆婆便好,第二件离开这个鬼地方,以后不要再来。”
轿内沉寂了一回,那毕夫人才道:
“听声音很年轻,只怕年纪比我小得多,但纵是如此,叫你一声汪大娘也没有关系,叫‘婆婆’就来免太那个了。”
汪大娘道:
“你很温柔很可爱,趁着还未被鬼缠身以前快走吧。”
毕夫人道:
“鬼?是不是韩自然?”
汪大娘道:
“除了他还有谁?”
华夫人道:
“我跟他很熟,虽然他不像是鬼,说他是‘仙人’倒县有占像。
汪大娘声音忽然变成很冷,道:
“你和他是老朋友。”
毕夫人道:
“不是,从前他很讨厌我恨我,但却不能不听我话,亦不能不容让我,因为我是他师父的侄女。”
汪大娘沉吟一下,道;
“那么现在呢?他还恨不恨你?还听不听你话?”
毕夫人道:
“现在我是排教主毕恭叟的夫人,韩自然是排教三大护法长老之一,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恨不恨我,更不知道他听不听话!”
“排教”是道教中的一派,专以符录为人治病除妖,更为人所知的是利用江水运送木材的无数木排,皆是排教势力。长度以里计的木排在江面上随波流下,操年不易,必须有排教师父坐镇施法祭神驱鬼,方能平安航行,此外,穿州过县的航程中,若是没有排教师父保护,亦难免有各种大小麻烦阻难。
排教的湖南最盛,教主的地位非同小可,尤其是这种超乎人类能力的宗教,带着极浓厚神秘色彩,怪异传说甚多,因此即使是最桀傲不驯的武林人物,遇上排教法师,亦都宁可敬而远之,所以那五把气势如山的强弓都微微震动一下。到底那些深人人心的神奇传说确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假如任何一个人一箭射死了“排教教主夫人”将会有什么后果?
毕夫人带着笑声说道:
“汪大娘,你瞧我可不可以入谷找他呢?”
汪大娘立刻道:
“可以,毕夫人请使!”
软轿立刻离地而起,但在那方黑岩边又忽然停住。
毕夫人的声音传出来,道:
“汪大娘,我此行毫无把握可以生还,只不知这话你信不信?”
汪大娘道:
“那是你自己的事,对不对?”
毕夫人道:
“我这话你一点都不奇怪?”
汪大娘道:
“我为什么要奇怪?”
毕夫人道:
“因为我既是他师父的侄女,又是教主夫人,何以会说出不知能否生还的话!”
汪大娘道:
“表面上这话有理,韩自然有什么理由加害你?当然没有,但如果你长得漂亮而又年轻,那就难说得很了。江湖上传说这‘黑谷岩’不许有女人踏入一步,甚至连猫狗鸡鸭也不得能雌的。你如果真是女人,愈年轻漂亮就愈死得快些。
毕夫人道:
“那都不过是传说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韩自然杀死女人。”
汪大娘哼一声,却含有强烈的仇恨忿怒,说道:
“我当然有证据。”
毕夫人道:
“什么证据?”
汪大娘道:
“可惜的是我不知道你长得漂亮还是丑陋,但你去吧,这都不关重要了。”
这两个女人交谈至今,已说了不少话,但彼此都没见过面,将来狭路相逢碰面的话,可能从“声音”中发现竟是曾经“相识”的,但她们可有相逢之日么?
软轿迅即入谷而去,而谷口亦迅即恢复寂静,似乎并没有生物存在。
“恶仙人”韩自然相貌清俊,儒巾儒服,颇有书卷气,尤其是两仆从都是高大丑陋的肚汉,一个还瞎了一目,更衬托出韩自然的儒雅萧洒。
瞎了一目眼睛的丑仆远远就拦住轿子,神色阴沉冷酷,手中拿着一面麻布的长旗,旗上有几个红色的字,但却被浮动围绕的层层黑雾阻住视线,使人瞧不清写着些什么字。
任何人只要看见这面黑雾笼罩的长旗,便为之毛骨惊然,想到“鬼怪”“法术”
等等。
轿子当然停了,黑狗和李三的神情似乎比见到五支劲箭对着脑袋时还害怕。
轿内的夫人道:
“我是毕教主夫人,快去通知韩长老。”
在七八丈外一排高巍屋宇前面“恶仙人”韩自然站在阴影中,人人都看见他,也知道话声能传到他耳中。
瞎眼丑仆道:
“不管你是谁,先出来。”
毕夫人仍然躲在轿中,道:
“你别无礼,韩长老为什么不过来?”
另一个丑仆听了韩自然吩咐的话之后,大步过来,说道:
“韩先生说轿内的女人如果真是毕夫人,那就赶快回去。”
毕夫人道:
“如果不是呢?”
丑仆道:
“如果不是,想回去也不行。”
远远望去,只见“恶仙人”韩自然一袭儒衫,秋风吹得袂袖飞扬,飘飘然大有仙气。
毕夫人忽然道:
“李三,瞧瞧后面来路上可有动静!”
李三回头望望,脸色登时就像泥土似的,涩声道:
“有无数白色的蟑螂和红色的蚂蚁,一堆堆散布地面,虽然各不相混,却又似是互有默契,以小的瞧来,简直是一座红蚁阵和一座白蟑螂阵,夫人,小的活了三十多年,从未见过红色的蚁,只只大如拇指,更未见过白色的蟑螂。”
毕夫人道;
“废话,你当然没见过,从来没有人见过炼狱使者或者勾魂使者而能够活着的。”
所谓“炼狱使者”便是红蚁,“勾魂使者”便是白蟑螂,毕夫人能指出这种诡异的名称,当然真是排教主夫人无疑。
李三骇然道:
“夫人,咱们呢?能不能活着离开?”
毕夫人道:
“我也不知道,你和黑狗本来就不该踏入这‘黑石谷’一步的,你们应该知道‘黑石谷’乃是排教十二重地之一,纵是排教弟子,基无长老赐佩令符,也将死于非命。何况是外人呢?”
听起来这两个“轿夫”竟然大有问题,如果是毕夫人的手下,自是唯一毕夫人之命是从,哪里有得选择。再说毕夫人手下当然是排教中人,又怎会是外人呢?”
黑狗突然仰天大笑一声,道:
“我不是黑狗,当然便不是排教北子,本人是‘湘江龙’罗铁胆,李江是‘湘江虎’李淇,今日特地亲自来黑石谷走一遭,来跟‘韩仙人’韩自然算几笔血帐。”
“湘江虎”李淇洒了一些黄色粉末在地上,厉声道:
“韩自然,‘湘江风’崔菁是不是死在你手中?”
话声是内心传出去,纵是数里外之人也能听到,但韩自然全无反应,过了一会,‘湘江虎’罗铁胆手中忽然多了一对铁胆,捏得轧轧而响,说道:
“韩自然血帐一笔笔的算,如果‘湘江风”崔菁不是死在你手中,只须回答一声。”
韩自然仍然不言不动,不过风度依然那么滞洒,似乎绝不被外界任何刺激所动。
毕夫人突然笑道:
“你们‘湘江龙虎风几年来大出风头,时时不把‘排教’放在眼中,实在是放肆得很。”
湘江虎李淇沉声道:
“闭嘴,如果你不是全无武功,又不懂邪法妖术的话,我李子已经劈碎你的脑袋。”
毕夫人道:
“如果我有武功有法术,相信你们就无法利用我进入黑石谷了,我只奇怪一点,那就是你们既然能查知我不懂武功法术,何以对韩自然却似乎一无所知。”
湘江龙罗铁胆冷冷道;
“因为韩自然十年来不曾踏出黑石谷一步,江湖上见过他的人竟然找不到一人,你们排教有关他的传说,谁敢轻易相信!
毕夫人道:
“现在你们一定出不了黑石谷啦,如果有什么遗言,最好先告诉我!”
可是,这个女直到如今尚未露面,她真的是毕夫人?她是不是被罗铁胆他们所制而动弹不得?”
眇一目的仆人说道:
“毕夫人,他既然听见了,何以还不表示意见!”
眇目仆人道:
“毕夫人你以为呢?”
毕夫人道:
“那是他的事情。”
眇引仆人突然举起卑鄙麻布长旗,太阳光照射在旗上的黑色烟雾居然照射不透,反而映出诡异之气。
罗铁胆右手早就按在剑柄上,左手两格铁胆转动更急,却没有声响,李淇从轿顶抽出一支五尺长的短矛,矛身金光闪闪,一望而知份量极沉,至少也有甘斤重。
屋宇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嘶哑悲歌之声,那歌声抒发无限深沉悲哀,却又极是单调平板,来来去去只有几句。
六个人从一间屋子鱼贯走出来,他们好象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紧成一串,缓慢而整齐。六个人全是白巾白衣,面孔也被白布遮住,全身上下连手指也没有露出来,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地方:人人都极瘦,像竹竿似的。
其中有两个因为长发披垂,可以分辨出是女性。
悲衣单调的歌声不知是那一个人发出,六个人一步步行过来,动作慢而僵硬。
“湘江龙”罗铁胆忽然感到全身发冷起了无数鸡皮疙瘩。“湘江虎”李淇也面色变得苍白,显然想恶心呕吐。
天色仿佛一下子昏暗了许多,连太阳也不热了,秋风中平添浸肌刺骨的寒意。
但幸而视线仍然清晰如常,那六个极瘦的白衣人在两丈外停步,他们实在太瘦了,使人担心这串“人竹”会不会随风飞逝。
两名丑仆突然都摘下帽子,满头乱发垂下来遮住大部分面孔。然而,身子挺直僵立动也不动。
他们的姿势根本不是有生命的人类,形容得直接清楚这些便是“僵尸”。但原本有呼吸会谈话的人难道真的能变成“僵尸”么?
悲歌声单调也在秋风中回荡,歌词居然听得清楚:“恨里谁家地?聚散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踌躇!”
这是古代两首最有名丧歌之一,幸歌当然是表示有人死了,却不知是谁阳寿已尽?是不是一种“暗示”?
丧歌忽然停歇,四下便没有其他声息。
前有“僵尸”“人竹”。后有“炼狱”“勾魂”使者。“湘江龙虎”罗李二人都因不知该怎么办?这么诡异奇怪场面任何人都没有经历过,纵然威名镇湘省的武林高手罗铁胆和李淇都大感茫然以及说不出的恐惧!
他们没有行动或言语,那些“僵尸”“人竹”“红蚁”“白蟑”亦全无声响动作。过了不知多久,毕夫人娇软的声音传出来,道:
“现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罗铁胆道:
“申时左右!”(即下午四五点)
毕夫人道;
“韩自然现下怎样?”
李淇惊噫一声,道:
“不见啦!”
毕夫人道:
“你们本是找他报仇,刚才明明见到他本人,何以不出手?”
罗铁胆不满地哼一声,道:
“报仇也得我对正主才是,岂可胡乱出手!”
毕夫人道:
“你们问起‘湘江风”崔菁之死,韩自然不是默认了么?”
李淇大声道;
“大哥,毕夫人这话有理,韩自然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我瞧咱们三妹被害之恨已可着落在他身上无疑。”
罗铁胆双眼一睁,精光暴射,满街杀气腾涌,李淇也是鬃发微竖,宛如虎豹发威,但却无轻妄燥急之态,反而显得更沉着,两人打几个手势,其中一个手势是罗铁胆左手的“铁胆”向“僵尸”丑仆作掷击状。
毕夫人忽然道:
“你们忽然已下决心要行动,只可惜定失败,你们想不想知道原因?”
罗铁胆李淇都不答话,毕夫人又道:
“这是因为你们没有“眼睛’。”
仍然没有人答腔,她叹口气,道:
“眼睛分好几种,有肉眼、有天眼,有慧眼,有法眼还有佛眼等,你们自问有什么眼呢?”
这句话声音轻柔耳,但罗李二人如闻霹雳,身子都震动一下,她的确说得对,世上之人每每对很多道理视而见,那是因为他们只有“肉眼”,而没有“慧眼”。
罗李二人能享盛名,当然不是一般鲁莽武夫可比,但觉毕夫人这句话简直说到心坎里,没有法子不大为震动。
事实亦是如此,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目标”,跟没有“眼睛”有何不同?
罗铁胆突然高高举起右拇指,李淇点点头,也举起右拇指回答,接着两人一齐行动,软轿四面的帘子突然都翻起搭在轿面,轿中的人四面八方都看得见,是个锦衣高髻珠翠满头的少妇,端坐轿中竟不向四下瞧看,原来她被一条黑布扎住眼睛。
那少妇显然相当美貌,忽然深深吸一口气,道:
“啊,好舒服,刚才好腥臭,我几乎受不了。”
罗铁胆道:
“你有什么眼睛?”
华夫人道:
“我有慧眼,可以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
李淇道:
“别的东西都不打紧,只有韩自然,你要明白我的意思?”
华夫人道:
“自然,我一瞧就知道他在哪里,他向来最怕我的眼睛。”
李淇有点像自言自语,道:
“但愿你的眼睛还在,我李淇实在不想对一个女子下毒手。
他扯掉毕夫人眼上的黑巾,却